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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熹·长安回望绣成堆6

 

赵熹的话语天衣无缝:“但是大家还是不会去做,因为有失败的风险,我就是。宫廷里不知道死去过多少像我一样的孩子,是我父亲慈悲才留下我,甚至让我有皇子的名头。”

赵熹的阴阳同体,难道是胎里女转男失败?

梅花汤饼是假的,所以找奶妈是为了喝人奶是假的;赵熹的阴阳同体是真的,所以,能马上知道自己怀孕也是真的。

我离开你也是爱你,生下孩子也是爱你,无论如何都是因为太爱你。

乌珠说:“你发现自己怀孕了就离开我,这是什么道理?如果我没有来,或者晚一年来怎么办?”

“那我就不会承认孩子是你的。”赵熹渐入佳境,语气冷静,可眼泪止不住,“孩子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和你没关系。”

“怎么就和我没关系,我们应该一起抚养……”

赵熹冷笑,面部呈现一种羞耻的状态:“一起抚养?我难道也是什么公主,还是什么寡妇,能堂堂正正嫁给你吗?人家有父母之命,我们有什么?等她们长大了,你让她们指着那尊不会说话的观音对别人说‘这是我父母的见证,我才不是什么私生女!’吗?让她们在你以后妻子的手底下讨生活,管她叫母亲?那太好了,在这方面我刚好经验丰富,我至今也不能叫我的母亲作‘母亲’而是‘姐姐’!”

“什么别的妻子?我没有!你不能这样冤枉我,然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乌珠无措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恳求道,“孩子是你的,当然是你的,我一天也没有管过她们,甚至没有照顾过你。如果一个女人自己怀孕生育的话,谁都会支持她和自己丈夫分开的。但是、但是这不是我要不合格的,是你没有和我商量,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

“没有意思。”赵熹打断他,静静地流了一会儿眼泪,“四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一个成语吗?”

“什么?”

赵熹仰起头,痴痴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乌珠:“‘萍水相逢’。”

两片浮萍想要长久地黏在一起,就只能祈祷风慢些来。

给你机会又怎么样呢?我们还是要分开的。

但不要紧,风没来一秒钟,就黏着一秒钟;没来一刻钟,就黏着一刻钟:“走吧。”

赵熹扶住了他的手,步伐不再轻盈,他身上的外衣脏了以后还剩下一件厚实的绵袍,暖和却没有任何防风的功效,乌珠把身上那件袍子脱下来给他,赵熹没拒绝,甚至拢了拢衣服,低头嗅了嗅。

为掩盖这种行动的暧昧,他说:“衣服破了。”

乌珠说:“你哥弄的。”

他扶着赵熹去了内院,赵熹的行动迟缓,连上下台阶都不能连续,宫灯照出他额头的汗:“我抱着——背着你走吧。”

那他还要不要脸了?赵熹道:“不用,都要好了,多走走才行。”拒绝了乌珠以后,他又垂着头,有些落寞地走完最后一道台阶:“你要是早来几天就好啦。”

这样一步步撑着,他们就到了内院,早就有看见他们的侍从进去通报,余容远远地带着一队人迎出来:“大王!”她以为赵熹是被胁迫的,当然事实上差不多:“姐姐们都睡下了——这是?”

赵熹盯着她,一字一句嘱咐:“这是金国的乌珠郎君,黑色的乌,珍珠的珠,这几天都住在这里,你们见他如同见我。”

余容欠身道:“是,乌珠郎君安好,那就住东院子里好么?”

乌珠说:“没事,我和他住一起就行了。”

余容微笑道:“客房是现成的,并不麻烦,郎君远来是客。”

乌珠说:“麻烦的,不用把我当客人。”

余容坚持道:“不麻烦的。”

“麻烦麻烦”“真不麻烦”“麻烦的麻烦的”“不麻烦的不麻烦的”……风吹过赵熹的抹额,韦氏从阁内走了出来:“怎么在外头不进来?”

