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作者:九月流火 第104
成国公夫人一听,缓缓接话道:“今日风大,是该早点?回来,等挑个好天气再游园也?不迟。明老夫人好福气,几?个孙女孙子都钟灵毓秀,出息的紧,看着真?令人羡慕。不知,上元节镇国公府可有?安排?”明华章听着皱眉,很想回绝,但在?长辈面前,由不得他做主。镇国公回道:“还没有?。二娘早就嚷嚷着要去看灯,但那日我?有?事不能出府,二弟妹和三弟妹身子骨不好,不宜去街上挤。我?怕没有?长辈看着,她在?街上乱跑,就没答应她。”明华裳听到?,轻轻哼了声,满脸都挂着不高?兴。程荀注意到?了,不由露出笑意。他最?开始以为明华裳是一个寻常公府小姐,仗着受宠理直气壮当草包;后?来她孤身跑来打听卢渡,在?门口开解他,流露出的胆大心细令程荀都自愧不如。程荀慢慢意识到?,明华裳并不是传闻中的草包,这或许是一个很聪慧的娘子。今日其实是他冷眼看着明华裳挤在?丫鬟堆里,兴高?采烈和姐妹们讨论上元节,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上元男女相会背后?的含义。明华章看了她许久,但明华裳一眼都没投过来,他心里的不快再也?抑制不住,冷着脸转身走了。明华章刻意没有?收敛出门的动静,他走出正堂后?,慢悠悠行在?走道上,等着明华裳追上来。然?而这次他等了许久,都磨蹭到?清辉院门口了,背后?还是没有?传来那道娇俏清脆的“二兄”。明华章心中重重一落。难道她真?的考虑和程荀成婚?可是,明明是她说不想嫁人,要让二兄养她一辈子的。 约会明华裳前段时间私自跑出去还撞上了凶手,镇国公听到差点吓死,从此就对明华裳盯得很紧,基本不放她出门了。明华裳本来很遗憾来长安的不见了。明华裳问:“二兄呢?”四周丫鬟左右环顾,说:“兴许二郎君不耐烦听这些,自己?走?了吧。”明华裳想了想,这很符合明华章的性子,便没再追问。屋里二房、三房谈兴正高,明妁撒娇向老夫人讨要首饰,明华裳不好在这种时间告辞,便微笑听着。明老夫人在孙女的撒娇卖痴中很快露出笑意,她扫了众人一眼,说:“平日也就罢了,上?元那日要和程家?一起行动,万不可坠了镇国公府的脸面。绿绮,我箱底里有几?支步摇,你去取来,让三位娘子选。”明妤、明妁一听,忙笑着道谢。明华裳其实对首饰兴致乏乏,但祖母一片好心?,她总不能拂祖母的意,便也装出喜欢的样子,随便选了一支。等明妤、明妁终于选出满意的首饰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明华裳想着终于能走?了,她正要出门,又被?镇国公叫住。镇国公说:“裳裳,你跟我来。”明华裳只好穿上?披风跟上?。镇国公见她披着一件大得不合身的披风,皱眉问:“你的衣服怎么回事?”明华裳对糟蹋明华章的东西早就习以为常,她不在意道:“这是二兄的衣服。我还想着还给他?呢,他?不知道去哪儿了。”镇国公皱眉,不动声色望了明华裳一眼。少女冰肌玉骨,笑颜如花,正是最鲜活青春的时候,披在大而重的黑斗篷中,像一朵昆山夜光挣脱黑泥,破土而出。这明显是男人的衣服,但她披着坦荡自然,理所应当,丝毫不觉得异常。镇国公沉下脸,说:“你兄长的衣服,你穿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解下来。去给娘子取新的披风。”此刻他?们都?走?在半道上?了,这种时候换衣服,不是纯折腾人吗?明华裳替丫鬟打抱不平:“再走?两?步就到了,二兄又不会在意,你别找麻烦了。”镇国公瞪明华裳:“逆女,都?敢顶撞我了?还不快去!”他?虽然骂着逆女,但直到丫鬟取来新披风,他?才让明华裳解开斗篷。前面就是镇国公的庭院,明华裳进门换了鞋,自然而然去叠明华章的披风,镇国公看?到,脸上?表情?有些怪,道:“这些自有丫鬟做,你不用动手。”“没事,二兄讲究大,别人碰他?的衣服他?要生气的。我帮他?叠好,一会顺路给他?送去。”镇国公听着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时候和他?走?得这么近了?还别人,你不是别人吗?快放下,一会送下去浆洗,没你的事。”明华裳努嘴,放下衣服,抱怨道:“你总说我懒,我好不容易勤快一回,你还要拦着。”镇国公听着这话就生气:“你倒是勤快对地?方,我巴不得你在琴棋书画上?勤快呢。过?了年你都?十七了,该出阁的人了,平日里长点心?,别整日往二郎的房间跑。”明华裳挑挑眉,被?骂得莫名其妙:“我去找兄长,又不是私相授受,你为什么又骂我?”镇国公欲言又止,最后虎下脸,断然道:“听我的就是,别问那么多。”明华裳低低哼了声,很不服气,但也没再顶嘴。她面上?的嗔怪自然而然,心?里却一片冰凉。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寻常,明华裳不会多想,但她心?