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总是被各种充满流言蜚语的噩梦吓醒,在恐惧中久久不能平缓,加之头疼得快炸了,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房间沉寂在无边夜色中,稀薄的月光打进窗户,将屋子里的摆设映出若干条长而斜的影子,就像一座紧闭的囚笼,噩梦则是禁锢我的锁链,令我全身麻木,寸步难行。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五十六分。
尿意来袭,我摸索半天找到了灯的开关,然后前往卫生间解决。上完厕所要轻松得多,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口渴,客厅桌上的电水壶里还剩一点水,倒在杯子里刚好够一杯,我一仰头全给喝完了。
回到秦知远的卧室,愁绪如麻,我一屁股坐上床沿,手肘撑在大腿上,有气无力地将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酒醒得差不多了,就是头很疼,外加四肢莫名的酸软,很累却睡不着,我想这极有可能是折腾一夜的缘故。
脑子里的事儿太杂,嘴里也就跟着又开始想以前的伴了,想念那熟悉的味道,想念一整只拿在手里的感觉。几年前,它曾是我某种意义上的“朋友”。
以前还未戒烟的时候,一遇到事儿我就喜欢抽烟,还喜欢边抽边思考,倒也不是它有多好闻,而是因为大学找工作那会儿处处碰壁,压力比现在大得多,所以香烟就成了我的必需品,我享受转瞬即逝的宁静和上瘾时的满足。香烟带来的放松是糖果无法替代的,即使戒烟这么久,我也还是这么认为。
戒烟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大学时期谈的一个女朋友讨厌烟味,更讨厌我抽烟,总是会在我跟前无比夸张地说“这烟味儿堪比毒气弹,再多闻几口我又要少活两年”,她絮叨多了,我也就没当过她面抽,这样清净一点。
不过那段时间我的烟瘾的确很大,找不到工作搅得我白天学不进,晚上睡不着,逐渐夸张得一包烟两天都不够抽的,所以后来她致力于让我戒烟,每当我想抽的时候,她就会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来,说“想抽烟就吃糖,好好戒,不许跟我耍花样”。
毕业后我们工作的地方都在对方相隔很远的城市,异地恋。刚分开那会儿我们经常通电话,她耳朵向来就尖,只要我这里一点火就会被她听到,无论拿的多远。她每次发现后都拿分手那套来威胁我戒烟,我习惯了,所以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口头上答应,但心里想的却是,反正不在一起,抽没抽她又怎么能知道呢。
但某次我们在通电话的时候,我又无意识地点燃了打火机,听筒那边的她自然是一清二楚,但那次不知道怎么,她沉默了,不在像以前那样拿分手那套来威胁我,也不再骂我,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直呼我的全名,说得郑重其事,却没有任何理由:“陈秋何,我们分手吧。”
她的声音熟悉,却又处处透着冷漠,我很清楚,她说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但奇怪的是,我这次再没有了像以前一样去找她道歉复合的心情,似乎怎么样都行。年轻时碍于那点自尊心,也不想再次低头,于是平静地说了句“好”。
长串的忙音代表一通电话已经结束,也好像在暗喻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陌路,当初热烈的情感已经不复存在,既没有美好的结局,也没有完美的落幕,结束得很突然。
那之后我突然想开了,想试着把烟戒了,以糖代烟,瘾犯了就来一颗。正因为这个,我开始抗拒糖类的食物,也是那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强烈依赖它的感觉,甚至觉得可有可无。我知道,自己这是成功戒掉了香烟。
但有的时候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怀念它在嘴里的感觉,这是长久的习惯,是早已经刻在身体里的,即使戒了很多年也不会消失,我只能通过用各种各样的糖制造出嘴里有香烟的假象。
现如今薄荷糖放在家里,钥匙也丢了,现在浑身乏力,要是去翻阳台必定很危险,于是在一番挣扎过后,我只好将就寂寞的嘴,尝试上床入睡。
抹完一把脸,眼神带过床边时无意瞥到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我拿过那个相框在手里仔细观望,不禁哑然失笑。这张合照被秦知远保存得很完好,没有一点折痕,就连相框也被擦得反光。
没想到秦知远这小子还真用相框裱起来了,我的那张到现在都还躺在抽屉里呢,如此一来,我的是不是也该裱起来放到床头。
没想到秦知远这小子还真用相框裱起来了,我的那张到现在都还躺在抽屉里呢,如此一来,我的是不是也该裱起来放到床头。
我正欲将相框原路放回,却在下一秒被相框后边的薄荷糖勾走了注意力,小小的一罐,待在角落里毫不起眼,要不是我拿走相框,恐怕都不会发现。
