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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在审讯张穆的工夫上花了不少时间,断断续续得有好几个小时,刚开始他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任凭警方怎么询问都撬不开他的嘴,还很冷静地抛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说的那叫一个事不关己。
审渴了,他就指明要喝水;审饿了,他就说自己得吃饱饭才能继续回答问题;觉得累了,他就亮出无辜的一面,称自己要去洗手间。反正就一直用这种气人的方式和警方兜圈子、磨耐心。
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再周密的计划也会有疏漏,一个普通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斗得过一群经验丰富老练的警察,很快他说的话便出现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再加上司法鉴定中心那边给出的结果和梁媛媛本人的证词,事情变得容易许多,警方逮住机会,就将他筑起的谎言高墙逐一捅破。
眼看谎言被戳破,他又开始一个劲儿地把锅往梁媛媛的身上甩,说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主意,自己是受她蛊惑,她在撒谎。
说实话,我倒是挺佩服他在面对如此强硬的证据和漏洞百出的口供前还能装作无事地推卸责任,不过他显然还是低估了梁媛媛的骨气。
梁媛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欺负,当她得知张穆将莫须有的罪名都安到了自己头上时,失望透顶,冷着眼很是不屑地说了句“小人做惯了,在哪里都遮不住那股恶心的味儿”。
又在一番思索后,她毅然决然地向警方抛出了一个关键信息,声称自己有一段特别重要的录音在手里,是她和张穆之前的谈话内容。在此之前,她并未敢向任何人提起。
里面清楚地记录了他们从头到尾的谈话内容,包括张穆是如何威胁她,如何计划对我进行构陷,如何做收尾工作,整段录音非常完整,后续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张穆听到这段录音后脸色大变,就连说话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利索了,此刻的他跟平时的他大相径庭,平时那个举止有度、幽默风趣的张穆仿佛已经消失,现在站在所有人面前的,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只知道宣称自己是无罪的人。
看他的反应可能也是没有意料到自己会被偷偷录音,面对这么几个实打实的证据,再嘴硬的人也抗不住,他终究是没能抵得过盘问,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据他交代,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聚会时引诱我喝下融了药的酒,再让提前联系好的“代驾”把我送到酒店,并用梁媛媛的身份证办理入住,自己则完美脱身。
可没想到,关键时刻梁媛媛却突然反悔了,两人在房间里争执不下,他气不过,便用提前准备好的迷药将她迷晕,和我扔到了同一张床上,然后甩手走人。这样一来,即使日后我们再有威胁,也会因为事情已然发生、自己名节不保而选择沉默。
但他好像忘记了“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句话的含义,忽略了警方的力量,更忘了我并非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他对此很有信心,以为我们之间多少会有点什么,可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干。
我有后援,并且直接选择了报警,最后清清白白地站在这里听完他最后的狡辩,不给他留任何得意的机会。
从警方那里了解到的信息和秦知远说的基本不差,只是没想到张穆报复我的理由竟然那么荒唐。除了工作上和相亲的那些事,甚至还用上了算不上是理由的理由,什么嫉妒我拥有完整家庭、前途坦荡、比他优秀……可笑又不切实际。
明明完全没有必要的,还非要以那种方式来葬送自己的人生,何必呢,但凡多花点心思在正道上,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做了小半辈子的透明人,竟然还有人在意我这狗屎一样的人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只不过最令我没想到的是,梁媛媛受张穆蛊惑竟是从她主动约我吃饭的那段时间就已经开始的。
据梁媛媛所说,她之所以会答应张穆最开始的点子,是因为被张穆发现了她对我有意,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总是私下鼓励她,并频繁给她出主意。包括找我问工作上的事、经常和我开玩笑、了解我的喜好、约我吃饭、还有这次在酒店发生的事。这些都有。
怪不得她约我吃饭那天突然比往常更热情、更主动,甚至无视公司规定也要和我表明心意,原来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向警方坦言,自己之所以最开始无条件相信张穆的建议,只是因为喜欢我,想和我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却不知道张穆是有备而来。
他从一开始接触她,都只是为了伪造我与公司女员工存在不正当关系的证据。
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这很戏剧,至少对她来说,参与这些都是非常不值当的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拥有的应该是暖黄的人生,该走的也是旷野大地,而不是踏足泥泽,更不应该如此轻贱自己。
一直都觉得,感性这东西弊大于利,现在看来确是这样,正是一昧的感性给她带来了诸多不幸,这很糟糕,她或许需要一个好好思考的时间。
梁媛媛会中途变卦的原因也很简单,她说是因为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觉得有愧于我。说约我吃饭那次就不应该听从张穆的诱导,否则也不会回不了头。
自从听取张穆的那些办法以后,就已经完全偏离了她正常的人生轨道。她一再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不再敢接触我。这几个月的时间,她甚至想逃离这里,可张穆的威胁总是会一次次的扎进她的皮肤,深入骨髓。
