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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静谧,四目相对,秦知远投向我的眼神里却突然有了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好似中间隔着雾,我怎么也拨不开。那一刻里,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正当此时,秦知远突然叫了我的名字:“秋何,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狼狈收起刚刚紧张过头的思绪,强装镇定,并在心里祈祷他没有看到:“可以,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秦知远温和地看着我:“秋何,其实最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认识你我真的很幸运,正因为有你,才让我得以重新审视自己一回。”
他将视线停在了面前的角落里,而我侧着脸静静看他。
心境已经和前几秒的全然不同了,因为秦知远好像要和我倾诉什么,而我现在必须得认真听。
他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以前我总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在为什么而活着,庸庸碌碌几十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剩,失去了追求,丧失了灵魂,得到的只是一具千疮百孔的空壳。”
不光秦知远,我有时也会这样想。人总是越长大越麻木,没有目标,不再热衷于追求美好,跟机器人似的重复每天的生活,空着手来到人间,最后又空着手离开,好像只是灵魂附着在肉体上旅行几十年,体验完再换个地方继续旅行。
有灵魂的时候,人类拥有自由的意志,可以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什么。没有灵魂的时候,人类没有确切的认知,没有思考,全凭肉体的记忆无目的地行走。
可现在的我们是有灵魂的,或许我现在无法解释自己因为什么而活着,但总有一天会解释得出来。秦知远亦如此,他只是陷入了麻木阶段,所以活得悲观,但没关系,过了这个阶段自然就会好起来,因为以后的日子会有我陪着他走出来。
“我原本以为我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可老天好像不这么想,他似乎……很喜欢以捉弄我为乐趣,喜欢开我的玩笑,总是在我快要得幸福时全都毁掉,让我陷入绝望,等我心死了之后又再次给我希望,就这样循环往复,不断地折磨我。”
秦知远中途停顿了一下,像是哽咽:“可是我们明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他自顾自地问:“人死为什么就不能复生呢?非要用一次次地生离死别来折磨我。”他口中的话既像质问,又像是被命运摆了一道后的妥协与恳求。
“幸福”、“生离死别”……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中午我差点被车撞时他担心成那个样子,难道他的爱人也是因此丧命的吗,所以他才会害怕,害怕我会跟他爱人一样被车撞死,离开他,然后他又变回孤单一人。
“渐渐的,我不敢再相信眼前的事物到底是真还是假了,我恐惧,我恶心,我开始怀疑自己。是我哪里有问题吗?是我太坏了吗?还是我太贱了?”
“我找不到答案。”秦知远弓着身子,将整张脸都埋在手掌心里,声音干涩无力,感觉就快要被电视机的音量给吞没了,我无措地伸出手贴上他的背脊,想与他共情,安慰他。
“后来我想,也许摆脱这场煎熬的唯一方式就是死,一死百了,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了。”
“所以冬至那天晚上,你才会选择站上阳台……对吗?”我小心地问秦知远,不敢再去往深处想。
心脏似乎又被那天的紧张包裹着,然后回到了我拼命拽住秦知远的场面,惊险、恐惧的感觉像是头巨兽张开獠牙想把我吞噬。
所幸最后救到他了,我带着他从死神的手中侥幸逃脱,有惊无险。
“嗯。”电视节目里的声音此起彼伏,看上去好像缓和了一点现在的气氛,秦知远缓缓道:“夹着雪的风吹在脸上很冷,但我却很喜欢,因为它可以把我吹得四肢冰冷,暂时麻痹掉我心里的那点留恋,只是我没想到,下一秒你却敲响了我家的门,要我去你家吃饺子,打乱了我的计划。”
下一秒秦知远撞上我的视线:“当时你煮的饺子很好吃,好吃得我都差点忘了我原本是要干什么了。”
“后来我又回到家里,那次我没有任何犹豫了,只不过那个意料之外还是你,你又一次冲出来一把拉住我,就像是算准了时机一样,每次我想跳,你都恰好出现。”
我在心里回答:确实是算准了时机,但不是恰好,因为那是我早就计划好的。
“可是当你的半个身体都悬挂在栏杆上的时候我却慌了,我不想你死,于是我拼命地挣脱,想让你放手,但你说什么也不肯放,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很懦弱,或许就是我逃了太多次了,所以才会令自己不停地陷入绝望中。”
“逃避太久果然是会受到惩罚的。”他独自呢喃,说的这话就像是在印证心里的猜想。
“那天你在客厅告诉我说,再不美好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想你说得对,我做事太冲动了,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会怎样,说到底我就是个自私又死脑筋的人,从未真正为你考虑过,一直都在牵累你,让你犯难。”
“对不起,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秦知远满含愧疚地看着我,两手却紧扣着膝盖,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又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自己的真心向我赎罪了,那模样让真是我有些无措,我该他说从不欠我还是怎样呢。
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和我说这么多话,想必他一定在心里憋了很久,在选择告诉我之前也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突然有点讨厌之前那个总是好奇别人经历的自己了,明明知道别人有难处,还净想着戳人家痛处。
现在知是知道了,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能让我在稍微了解到他的前提下说出的话不显得那么无力吗?
告诉他,你没有任何问题,你不坏更不贱,你是个很好的人,生离死别只不过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请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要再继续难过,不要被往事纷扰,多往前面看看。
是这样吗?
