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同X恋怎么睡你老婆
莫琳再一次抬眼瞄他。
施斐然“啪”一声扣下笔记本电脑,看回去:“你要说什么?”
“你是恋爱了吗?”莫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他。
施斐然弯起唇:“是谁在讲恐怖故事?”
莫琳:“可是你前天管我要两张歌剧票,你最讨厌歌剧。”
施斐然保持微笑。
“还有你上周周六周日都不在公司……”莫琳强调道,“周六和周日,从有这个公司开始那天我就没见过你双休。”
施斐然保持微笑。
“你还让我给你列电影单。你最近半个月真的很反常。”
施斐然保持微笑。
莫琳撇了撇嘴,替施斐然说出他的人生格言:“你从不谈恋爱,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知道。但这两个月……你看起来很开心。”
施斐然的微笑僵了僵,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视线也跟着挪回电脑屏幕:“忙,回你自己办公室。”
莫琳说他看起来很开心,意识到确实是这样,让他有点不开心。
于是他有意识地在办公室逗留到晚上九点。
裴映打来电话,他抓起手机,刻意等了十几秒再划向接通。
“在忙?”裴映问。
“忙完过去。”说完,施斐然挂断电话。
电脑屏幕上摆着扫雷的页面。
他操纵鼠标点了一下,点到了雷,游戏结束。
他不玩那些大型游戏,不是游戏不好玩,反而因为游戏太好玩,会让人上瘾。上瘾之后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玩,他反感自己“想要”的感觉。
扫雷让他厌烦到玩不下去,他拉开抽屉,摸出拼图。
拼了半小时,只拼上六块。他开始怀疑这里面的拼图碎片根本不全。
裴映在等他。
裴映以前也总是等他。
折磨裴映的快感压住了那点于心不忍,但很快,愧疚又再次占领高地。
他将手里的拼图碎片丢在拼好的一点点风景画上,砸裂了那颗绿色的树。
绿。
绿光玫瑰。
然后他再度将手放到胸口。
放松,是他反应过度,裴映根本没有收到那捧绿光玫瑰。
他只是为那份亲子鉴定书售出自己的友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施斐然扫了眼腕表,拉开第一格抽屉,将拼图扒拉回抽屉。
他离开公司,像往常一样去裴映工作室。
裴映工作室的冰箱里总备着各种西式小点心。
施斐然从来不费心记那些点心的名字,统一称呼它们为劣质碳水。
工作室的电视上直播着球赛,已经开始下半场了。
他为了晾裴映,错过了自己死忠球队球赛的上半场。
现在他是真的有点不开心,于是从冰箱里拿走了裴映体积最大的劣质碳水。
劣质碳水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使他开心。
后半场有些焦灼,两边都发挥不出来。
施斐然看得有些分心,无意间留意到裴映撑在沙发扶手上的手。
长排沙发和单个沙发对角挨在一起,施斐然躺着,裴映在对角沙发上坐着。
裴映这只手已经算侵略到他的领地了。
他看向裴映食指上的戒指。
是一枚蓝宝石戒指。
裴映登上某杂志封面时戴过这枚戒指。
劣质碳水吃多了,血液朝胃的方向流淌,脑子不供血,他鬼使神差地说道:“莫琳说你,特别好。”
说完,施斐然就后悔了。
他期望着裴映没有领会到那个隐晦的意思,但裴映笑了。
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笑,很轻地拂过施斐然的耳膜。
“嫉妒我?”
