赵熹·长安回望绣成堆4
“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
“那你……”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天池被层峦围绕,高的可以触摸到天际,云雾绕在赵熹的身周,他穿着很厚很厚的皮袄,可寒风仍然哗哗吹过他风帽上的皮毛。
除了眼睛他没有任何暴露在外的地方,雪挂在他的睫毛上,冻成一根根的冰棱。
好高的地方,连说话都困难,天地纯净到只剩下白雪与冰湖。
他想请求乌珠一件事,可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对着圣山和天池发誓,”乌珠大喊,声音在茫茫的雪山中回响,“会永远爱你!”
轰隆,轰隆隆。
赵熹的声音闷在保暖的风罩里:“什么声音?”
乌珠环视了一眼四周,原本平静的神色扬起一抹笑:“雪崩了。”
赵熹睁大了眼睛:“雪崩!”他拉起乌珠的手,想也不想就往山上跑,雪滚成一块块石头砸下来。
可他怎么也拉不动乌珠。
他惊恐地回头看:“跑啊!”
乌珠对他诡异地笑一笑,天地都开始震动。
他不跑我得跑,我不能死在这里!赵熹最后看了他一眼,冲进了茫茫的雪瀑中。
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僵住不动了,浑身的血液都冷凝住,一个硕大无比的雪球砸到了他头上,碎开了琼花万点。
雪和皮靴摩擦的声音响起来,乌珠走到了他身后,雪崩停止了,他欣赏着赵熹脸上的表情,痴痴的:“你看,永远。”
赵熹变成了一座冰雕,哪怕春天到来也没有解冻。
他被放进一个小宝阁里面,和他们曾经发过誓的观音像相对,观音坐着,杨柳枝条往下垂,他站着,满目惊恐与慌张。
乌珠偶尔来看他,吻过他冰冷但仍有弹性的脸颊,向他展示一切,那一天他给他看了一枚很眼熟的白玉印章,上面雕刻九龙,印章底部涂满了朱砂的红泥,一点点血色溅到白玉上:“好看吗?”
承休延福,亿永无极。
赵熹说不出话来,湿漉漉的朱砂印到了他脸颊上,被乌珠的手抹开、涂匀。
外面忽然传来了两道稚嫩的女声。
“阿爹!”“阿爹!”
大门打开,两个女孩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模一样的辫子,金铃缀在辫发里叮铃叮铃地响,一个高一个矮,一左一右地围住乌珠。
“怎么了?”他蹲在地上,左右看看两个女儿,“哟,老二怎么哭了?”
小女儿习捻只哭着不说话,大女儿蒲勒说:“迪古乃哥哥带着一个叫撒合辇的人过来,他说您曾经对着太祖皇帝发誓,会把女儿嫁给纥石烈的儿子,也就是他,对吗?可撒合辇看不起我们。”
习捻哭着大喊:“我讨厌撒合辇!我也讨厌迪古乃哥哥,我再也不要和他一起玩了!”她又推了一把乌珠:“你要把我嫁给这样的混蛋,我也讨厌你!”
乌珠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上,成了个四脚朝天的乌龟,但他脾气很好,拍拍屁股站起来,在地上重新蹲住:“我没说过这句话,是迪古乃这臭小子乱放屁,你把他叫过来和我对质!”
习捻哭出了一串鼻涕泡:“你等着!”她跑出去大喊:“迪古乃哥哥!迪古乃哥哥!我阿爹叫你——”
细碎的,叮当当的铃声里,他问蒲勒:“撒合辇和你们说什么了?”
蒲勒回答他:“他说我们的母亲并不是女真贵种,而是一个不知名姓的汉人,因此怀疑我们的血统。他说您应该娶一名贵族女子来教导我们,不要让我们学的像汉人那样。迪古乃哥哥已经说过他了,但习捻还是很伤心。”
她还太小了,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很紧张地看向乌珠。
父亲会再娶一个贵族女子吗?新的妈妈进来,会有新的孩子,那她和习捻怎么办呢?她经常生病,习捻脾气很大,父亲没有儿子。
乌珠说:“我现在这么厉害,再来个人来沾我的光干嘛?除非是我的女婿,你们两个人的丈夫。”他掏出一把匕首交给蒲勒:“去告诉撒合辇,不许他再说这样的话,如果他再说,你就捅死他。”
蒲勒接过匕首:“可是他比我高,比我壮,如果反抗,我打不过他。”
乌珠说:“这是我的匕首,他不敢反抗。”
细碎的铃声又响起来,过了一会儿,乌珠从地上站起来,来到了赵熹面前。
冰雕一动不动。
他用一种很失望的语气说:“你看,你真给她们丢脸。”
赵熹想要努力地动一动,转移一下视线,可他被冻住了,什么动作都做不了,铃铛在他耳边缓缓炸响。
撒合辇、迪古乃,这些人都是谁,怎么敢嫌弃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怎么在乌珠这里?