乌珠还没反应过来她是谁,赵熹欠了欠身:“姐姐。”他向母亲介绍乌珠:“这是金国的乌珠郎君。”再一次重复:“黑色的乌,珍珠的珠。”

韦氏眨了眨眼:“就是黑珍珠的意思吗,我也是头一次听金国华——郎君这是干什么?”

只见乌珠“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回答:“拜见阿娘!不是的,乌珠是‘头’的意思。”

赵熹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猛踢了他后背一脚:“叫贤妃娘子,你会不会说汉话?”

韦氏笑了:“想必是两国风俗不同,你不必这样踢他,快叫他起来吧。你的衣服怎么破了?看着还新,脱下来补一补吧。”

赵熹再踢踢他,示意乌珠滚起来:“不是我的。”

韦氏仍然微笑:“不是你的,也是件新衣服,破了多可惜?余容,天黑了,我有些看不清,帮我来捻一下针。”

母子对视一眼,赵熹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交给母亲身后的侍女,两排宫灯摇晃远行,他和乌珠悄悄钻进了阁门。

也许是双胞胎的缘故,两个小女孩根本分不开,一旦抱离了就开始哭,就只能放在一起,连摇篮都紧密挨着。

赵熹的声音轻轻:“这是成乐。”

成乐是个胖乎乎、白生生的小婴儿,天大的动静也吵不醒她,睡得直冒口水,乌珠稀奇地看了看,戳戳她的脸颊:“她好胖啊,像小牛犊!”

“嘘——”

乌珠还没明白过来他的“嘘”是什么意思,旁边摇篮里的成宁已经被吵醒,在襁褓里微弱地哭了起来,赵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赶紧去晃成宁的摇篮。

探头到旁边的摇篮,乌珠大失所望,或者说十分惊讶:“怎么这么小一个?”

赵熹像被针扎了似的:“你会说点好听话吗?”

他也忘记控制音量,成宁哭得更用力了,乌珠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妹妹吗,这么小?”

“这是姐姐。”

乌珠百思不得其解:“我只听过姐姐大妹妹小的。她也起名字了吗?”

“成宁。”

赵熹没有好气,把女儿抱起来放在怀里摇晃,也许是察觉到姐姐离开了身边,成乐开始哭了起来,乌珠倒很开心,一直夸奖:“你看她哭得多有力气,我来抱抱。”

赵熹指出:“她是尿了。”

滴答、滴答。

乌珠笑了:“尿的真有劲,透过被子把我的手尿湿了!”

赵熹说:“那你不给他换被子,在这儿等什么呢?”

乌珠迟疑地“啊”了一声,赵熹道:“你撒手吧——李妈妈!”碧纱橱后转出一个垂着眼的青年女人,低头从乌珠手里把成乐接了过去,而成宁还在哭,一直哭,又没力气,因此断断续续的。

乌珠站在摇篮边发呆,看赵熹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发呆的样子太奇怪,连赵熹也停了下来,奇怪地注视着他。

乌珠说:“她还哭么,要不然我抱吧,你手多酸。”

赵熹没松手。

乌珠对于成宁的不满,或者说对于强壮的成乐的喜爱溢于言表,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病恹恹的、没毛耗子一样的婴儿,除了她的母亲。

赵熹甚至怀疑如果把婴儿递给乌珠,乌珠会把她就地摔死。

不为别的,单出于最原始的本能,病弱的孩子活着是浪费资源、浪费父母的感情,这种弱肉强食的本能还在乌珠的天性里不曾消退,其实不用说女真人,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里,病子亦会不举,也不起名。

可是他养得起!他愿意!

似乎看出了赵熹的警惕,乌珠只是凑过来,看了看这个小女孩,主动解释了刚才发呆的原因:“在墙上等你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咱们的孩子应该叫什么,好不容易才想出来一个,结果孩子有两个,我不得紧急再想一个吗?”

赵熹仍然不信,考验道:“叫什么?”

乌珠道:“‘蒲勒’。”

毫无音韵感的名字,赵熹强忍这种发音:“什么意思?”