施斐然往后挪了挪脑袋,抬眼看向裴映,裴映眼睛里的笑意让他脑子空了片刻,他坐起身,牵起唇角接道:“是啊,我好嫉妒你。”
清了清嗓子,坐起来,伸手去够茶几上的啤酒。
心不在焉导致手上也失去准头,他的手指尖只碰触到易拉罐上的水珠儿。易拉罐被他撞了下去。
没摔坏,在地砖上沿着一个方向滚。
施斐然蹲下去,想捡易拉罐,又一次只碰到易拉罐上的水珠儿,那瓶滑溜溜的啤酒改变方向继续往前滚。
“我帮你捡。”裴映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施斐然捡起易拉罐,被易拉罐集中的注意力重归分散,他抬起头。
——端庄的裴老师只坐了沙发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两条长腿屈膝伸展,而他此时正位于裴老师的两腿中间。
与他视线齐平并且和他的脸格外接近的,是那件曾经被莫琳夸赞过的器官。
刻意不去看,会显得非常刻意。
刻意去看,会显得有些猥琐。
施斐然松开手,将那瓶易拉罐重新放回地上:“你帮我捡吧。”
裴映侧过身,收走自己的腿。
施斐然全程没有看裴映,只在易拉罐重新落回茶几上时扫过去一眼。
人的视野范围没办法缩成一个小点,所以他扫过去那一眼无意间扫见裴映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把这个吞咽动作理解成渴,抠开拉环,握住瓶身朝裴映递过去。
电视里的足球解说员在欢呼。
啤酒吱吱地冒着泡。
他的手被易拉罐上的水弄湿了,裴映伸手过来,接住那瓶啤酒。
冰凉的戒指内环蹭过他的手指,裴映握住罐身时似乎连带着不小心压了一下他的尾指。
抚摸。
脑子不受控制地蹦出这个动词,也可以是把动作定义的名词。
施斐然不太允许床伴摸他,打炮并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陌生人的抚摸会让他毛骨悚然。
他看了看丝毫没受影响、圣母像一般端坐的裴映。
乱麻中蹿出一股冲动,他凭借着那股冲动,一把抓过裴映的手,装作研究那枚蓝宝石戒指。
球赛到最后几分钟。
裴映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似乎是终于受不了他打扰,主动摘下那枚戒指放到他的手心。
施斐然捏着那枚戒指,戴到自己食指上。
看了半天,没看出好看不好看,又摘下去。
项链、戒指,凡是这种圈在身体上的东西,他都不喜欢,会让他联想到束缚。
就像以前他见莫琳戴过一条炒到一千万的项链,每隔几分钟莫琳总会伸手摸摸脖子,看它丢没丢。
这也是一种束缚。
生命已经如此不自由,没必要再给自己平添束缚。
施斐然注视着裴映的圣母脸,想从中窥探出真实想法——拿着那份能动摇他继承权的亲子鉴定书,却只是想要和他像以前一样继续做朋友?
他朝着裴映发出招呼小猫的拟声:“嘬嘬嘬——”
裴映看了他一眼,重新看向屏幕。
他们粉的球队进球了,但裴映的神色还是没什么显着变化。
总感觉裴映在压制什么,以前就有这种感觉。
想抽烟。
他有先天性哮喘,惜命得不得了,所以基本不抽烟。
基本不抽烟,不是不会抽。时隔十天半个月,总会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
比如现在。
他蹭到靠近裴映那一边,整个人几乎贴裴映腿上,伸手去摸裴映裤袋。
没能摸索太久,裴映把他手从自己裤袋里抓出来:“没有,我去买。”
这人知道他在找什么。
裴映总是能知道他想抽烟的那一瞬间是哪一瞬间,和从前一样。
他揽着裴映的肩借力坐起来:“我自己去。”
“一起。”
裴映说着,也要起身。
施斐然将他摁回沙发上:“我们是不是还要手拉手一起去上厕所?”
十五分钟后。
施斐然成功在街尾的24小时便利店买到了烟。
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
有个男人跟着他。
从便利店出来就开始跟着他。戴黑色针织帽和黑色口罩,从头到脚的可疑。
最近这座城治安不太好,抢劫杀人类似的新闻频频上推送。
施斐然加快脚步——身后那男人突然跑起来。
他猛地回过头。
一抹银光反射进他的眼睛。
那人手里拿着刀!
他这么惜命,当然不想和歹徒搏命。
施斐然利落抬高双手,用一只手解掉另一只手腕上的手表,递向那男人:“表给你。”见男人捏着刀子不动,施斐然补充道,“可以换一套市中心的大户型。”
男人眼睛瞪得几乎脱眶,受了莫大屈辱一般:“谁要你的表!”
吼叫带上了回声。
此时此刻,这条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风吹过来,施斐然嗅到那男人身上的冲天酒气。
“斐然!”他听见裴映喊他。
好吧,三个。
想必裴映也看见了那男人手里的刀。
但这声喊叫十分不合时宜——这歹徒直接举刀扑过来!
那个刀尖儿晃得他眼晕到不能动的程度。他有尖物恐惧症。
一道人影闪过来,施斐然再看时,裴映已经抓住了男人持刀的手腕。
银光在夜色中飞快地画下线条——刀被裴映抛向垃圾桶。
“当啷”一声,水果刀进垃圾桶后击响铁皮。
男人甩开裴映,不像正常歹徒的反应,失掉武器拔腿就跑,反而恨恨地用眼睛剜着施斐然。
施斐然缓过来些,没空管这男的眼睛射不射激光,他抓起裴映手臂,望向对方的手指:“手没伤到吧?”