和我那个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口味。没想到秦知远也喜欢吃这个。
拿在手中没多少重量,打开一看,果真只剩下一小罐。
吃两粒应该没问题吧,就两粒,相信秦知远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薄荷糖的瓶盖被我右手拇指顶开又压回,就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我包庇着罪恶感,在心里暗自拍定,倒出两粒含在了嘴里。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薄荷糖的味道,我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一连串的思绪如泉涌,占满空间,我躺在床上闭目塞听,想隔绝掉所有的愁闷。
外面天刚蒙蒙亮,是泛着晨雾的蓝调时刻,很美。我却在此时沉沉睡去,错过了这一大美景,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
睡梦间,隐约听到卧室的门被打开了,随后是一阵冰凉的触感贴上额头,转瞬即逝的感觉就跟昨晚的薄荷糖一样令我留恋,不久后身上传来轻微的压感,像是昨晚被我踢翻的空调被,可耐不住太困,从头到尾都没有成功睁开过眼睛。只是下意识的想,会是谁呢。
在说长不长的时间里,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了自己竟身处除夕那天出车祸的地方,松岩东路。
梦中的我茫然地站在马路中央,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簌簌的微风从脸上刮过,拂动我头顶的发丝。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凄凉竟让我不觉立了汗毛。
顷刻间,原本细腻的微风突然就化为了呼啸的狂风,毫无征兆,将路边的香樟树吹得弯折不起;天地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细密洒下,仅仅一瞬间,便将城市最阴暗冷寂的一面彻底暴露在我面前。我双手伸在面前,试图抵挡住一系列侵袭而来的风沙,同时吃力地保持站立,不被风带跑。
没过多久,所有的事物都开始扭曲,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发出一阵阵哀嚎,骇人十足,我拼命想要逃离,甚至用上了我这一生从未企及的速度奔跑,可周围的场景不但没变远,反倒丝毫未动,犹如鬼打墙。
双腿止不住的颤抖,我撑着大腿大口喘粗气,耳边哀嚎未止、雷鸣不断,思绪被恐惧支配,我缓缓直起身,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打在脸上的雨如同碎玻璃,一点一点扎入我、侵蚀我,似乎要把我带往死地。
正当这时,手突然被人从背后攥住,温热有力,让我挣脱不开,我被吓得一颤,惊恐回头。
秦知远正深深注视着我,忧郁目光里似乎有担忧、恐惧、不安……甚至太多太多我未曾见过的情绪。突然觉得我们邻近咫尺,却又好像相隔万里。我下意识叫了一下他的名字,发现他还是那样,不曾松动手,也不曾变动神情。
半晌,他无视周边的糟乱,嘴唇翕动,和我说了句无声的话。
听不见,更读不懂唇语,我只能困惑地望着他,想让他再讲一遍,可没想到就在下一秒,他竟化成一大片蓝闪蝶凭空消失在了我眼前,独留神秘和我在原地。谁也不知道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一抬头,周边所有的场景也都随着他的消失恢复原样,仿佛刚才的画面从未出现过,可手上的触感却是那样真实。
我向空中大喊他的名字,可回应我的,就只有无尽的空旷与回音。
又听“嘭”的一声,地上竟莫名开出一条裂缝,而且越来越大,与此同时,街道、高楼、树木都逐一塌陷,就像世界末日一般,我害怕地紧闭上双眼,可等下一次再睁开眼时,进入眼里的事物已然大变。
白色的房顶熟悉又安宁,几束暖黄的阳光照进房间,可以清楚看到光线中的飞尘,总之完全没了刚才的可怖。
心脏狂跳个不停,正想缓和,其间却听到了秦知远低而稳的嗓音:“你醒了?”
他静坐在我腿边,此刻正头也不移地看着我,我偏过头与他对上视线,努力地不去想其他无关紧要的,可梦里的画面却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重现在我脑海里,让我心生恶寒。果然,酒喝多了连做梦都是神经兮兮的。
还有昨天晚上的“前尘往事”,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候自己欲求不满的样子,我那强烈的羞耻心就会如气球般在脑子里炸开,恨不得永远闷在被子里不出来,倘若地底有洞,我一定钻得比谁都快,此时此刻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想死了。
几秒的挣扎,我只能逼迫自己举白旗投降,疯狂掩饰掉心里的杂乱,撑着手肘靠到床头,哑着声问:“你什么时候守在这里的?”
