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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梦 01

 

贺闲x楚绾绾,长歌bg内销,梦向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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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江南多雨。

银丝如网,将长歌门的山水笼进蒙蒙烟霭,挽音阁自然也在其中。

桌案上的香炉兀自燃着。屋内极静,我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正望见庭院中湿漉漉的石板。

躺着毫无困意,坐觉了无生趣。

今日无事。

掌门不会从天而降突击武学,先生更不至于飞鸽传书布置功课,挽音阁中再无旁人——所以即使不修边幅地搭着贺闲的外袍挪到檐下观雨,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

门外卧着几只避雨的梅鹿。

去年深冬极冷,冬雪压枝,夜闻折坠声。

贺闲去了趟海心晖,抱回一只伤了腿的鹿崽,悉心疗养直至痊愈。

鹿生而有灵,放归后仍来挽音阁,见了贺闲便欢欣非常——兴许还带着几分爱屋及乌,并不排斥同我亲近。

鹿崽比之冬日里健硕不少,额顶的犄角也已初具雏形,像惊蛰后冒尖的笋芽。

我趿着鞋挪到它身边,将过长的外袍卷在臂弯兜进怀里,半蹲下身抚摸它的脊背,干净柔软的细绒拂过指腹,是少有的舒适触感。

它忽然侧过头来拱手,于是两截温热的新角就轻轻抵在我掌心。

“逸之今天不在,”我望着那双清澈的鹿眼,也不知它是否能听懂,“你若是早些时候来,兴许还能为他践行。”

鹿不会说话。路过挽音阁的风也无声,回答我的只有那缕静默的烟。

雨露自檐角滴落,融进粼粼春光。

天道轩密函送抵挽音阁那日,也是这样迷蒙的雨天。我难得醒得比贺闲早。

庭中林叶簌簌,竹窗吱呀,扰人好眠。我蹑手蹑脚地跨过他,将窗页合拢些,转身时注意到床边凌乱搭着的青绿衣袍。

同为长歌门人,自是难分归属。

前晚与贺闲挑灯对弈,下棋到三更的后果是双双困得不省人事,更顾不得叠好衣物,只胡乱解了往床边一抛,倒头就睡。

如今再看,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贺闲尚在睡梦中。

我在心中悄悄衡量“睡回笼觉”与“欣赏贺闲睡颜”这两件事的分量——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

年少时曾听师兄师姐闲谈,倘若时光倒流,再做出些与旧时不同的选择,是否能弥补缺憾、乃至于改变自己一生的轨迹。

当时我抱着琴谱坐在师姐身旁,听不懂他们口中的江湖庙堂,只望着湖中一尾青鱼发呆。

再长大些,等到各怀抱负的师兄师姐们远投江湖,等到我也能为师妹指出所奏琴曲中的错处,心中沉浮多年的疑问,似乎渐渐也有了答案。

其中之一是,倘若路过长安虞弦大会却未曾驻足,那我的余生将被改写。

婉拒大圣遗音也好,任由贺闲趁夜色携琴离去也罢,我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将被抹去——从此与贺闲不过点头之交同门之谊,于琴心造诣上进益缓慢、更遑论突破境界。

我正沉浸在假想的遗憾中,贺闲却动了。

他尚未完全清醒,睁眼就见我趴在枕上傻兮兮望着他出神,迷蒙中添上一丝困惑,衬着略显凌乱的发型和就寝前扯歪的中衣,很是有趣。

“睡饱了就去练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不温习,怕是连《幽兰》都要生疏了。”

还没等他开口,我抢先一步钻进他臂弯,学着他初传琴艺时的严肃语气,仿着他三句不离练琴的古板模样,压着嗓子好容易说完,自顾自埋在他肩头“噗”地笑出了声。

我敢肯定他不会轻易与我置气。

他的脾气可好着呢。

“你已学有所成,我自不必时时催你练琴,”他很自然地在怀里腾出最舒服的位置,枕在我头顶安静听完,“若是你想,现在就抱琴来抚一曲,也未尝不可。”他话语含笑,带着轻微鼻音。

温暖的,柔和的,恰似春风。

“不不不,我今日雅兴不足,”我指尖绕着他中衣的腰带把玩,忽然自觉有图穷匕见的意味,“可是逸之你看这春雨蒙蒙、云雾袅袅,岂不正适合泛舟赏景,补一补我缺失的雅兴?”

末了,骤感心虚,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山水美景岂可辜负此乃、天赐良机!”

