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10 隔壁老王的邻居
张由仪昨夜吃得餍足,今日日头未斜就已经早早想好理由起身告辞,其实也没什么好陪夜的,真有事,到了关键时刻,医生护士哪个不比他管用?龚崇丘合上文件如是想。
然他辗转反侧,真丝床笠被他压得褶皱不堪,干脆掀了被子下床,趿拉着软羊皮拖鞋推开阳台门。城市的夜幕月亮低垂,模糊挂着稀稀拉拉几颗星,光污染有星也不够耀眼,远不如陆珊瑚转身拒绝他时,那双熠熠生辉又坚定无比的星眸。
他自认为并不是什么道德俗世准则中定义中的好男人,无非就是有龚家给他托底。坐上总裁职位这三四年,应酬中形形色色的声色犬马逢场作戏,他游刃有余,给得也到位,未能被那些男o女o称得上一句渣男。
张由仪,张由仪私下应该也略有耳闻吧,所幸张由仪看上的是姓龚的龚崇丘,而不是龚崇丘,他自己倒是能把自己哄得明明白白。
龚崇丘手指依次在护栏上落下,抬起,又依次落下,敲出不紧不慢的节奏。自己哪来的孩子,按照年龄推断,四岁不到,加之怀胎十月应该是四年多,他断定是自己被劫走失忆发生的事。所以是他跟别人有了孩子,由于某种不可得知的原因,孩子身体有疾,对方弃养,辗转沦落到了陆珊瑚手里?
陆珊瑚今天那件领子洗到锁边线断出很长一截线头,跟碎发一起飘着的外套,让龚崇丘想笑陆珊瑚真真是个傻子,就这条件,当初是怎么想到要收养一个病怏怏的孩子?
只要自己想,科学手段下,姓龚的孩子随时会有,但他身负龚氏这沉重枷锁,追想自己多年来的所忍受的各种辛苦,将心比心,又岂可令稚子再去承受?至少,他深吸一口气,至少今日,多多梦中呢喃:“爸爸,我好爱你。”多多在陆珊瑚生活清贫却又精神富足的爱意下,成长为一只温暖的小兽。
龚氏绝不能再饲喂出畸形的怪物。
远远望不到的儿科病房,陆珊瑚俯在公共休息区的玻璃围挡上,夜里的风疾劲,唔唔吹过卷走成片簌簌落叶。他的额前碎发跟着扬起,露出光洁额头,似是远方那轮月。
他想家了。
华市大片大片的星子连向海平线,潮汐之间,挽着裤脚,摸大螃蟹,提了满满一桶还在吧嗒吧嗒打架的鲜活螃蟹,回家油炸着吃,当调剂的小零嘴。多多忌口不吃,但会坐在床边荡着白丫丫的小腿儿,抽抽鼻子感叹:“真香呀爸爸。”
咖啡店的老板待他还行,多多生日有给他送了一辆遥控小汽车,怕陆珊瑚谢绝,说是家里孩子玩腻了,淘汰的。崭新的纸盒子扔在对面小巷的垃圾桶里,他知道。
小汽车要用四颗五号电池才能发动,遥控器也需要两颗。多多舍不得多玩,甚至怕磨损轮胎,都放在床上玩。谁知放着放着,电池也会耗尽电。他怕陆珊瑚多花钱,不敢声张,这次来棠市看病,推说遥控小汽车太大,拿着不方便,便没带。
只不过四岁的孩子,如此懂事,陆珊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电池能被替换成充电口,人呢?
第二天,龚崇丘没能抽出时间来惹是生非,陆珊瑚一口庆幸的气还未松弛到底,第三天早起打个早饭的功夫回来,就见龚崇丘侧靠在多多床头,手臂虚虚笼着多多的背,两人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陆珊瑚简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alpha耳朵尖,早就听出陆珊瑚往病房走的脚步,心情挺好,打招呼:“回来啦?”