“不久前。”秦知远淡淡说着,将手里的水递给我:“头还疼吗?”
手指抵在额角,那里确有些发胀,我轻声应了应:“嗯……还有一点。”
“那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止疼药。”
不到半分钟秦知远便拿着药回来了,我道了句谢,含到嘴里用水一口吞下。
接着他又很耐心地问我:“饿不饿?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在厨房煮了粥。”
昨晚上饭没吃上几口,往胃里灌的基本都是酒,这会儿秦知远一提,我倒真饿得不行,便想也不想就回答:“饿。”
我掀开身上的空调被准备下床,不料中途被秦知远拦住,他笑了笑,说:“你就在床上躺着吧,粥已经在桌上凉好了,我去端。”
秦知远在照顾人这一方面确实有点东西,一碗蔬菜粥凉的恰到好处,不冷不烫,还带点咸香,应该是加了点盐和油在里边,吃进嘴里很舒服。
“不够还有。”秦知远看着我,眼不离人。
“谢谢。”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等我吃完一整碗蔬菜粥,然后像问小孩子一样问我:“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一碗当然不够我吃,倒不是我胃口大,而是粥本身就不顶饱,再加上折腾一晚上没吃饭,没饿死都算好的了。尽管酒后胃口会有缩减,但饿这个东西的确能在很大程度上消除掉胃口不好的障碍,于是我又厚着脸皮再蹭了一碗。
这制度而被辞退。虽然知道这几大部分原因都只是为了减少公司形象的损害,但其实挺好,至少给各自都留了一份尊严,也不会在员工内部造成过多的猜忌。
只是不明原因的辞退也难免会引起同事之间的八卦心理,就连上班时间都在悄悄议论他们被开除的具体原因,甚至还有人凑到我跟前问:“你跟他俩熟,你知不知道他们被辞退的原因是啥。”
我当然知道,但能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是给我八百个胆我也不敢,真要是说出口那我就别活了,都没脸见人,并且上级领导都已经私下联系过我,那更不得守口如瓶,不然公司也别待了。所以面对他们的一再追问,我只能当作不知情来让自己脱身。
见在我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大伙儿便开始了自己的见解,一个个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以至于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演变了张穆和梁媛媛办公室恋情被上级发现,从而双双开除。
关键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也很合理,就都默认了。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别的什么出现在他们口中我都无所谓,我只需装个没事人,抓紧时间调整心态正常上班才是最重要的。
在审查起诉的这一个多月,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忙,诉讼和工作上的各种杂事全都堆积到一起,不断地压榨我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开庭的那一天,我都差点因为休息不足而没起得了床。
法庭里面二十多度的室温,本该不冷也不热,却不知为什么冷得我忍不住地打了个颤栗,大概不是空调的原因,而是这场审判的气氛令我感到神圣。法庭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这里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不可侵犯。
一审出乎意料的顺利,原以为张穆会向法院提起上诉,但他却异常的老实,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一丝异议,最后他依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而梁媛媛作为胁从犯,在我出具了谅解书后,法院对她做了从轻处罚。
这场闹剧至此终于画上句号,得以停歇。事后不论如何回忆,都会让我再一次胆颤心惊,或许它就该尘封在这一天里,永不再见。
法院外的天空湛蓝,燥热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很热,但这一刻却想让它把我晒透,似乎这样才能从阴霾中完整走出来。还有这衰如霉菌的一个多月,也该被这大好阳光晒晒,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阴雨天,如此一来就不会潮湿生霉了。
再往前走,便能看到靠在花坛旁的秦知远,沉稳内敛的样子很惹眼,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前面就有他不厌其烦等我的身影了。
只是恍惚间,我竟生出了一种要是就这样一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的错觉。不自觉想象我们齐肩并走、谈笑风生的画面,在一片祥和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年岁;想象和之前那样,待各自有空时,就一起到各地去旅行。
我们从相识到相熟,总计也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头一年,我们都平静且陌生,没有过多的交集,唯一的话题也仅限于出门撞见时的问候。第二年的冬至,我们才真正认识对方,并有了初步的交流。再到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深交,又在对方的生命里掀起一层层的波澜,成为最重要的好友。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时光。
在长久的相处下,我对他似乎早已经形成了某种依赖,工作不再是我的第一位,我会时常想关心他,就像他关心我一样。即使就住隔壁,我也还是忍不住问问他的近况,会想请他去文兰拉面店吃馄饨,或主动约他去庙里烧香。
那么,秦知远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望着他阳光下透亮的脸庞,心中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只可惜结果是,不论我怎样了解,都无法窥破秦知远最真实的想法,他好似从始而终都带着神秘,整个人也被厚厚的盔甲保护着,不允许别人触及。
紫外线能穿透大气层,我却猜不透他的心。