乌珠脱口而出:“就是荆棘条的意思呀,咱们头一次见面,你拿来打我的那个!后来还一直追着我到帐子口。”

赵熹的嘴又张又合、又合又张:“你管我女儿叫木条?”

乌珠理直气壮:“这是咱们定情之物,那根木条子我还收着呢。”他的语气缓一缓:“姐姐就叫蒲勒,好不好?我抱抱咱们的小蒲勒。”

“……你赶紧把那根木棍扔了吧!”

他松了手。

他意识到乌珠这种做法和他一样,在给予这个病弱的女儿以特殊的意义。

如果有最坏的情况……

“我去看看衣服补好了没有。”

“哎,外面冷!”乌珠想和他一起去,可哪怕他再没脑子也知道这个点不能往人家母亲的院落里晃荡,“要不然我再脱一件给你吧,我里面还有一件呢。”

赵熹没听,冒着冷风离开:“——姐姐睡了你就到我阁子里去,告诉我另一个名字。”

婴儿的寝阁太暖和了,他感到脸红,甚至还有些迷醉。扶着栏杆朱柱,他来到了母亲的院落。

一领销金花的棕袍已经被补好放在架子上,余容不在,赵熹跌跌撞撞扑到母亲身边:“妈妈……”

韦氏摸摸他的头:“他是,对吗?他来找你干什么?”

她果然发现不对了,刻意叫赵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好再次和他私下里会面通气。

赵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无声地在母亲膝边流泪:“我又要走了。大哥叫我再去金营,我——”在韦氏惊恐的眼神里,赵熹的话又快又急:“他叫我中途跑走,留在外面,可不知道为什么,金国竟然派了乌珠来接我,他是金朝完颜旻的四儿子。”介绍完乌珠的身份后,他告诉韦氏:“两个姐姐意外叫他发现,索性将错就错叫他认下。金军已经打掉了真定,恐怕再有一二个月就要渡河,若事有不测——”

韦氏悚然一惊。

赵熹握住母亲的手:“大哥说,若事有不测,带着你们还有爹爹、谌哥来河北找我,但想想也知道,在他们心里,爹爹和谌哥要紧得多,这是大忠大孝,我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梅花汤饼扑到了他的内袍上,赵熹闻见了小时候的芬芳,持盈把他抱在怀里,接受他送过来的、歪歪扭扭皱皱巴巴的花朵:“若到时候没有跟上,或者跑不出去,你就托人去找他,这几天他在家里,若有无状粗鲁的言行,请你体谅。看在两个女儿份上,他一定会、他或许会——妈妈!”

一滴泪蔓延开,他感到自己肩上有责任,如山一样压着,他不想再出去了,天地安危两不知岂不好吗?塌下来,压死,那都是一瞬间的事。

韦氏说:“出去是好的,哪怕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也比等死强。”

往前走吧,从会稽走到丹阳,从丹阳走到汴梁,生下你。

赵熹穿上那件棕金外袍,扑到冷风里。

寝阁中,乌珠正站着——他终于知道不脱衣服不能上床了——手里捧着一个镂金小盒,这个盒子做成了菱形,花纹密钩。

盒子的缝隙里,躺着一颗黑珍珠。

赵熹松出一口气,他不断重复乌珠的名字,余容总算听懂了,把这颗珍珠从不知道哪里翻出来,放在床头。

于是他就理直气壮、恶声恶气又带着一丝羞赧的:“你干什么翻我的东西?名字想好了吗?没有的话,滚到外头去睡。”

乌珠“啪”把盖子合上,惊奇地看向赵熹穿来的外袍:“这么快就好了?这跟新的一样!”

赵熹摸了摸破损的地方,针脚细密,于是点到为止:“我姐姐绣工很好的,小时候我衣服坏了,她都舍不得扔,给我补一补穿。今天她是看我冷才补的衣服,便宜你了。”

可是赵熹就在王府里,有这么多厚衣服,韦氏为什么要给他补呢?