“嗯。”
“今天我跟多多要去金邢那儿做匹配检测。”
“嗯。”
“我给多多带了早餐,你要不要也吃点?”
“嗯,”陆珊瑚下意识答应,飞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摇摇头,抬了抬手里的饭盒:“谢谢,我买了。”不肯接受再多出的龚崇丘的好意。
陆珊瑚囫囵吞了个面包,不想耽误时间,抱好多多跟随龚崇丘进到金邢办公室,推开门才发现多多的主治医生也一并在里面。
“医生阿姨!”多多滑不溜手,灵活一扭就从陆珊瑚怀抱里蹭下来,跑到医生面前乖乖站好,想要获得表扬:“我听你的话,没有让爸爸太累哦”。
儿童内分泌科的单美玢医生,前晚接到金邢一键会诊邀请时满腹疑团,昨天电话沟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现下里来回在陆珊瑚身边的男人与多多之间打量了好几眼,茅塞顿开,这就是她一直建议陆珊瑚寻找的多多的alpha父亲。
“龚先生,这位是我们儿科大拿,单医生。”金邢简单介绍。
单美玢点头微笑,金邢有跟她草草提过,这个龚就是医院的那个“龚”,也不多拖泥带水恭维寒暄,把ipad转了一头往前送:“金医生他们和我昨天共同拿了个方案,你们且看看,有什么疑问我们大家再议。”不卑不亢的态度,既不邀功也不推责。
手倒是先往龚崇丘面前递,毕竟是有创的腺体治疗,直接承受人是龚崇丘,理应先让他了解清楚,再进行下一步沟通。再者,儿科也不是说不想换点新设备,这个观察力,她得有。
龚崇丘这些年高位上行走,对这些先抑后扬的小计谋手到擒来,伸手就接ipad,被人截胡。
陆珊瑚先他一步浏览方案,细细翻阅着,密密麻麻映入他眼帘的每一个字,仿佛是其中一块砖,即将打下结实地基架起一座桥,承托多多生命之车往远处延续行驶。
“你看得懂?”龚崇丘讶异,他目光所及之处,好些专业名词,有些甚至是英语。
陆珊瑚瞟了龚崇丘一眼,仿佛他在说什么惊天大笑话,嘴里发苦笑?了笑:“久病成医。”
龚崇丘心跳漏了好几拍。
从花市儿科一路磕磕绊绊走到棠市儿科,这其间数不清多少道坎,每一道,面前的beta都带着孩子跌跌撞撞往前,哪怕现在手托ipad,也依然脊背笔直。
龚崇丘看向眼前,乖乖配合着医生做彩超的多多,耦合剂大片涂抹着的细嫩皮肤泛着冷光,皮囊附着在一条条清晰可见肋骨上,像一块欲盖弥彰的防水布,几乎扁瘦得跟b超操作床持平。还有挂在衣帽架上属于多多的棉外套,陆珊瑚应是尽自己所能让多多衣服干净合身穿暖的,却还是怯露着浆洗过多发毛的衣角。
龚崇丘心里莫名腾起一股懊恨,他偏了偏头示意陆珊瑚跟上出门,还没等陆珊瑚站定,就劈头盖脸失态质问陆:“花市医生就没跟你提过这个治疗方案?!”