他为什么会给女儿丢脸?
“我!”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却发现自己忽然可以说话了,“我是天子的弟弟,大宋的亲王,是你们——”
你们不过是东夷小族,竟然敢嫌弃我的女儿!
“宋朝?”乌珠歪了歪头,他的指腹抚摸过赵熹的脸颊,“这世上哪里还有宋朝?”
什么?什么??
惊雷炸开,赵熹看向面前那尊日日和他相对的水月观音。
在祂慈悲的眼神中,他想起来自己在天池想要恳求乌珠什么,他想回到他的国家,结果自己成了一尊塑像,被束缚在宝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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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箔脱落,冰雪脱落。
他大喊:“不可能!!”
山峦回唱中,一道焦急的女声传进来:“醒了,醒了,不用灌了,快去请贤妃娘子!”
赵熹猛然睁开眼睛。
竹簟被换成了绵软的床铺,一切都被捂得密不透风,他感觉自己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余容抱起他,往他的嘴里一点点灌红枣米粥,他吃不下去,牙关被勉强敲开,但牙不会动。
米粥滚过喉咙的时候,漫过他的五脏六腑,知觉慢慢恢复过来,他在吞咽的间隙,握住余容的手臂:“孩子、小孩子!”
余容连忙道:“把两个姐姐抱来!”立刻有人应声而去,余容把粥放到一边,抱着他拍哄:“奶妈抱下去喝奶了,是两个女孩子,长得又白又漂亮,眼睛大大的……你多喝点水,都昏过去一天了。”
那点金铃声从赵熹耳边渐渐消失,两个襁褓很快被抱到赵熹面前。
明明是刚出生的孩子,大小却特别不一样,一个襁褓明显被盈满了,喜气洋洋的,她的奶妈也更得意,抱着往前:“这是大姐姐。”
赵熹倾身过去看,大红襁褓把衬得小婴孩白生生,望着赵熹就咯咯地笑,赵熹摸摸她的脸颊,又看向另一个。
另一个襁褓则小得多,奶妈也抱着上前,赵熹看见她瘦瘦小小的裹在里面,头发稀疏,像小猫一样微弱地啜泣着。
见他面色不好,余容安慰道:“二姐养养就好了,喝奶还是有力气的。”
赵熹摸了摸襁褓,感受到上面的料子不一样,小女儿的要明显差很多。余容见他色变,解释道:“不成想有两个姐姐,仓促间没有预备。小孩儿襁褓难做,要水洗过几遍的才好,已经在浆洗了,先拿了别人的顶一顶。”
赵熹早产是意外,襁褓也只准备好了一套打样子,因为还有一个月才生,害怕染了外面的脏尘不干净。可谁能想到他不仅早产,还生了双胞胎,只能先拿了奶娘的顶一顶,用的料子自然就有区别。
赵熹没说话,把襁褓扒开,两个女儿被他弄得哇哇大哭起来。
“九哥!”
在一片哭声中,赵熹忍着下体的疼痛,把瘦小的放在了好的襁褓里,把健康的放在了稍次一点的襁褓里,也许是感受到了姐姐残余的体温,小女儿停止了猫叫似的抽泣。
余容的神色有些难明。
虽说孩子是自己生的,最好是一个都不少,可小孩夭折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保住那个更健康的,好的、舒服的襁褓当然要给健康的用。不然两个都出事,那真是哭也来不及。
赵熹哑着嗓子,指着躺在襁褓里的瘦弱婴孩:“她是大姐。”又指一指健康的:“她是二姐。”
这话让他用尽了力气,挥挥手,叫奶妈抱着孩子离开了,在余容怀里,他低低道:“我不能偏心。”不能看她是个病孩子就不要她,要叫她做长女,要让她更重要。
余容低低“嗯”了一声,又一点点喂他喝水:“贤妃娘子到观中为你祈福了,马上就赶回来。”
赵熹微微点了点头,凑近她耳边:“太原……”
太原怎么样了?