这双手属于这个时代最好的画家。
伤到裴映的手远比伤到他要严重。
“没。”裴映答道,然后飞快又仔细地扫视他全身,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歹徒在这时开了口:“你们两个是……同性恋?”
施斐然拧起眉。
遇上随机杀害同性恋的极端分子了?
他和裴映站一起怎么就像同性恋了?
不对,他刚刚是一个人走在街上的。
“你是同性恋?”男人重复道。
裴映站到他身前,有意地将他挡住。
“我看见我老婆和你的通话记录,她要跟我离婚……”说到激动处,男人拽掉口罩,音量涨上去,“是不是因为你!你有没有睡我老婆?”
施斐然想起了那个长卷发的女人,也想起女人手机屏幕上的锁屏照片,就是她和眼前这男的。
“你老婆跟你离婚不是因为我。”施斐然借着女人的原话说。
“你别他妈说别的,你到底睡没睡我老婆!”男人又吼起来。
施斐然不想跟他纠缠,也不想给自己曾经的床伴带来麻烦,他重重叹了口气,抬手扯住裴映衣领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没有任何停顿地吻上去。
撬开嘴唇的舌吻。
在耳鸣声和眩晕感中,感官迟钝得要命,他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都办不到。
后退,分开,睁眼——他看见了裴映唇上的水光。
耳鸣声瞬间高了一个八度,不好,哮喘要发作。
他抬起手,擦掉裴映嘴唇上的水光,歪头看向那男人:“你都说了我是同性恋,我怎么睡你老婆?”
哮喘没发作。
施斐然走得能有多快有多快。
回去的路上风很大。
裴映喊了他几次,他都装没听着继续走。
裴映跑过来挡住他。
他在裴映嘴唇刚动的瞬间打断对方施法:“不要说。”
裴映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我是想告诉你,啤酒也只剩最后一罐了。”
施斐然立起大衣衣领,放慢走路速度,瞄着与自己并肩的裴映。
他和裴映都不说话,只剩下夜里的风时不时呼呼作响。
“不用报警吗?”沉默许久的裴映终于发问。
这是一个正常的问题。
正常人被人用刀子比划的正常反应是报警,而不是处理得像他这么随意。
但他是施家人。
因为有钱而成为公众人物的施家。
这种黑料不用多长时间就会在富豪圈里传成一个更匪夷所思的版本。
接下来就是他爹的冷暴力,他妈长达月余的埋怨。
施斐然无视了裴映的问题。
从零下十几度的外面回到有地暖的室内,温暖感一下子挤走施斐然心中大半不满。
球赛已经结束,他打开手机,点开备忘录,看莫琳之前给他的电影单。
一看才意识到名单上的电影已经看完大半了。
他按顺序播放下一部。
他很少在这儿好好看完一部电影。
电影是他们两个聊天的背景音,当他不想说话时,电影是他发呆或浮想联翩的背景音。
比如现在,电影播到第二十分钟,男女主角脱光了衣服。
光线恰到好处,色情但不低俗。
施斐然歪头看向裴映,正式开始他的浮想联翩。
裴映的眼睛是标准的平行四边形,扬起的眼尾呈一个锐角,下压的眼角一样是锐角,唇角也是收尖的形状。鼻梁直而挺拔,在脸上占据恰到好处的比例,颧骨、下颌骨因饱满而拥有多角度天然高光,像雕塑大师最精心的作品,雕好之后小心翼翼地刨走塑像上每一分一毫的多余。
这长相如果是女人的话,可能会更适配。
长这样一定是那种视任何男人如粪土的女人。
至今他的床伴中还找不出这样的长相,低配都没有。
“嘬嘬嘬。”他出声。
裴映被他嘬嘬的转过头。
他想起裴映把水果刀丢进垃圾桶的动作,又想到留学时裴映被球队的人堵在更衣室里揍,于是发问:“你在球队踢的好动作快,他们招惹你干嘛?”