怎么没有提过,陆珊瑚那缕礼貌微笑,卡壳在脸上,他看了眼b超室的多多,发现多多注意力没被吸引过来这边,仍然压低声线:“之前,没那么严重,也要赚钱糊口。”
是了,龚崇丘意识到自己的苛责恢恑憰怪,根本站不住脚。陆珊瑚难道不想早点来棠市?他疲于奔走在凑足医药费和生活费的悬丝之间,仍然没有放弃多多,任由自己做那只勤劳吐丝的蜘蛛,牢牢黏住多多脆弱的小生命。
龚崇丘莫名的懊恨终于有了归处,他只能责怪自己失控,往后捋了把头发,跟陆珊瑚道歉:“我的错。”
“多多,单医生可以带你去龚叔叔的会客厅看看最新上映的动画片吗?”金邢一出现就感觉门口二人气氛凝滞,笑眯眯的跟多多商量。
穿好外套的多多立马眼前一亮,渴求几乎溢出眼眶。
陆珊瑚知晓,这是需要跟他们商谈得出的匹配结果,蹲下身给多多往外掏一角扎进病号服裤子松紧带的外套,摆正裤腰:“去了不要乱碰东西,规规矩矩坐着看动画片,不可以调皮乱跑,爸爸等会儿就去接你。”
目送着多多走远,金邢咔哒一声开了锁音系统,确保私密性,镜片后的眉目分外凛俐:“陆先生,您测过亲子鉴定吗?”
?陆珊瑚一脸理所当然的纳闷:“和谁?”
金邢了然点头,单美玢有在他面前隐晦提起过陆珊瑚的经济情况。
“据现今医学的研究结果显示,oga与alpha结合,生下来的孩子,是断不可能患上多多这一病症的,您也是知道的吧?”金邢一贯平静如水的声线,此刻却似惊涛拍岸。
首先把龚崇丘拍得头晕目眩:“什么?”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珊瑚,罗劲亭的调查报告他自信不必看,仅从龚若松的跋扈态度,他就能肯定多多一定是他血缘上的亲子,但金邢这惊雷一般的话,让他额角跳得炸痛。
“是多多和龚先生的匹配结果有什么不对么?”陆珊瑚悬起一颗心,唯恐龚崇丘放弃救治多多,生怕错过这一次破釜沉舟为多多争来的生机。
“匹配分值很高。”
陆珊瑚攥紧的手心豁然松开,那就好,那就好。
“那你这么问什么意思?”龚崇丘差点被金邢吓出魂,以为自己成了隔壁老王的邻居。
“陆先生应该是多多的另一位生父,严格来说,他是血缘上的亲生母亲。”
什,什么,陆珊瑚瞪大眼睛,眼前实物渐渐模糊,视线越来越狭窄,直到黑成一片,耳朵里嗡嗡作响,不停把心跳的声音抽出来,锤击耳膜。不可能,他怎么会,明明多多是他捡来的,他,对,捡来的。自己跟龚崇丘,怎么可能有那种关系?他想要转过头去看一眼龚崇丘,却发现自己颈脖僵硬,整个人如同被蜡浇筑而成的蜡像,固定表情,固定身形。
“按照我们目前的研究进展显示,beta与alpha结合,且孕期极度缺乏alpha信息素安抚胚胎,以及,唔,孕期情绪波动过大,营养不良等等,都是多多这个病症的促因。”金邢斟字酌句,不想把龚崇丘大渣男,抛妻弃子导致孩子重病这一事实说得太过难听。
“你都做了什么!”龚崇丘一把攫过陆珊瑚,咬牙切齿逼问,自己失忆,难道陆珊瑚也失忆?带球跑?还是别的什么,把孩子搞成这样,满意了?还要假装跟他不认识,那又为何在园林里巧遇,看不出来啊,这beta心机深沉得可以!