原来,正是因为那次吃饭,让张穆趁机偷拍下了我解开缠在梁媛媛衣服上的头发时的照片。由于照片拍摄的角度非常巧妙,所以让我俩看上去特别亲密。
张穆曾向她直言,如果照片被传到公司,肯定会对我们的工作和名声造成影响,轻则停职降职,重则开除,让她自己从中掂量。她害怕我会受到牵连,所以面对张穆的胁迫一忍再忍。张穆便是拿准了她会妥协这一点,所以一再强迫她做违背本心的事。
可这次的要求实在过分,且已经涉及违法犯罪,这也终于让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不傻,知道真这样干了面临的会是什么,她不能一错再错,以至于再也无法回头。于是在最近一次的线下交谈,她偷录下了整个过程的录音,并在把我带到酒店房间后就准备自行离开。
不过计划进行到一半的张穆又怎么会轻易放她走。张穆早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并且跟在他们后面去了酒店,在发现梁媛媛临阵脱逃后,他又开始用从前那套手法威胁她。
渐渐的,两人在房间起了争执,张穆便趁她不注意,掏出提前放在口袋里被喷满迷药的方巾,将她迷晕和我扔到了一张床上。
可奇怪的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晚我的药效并没有如期发作,反而是离开房间后才有的感觉,于是就这样误打误撞地脱了险。
不敢想象,要是在酒店的时候我没有保持清醒,后果会变成什么样,恐怕连能否这么冷静地站在派出所都是个问题。倒也多亏药效发作的慢,否则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们都为案子忙碌的同时,周韵之一个人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了好几个小时,这期间从没见她起过身,也不见她干别的事,就一直保持那副样子样不知疲倦地等,等到张穆铐着手铐从询问室里出来,她才终于起了身。
她走到张穆面前,静静地凝视了一会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几秒难以置信的眼神就像是在用残存的情愫描摹面前之人的轮廓,这或将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注视。
凝望间,她的眼尾悄然留下两行清泪,而两道清晰的泪痕此刻就像是一把利刃,要在无声的垂涕中斩断这段本就不该存在的感情,做个真正的告别。
灯光昏暗,空气死寂,似乎周围的环境都在为此叹息。半晌,便听到张穆萎声说了句“对不起,韵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仿佛在他看来,再多的话最终都会成为多余。
顷刻间,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传遍了整间屋子,引得众人齐齐看向声源处,就在大家都不明所以的间隙,我听到了她失望凉薄的语气:“张穆,我们以后永远别再见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派出所,任凭张穆如何在后边叫她,她都置若罔闻。
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玩笑话,也不是迫于无奈才做出的分别,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分道扬镳。我想,她该是看清了张穆的为人,才舍得放下他们相爱的过往与他一刀两断。
后来我才从警方那里得知,张穆自身患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只是他善于伪装,所以周围人都未曾察觉。这当中极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原生家庭的压抑,导致他的思想与正常人发生偏离。
再加上他的心理问题在少年时期就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这使得他对于三观的认知模糊不清,并逐渐地演变成了急功近利、舍近求远的性格,最终迷失本心,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嫉妒是原罪,会蒙蔽人心,摧残人性,虽无形,却能轻易打破所有的约束和底线。这句话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我实打实在体验的东西,张穆极端做法带来的后果在我身上明明白白地刻下了“可怕”两个字,它时刻警醒我,法律面前,绝不能逾距。
张穆聪明,但又不够聪明,他既想到了从不与梁媛媛进行线下以外的商议,不在手机上留下任何关于这件事的足迹,又想到了抹除酒店的监控和信息,以及如何全身而退。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唯独漏了地下车库的监控,也没想到梁媛媛会偷摸录音,更没想到秦知远会事先预知到这一整件事。
仔细一想,也可能是因为他急昏了头,所以才给我留下了致命的弱点。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让害我的人得到相应的惩罚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愿看到任何一个犯罪者从正义手中逃脱。
案件至此终于告一段落,警方那边也给了我最终的处理结果,张穆和梁媛媛两人被刑拘,直至开庭,而我恢复正常生活,回去等待开庭的通知。
晚上九点,我们终于得以从派出所脱身,站在大门外,我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顺势仰头望向浩渺的夜空。
天气如此晴和,是应该高兴的才对,可我心里面却是空洞的,更有种怪异的感觉掺杂其中久久不能散去。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只能说这场风云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两天的时间虽说不长,但其丰富程度都能让人记上一辈子,大概我这一生再没有比这两天的经历更刺激的了。
昨晚睡得不好,加上今天在派出所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已然是累得不行,躺在大街都能秒睡的程度,秦知远看我摇摇欲睡的样子便主动承担起了开车的任务,我乐意至极,躺到副驾驶就开始酝酿睡意,还不忘提醒他到了知会我一声。
夜空深邃高远,霓虹灯璀璨繁华,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个城市衬得压抑孤独,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不过一会儿就把我带往梦中。