“问他们,受害者也想知道。”裴映说。
施斐然注视着眼前的“受害者”,还是觉得奇怪。
裴映相当有分寸感,不是那种让一群人讨厌到直接动手的性格。
琢磨半天,没琢磨出结论。
电影里男女主角已经开始第三段久别重逢的性爱。
嘴唇发痒,施斐然抬手蹭了蹭自己的嘴唇——然后记起不久前的吻。
他感到诧异,诧异他其实把那个吻记得很清楚。
裴映的眼神。
柔软冰凉的嘴唇。
麦芽糖味道的口腔。
试探着配合他的舌尖。
就连裴映身上向来被他讨厌的古龙水味,也被雪夜裹上一层煽情。
冰凉而炙热的煽情。
施斐然清了清嗓子,在裴映的注目礼下,突然起身直奔门口,摘下衣架上的大衣。
穿上一条袖子,他转回身面向裴映,实话实说道:“我得去找个人……”裴映的视线让他顿了一下,他挪开视线说出后半句,“性交。”
是的。
他天天跟裴映黏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找人上床了。
出门,上车,关车门,空调开暖风。
凌晨十二点。
他驱车开往一个酒吧。
同性恋酒吧可选择空间相对狭窄,但只要肯跟他出来,基本能睡成。
异性恋酒吧选择空间大,肯跟他出来的,也可能会突然改主意。
他最后选了一个异性恋酒吧——车快没油了,开不到同性恋酒吧那条街了。
一进门,就看见吧台上一个背对着他的秃顶脑壳。
秃顶男人对面是一个颇有气质的女人,她表情已经露出不耐烦,但被礼貌束缚,还在维持最基本的对话。
那是一个身材特别好的女人。
虽然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版型的蓝色真丝裙。
施斐然知道她身材好,因为他们曾经维持过三个月的床伴关系。
她叫徐涵,他以前的心理咨询师。
他理了理衣领,快步走到吧台,伸手支在那秃顶男面前,面带微笑开口:“她不喜欢你,建议你去别的地方碰运气。”
秃顶嘟嘟囔囔地端着酒杯走开了。
徐涵看见他并不意外,手指磨着手边的酒杯:“我明天上班。有很重要的来访要接待,鉴于你每次折腾至少两小时打底,今晚我打算谢绝你。”
施斐然坐下来,高脚凳上还有秃顶男屁股熨出的温热。
他用一种尽可能真挚的眼神凝视徐涵:“我保证,十五分钟内解决,”施斐然视线向下,落到徐涵真丝裙的领口上,“绝对不会弄皱你的裙子,而且你可以在酒店房间睡到明早,直接去上班,怎么样?”
徐涵接受了他的提议。
到房间之后,施斐然没想到自己又出了问题。
可能是在裴映工作室里啤酒喝太多了,也可能是被持刀醉鬼吓着了,总之,他硬不起来。
明明在工作室那阵儿急得快烧起来了。
他松开抓在徐涵胸上的手,翻身躺到一旁:“真的很抱歉。”
“出了什么事?”徐涵问他。
问题是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或者他知道,他正在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压着自己的想法,不肯让自己往深了挖。
“记得我以前说过你频繁更换床伴是因为自卑吗?”徐涵又说。
施斐然笑出了声:“我英俊有钱、年轻单身,我可以睡任何我想睡的人,我自什么卑?”
“你说的这些都是外在,”徐涵坐起来,重新穿上蕾丝胸罩,“你认为别人对你的外在感兴趣——不过,我感兴趣的其实是你本身。”
“我感兴趣的是你本身”这句话触动了施斐然。
他从床上爬起来,凑近徐涵。
徐涵闭上眼,微微扬起下巴,等待他的亲吻。
他嗅着徐涵脸上散发的化妆品香味,在徐涵嘴唇上象征性地贴了一下,退回来。
“我吻了我的朋友。”他说。
徐涵挑了挑线条精致的眉毛:“怎样的朋友?”
施斐然舔了舔唇。
他想从自己脑子里抠出一个合适的词,却没有发现任何足够贴切的。
门铃在这时响起。
施斐然穿上裤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尊圣母像。
——不知为何,裴映越没有表情越端着,越会让施斐然联想起圣母像。
圣母的肩膀上挂着融成半透明的雪花。
看来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穿好衣服出来。”裴映说。
那身寒气,光是靠近,都激得施斐然胳膊起鸡皮疙瘩。
施斐然觉得裴映的要求非常无理,但他不想站房间门口吵架。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套间卧室,捡起洒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徐涵倚着床头,不慌不忙地看着他:“外面的人是你吻的那个朋友吗?”