里知道她和明华章不是亲生兄妹,再听镇国公的话,仿佛处处都?是深意。父亲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可是没道理啊,哪个人会明知孩子抱错的情?况下,还一心?关怀非亲生的女儿,而不赶紧去找回亲生孩子?镇国公这么多年都?没有续娶,可见和亡妻感情?甚好,他?不可能放任妻子的血脉流落在外而置之不理。还是说,错的那个孩子,不是她?明华裳越想越惴惴不安,手心?已是冰凉。镇国公没察觉明华裳心?绪不宁,他?说道:“裳裳,今日成国公府的大郎君,你怎么看??”明华裳正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惊肉跳,哪还有心?思关注男人。她随口道:“端方稳重,和善守礼,是个好人。”看?起来评价不错,镇国公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该不该高兴,酸溜溜道:“那就是说,你也愿意?”明华裳正想着事呢,听到这话怔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愿意什么?”镇国公以为明华裳是不好意思,心?里更微妙了:“成国公府和我们家?并无交情?,今日却阖家?来拜年,席间多次问及你,你还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程大郎有些迂腐,但胜在脾气好,放在京中勉强也算良配。裳裳,你愿意嫁给他?吗?”明华裳一听竟然是这种事,脸上?都?不知该作何表情?:“阿父,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千方百计想把?我嫁出去。”“我倒巴不得养你一辈子。”镇国公沉着脸道,“但女大当嫁,你总归要嫁人,早点选是你挑人,若再耽搁,就是别人挑你了。”世?道对女子的年龄总是格外苛刻,明华裳对此早就看?淡了,说:“我不在意。我若成婚,定是遇到了让我想成婚的人,绝不是因为到了年龄,需要成婚。如果一直遇不到这个人,一辈子一个人也挺好。”“胡闹!”镇国公呵斥,“你想的倒轻松,我在世?时还能护着你,若我过?世?了,谁愿意无怨无求地?照拂你、护持你?”明华裳不假思索反驳:“二兄呀。”
镇国公不语,静了静说道:“我当然相信,以他?的品性,定不会对你不闻不问。但他?以后也会有妻子儿女,鞭长终究莫及,你还是有自己?的家?为好。”明华裳发现?镇国公真的在担忧她未来的生活,她不再辩论嫁不嫁人,正了容道:“阿父,你的慈心?女儿明白,但程大郎恐非良配。”镇国公脸色立马严肃起来,问:“为何?今日他?对你做了什么吗?”明华裳赶紧替程荀辩白:“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和我想法不一样,说不到一处去。”镇国公无声松了口气,瞪了明华裳一眼:“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你们刚刚认识,当然说不到一处去,等日后相处久了就好了。”镇国公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明华裳再一次郑重道:“可是,我不喜欢他?。”镇国公更不以为意了,说:“你还小,成天?把?喜欢挂在嘴上?,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两?个人能过?日子最重要,喜不喜欢的,等时间长了就淡了。我和你母亲刚成婚时也磕磕绊绊,一个月说不上?几?句话,后面,不也生下了你们兄妹吗。”明华裳皱眉道:“可是,这不是一回事……”镇国公打断她的话:“你先别拒绝。就算你不喜欢程大郎,不妨和他?先接触着,上?元那日与他?四处走?走?,看?看?他?如何待人接物,说不定你就觉得此人还不错。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等上?元回来后,为父自会帮你拒绝。镇国公府再不济,也不会少了你一口饭吃。”明华裳露出笑,小嘴吧嗒吧嗒道:“可不止一口饭,我还要吃撒子、蒸饼、酥皮、汤饼、水晶糕……”镇国公又气又无奈,笑着看?小女儿掰着手指数吃的。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悠远沧桑,等明华裳报菜名报的差不多后,镇国公道:“好了,知道你能吃,饿不死你的。来人,去厨房点二娘子刚才说过?的菜,送到我这里来。很久没有一家?人吃饭了,去把?二郎也叫来。”明华裳对点菜的热情?远比挑首饰强烈多了,她跑去交待吃食,恨不得连每道菜加什么佐料都?吩咐清楚。她说得口干舌燥,抿了口茶,听到外面传来问好声。