迷迷糊糊中好像车子一直没到目的地,但在行驶的路上又不感到颠簸,或许是因为秦知远本来就开的很稳当。
再次睁眼时,车已经停在小区的露天停车位了,秦知远坐在驾驶位正安静地看我。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我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开安全带。
秦知远笑了笑:“没多久,一会儿而已,看你睡得沉,就没打扰你。”
我看了一眼时间,还不算太晚,便转头对他说:“你今天陪我跑了一整天肯定都还没吃饭吧,我回去做饭,你等会儿过来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秦知远摇头,说:“不用劳烦你了,你也挺累的,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家冰箱还有中午剩的粥,我热一热就可以吃。”
“那怎么行,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无以为报,但……做顿饭还是应该的。”
说罢,我下车从车头绕到驾驶室,打开车门后撑在一侧朝他笑:“别客气了,走吧。”
我话到底还是说得太满,站在家门口摸了半天口袋,这才想起来钥匙丢了,亏我昨天还从秦知远家翻了趟阳台,竟然连钥匙掉了的事都能忘,就真如秦知远所说,我该好好休息了。
于是只好灿灿地退回到秦知远身旁,清了清嗓子开口:“家里钥匙丢了,能不能……再从你这里行个方便?”
秦知远低头打开面前的门,随后站到一旁为我腾出空间,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当然可以,不过注意安全。”
我翻进屋后的制度而被辞退。虽然知道这几大部分原因都只是为了减少公司形象的损害,但其实挺好,至少给各自都留了一份尊严,也不会在员工内部造成过多的猜忌。
只是不明原因的辞退也难免会引起同事之间的八卦心理,就连上班时间都在悄悄议论他们被开除的具体原因,甚至还有人凑到我跟前问:“你跟他俩熟,你知不知道他们被辞退的原因是啥。”
我当然知道,但能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是给我八百个胆我也不敢,真要是说出口那我就别活了,都没脸见人,并且上级领导都已经私下联系过我,那更不得守口如瓶,不然公司也别待了。所以面对他们的一再追问,我只能当作不知情来让自己脱身。
见在我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大伙儿便开始了自己的见解,一个个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以至于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演变了张穆和梁媛媛办公室恋情被上级发现,从而双双开除。
关键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也很合理,就都默认了。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别的什么出现在他们口中我都无所谓,我只需装个没事人,抓紧时间调整心态正常上班才是最重要的。
在审查起诉的这一个多月,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忙,诉讼和工作上的各种杂事全都堆积到一起,不断地压榨我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开庭的那一天,我都差点因为休息不足而没起得了床。
法庭里面二十多度的室温,本该不冷也不热,却不知为什么冷得我忍不住地打了个颤栗,大概不是空调的原因,而是这场审判的气氛令我感到神圣。法庭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这里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不可侵犯。
一审出乎意料的顺利,原以为张穆会向法院提起上诉,但他却异常的老实,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一丝异议,最后他依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而梁媛媛作为胁从犯,在我出具了谅解书后,法院对她做了从轻处罚。
这场闹剧至此终于画上句号,得以停歇。事后不论如何回忆,都会让我再一次胆颤心惊,或许它就该尘封在这一天里,永不再见。
法院外的天空湛蓝,燥热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很热,但这一刻却想让它把我晒透,似乎这样才能从阴霾中完整走出来。还有这衰如霉菌的一个多月,也该被这大好阳光晒晒,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阴雨天,如此一来就不会潮湿生霉了。
再往前走,便能看到靠在花坛旁的秦知远,沉稳内敛的样子很惹眼,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前面就有他不厌其烦等我的身影了。
只是恍惚间,我竟生出了一种要是就这样一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的错觉。不自觉想象我们齐肩并走、谈笑风生的画面,在一片祥和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年岁;想象和之前那样,待各自有空时,就一起到各地去旅行。
我们从相识到相熟,总计也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头一年,我们都平静且陌生,没有过多的交集,唯一的话题也仅限于出门撞见时的问候。第二年的冬至,我们才真正认识对方,并有了初步的交流。再到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深交,又在对方的生命里掀起一层层的波澜,成为最重要的好友。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时光。
在长久的相处下,我对他似乎早已经形成了某种依赖,工作不再是我的第一位,我会时常想关心他,就像他关心我一样。即使就住隔壁,我也还是忍不住问问他的近况,会想请他去文兰拉面店吃馄饨,或主动约他去庙里烧香。
那么,秦知远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望着他阳光下透亮的脸庞,心中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只可惜结果是,不论我怎样了解,都无法窥破秦知远最真实的想法,他好似从始而终都带着神秘,整个人也被厚厚的盔甲保护着,不允许别人触及。