手筋被龚崇丘捏到发麻,陆珊瑚仍不发一言,他像是耳朵里灌注了开水,又烫又聋,失了聪似的任由龚崇丘在自己面前暴跳如雷,张着嘴的哑巴。
金邢呼叫器的声音尖锐打断了二人拉扯:“金医生,单医生叫你赶紧过去,龚先生病房里那位小病人病发了。”
陆珊瑚被这响动惊起,捞上岸,大口喘息。
“走!”金邢拍拍龚崇丘的肩头,拔腿往外冲。
龚崇丘提溜着蜡像人陆珊瑚到达自己病房时,被涌入病房的医护人员推着抢救设备车挤到靠墙站。alpha高大,视线越过稍稍弯腰的众人头顶,小小人儿在宽大沙发上无意识挣动,面色苍白汗湿眼睛紧闭牙关咬得两侧咬肌毕现。
单医生熟练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固定器将多多侧翻,垫高下半身,固定四肢,沉着冷静开具处方:“置换精密输液器扩容,速推e革溶液10毫升【海棠专用治疗手法手段,我编的,好了吧?】。”氧气面罩覆上多多面颊,药物作用下,多多逐渐全身放松下来,呼吸的水汽规律出现在面罩中。
龚丛丘第一次经历幼子此等紧张抢救场面,瞠目结舌,陆珊瑚倒像是被龚崇丘置换活了过来,趁着龚崇丘钳制他的手略一放松,逮到机会甩开龚崇丘,单膝跪到多多面前,紧紧握起多多空置的那只手,贴到自己脸颊上,感受多多还存活着的微温。眼前温热的孩子奶香气,被他成串的眼泪裹挟,忍不住又吻了吻多多的手背:“多多,爸爸在这里,爸爸在这里。”
多多听到陆珊瑚的哭腔,眼睛很重睁不开,手指头倒是微弱动了动,挠了挠父亲的鼻尖。
“爸爸。别哭。”多多细细的声音,闷在氧气面罩里,传不远,但口型清晰可见。
陆珊瑚嗯嗯哽咽答应着拼命点头,往回憋眼泪。
金邢和单美玢站在众人背后一番商量,对病人家属告知:“陆先生,鉴于这次多多的突发状况,我们建议暂时不挪动他,病房这边服务内容更为完善,在治疗结束前,我们同时建议多多能尽量多跟龚先生相处,毕竟,alpha父亲释放的安抚信息素能极大程度缓解多多的疼痛。”
陆珊瑚闻言望向龚崇丘,兜头盖脸的误解责备以及多多的病症发作合二为一爆发的惊吓,无形的压力让他开不了口去请求龚崇丘让他们留下。
龚崇丘把他的窘迫看在眼里,被金邢推了一把,迟疑片刻,也蹲了下来,拨开多多打着卷的濡湿小刘海,笑了笑:“臭小子,想吓死谁。”生涩但持续的释放出安抚信息素,缓缓圈住整个会客厅。
每一条敏感而布生疼痛的神经都被温柔浸泡,alpha父亲给予的安抚作用强大,多多终于被药效拽着,沉沉跌入梦里。
“多多要多休息。”金邢这次反而是看向陆珊瑚。他只说了这一句,等着陆珊瑚领会他的深意。
多休息,不挪动,陆珊瑚在脆弱崩溃的边缘妥协,绝不能让多多再经历任何一次意外。
遵医嘱,两父子住进了龚崇丘宽大舒适,服务贴心的病房,看着护工穿梭此间搬运仪器,他默不作声在次卧归置整理多多的东西。
陆珊瑚,别让多多跌进泥沼里,他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匹配融合做完,就等着分批微量多次提取龚崇丘信息素,进行转化添加合成针剂,此间还得在每一次多多略感不适时,按需释放alpha安抚信息素,龚崇丘出院事宜自然按下不提。
秘书处几位秘书周一一大早便在群里收到消息,方向盘一打继续拐弯赶到医院上班。
秘书长罗劲亭带着众人三下敲门而入,就听到一个乐不可支的声音:“哒哒哒哒,我现在要绕到你后面偷袭啦!”秘书团瞪目结舌,平日里冷面冷心小龚总,一点点错处都要别人回去想想的小龚总,病房里居然藏了个孩子?幸而良好的职业素养牢牢抓住他们的八卦之心,丰厚的薪水劝服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门口等待龚崇丘忙好“正事”,再召唤他们处理工作。