明华章进门,眉眼淡淡,神色冷寂如雪。他?解下披风,亲手放好,折身时,才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明华章怔了怔,惊讶问:“裳裳?”明华裳穿着轻便温暖的襦裙,从帷幔后探出一颗头:“二兄,怎么了?”明华章注视着那双珠玉一样的眼睛,良久哑然。他?想说,他?一直在等她,路上?在等,回屋后也在等。他?以为她被?什么事缠住了,可是原来,她只是不想去找他??也是,她这么大的人,有手有脚,有亲人有朋友,打发时间的选择那么多,为什么非他?不可呢?这是明华章沉默,他?本来性子就冷,不说话也没人发觉不对。镇国公招呼明华章坐,说:“上?元节是你们少年人的节日,不可辜负。你们兄妹今年就十七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华章,你可有想法?”明华章静了静,漆黑的眸子如墨玉浸冰,极淡地?往旁边勾了下。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恭顺端正道:“全听父亲安排。”镇国公摇摇头,说:“这是你的事情?,你若无意,我不会逼你。你若有意中人,随时来找我,就算是月宫里的仙子,我也定想办法帮你提亲。”明华裳幽幽说:“阿父,刚才你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你闭嘴。”镇国公没好气瞪了明华裳一眼,转头和煦地?对明华章说,“华章,上?元那日还有劳你多上?心?,盯着裳裳和程大郎,别让她乱跑。”明华裳低低哼了声,镇国公怒目圆瞪,道:“哼什么哼?你老老实实听华章的话,和成国公府看?看?灯就回来,不许自作主张,听到没有?”明华裳不情?愿应了声:“知道啦。”明华章脸色白的似雪,他?目光扫过?镇国公和明华裳,像置身于烈马上?却失去了缰绳,全然失控。明华章问:“父亲,你真打算让二娘去见程大郎?”镇国公不置可否,道:“程家?和我们也算门当户对,先相处着,其他?的事不急着谈。”明华章心?中又是一冷,他?转头看?向明华裳,希望在她脸上?看?到抗拒、反对,但他?只看?到一张温柔含笑的芙蓉面。她甚至都?没有朝他?的方向看?来。明华章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是她的兄长,护送妹妹本就是他?的职责。哪怕是送妹妹去和人约会。他?在奢望什么呢? 上元一顿饭吃的热闹又寂静。明华裳一边吃一边和镇国公说话,从二房叔母的娘家添丁,上元节该送什么礼,到昨天半夜起风了?,吵得明华裳后半夜没睡好,她?小嘴巴拉巴拉,内容琐碎而漫无目的,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镇国公同样随意回着,想到什么说什么,话题被?扯得十万八千里。明华章端坐案边,默默吃饭,一言不发?。这场对?话若记录下来,定然是既无逻辑又无意义的,然而生活不就是这些无意义的鸡毛蒜皮堆积起来的吗?从亲戚家送什么礼,到一衣一食一行,一日日重复下去,便是生活。虽然明华章很?少参与这些家长里短,其?实他很?喜欢听。这类话题就像用柴火烧出?来的饭,带着鲜活的烟火气,会让人从心?底里放松下来。明华章一边贪恋,一边又无比明晰地意识到,他不属于这里。明华章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拭手。镇国?公瞧见,问:“二郎这就吃完了?你只吃这么点?”明华章笑笑,说:“我一直在吃,其?实吃的并不少。”镇国?公还是不放心?,一迭声嘱咐他多吃,等回头瞧见明华裳欢快扒饭的模样,忍不住嫌弃道:“你少吃点吧,都快出?嫁的姑娘了?,一天还是早食宵夜顿顿不缺。哪家的娘子像你这么心?大?”明华裳不高兴了?:“你骂我懒,骂我不学琴棋书画,现在连我吃饭你也骂?偏心?也没有你这样偏的。”镇国?公气得?要骂这个逆女,明华章及时说道:“父亲,裳裳说得?在理,她?还在长身体,正该多吃多睡,你不要太苛责她?。”镇国?公没好气扫明华裳一眼:“你看看你兄长多懂事,再看看你,就知道顶撞我。还不快谢谢兄长?”明华裳轻哼一声,回呛道:“要是没有你,我们?兄妹感?情好着呢,你少在这里挑拨。”镇国?公再次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明华章忙道:“裳裳,少说两句,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明华裳翻了?个白眼,快速扒完碗里的饭,重重放下碗走了?。镇国?公瞧见怒道:“你看看她?,还敢和我摆脸色!哪家的姑娘像她?这么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