紫外线能穿透大气层,我却猜不透他的心。
想到这儿我不禁破愁而笑。纠结再多他想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知,这是他的隐私,是我本不该窥探的东西,现在倒还做起梦来了。
于是我只能在他迎接的目光中暂且忽视那些华而不实的念头,快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温润笑着,额角还有因天气炎热而渗出的汗水。
“怎么不在车里等我,外边多热。”
……
只是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其实是希望的。
事后没过几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和几位同事到外地出差,是去客户那边对产品进行紧急联试联调,为期一周。
和我一起出差的几位同事自称在美食上造诣颇深,无人能及,刚上高铁就扬言一定要在这次出差找到最好吃的店,在他们看来,好像并不觉得出差是件辛苦的事,反而把这趟出行当成来是来之不易的旅程。
虽然出差的确很累,但他们总喜欢在忙完一天后混迹各种夜市和大排档。白天干完手里的活儿,晚上我便会受邀和他们几个一起去撸串,最后再一身油烟味的回到宾馆,每天不同花样的吃,就这样吃到第三天我终于扛不住,于是摆摆手退出了他们的行列。
其实比起和他们喝酒畅言,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事就骑个共享单车在街上瞎晃悠,享受闷热晚风吹打在脸上的感觉,无聊且神经,有时候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闲逛的人群和打闹的小孩儿,也挺惬意。根本不用在意任何事情,更不用关心任何客户的情绪,管他是好还是坏。
可能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逐渐消失殆尽,我开始由骚动向往平静,不再追逐梦想,就连心态都变得随波逐流,很容易满足,没有具体的想法,甚至随便怎么样都好。
不过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向往平静很容易,但坏消息是,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体验。也许我早就已经沦为了生活的囚徒,只不过一直都是被命运牵着走,所以浑然不知吧。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命运什么的,都不过是条牵引线罢了,主导权最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悠闲地走在沿江路上,仰头便看到了远山的黄昏,这会儿的日落很美,霞光万道。我停在原地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再点进照片详情,只见橙红色光辉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中,瑰丽而浪漫,虽没有肉眼看到的效果好,但还是很美的。
观望间不禁想到了秦知远,很突然的,脑海不断勾勒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我发现,每当很久没见他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念我们相处的时光,猜测他此刻在干什么。
所以,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样好的夕阳他看到了吗。
盯着那张照片,我突然就心生了要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他的念头,这样一来,哪怕他没看到窗外的风景,也不会因为错过而感到可惜。于是滑到微信,点进了和他的聊天界面,可就在选中图片的那一刻,我却又犹豫了,手指停在右下角的绿色图标上,迟迟不敢点击发送。
其实这当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由,我只是在想这样是否会打扰到他。
最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沿着身侧缓缓放下,我转身直面起了身下宽阔的河流,双手趴在石雕护栏上,大脑处在短暂的迷茫里。那几秒,屏幕渐渐熄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续有人擦身而过,但那些人的面貌我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我有个很费解的地方,随着和秦知远的关系渐深,在偶尔与他攀谈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总是很容易陷入扭捏,就比如这次,有了比之前更复杂的思绪,以至于逐渐失了以往的果断。
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互相接触的那段时间,想找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犹豫,其间也思考过很多次,很想知道,是不是朋友做久了都这样。
但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我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秦知远,只能在心里憋着,再到最后一无所知。
内心不断纠结着,就像一个故障的机器,程序错乱,永远执行不了下一步。
不就是一个分享风景的信息吗,却被我整得还需要权衡一下利弊才能发似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值得犹豫的地方到底在哪儿,莫名其妙。明明以前也发过这种类似的,现在反倒还矫情上了,一张图片发了就发了,这又算得上哪门子打扰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想发便发。
心底有个声音,它在透过骨髓向我传达一句话:“倘若不愿一直受限于这种小事当中,继续迷茫和踌躇,那便只需要一鼓作气点击发送就好。”
收到秦知远的回复已经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我第一次觉得,十分钟是那么漫长,长到让我对一部手机如此地上心,甚至不惜停下也要频繁盯着它看,我想莫不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欣慰的是,秦知远的回复永远不会让我失望,这或许也是我愿意向他分享的原因,得到的,向来都是热烈的回应,他的每一个字都能作为我分享给他的意义。