这是不是一种接受?他得到的态度好像非常不错,于是美滋滋地说出名字:“‘习捻’。山的意思。”

山之高,月之小,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他有这样的情感吗,懂这样的诗句吗?还是他们的什么山,长白山?铺天盖地的雪奔涌而来,那是什么样的永恒与誓言。

乌珠说:“她一定会和山一样,长得高高壮壮的!”

赵熹说:“……你滚到外面去睡吧。”

可那天晚上他们还是睡在一起,乌珠身上暖烘烘的,抚摸过他的脸颊,滚烫:“原来你家里真的一直有热水,我以为你骗我的,心里还想哪有人这么娇贵,是不是故意的?”

“要个热水洗澡都是故意的,我故意什么?”

“故意叫我和你一起洗。”

“谁要和你一起洗?”

“我们都是一起洗的,不管是谁都在一条河里,冬天天气好的时候,我阿爹、二叔、三叔,还有别人,都一起脱了衣服扑到河里去洗澡,路过的平民看见了也一起过来。不过我不跟着一起洗。”

“你害羞?”

“没有,我跑到上游去尿尿。”

闷闷地,赵熹笑开来,他抱住乌珠的肩膀:“你让你爹喝你的——”

“喝点怎么了?你们中国不都说童子尿很补吗?在遇到你之前我可一直是童子,给他们喝点儿,算他们赚了。”悄悄地,他的声音低一低,“你给蒲勒起名字,让我想起我阿爹。你知道我的大哥乌本吗,汉名应该是叫宗干。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和别人介绍我叫乌珠?他只是音这样发而已。”

赵熹微笑道:“我知道你有这个大哥,可看起来,是你二哥更出名一些。你不觉得乌珠这个名字挺好吗?还是要我和别人介绍你叫宗弼?”

闷了一下,乌珠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在你们汉语里,弼是奴仆的意思,和手臂是一个读音,我还是喜欢我的女真名。”他的眼睛亮闪闪:“一个人没了手臂能活,没了头可不行。好吧,说回乌本。”

“他是我阿爹第一个孩子,是个老好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所以吴乞买让他做按本勃极烈,就是你们中国的太子,只等着有一天欺负他,把他踢下去,让蒲鲁虎上。

据说乌本出生的时候像没毛耗子,你没听说过他,是因为他身体孱弱,根本打不了仗。出生的时候,大家都劝我阿爹不要管了,因为那只是个女仆生的,这种有病的孩子都是放到外面让野兽吃掉的。可我阿爹还是把他养大,很宝贝他,有一次我们和契丹人打仗,乌本陷落在里面,我爹铠甲都没穿就进去救他了。”乌珠笑一笑,“第一个孩子肯定是不一样的。你走了以后,成宁到了我怀里,忽然不哭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对我笑,我就特别、特别——我知道我阿爹当时在想什么了,况且,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她肯定会很强壮的。”

你猜,她为什么不够强壮?赵熹的耳边一起响起了太原失落的呼喊跟尖叫。

还带有点受伤的,他抱了抱赵熹,显然感觉到了赵熹第一次不让他抱女儿的警惕:“即使是野兽也做不到扔掉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吧?”

赵熹问他:“如果不是第一个呢?”

思考了一下,乌珠说:“可她就是第一个啊!”

不,不是。

在心里这样回答他以后,赵熹忽然被乌珠抱在怀里,单纯的抱着,寝阁里太暖和,乌珠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他听到他的心在跳动,又安逸着呼出一口气:“真真。”

“我今天才知道我有了两个女儿,我、我特别——”他把自己摊开来,一个大字横亘在床上,赵熹枕着他的胳膊,“刚刚抱着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啊呀,日子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赵熹在心里呸他。

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逗我的女儿,还和我一起睡,你当然觉得舒服了!

可是,在那个温暖的夜里,他又想,要是这个人没有别的身份就好了,他可以是红珠、绿珠、白珠,但为什么非得是乌珠?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他可以同意这个人睡在他身边,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

都无所谓呀。

他拥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东西,可以分一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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