原来我才是那个坏人,刚戳完心窝子就妄图用寥寥几句废话改变他的心态。
我无比后悔地抱住秦知远,轻拍他单薄的背,盼他不要再活得这么悲伤了:“秦知远,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帮你那些都是我自愿的,更何况,我今天也被你救了不是吗?咱们俩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我重新望向他,右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而且我相信,你的爱人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她而一直难过。”
秦知远眼底湿润,鼻尖透红,眼泪掉得无声无息,整个人如同一块碎了的玻璃,温热的泪水淌过秦知远的脸颊,留下了他许多难以言说的心事,让人无助又心疼。
我不是生性凉薄的人,所以在听到秦知远不幸的遭遇后,也替他感到悲凉。
有那么一瞬间多想替他擦去眼泪,可坏就坏在我们都是男人,我不敢那么做,也不可能那么做,我不能越过那条取向朦胧的鸿沟,做出对我们谁都不友好的事。
幸好桌上还有抽纸,可以让我扯出两张递给他。
我温声说:“不要哭了,秦知远。今天可是新年,是该高兴的日子,得将所有不愉快的东西都抛掉才行。”
我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大,屏幕里正在表演诙谐幽默的小品,一时引得台下的观众大笑,我蹩脚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年的小品好看,我猜……你会喜欢。”
可实际上我根本没把握秦知远会不会顺着我的心意将注意力投入到电视当中,毕竟我安慰人的技术可以说是差到家了。
“……嗯。”秦知远突然应了我一声,看过去时,他脸上的泪被擦得干干净净,只剩瞳孔四周的血丝没褪。
他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我想起什么,问他:“是不是该吃药了?”恰好下一秒,桌上的手机响了,我寻声望去,看到是他设置的吃药提醒。
“你药在哪?我去帮你拿。”
“在卧室的桌子上。”
我起身前往秦知远的卧室,打开灯,里面很整洁,进门正前方是衣柜,旁边是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右手边是一面书架,再里面就是他的办公桌,除此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桌子上装着药的塑料袋我一眼就看到了。
桌子上除了药和他之前提过的教案,还有很多堆成一叠的书籍,以及一本烟灰色的羊巴搭扣记事本。怎么看都是一个热爱看书的人。
我拿走那一袋子药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再照着医生在药盒上注明的用量取在手里,让秦知远吃下。
我们又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快结束的时候,才注意到秦知远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就像在强撑困意,我想可能是刚才的药有嗜睡功能,便不好再继续叨扰他了,于是简单与他做了告别。
回到家后我拆开了秦知远送给我的礼物,一条叠得整齐方正的燕麦色羊毛围巾闯入我的视线,这条围巾款式很简单,没有任何花纹,仅有尾部一串拇指大小的字母作为装饰,我不认识,有可能是这条围巾的品牌。
简单来说,我很喜欢。
我打开手机跟秦知远发了条信息:“围巾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还在下边附带了一个微笑。
秦知远回得很快,上面是简略的四个字:“喜欢就好。”
初五我跟秦知远各自回归上班,那一天我特地戴上了他送我那条的围巾,他说围巾很衬我,我这人最听不得别人夸,眼睛都乐弯了,一连戴了好几天,直到不得不洗了才取下。
至于上次的那个相亲对象,我们几天前约好了在这周天见面,地点选在离我们两人都不算远的一个餐厅。
真到了那天,我心里又开始打起退堂鼓了,但家里老爸老妈的威慑力摆在那儿让我不敢不从,我又怕他们气出什么毛病,所以再怎么样也得走一个流程。
出门时我惊奇地发现今天竟然出了太阳,之前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天空阴郁连带着人也死气沉沉的,今天难得出一次太阳,好的天气也让我原本沉闷的心情得到了些许舒缓,这一路我故意开的很慢,为的就是贪婪地享受一会儿阳光的照拂,但爸妈似乎比我还着急,一路上不停发信息给我,就为了让我好好对待这次相亲。
面对他们的信息轰炸,我选择暂时无视,因为一条接一条的叮嘱只会让我越看越头疼。
这家餐厅在一个商圈附近,店内装修采用的是很传统的中式风格,典雅精致,所以跟商圈内的其它店相比,这家餐厅看着会更庄重一点,我进去时广播里还放着王菲的歌,但具体是哪首我也记不起名字了。
周韵之来得比我稍早几分钟,我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她那桌,她那时正在看手机,我不好意思地向她致歉,她笑脸相迎,让我先坐。
她很漂亮,是那种明艳的漂亮,五官大气端正,脸着淡妆,头发烫的是很显气质的法式慵懒卷,上身穿着浅棕色毛呢外套,下身是一条奶白色羊毛半身裙,脚底踩着一双白色裸靴,明艳动人,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
我们自动略过了自我介绍这一环节,直奔主题,因为在来之前,我跟她之间就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相亲这种事,走个过场就行。
我想,她讨厌相亲的原因大概和我一样,都是被家里催得烦,然后出来随便应对一下,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整这些的精力,方便大家。
可是,周韵之却向我坦白了一件事,听清楚后让我喝水都险些被呛到。
她说自己其实有喜欢的人,并且已经在一起很久了,而今天她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正是因为家里人一直不同意她和那个人在一起,这场相亲也是她妈妈用性命要挟她来的,她没有办法,只能应下。
从周韵之的脸上我看出了无奈和歉疚。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想到她家里的人竟然会逼她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她会选择跟我坦白这些。
她为自己之前所做的隐瞒向我道了歉。
我问她,要是被家里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吗,她无奈地笑了笑,说:“吵一顿架就过去了。”她的内心很平静,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我很佩服周韵之在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下,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既然能让她做出不惜与家里吵架的决定,想必他们一定很相爱。
刚才点的菜还没上齐,就发现她频繁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我从中看出端倪,便问她是有急事吗,她非常抱歉地朝我笑笑,最后说出了实情。
原来她今天还约了其他人,并且时间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