想到这儿我不禁破愁而笑。纠结再多他想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知,这是他的隐私,是我本不该窥探的东西,现在倒还做起梦来了。
于是我只能在他迎接的目光中暂且忽视那些华而不实的念头,快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温润笑着,额角还有因天气炎热而渗出的汗水。
“怎么不在车里等我,外边多热。”
……
只是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其实是希望的。
事后没过几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和几位同事到外地出差,是去客户那边对产品进行紧急联试联调,为期一周。
和我一起出差的几位同事自称在美食上造诣颇深,无人能及,刚上高铁就扬言一定要在这次出差找到最好吃的店,在他们看来,好像并不觉得出差是件辛苦的事,反而把这趟出行当成来是来之不易的旅程。
虽然出差的确很累,但他们总喜欢在忙完一天后混迹各种夜市和大排档。白天干完手里的活儿,晚上我便会受邀和他们几个一起去撸串,最后再一身油烟味的回到宾馆,每天不同花样的吃,就这样吃到第三天我终于扛不住,于是摆摆手退出了他们的行列。
其实比起和他们喝酒畅言,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事就骑个共享单车在街上瞎晃悠,享受闷热晚风吹打在脸上的感觉,无聊且神经,有时候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闲逛的人群和打闹的小孩儿,也挺惬意。根本不用在意任何事情,更不用关心任何客户的情绪,管他是好还是坏。
可能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逐渐消失殆尽,我开始由骚动向往平静,不再追逐梦想,就连心态都变得随波逐流,很容易满足,没有具体的想法,甚至随便怎么样都好。
不过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向往平静很容易,但坏消息是,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体验。也许我早就已经沦为了生活的囚徒,只不过一直都是被命运牵着走,所以浑然不知吧。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命运什么的,都不过是条牵引线罢了,主导权最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悠闲地走在沿江路上,仰头便看到了远山的黄昏,这会儿的日落很美,霞光万道。我停在原地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再点进照片详情,只见橙红色光辉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中,瑰丽而浪漫,虽没有肉眼看到的效果好,但还是很美的。
观望间不禁想到了秦知远,很突然的,脑海不断勾勒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我发现,每当很久没见他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念我们相处的时光,猜测他此刻在干什么。
所以,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样好的夕阳他看到了吗。
盯着那张照片,我突然就心生了要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他的念头,这样一来,哪怕他没看到窗外的风景,也不会因为错过而感到可惜。于是滑到微信,点进了和他的聊天界面,可就在选中图片的那一刻,我却又犹豫了,手指停在右下角的绿色图标上,迟迟不敢点击发送。
其实这当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由,我只是在想这样是否会打扰到他。
最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沿着身侧缓缓放下,我转身直面起了身下宽阔的河流,双手趴在石雕护栏上,大脑处在短暂的迷茫里。那几秒,屏幕渐渐熄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续有人擦身而过,但那些人的面貌我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我有个很费解的地方,随着和秦知远的关系渐深,在偶尔与他攀谈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总是很容易陷入扭捏,就比如这次,有了比之前更复杂的思绪,以至于逐渐失了以往的果断。
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互相接触的那段时间,想找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犹豫,其间也思考过很多次,很想知道,是不是朋友做久了都这样。
但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我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秦知远,只能在心里憋着,再到最后一无所知。
内心不断纠结着,就像一个故障的机器,程序错乱,永远执行不了下一步。
不就是一个分享风景的信息吗,却被我整得还需要权衡一下利弊才能发似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值得犹豫的地方到底在哪儿,莫名其妙。明明以前也发过这种类似的,现在反倒还矫情上了,一张图片发了就发了,这又算得上哪门子打扰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想发便发。
心底有个声音,它在透过骨髓向我传达一句话:“倘若不愿一直受限于这种小事当中,继续迷茫和踌躇,那便只需要一鼓作气点击发送就好。”
收到秦知远的回复已经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我第一次觉得,十分钟是那么漫长,长到让我对一部手机如此地上心,甚至不惜停下也要频繁盯着它看,我想莫不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欣慰的是,秦知远的回复永远不会让我失望,这或许也是我愿意向他分享的原因,得到的,向来都是热烈的回应,他的每一个字都能作为我分享给他的意义。