“嗯,我懂——你道心坚定,只是雅兴不足,恰好天公作美,要你去山水间游赏一番。”贺闲盈着笑的嗓音里带着调侃意味。

他半支起身,望向窗外迷蒙的雾雨,也学着曾经的自己说话:“泛舟游湖,怕是回抵挽音阁时就该累得看不清乐谱,平白耽搁练琴。长歌门的雨景年年如此,你还是留在阁中吧。”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让,但穿衣服找伞的动作可是半点没含糊。

好吧,我确实很吃他这套口嫌体正直的做派。

当即从床上蹦起,趁他尚未梳头戴冠,被子兜头一蒙,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找准他脸颊,“叭”一声在他脸上亲了可响一口。

礼崩乐坏,成何体统!若是故乡学堂里保守古板的老先生在此,怕是要气得胡子倒立,再用戒尺指着我的鼻子,连连跳脚。

随心而为,但求无悔嘛。我时常搬出这套理论对贺闲解释自己不着调的行事风格——当下我想亲你一口,于是我这么做了,岂非率性?

兴许我的歪话真有几分道理,又或许他也乐在其中,贺闲并不介意我突袭的行为。

小舟荡开清波,几羽白鹭默默然立于桥头。

贺闲掀帘进舱时,我正倚在窗边发呆——至少从他的角度看上去是发呆——小炉上的茶壶咕嘟冒泡,他坐到我身边,边斟茶边问我在看什么。

“看鸟。”我指着思齐书市屋顶上排排站着的一溜鸟儿给他看。

他斟茶的手出现了短暂停顿。

“三更睡,辰时起,美其名曰游湖赏景。我在外边划了半天船,结果你坐在这看鸟?”他似乎被气笑了,但还是稳稳搁下茶壶,目光顺着我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我不看鸟了,看你,”拉着没睡饱的人来干体力活,我自知理亏,挽着他胳膊试图蒙混过关,“你先歇着,回程的船我来划。”

“看我能补充你缺失的雅兴?”贺闲本就没生气,只伸手在我脸颊捏了捏,“那岂不是搬来凳子往你身旁一坐,让你看上片刻,你就能兴致盎然地抚琴三百曲?”

抚琴三百曲是万万不能的。

我辩不过他,只能抢先一步提起茶壶,给他添上半盏,再往他手里一塞。

活祖宗,喝茶吧你。

贺闲没等到我的三百曲,却先等到了带着天道轩密信的鸽子。

小船在挽音阁外匆匆靠岸,舱内摆着的半壶茶尚留余温。

来不及撑伞,他先一步回屋收拾行装,我将缆绳绕在树头囫囵扯了个结,估摸着一时间不至于散开,才提着裙边往他那跑。

琴、剑、密函、换洗衣物、伤药。

天道轩的任务来得急,我只赶得上再替他清点一番,系好,递进他怀里。

这次又是要去哪,做什么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见时身上又该添多少伤?

疑惑与担忧在心头盘桓千百遍,我却又一次选择将它们咽回肚里。

“抱歉,没能陪你游览尽兴,”贺闲接过,照例给了我一个离别前的拥抱,声音很轻,像是怕被春风听了去,“不出意外的话,七天。”

不出意外,只需七天就能再见到他。

若遭遇不测,那便是天人永隔。

“你敢负伤回来,我就抱着琴日日坐在你床边乱弹,吵得你睡不着觉。”我侧耳贴在胸口数他的心跳,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些。

朝局动荡,天道轩派给他的任务往往凶险,受伤更是常有——但他确然守信,既然说了时间,那么七天内必能回到挽音阁。

如此,实在令人喜忧参半。

贺闲失笑,嘴上颇严肃地要我好好练琴、不许偷懒,拥抱的动作却也没撤开分毫。

你看,他这人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又总不肯承认,总要说些故作板正的话,别扭得很。

长亭短亭,十里相送。

抵达思齐书市时,天道轩派来接引的马车已然在路口候着,只等贺闲登车,即刻启程。

他们知晓我与贺闲的关系,我也颇为自觉地与他们保持着互不侵扰的距离——送到这里,就算是被默许的终点了。

我停步,将手中的青竹伞塞进贺闲手中,目送他登车离去。那马蹄声渐远,转了个弯,很快便融进青山烟雨之中。

书市屋顶上的鸟儿依然排排站着,静默的,像要望穿蒙蒙雨雾,望见山中行人。

回抵挽音阁,收拾好船舱里凉透的茶,调上一炉香,窗外的春雨还在淅沥沥地下。

贺闲一走,挽音阁中便沉寂许多。他并非话密之人,相反,时常聒噪的是我。

他在时,我见他便心生欢喜,即便在路旁遇见一只长得像焦糊锅贴的猫,也想画下大概、飞鸽传书同他分享。

他不在,我也不好随时随心扰他正事,望着静悄悄的屋子只觉无趣,索性睡个回笼觉。

再醒时,檐下便多了几只避雨的梅鹿。

这是贺闲不在的第一天。

贺闲x楚绾绾,长歌bg内销,梦向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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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闲不在的第一晚,我难得失眠。翻覆到夜半才昏沉睡去,却做了个梦。