陆珊瑚在次卧也听到敲门声,悄悄开了条门缝看情形,就要抱开多多:“多多,你好久没去喂羊了,我们去喂羊好不好?”抢救之后他就没跟多多下过楼,病房里也不是什么跟孩子讨论的好地方,干脆趁机带多多出门,提前给孩子打个预防针做做心理建设。虽然多多自适应,不问为什么他们突然跟龚崇丘哥哥关系靠得这么近,为什么他们要住在龚崇丘哥哥的病房里,为什么饭菜突然变丰盛了。
龚崇丘一把搂着多多肩膀,毫不刻意地避开陆珊瑚要抱走多多的手,理由倒是充分:“金邢不是说让他少走动少劳累吗?”他向下捉住多多手掌,一根根细细把玩着多多手指头,忽而将后三根手指握住,变成一把枪,对着秘书长“biang”~的一声,示意挑中的秘书长上前汇报公司具体事宜。
罗劲亭也是个爱演的,一秒入戏捂住胸口蹙着眉头“啊”地一声,拖着沉重步伐摇摇摆摆上前,颤颤巍巍地抖着手把文件递到龚崇丘面前:“龚总,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还想再刻画人物入木三分些,来个撑住沙发扶手慢慢滑落或是吐血什么的,就被懊恼多余点中戏精的龚崇丘用文件拍了把手臂:“领盒饭去吧。”
?罗劲亭表演欲望呼之欲出活生生被打断,混蛋啊小龚总,居然敢打断他早早揣摩过的角色扮演!不可置信盛满眼眶,小龚总你倒是大导演,怎么可以如此草率……我也只是配合你的表演,算了,爱演不演。
龚崇丘将文件摊开放置在多多膝头,虚虚笼着多多,翻阅文件。这置于多多面前的机密文件,仿佛多多的识字本:“多多,你认识哪些字?”
多多略微扫了一眼:“这个这个,‘大于’,这个这个,‘少’,这个‘百’……”他的食指像只翻山越岭的小鹿,跳跃着,轻声点读出认识的汉字,时不时抬起头看看龚崇丘,期望龚崇丘点头肯定他的读音。
才不过短短两日光景,父系alpha安抚信息素的天生牵引,多多无形中渐渐适应依赖龚崇丘,陆珊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始终惴惴不安,只得寄希望于结疗迅速,他好早日带多多远离这是非之地。
还行,龚崇丘心下有了大概估量。虽然以多多的身体状况,肯定之前没上过幼儿园,但看得出陆珊瑚平日里有悉心教他认字,并没有因着生活艰难曲折而得过且过,荒废了孩子。
龚崇丘跟秘书们讨论交代着公事,还能分出神教多多认字,他的诀窍是,多多认识的字挨着左右的字,他也告诉多多是什么意思,三份文件下来,多多居然还真的就又记住几个字。
罗劲亭在一旁感慨万千,不亏是龚家从小悉心栽培的学习机器,今时今日仍牢牢扞卫着这颗大树,怪不得无数枝叶甘愿拥着他继续长出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罗秘书长,还有什么疑问吗?”龚崇丘冷峻地打断罗劲亭越飘越远的思绪,众秘书都替秘书长捏了把汗,居然在汇报过程中走神,少见的重大失误。
“剩下的事情我们今天会跟董事会开会商议再来向你汇报,就是本来说今天出院,张先生说会到公司给您送午饭,您看?”罗劲亭拿不准龚崇丘的态度,也拿不准龚崇丘对病房里突然多出来的多多和陆珊瑚的态度,他亲自执收的对多多的调查结果让他干脆不动小心思揣测上意,一切告知然后听从老板吩咐。
“跟他说我还在住院,晚些有时间我会联系他。”龚崇丘交代他。
“好的小龚总。”罗劲亭带着众人坐到一边,打开笔电分工着手解决各项事宜。
陆珊瑚在次卧里呆了许久,手头来来回回收拾为数不多的两人用品。
“张先生”,他想,龚崇丘有着这个所谓的“张先生”,大概率是不会强留下多多了吧。
只是现如今,他和多多住在龚崇丘病房里,倒像是,他握了握拳,算了不想了,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蜷缩成一团,摸出手边的《叶慈诗集》,草草翻了几行:
“然而他们其实属于另外一种,
那些一度教你的儿戏中止的名字,
他们曾经浪迹天涯,像风,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祈祷,
绞刑刽子的绳就是为他们索捻的,
所以,上帝知道,他们还存什么?”