白色背景下,他的回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真美,要是我也在这里就好了,和你一起欣赏,想想都很美好。”
手机发出振动时,我的一只手正搭在石雕护栏上,在看到这条信息后,我再没有要继续闲逛的心思了,只顾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打下一行字:“那等我回来后,咱们就去苍月居的高台如何?那里的风景可比这城市街景好看太多了。”
我又坐到马路边的长椅上尽情等待秦知远的回复,下一秒,手机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大腿上的手在不觉间就握成了拳,手心出了层汗,黏糊糊的,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思绪全然被正在输入的回答给占了去,随后空白处弹出他的一条信息:“我等你。”
落日已然沉没,最后一点藏蓝也消失殆尽。至此,夜晚真正的降临。
我承认,在看到秦知远发来“我等你”那三个字时,我心动摇了。不过才刚来这里第三天而已,竟然就已经开始妄想抛掉工作离开这里了,关键这其中原因还是为了和朋友出去畅游,真是太没出息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此地,心却并非。又只怕它早在不觉间就随着“我等你”那三个字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二手书店。
严格来讲,是每次去客户那边都会路过的一家店,只是我终于在今天、此刻才决定进去。
每当挤在公交车里,我总是会被里面的陈设吸引,几十平米的店铺,几乎被几千本书占满,就连店门口也全都是书,只留有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空地,店虽小,但却是整条街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店铺,总觉着里面会有我想要的。
一踏进门,潮湿中带着淡淡发霉的味道便进入了我的鼻腔,几乎只在一呼一吸间就莫名让我沉下心来。
我拿起一本略微泛黄的旧书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封面和边角,上面每一处不同程度的磨损都像在对我说,它也曾有过价值,也曾受人喜爱。那一秒我似乎明白了秦知远喜欢书的原因。
也许,在喜欢书的人看来,这些书本的陈旧更像是来自时间的触碰,而它散发的,是岁月堆叠后的书墨香,让原本平淡的书变得更为厚重。身处其中,也不禁让我想长久驻足于此。
老板好像不在店里,只有几堆高矮不一的书堆在类似收银台的桌上,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再往里走,便是几列窄高整齐的书架,包括四面墙也皆是,但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空间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很壮观。
我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抬头观望起各种书籍的分类,思考秦知远会喜欢哪一类,正认真想着,就听到刚才那堆书后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找什么书?”声音苍老懒散。
心头一惊,歪过头看才发现桌后还有人,是个躺在藤椅上小憩的老大爷,手上正拿着蒲扇缓缓扇风。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朝他礼貌一笑,说了句“你好”。
原来,老板一直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在看到面前如此庞大复杂的书籍后,我开始后悔没有提前了解秦知远看书的喜好,面对这么一屋子书,却总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与老板对望,我感到了略微的尴尬,连开口都有了几分局促:“我先看看可以吗?”
我向来只知道秦知远喜欢看书,却不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就好比手里有支笔,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没有笔芯,只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仅有一支空壳笔的无用,一点也不了解他。如此一来,我是个很差劲的朋友。
“送朋友吧?”老板突然在我背后发问,脸上的老花镜欲掉不掉地挂在鼻头,沧桑的眼睛正越过眼镜上方的空隙打量我,似乎将我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我笑了笑,点头说“是。”
“你朋友喜欢看哪种类型的?”他说话拖着睡醒后那种懒洋洋的调子,手里扇风的动作不停:“?散文?还是诗歌?”
秦知远曾提过自己一直都有收藏绝版书籍的习惯,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要从这方面入手,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看能不能淘到一本好的。
“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市面上已经绝版了的外国原版诗集?”回想起某次在秦知远卧室的书桌上看到的书,应该就是外国诗歌一类的,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他。
“有——”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躺在藤椅上仍旧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正当我陷入纠结的时候,却又听到他说:“但不对外出售。”
我不禁疑惑:“为什么?您这里不是卖书的吗?”
“卖书从来都只是我打发时间的乐趣,藏书才是我的爱好,所以绝版书概不外售,店里其他书虽然算不上多,但供你挑选是足够了,再看看其他的吧。”他说。
我不死心,又道:“我愿意高价收,价格您定,可否考虑一下?”
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再接我的了,闭着眼,一把扇子搁在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随意的老板,一点热情都没有,好像有没有人买他都无所谓。
“老板再考虑一下好吗?我真的很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