在梦里,变作狸奴,毛茸茸满地撒欢,只跟着人穿行在森林中,其他一律不识。

小猫才不懂什么莫问相知。

莫问,问就是我应得的荣华富贵。

林深处青得近黑,仿佛走不到尽头。

走在前方的青年时不时回头确认我还在——真奇怪,他身段颀长,脸上雾蒙蒙的看不清容貌,可我却知道他在看我,与他对视就心生欢喜。

他在别院歇脚,我便团在他膝上晒太阳,这大抵是梦里最安详的片段。

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匆匆将他带往城中,却将我落下。我不得言语,更追不上马车,只徒劳扒着管事的衣摆,试图从他那探听消息。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走到这里,却要将我独自抛下?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老管事浑浊的眼神在我身上逡巡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直挺挺地倒了地。

一只漆黑的蜘蛛自他衣领中爬出,盘踞在他头顶位置,随后是数不清的蜘蛛,大如盘,小如豆,自森林深处铺天盖地涌来。

方才还口吐白沫的管事以怪异的姿势站起,僵硬地转动脑袋,缓缓朝我走来。

紫光闪过,他的咽喉部位浮现出一枚图腾,像一只被长针贯穿首尾的蜘蛛,诡异又妖冶。

来不及思考别的,我翻越别院花园的围栏,在被蜘蛛彻底包围前,奔往城区的方向。

蜘蛛群不断推进,所到之处皆为行尸走肉。我没命地奔逃,在路旁水洼中照见自己毛发打结的潦草模样,深感难看。

但我不敢停。蜘蛛的速度逐渐提升,而我随时可能被它们追上,成为那千万分之一。

但一只猫的体力始终是有限的。

分明是朝着一个方向奔逃,为什么始终望不见森林的尽头?

我没能离开。当蛛群如潮水般掩去最后的光亮时,那个妖异的图腾在眼前重现。

黑沉沉的脑海中,长针纵穿巨大的蜘蛛,恐惧几乎到达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失控的身体早就没了挣扎的可能性。

形容枯槁的猫被蜘蛛簇拥着,以扭曲的姿态往前方走去,而我的意识被留在原地,逐渐消散。

我自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疲惫与恐惧带来尖锐的头痛,迫使我清醒许多。

没有蜘蛛,没有无穷无尽的森林。

这里是挽音阁。

这是贺闲离开的第二天。

厨房的小锅里熬着安神静心的绿豆汤,我坐在炉灶旁木然地添柴加水,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梦中的情景。

那个身量与贺闲颇为相似的青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我抛在森林中、独自离去。

在他出远门的当晚就做了噩梦——总说梦境与现实并无直接关联、更无预示作用,但如今真遇上了,却连找算命先生解梦的勇气都没有。

不敢细想,却更添几分担忧。

在屋里闷久了,总觉得身上要长蘑菇。

廊下空荡荡的,梅花鹿们今天没来避雨,挽音阁中越发静默,仿佛连风也要慢三分。

就着两个包子喝完绿豆汤,练琴,临字,百无聊赖地修剪盆栽,什么都不想做就从衣箱中抱出一件贺闲的常服、钻回被窝睡一觉。

每个贺闲因天道轩任务远行的日子,我似乎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也曾经因为实在想不出消磨时间的法子,破罐子破摔般,飞鸽传书邀来秀坊的姐妹。

“你搬来与他同住也半年了,怎么还是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她拈着一枚白子含笑打趣,“他在时你生龙活虎,他一走你就成了望夫石,我的傻绾绾,这样下去你该怎么办哪——”

那枚白子在我眉心轻轻敲了敲,伴随着“嗒”一声轻响,落在棋盘中。

“顺其自然吧,”我颇有些答非所问,“昨日赶集买了半斤苦瓜,傍晚给你煮苦瓜羹吃。”

“绾啊,”屋里静默片刻,她忽然轻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碗苦瓜羹。”

是吗。我隔着热茶氤氲的雾气与她对视。

好像她也没说错。

诚然,在遇见贺闲之前我已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父母健在,师门和睦。人生偶见颠簸,但再怎么折腾也算是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

遇见贺闲之前就这么活过来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意外身故,我照样能凑合活着。

取决于我想不想续这条无趣的命。

故事的开始,从赵宫商前辈手中接过大圣遗音琴时,我只当是江湖奇遇。

在表面执拗不肯继承绝学的贺闲面前,扮作琴艺粗糙的笨师姐,直至半年期满——最好能让他成为大圣遗音的传人。

但好像有什么在悄然间变了。

练琴偷懒,趁贺闲因事走开,在旧书堆里翻到他父亲生前的手记。

我可不是个东西。摸鱼就算了,手贱乱翻旧物不说,还意外得知了他的部分过往。

从那天起,下定决心,认真学琴。

晟江一面,贺闲像初出茅庐的小先生,把课堂设在山崖边,又因地制宜来了场琴剑相和。

很久之后得知,他有心查访要案,才将地点选在晟江——但小先生授课很用心,这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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