一双骨节分明大手将书抽走,龚崇丘坐到了他侧边:“谈谈?”
“多多呢?”陆珊瑚攀着扶手坐直,准备站起来去寻孩子。
“金邢他们带他去做耐药测试。”
“那,谈吧。”
说了谈,两个人又齐齐缄默,空气凝滞又胶着。
陆珊瑚垂下眸,眼神黯淡,一旦涉及到多多,他就如同被点了穴脱了力,丝毫不能动弹。这两天他简直不敢回想,记忆是从哪里断开的,总觉得多多从身下来就呆在他身边,那自己是怎么怀孕生产的,又毫无头绪。
“如果多多今天检查没有问题,后天我就要开始提取信息素,届时张由仪不来,我能否拜托你看顾我一二?”龚崇丘不想惊动太多人。
哦,原来张先生叫做张由仪,“不是有护工?”陆珊瑚抬起眼帘。
“护工在,难免人多口杂,哪怕是专业的,钱给到位泄露丝毫,无论是传到龚家还是张家耳里,都对多多的治疗加一分不确定。”
陆珊瑚拾起旁边的书,一切为了多多:“知道了。”
提取信息素的前夜,龚崇丘八点开始禁水禁食,金邢也很大阵仗的带着团队来详细宣读了术前注意事项,术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和术后的一些生理反应,龚崇丘逐条浏览签字画押。
陆珊瑚在旁边看着厚厚一沓知情同意书心惊肉跳,这才真实的理解了什么叫龚崇丘“有创的”给予多多的“治疗手段”,尤其是他听到金邢说出那句“加重信息素紊乱而导致的腺体枯竭”,意思是也许龚崇丘从此以后会变成跟他一样的beta,甚至因为腺体枯竭而缩短寿命?他虽然不懂龚崇丘的身价到底几何,但从龚崇丘每日跟秘书团的忙碌里也能看得出,这个男人究竟掌管了多庞大的企业,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几次的多多,将心比心,是可以的吗?
他心里敲着小鼓,哄睡了多多,迫不及待的拖拽着龚崇丘来到阳台。
“我不需要你一命换一命给多多。”
龚崇丘听了这话倒是一愣,嗤地笑出来:“怎么,对我余情未了,要在这里花前月下诉一段衷肠?”
听了这话,陆珊瑚担心和羞怒搅合在一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白白担心一个傻逼,扭头就走。
龚崇丘这种人精,察言观色一流,又怎能不知陆珊瑚在担心什么,他早在金邢例行公事的乏味告知时,就看出了陆珊瑚的焦虑,现下只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让陆珊瑚放松心情,但好像适得其反。
他背靠着阳台栏杆,双手轻松惬意地往后伸展,搭在栏杆上,仰着头看向天空那一轮宁静的月:“孩子他爸,你抬头看看。”
陆珊瑚气死,傻逼居然还在占他便宜,叫得跟什么似的。
“棠市只看得到月亮,很少有星星。初一十五,下班路上,家中落地窗前,应酬局的景观阳台,我对着这轮月亮发过无数次呆。”
发呆这种事情,好像完全跟龚崇丘是不沾边的词语。
“我心里有时候会想,月亮这么孤单,究竟何时会死。”
月亮死不死他不知道,手术是会死人的,陆珊瑚脑中久久盘旋着这个念头,他只知紧紧攥好心中那只被恐惧感塞满的口袋,扎紧,再扎紧,密不透风,不允许任何邪恶的念头滋生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