施斐然耸了耸肩,转身走向房间门口。
半路又折回来:“你有吃早餐的习惯吗?我让人明早送到房间?”
“不用。”徐涵摆摆手。
施斐然搔了搔鼻梁:“那晚安。”
他跟着裴映走出房间,走进电梯,一直到酒店大堂,他都没有开口。
这里是他经常出入的场所,他也不想被人看到和裴映在这儿吵架。
憋到停车场,那点愤怒发酵成了更酸更诡异的东西,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彻底不打算和裴映说话了。
“不是那台。”裴映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裴映的意思可以翻译成:上我的车。
“我明天还要上班,”施斐然抬起手腕扫了眼腕表的指针,“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我得回家睡觉了。”
“睡我那里,明早我送你。”裴映走过来,伸手过来系施斐然大衣的主扣,“你应该改掉滥交的习惯。”
施斐然怔了怔,冷哼一声。
他摘掉裴映的手:“你拿着我的名字睡莫琳就很高尚?”
说完,掉头走向自己的车。
上车,启动,蹿出停车位——一声轮胎抢地的急刹。
裴映横在他面前将路挡得结结实实。
他现在要是二十岁,绝对会将裴映的车撞开。
可惜已经不是九年前了。施斐然深吸一口气,隔着车窗看见裴映朝他举起手机示意。
他掏出手机,发现裴映这个神经病正在给他打电话。
施斐然皮笑肉不笑地朝裴映咧了咧嘴,戳住接通按键。
“裴老师。”他端着手机,看着坐另一辆车里与他对视的裴映。
“施总。”裴映的语气略显轻快,“需要我提醒你,我手上还有那张亲子鉴定书原件吗?”
施斐然咬了咬牙:“裴老师想怎么样啊?”
裴映:“跟我道歉。”
“滚蛋。”施斐然道。
裴映:“车停回停车位。”
施斐然抬手揉了揉眉毛,倒车,把车停回停车位,熄火下车。
走到裴映的玛莎拉蒂旁边,拉开后车门。
“坐副驾。”裴映仍然端着手机跟他说话。
施斐然保持微笑,甩上车门,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坐上去,系安全带。
裴映终于放下手机,好说好商量的口吻提议:“跟我道歉吗?”
施斐然看了看裴映,直接把头扭到另一边。
这个城市的路灯似乎永远没有熄灭的时候,哪怕是偏远僻静的郊外公路。
车停下来,等交通灯。
透过茶色的车窗,施斐然看着轻盈稀疏的雪花。
垂眼间留意到自己半透明的脸,也留意到裴映的目光刚好投在车窗上。
他和玻璃上的裴映对视一小会儿,开口问:“看什么?”
“想画你。”玻璃上的裴映静静地注视他。
“现在?”施斐然问,“还是哪天?”
交通灯变回绿色。
“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想画你。”裴映收回视线,望向正前方。
电梯里,实习生瞄了施斐然好几眼,终于鼓起勇气仰起头,一双眼睛几乎要蹦小星星:“施总,你是不是坐裴映的车来的?”
施斐然露出一个接近被迫的笑容:“你猜。”
如果裴映开车送他来上班之前,告诉他自己接到玛莎拉蒂代言,那辆玛莎拉蒂也是玛莎拉蒂方送的,并且裴映和那车一起在广告片里出现过——就好了。
鉴于现在已经有第三个员工问他是不是坐裴映车来的了。
而且他是广告公司的总裁,这个低级错误实属不应该,他应该熟知最近上线的所有广告。
他早上还应该拒绝裴映送他。
莫琳难得迟到,他今天出外景,本来计划早上先跟莫琳对一个单子。
上午十点才等到莫琳回电话,跟他约回公司再谈。
莫琳有点反常,但影棚里忙起来之后,他也没空想这事儿。
他在外面冻了一整天,中午陪女明星吃了连油醋汁都没淋的蔬菜沙拉,晚上七点才回公司。
莫琳办公室的灯亮着。
她有睡午觉的习惯,愣是在办公室里凿出空间摆了一张床。
灯亮着,但门是锁的。
“是我。”施斐然出了声。
片刻后,拧开门锁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莫琳没有将门开得太大:“进来。”
他最先看见的是莫琳红肿的眼睛和斑驳的粉底。
他走进门,回手快速掩上门——外面还有几个在加班的员工。
“合同上有几个地方不行。”莫琳说着,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抄起笔记本电脑,递向施斐然。