白色背景下,他的回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真美,要是我也在这里就好了,和你一起欣赏,想想都很美好。”
手机发出振动时,我的一只手正搭在石雕护栏上,在看到这条信息后,我再没有要继续闲逛的心思了,只顾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打下一行字:“那等我回来后,咱们就去苍月居的高台如何?那里的风景可比这城市街景好看太多了。”
我又坐到马路边的长椅上尽情等待秦知远的回复,下一秒,手机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大腿上的手在不觉间就握成了拳,手心出了层汗,黏糊糊的,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思绪全然被正在输入的回答给占了去,随后空白处弹出他的一条信息:“我等你。”
落日已然沉没,最后一点藏蓝也消失殆尽。至此,夜晚真正的降临。
我承认,在看到秦知远发来“我等你”那三个字时,我心动摇了。不过才刚来这里第三天而已,竟然就已经开始妄想抛掉工作离开这里了,关键这其中原因还是为了和朋友出去畅游,真是太没出息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此地,心却并非。又只怕它早在不觉间就随着“我等你”那三个字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二手书店。
严格来讲,是每次去客户那边都会路过的一家店,只是我终于在今天、此刻才决定进去。
每当挤在公交车里,我总是会被里面的陈设吸引,几十平米的店铺,几乎被几千本书占满,就连店门口也全都是书,只留有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空地,店虽小,但却是整条街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店铺,总觉着里面会有我想要的。
一踏进门,潮湿中带着淡淡发霉的味道便进入了我的鼻腔,几乎只在一呼一吸间就莫名让我沉下心来。
我拿起一本略微泛黄的旧书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封面和边角,上面每一处不同程度的磨损都像在对我说,它也曾有过价值,也曾受人喜爱。那一秒我似乎明白了秦知远喜欢书的原因。
也许,在喜欢书的人看来,这些书本的陈旧更像是来自时间的触碰,而它散发的,是岁月堆叠后的书墨香,让原本平淡的书变得更为厚重。身处其中,也不禁让我想长久驻足于此。
老板好像不在店里,只有几堆高矮不一的书堆在类似收银台的桌上,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再往里走,便是几列窄高整齐的书架,包括四面墙也皆是,但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空间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很壮观。
我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抬头观望起各种书籍的分类,思考秦知远会喜欢哪一类,正认真想着,就听到刚才那堆书后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找什么书?”声音苍老懒散。
心头一惊,歪过头看才发现桌后还有人,是个躺在藤椅上小憩的老大爷,手上正拿着蒲扇缓缓扇风。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朝他礼貌一笑,说了句“你好”。
原来,老板一直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在看到面前如此庞大复杂的书籍后,我开始后悔没有提前了解秦知远看书的喜好,面对这么一屋子书,却总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与老板对望,我感到了略微的尴尬,连开口都有了几分局促:“我先看看可以吗?”
我向来只知道秦知远喜欢看书,却不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就好比手里有支笔,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没有笔芯,只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仅有一支空壳笔的无用,一点也不了解他。如此一来,我是个很差劲的朋友。
“送朋友吧?”老板突然在我背后发问,脸上的老花镜欲掉不掉地挂在鼻头,沧桑的眼睛正越过眼镜上方的空隙打量我,似乎将我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我笑了笑,点头说“是。”
“你朋友喜欢看哪种类型的?”他说话拖着睡醒后那种懒洋洋的调子,手里扇风的动作不停:“?散文?还是诗歌?”
秦知远曾提过自己一直都有收藏绝版书籍的习惯,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要从这方面入手,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看能不能淘到一本好的。
“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市面上已经绝版了的外国原版诗集?”回想起某次在秦知远卧室的书桌上看到的书,应该就是外国诗歌一类的,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他。
“有——”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躺在藤椅上仍旧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正当我陷入纠结的时候,却又听到他说:“但不对外出售。”
我不禁疑惑:“为什么?您这里不是卖书的吗?”
“卖书从来都只是我打发时间的乐趣,藏书才是我的爱好,所以绝版书概不外售,店里其他书虽然算不上多,但供你挑选是足够了,再看看其他的吧。”他说。
我不死心,又道:“我愿意高价收,价格您定,可否考虑一下?”
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再接我的了,闭着眼,一把扇子搁在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随意的老板,一点热情都没有,好像有没有人买他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