余容显然不知危亡,皱起眉毛:“康履不知轻重,把你害成这样,娘子已经发落过他了。”
如果不是这两天到御前去的时候经常有人在那里议事,赵煊偶尔叫他在屏风后等一等,让他听几耳朵,恐怕他也不知太原是何等的重要,更不要说余容了。
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地方。
他无心和余容解释,也害怕说出这个事实:太原没了,一切几乎都完了。
他用自己的角度揣测赵煊此刻的想法,如果他是赵煊,他会怎么办?太原城固若磐石,守城的时候尚且守不住,现在金军入驻,夺回太原肯定是天方夜谭。
宗望所率领的东路军一直是汴梁的最大威胁,但上一次他孤军深入,等到各地勤王师到达,围也能围死他,这也是他为什么被劫营刺杀还和赵煊尽释前嫌;可太原破,宗翰所率领的西路军不仅能和他们会合,还能遏制住入蜀的要道,两军会师,声势必然比上次更浩荡,勤王军也必然被阻塞。
如果他是赵煊,他就跑。
可跑到哪里去?赵熹迅速在脑子里算了一遍,蜀地要道被切断,西京漕运不发达,一围城就得断粮,大名府、应天府虽然设施齐全,但跑了和没跑没差别;再往南,去长江还是洞庭湖?还是南阳?
赵煊的声音响起来:“没有地方比汴梁更好。”
每个地方都有缺点,可也没有那个地方比汴梁更危险,整个朝廷都在汴梁,要是被他们围住就完了。
赵煊要跑绝对不等人,如同持盈上次那样,揣上什么是什么,而且和持盈那次留太子留守不一样,赵煊的儿子赵谌才四五岁,他这次要是走,十几年内绝不会回来,因此带再多首饰、衣服都是身外之物。
他压低了声音:“把常穿的衣服都缝上密袋,往里放金珠。”
只要跟着赵煊安全到达目的地才是最要紧的,万一路上慢一步,和大部队失散,身上必须带着钱才是最必要的,六哥赵焜之前就和他说过,在南方的时候他的马忽然病了,和大部队离散,只能在当地官衙住下,最后第一个回到汴京——要是天子逃难,各地官衙估计都要瘫痪,靠身份没用,得靠钱。
余容一听他言下之意,立刻吓跳起来,赵熹又哑哑道:“两个姐姐的玉牌赶紧打好。”
婴儿不会说话,所以要凭证。
吩咐完这些以后,赵熹头大如斗,也许逃跑就在这几天,可他——下体的疼痛一点点漫上来。他原本满脑子都是逃跑,吩咐完事情以后神经一松,竟痛得跌回枕头上。
他这样子怎么跑?做马车吗?要遇见一点意外,走都走不了:“我要好起来、我要好起来——”
余容的手从腋下穿过,抱起他的上身:“只要多下地走走就好了,来,我扶着你。”
赵熹再高,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七岁,且瘦,身量并不压人,余容将他扶到坐正,刚要叫他适应适应再站起来,可赵熹并不等待,撑着余容的肩膀,一秒钟也没停歇,“唰”一下就咬牙站了起来。
“嘶!”
下体的疼痛像一千根针在扎,他感到他是一个婴儿。肌肉没有萎缩,可如同摆设,让骨头去磨损他的皮肤,叫嚣着抠开一块无形的、
巨大无比的血痂,黑红的颜色晕在他眼前。
余容尖叫道:“慢慢来、先坐着,先坐着!”
赵熹没有坐,他木头似的站了一会儿,抓着余容的胳膊,往前挪一步,又挪一步,他觉得走了好远好远,可床还在身后,只要一屁股就又能坐回去。
“到屏风后面去。”赵熹说,“我要、我要……”
屏风后有一个简易的,夜里出恭用的盂壶,赵熹扶着旁边的木架,摆出要尿的姿势,并罕见地叫余容出去。
说实话,他们彼此什么样子没见过?
其实是赵熹想偷偷看看自己。
他下体只有一条轻薄的亵裤,把它褪到脚边以后,他撩起长衫,看了看自己生产以后的下体。
他摸过自己膨胀到极致又瘪回去的肚子,原本他的肚子上面有一层漂亮的、薄薄的肌肉,怀孕以后就消失了,现在孩子出来,肌肉也没有却没有再回来。
他又向下,摸到自己的阴茎,软嗒嗒地垂在胯间,又向下摸自己的阴蒂、女穴,摸出了一手红,那里还没有愈合,一点血痕顺着他的腿往下流。
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的,只要多运动运动,肌肉就长回来了,坏血排干净,伤口也会愈合的,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就好像没有钱买不了货物那样,这只是他付出的一点点小小代价,获得了两个女儿,真好,别人痛一次才生一个,他痛一次就生两个呢!
这算不算回本?
他开始安抚自己,因为他潜意识里面有点后悔,这种痛苦显然超过他的想象,可后悔是他不喜欢做的事情,只要怀上孩子,就得生,因为堕胎也一样痛,孩子也是化成血从下体流出来的,不想经历这种痛苦的话,只能不做爱。
那个惊悸的梦又传上他的胸膛,可是,他后悔跟乌珠做爱吗?
他不后悔,只是不想再纠缠。
那,不后悔就行了。
他终于安抚好了自己,把阴茎掏出来,准备开始尿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强烈的尿意下,他的阴茎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如同一滩死肉那样被他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