施斐然沉默片刻,垂下眼注视屏幕上的合同:“你说。”
七点五十九分。
谈完工作。
莫琳抽出卸妆湿巾擦掉脸上花掉的妆。
“他出轨了,和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莫琳说,“我让他收拾东西从我那儿搬出去了。”
莫琳翘着腿,掂着脚上的高跟鞋,别过头冷哼了一声:“我年纪到了,他家庭也合适,我这次难得想结婚……”
莫琳那个男朋友除了家庭没有什么能掏的出来的,在施斐然眼里就是一个符号化的富二代。
不过莫琳高兴就好。
可是那位男朋友连这点都做不好。
他望着莫琳,走过去,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莫琳开始在他怀里小声抽泣。
“他说那个小姑娘崇拜他……他一直希望被崇拜……”
“哦,”施斐然点头,“那他可以改名叫雷锋。”
莫琳笑了一声。
他抬起手,手距离莫琳的头发一段距离犹豫了,最终没有落在莫琳的头发上,只揽住她的肩膀。
莫琳的头发和香水是一个系列。
她全身的香味都完美而统一。
他忽然想起莫琳写的那些小诗,打着斜的娟秀字迹,乍一看像印刷上去的。
莫琳从他怀里钻出来,鼻头红红的,头发在他衣料上摩擦出静电,乱蓬蓬地支起来。
莫琳看着他,声音还带着哽咽:“陪我一会儿。”
她点了一大堆外卖。
总结起来就是:劣质碳水、油炸食品、油糖混合物。
外头工位上那几个加班的员工已经回家了,这一层就剩下他们两个。
调成静音的手机揣在兜里,频繁亮起来,整个裤兜隐约透出亮。
施斐然注意到了它,怕莫琳也注意到,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裤兜,将手机翻了一个面儿。
他借着去洗手间,掏出手机——未接来电全部来自裴映。
仰起头,注视着洗手间白色的顶灯,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给裴映回拨电话。
“我今天不过去了。”
电话那头的裴映安静了一会儿,温声回答:“知道了。”
施斐然挂断电话,没有立即走出洗手间。
他的车还在酒店停车场放着,今晚裴映说好来接他。所以手机亮起来时他就猜到是裴映。
他没有当着莫琳的面儿接裴映电话,心里虽然清楚这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心中却有一股诡异的心虚。
他关掉自己办公室的灯。
只剩莫琳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回到莫琳办公室,抬眼看见莫琳单腿屈在沙发上,手里晃着一小瓶洋酒。
“一起喝?”
莫琳举高酒瓶,动作间,原本盖在膝盖的裙摆褪下去,堆到了腿根儿。
施斐然挪开视线,避嫌地后退一步站直。
他刻意把避嫌的动作做得很刻意。
莫琳很快也注意到这一点,将腿伸直,缎面裙摆重新垂下盖住腿。
“你最近天天和裴映在一起吧?和他和好了?”
这时候从莫琳口中听到裴映的名字,施斐然后背莫名发紧。
没有等到他回答,莫琳忽然笑起来,笑得意味不明:“裴映和你一样?”
施斐然看她:“什么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莫琳说,“男人女人都行?”
那种审视的眼神让施斐然觉得有些压迫。
没等他回答,莫琳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对话戛然而止,他松了口气。
莫琳在自己身后摸了摸,摸到手机,送到自己眼前,看见是谁来电之后,脸上的微醺即刻荡然无存。
她抬手将头发拢到耳后,将手机端在耳边:“喂,爸。”
施斐然静静看着莫琳,仿佛在照一面镜子,无非他比莫琳更加战战兢兢。
莫琳挂断手机,从大包里摸出化妆包,娴熟地往脸上叠几下粉底,直接站起来:“我爸找,我得立刻过去。”
施斐然帮着收拾了莫琳办公室里狼藉的食物。
他去酒店取回自己的车,走神的工夫,发现自己已经把车开到裴映工作室地下车库。
把车整整齐齐停进车位,他继续坐在车里,没有熄火,用食指在方向盘皮套上一下下揩着,揩出一列凹痕。
然后看着它们回弹。
是回家——还是像昨天和好多个昨天那样,上楼,睡在裴映的工作室?
肩膀传来的酸涩感让他偏头做了个拉伸——裴映工作室客卧的床垫太硬,他每天早上醒来肩颈都不太舒服。
他该回自己的住处。
施斐然握住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位,侧头看倒车镜时,无意间扫见车窗上映出的自己。
他想起裴映那天望着车窗说出的“想画你”。
仿佛湖水里蓦地被塞进一只转动的螺旋桨,整个水面全被搅动。
车重新停回停车位,熄火。
工作室没人。
裴映不在。
画板上放着裴映未完成的画,超现实主义风格的森林,树上生长着海豚和小丑。
他不太愿意看见裴映的画,因为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欣赏。
他为之付出过努力,后来发现自己和裴映天差地别,这份嫉妒使他没办法心平气和。
施斐然打开笔记本电脑,看购物广场的方案。
看的烦了,抓起一旁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之前派人跟着裴映的私家侦探。
侦探按小时收费,且费用不菲,但他正好钱多,也愿意把钱花在掌握裴映行踪上。
“裴映在一家未正式开放的艺术空间。”侦探汇报道,“莫琳和莫小姐的父亲也在。”
——莫琳和裴映在一起。
裴映回国之后当然见过莫琳,光是和购物广场开会就见过好几次,不过那些场景他都在场。
他不愿意顺着自己此刻的情绪往下追究,重新抱起笔记本电脑垫在腿上,继续看文件。
一直把几十页文件看完。
发觉地暖烤得脸皮微微发热,随手脱掉上衣,走去浴室。
肩膀仍然不舒服,不舒服到不愿意举起电吹风吹头发。
于是他只用毛巾草草揉了两把头发,就从浴室走出来。
书架上摆放着一个绿色玻璃瓶,一只手掌大小。
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确信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掖了掖腰间的浴巾,走到那只玻璃瓶面前。
里面装着一张绿色的卡片。
透过同样色调的玻璃,他看清了里面的字迹。
他自己的字迹——用西语写着:选择我。
选择我。
选择我,跟我一起回国,不要接受那份邀约去卢其他。
呼吸停顿的间隙,他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下跳动。
门打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施斐然没有回头。
工作室的门和书架位置正对。
裴映走到他身后,凉气掩掉了那抹庸俗的古龙水味。
“我希望我们像从前那样。”裴映再一次重复拿着亲子鉴定书要挟他时的要求。
“斐然,我希望你像从前那样,喜欢我。”
施斐然眼睁睁地任凭自己心跳加快。
裴映站在他身后,手伸到他腰上的浴巾边缘,慢慢往前摸。
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变得无比清晰。
裴映并没有碰到他,手指只是摩擦过浴巾上的细小颗粒。
直到裴映手指上的戒指内环突然蹭到他的皮肤。
气流停滞在气管里,紧接着毫无预兆开始乱窜,他张嘴想要喘气,只发出类似噎住的声响。
噎了几次后,他无意识地抓住裴映的手臂,听见自己发出熟悉的哮鸣声——
哮喘发作,似乎有一双手攥住施斐然的肺,窒息感蹿上来,以至于他的意识瞬间变模糊。
如果裴映不在,他需要凭着模糊的意志力走回浴室,捡起扔在地上的裤子,找出裤兜里的哮喘喷剂。
但裴映在,面对此刻的窒息、甚至濒死感,他居然有种隐约的安心。
他不知道具体经过多长时间——裴映将喷剂凑过来,结束他的煎熬。
恢复最快的不是呼吸,而是视野。
他闭了闭眼睛,看见裴映抓在书架木板上的手,指节完全失去血色,凸起的血管爬在手背。
使了很大的力——裴映很可能在生气。
他盯着裴映的手,片刻后,那只手落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
他的头被一个向上的抓力提起来,视线也被迫抬起。
湿透的头发还在滴水,水滴到眼睑上,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滴水倏地滑下,在下巴边缘停了停,落到脖子上。
裴映就在这时抬起另一只手,擦他脖子的水。
擦的又慢又重。
疼痛变得十分迟钝,施斐然只察觉到轻微的灼烧。
在裴映收回手后,灼烧感仍然留在皮肤上。
后脑上的抓力也一并消失。
“起来吧。”裴映说。
施斐然撑着地板坐起来。
搓了一把头发,明确头皮是真的在痛,更加确定裴映刚才抓了他的头发。
这种事不当场发作,事后喊着“你抓我头发干嘛”,然后跳起来还手,太不合时宜。
他瞥了眼书架上的绿色玻璃瓶,不记得自己怎么把它放回原位的。
他裹着浴巾在沙发上缓着,喝光了一杯裴映倒给他的温水。
将水杯放回茶几上,起身,回到客卧,穿上衣服。
裴映像个没事儿人,表情平静地看了看他,继续背对着他整理书架。
施斐然衣冠整齐地坐回沙发上:“莫琳是你叫走的?”
裴映一边用眼镜布擦拭玻璃瓶,一边回答道:“我只是跟莫先生提及,留学时和他女儿相识。”
施斐然注视着裴映手中的绿色玻璃瓶,想起那幅让裴映名声大噪的《斐然》。
——现在已经进入国际知名美术馆成为收藏品的画。
那并不是裴映想象中的他,他终于想起了那是哪一天,哪个时刻。
离学校不远的广场,当地人在跳弗拉明戈,他跟着蹭音乐蹭舞。
音乐停止,广场上的人群刚散,他冲进一家面包店,空调唰地吹凉满身的汗,挂在门上的风铃声荡漾,裴映被风铃声唤得回了头,看到他。
店员装好蜗牛面包,递向裴映,裴映接过面包,打开自己的钱包皱了皱眉,最后又将面包还给店员,只要了一杯免费的水。
施斐然买下了那个蜗牛面包。
路过裴映的桌子,将它放在裴映面前。
他看见裴映胸口的校徽,不等对方开口拒绝,便直接坐在裴映旁边:“我认识你,我们一起上过课。”
裴映终于舍得放下那个绿色玻璃瓶。
七年前,裴映第一次办个人画展时,根本已经收到他送去的玫瑰。
施斐然低下头,留意到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攥了攥拳,舒展手指。
他久久地盯着裴映,直到对方停下整理收藏品,走到他旁边,坐下来,也侧过头看他。
“可以亲我吗?”裴映用近乎小心翼翼的语气问。
他转过头,看裴映。
裴映没动,坐的位置也不算离他特别近,和他第一次坐在裴映身边的距离相似。
他观察着裴映的脸,那双眼睛里有水一样盈盈发亮的微光。
“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真的穷到买不起一个面包吗?”施斐然问。
裴映动了动嘴唇,最终垂下眼,将头也转过去,望向茶几上的水杯:“没有。”
“我只是想认识你。我见过你喂学校里的流浪猫,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买那个面包。你有钱,又见不得别人可怜……”
裴映没能把话说话,施斐然扑过去,卡着裴映的脖子将他推在沙发上。
裴映咳了几声,伸手去掰他的手,接触到裴映的手指的瞬间,他忽地条件反射地松开手。
——他怕伤到裴映的手。
他怕伤到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画家的手。
刚认识时,裴映总是穿着洗到松垮但整洁的衣服。于是后来他买了很多适合裴映的衣服,半强迫地逼着裴映穿上。
可能这也是假的。
眼睛传来涩痛感,他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间工作室里待。
他起身,抓起上衣架的大衣,夺门而出。
裴映欺骗他,心安理得地花他的钱,拿了他的名字去睡莫琳,借着他的关系攀上头部画廊,最后一脚踹开他远走异国他乡。
这都没问题,施斐然想的通。
他只是想不通,裴映现在是想干什么?
裴映现在最想干的事是追出去。
追出去却说不出实话,他在工作室里踱步,面无表情地死盯着门。
其实是真的。
他那时真的穷到买不起一个蜗牛面包。
可是他不能告诉施斐然。
倒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自尊。
他父母双亡,叔叔婶婶收养了他,遇见施斐然那天,他已经被家里切断经济来源一年了。
他不想施斐然继续问,他为什么会被家里切断经济来源。
裴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等到情绪基本沉淀,他起身走到冰箱面前,打开冰箱门,掏出一个蜗牛面包。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他愣了愣,将蜗牛面包放回冰箱原位,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口开门。
“斐……”
不是施斐然。
门外的女人让他的胃里本能地开始绞痛。
“我忽然想起来,还没来过你的工作室呢。”莫琳推开门板,径直走进来,参观一样到处巡视。
莫琳走到书架旁边,放慢脚步,手指在那些价值不菲的原版书书脊上一一划过。
“我只要跟他说我失恋,我被出轨,再哭一场,斐然就哪里都去不了。”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也没错,我有点无聊,想结束这段关系,因为家里面有合作不方便撕破脸,所以我雇了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她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向裴映:“你为什么回国?”
裴映:“因为我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