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者(四)
回到的学校的林让整个人都冷漠了许多,变得让同学都觉得陌生。
他偶尔会突然请假,回来的时候身上似乎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他也会突然说话,像是在回答什么人一样,可是他身边明明没有其他人。
不过最诡异的还属他对温祥的态度,在温祥过世以后,这个名字几乎成了林让的禁忌。
一旦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林让就会眉头皱起,转身就走,说来不可思议,原来那么崇拜温祥的家伙,居然也会露出名为厌恶的表情。
哪怕高中毕业进入了大学,林让在所有人眼里也是个怪胎。
不过他并不在乎,他如今接触到的世界已经是曾经同学想不到的危险,那些普通人的避之唯恐不及,在其看来才是好事。
而且,林让心里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念头,那就是人心隔肚皮,再怎么好的人也许心里的阴暗也让他难以接受,反倒是鬼,直白的情绪表露在身体四周,是怨气还是清气一看便知。
在林让大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本市的公墓需要迁移,有单独迁出去必要的家属可到公墓管理处申请。
公墓这种地方,有不少是横死的鬼,林让虽然不惧,却也不喜欢去这种阴气重的地方。
不过公墓要迁移了,原来那些怨鬼必然不会安静等着,不出来兴风作浪一番是不会罢休的。
于是他收拾了一番,带上一位幼童小鬼,便出发了。
原来的老者在教授完他玄术之后,便消失了,那缕只用于传承的分魂已经完成了使命,不过林让并不孤单,他的身边,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鬼,除了偶尔会故意搞怪想吓他,倒没有别的问题。
夜色深沉。
远远看去,墓园上方有股雾气弥漫。
周围安静得吓人,每踩一步,脚下的泥土就带出一缕白日没有的湿黏,像是走在泥沼一般。
林让对周围的异状视若无睹,只有在发现倒地昏厥的守墓人时,眉间显露出一点放松。
没死,看来没有厉鬼。
林让很轻松就平复了墓园在夜间的骚动,但是结束之后,他却没有离开,反倒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最后在一座无名墓碑前驻足,目露复杂之色。
他很早就查清了,当初死去的所谓“乞丐”被葬在何处。
当初他走到乞丐死去的桥洞外,查到那丝诅咒的恶念确实是从这里诞生,便在报警后转身离开了。
如今多年过去,林让终于从过去的心结中走出,再加上公墓过不久就要迁移,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他才第一次走到这个无辜者的墓前。
偶尔的时候,林让也会思考,以命换命,真的值吗?
这个需要强大的恶向情绪才能催动的诅咒,这些年再也没有其他人使用,不知是背后之人见到了多个诅咒者的身亡,还是真的不再流传。
在公墓迁移之前,林让想弄清这个答案。
不管“乞丐”的诅咒从何而来,只要使出玄术师一脉的心灵相通之术,哪怕是死去多年的尸骨,也能复现主人曾经的所见所想。
准备就绪,也已经画下几道护身符在周围之后,林让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的时候,周围一片昏暗,风刮的很大,吹的路边的招牌哗哗作响,一星半点的凉滴在脸上。
心灵相通之术能使玄术师窥见生者生前记忆最深的片段,第一段看似并不是,不过林让并不气馁,每次都片段不会太长,只要等待场景转换就好。
不过目前的天气,好像是下雨了。
由于视角相通,诅咒人的目光所及之处,便也是林让能看到的方位。
他能看到“自己”瑟瑟发抖地蜷缩着,衣衫褴褛地缩在街角,浑身上下被越下越大的雨淋得湿透,像条狼狈的落水狗。
雨啊,这个场景一出现,林让的脑海里就不可避免地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很快他摇了摇头,将那个名字从脑海里驱逐掉。
不过林让的目光却是冷了不少,他已经想起来,曾经有人说过,诅咒人跟那个人见面,好像就在一个雨天,该不会……
在林让思索的时候,诅咒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扶着墙,沿着街边的屋檐慢腾腾的走,很是虚弱的样子,看上去他想躲在那些挡雨的屋檐下,但还没落脚,门店里的员工就跑出来呵斥赶人。
于是最终,他便只能躲回那个无人又毫无遮挡的街角。
心灵相通的作用再度体现,虽然因为原主人已死,无法看到“他”在想什么,但是身体上的感官却一比一传输给了林让。
“他”很饿,也很冷,眼前还阵阵发黑,可能是低血糖了。
“他”正是饥寒交迫的时候,一把伞忽然撑在了他的头顶,那一刻,头顶冰凉的雨顿消。
诅咒人瑟瑟发抖地抬起头,顺着诅咒人怯懦又畏惧的目光,林让一眼便望入了一道担忧而温柔的目光里。
“你看起来不太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微微弯下腰,单手撑着伞的卫衣少年发梢湿润,打湿之后的发尾更显乌黑。
但在被那道温和又包容的琥珀色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哪怕是身为局外人的林让,也好似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那个人身上传递过来。
[温祥。]
林让愣在当地,即使早有预料,在这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仍然无法反应过来。
扪心自问,如果林让是这样的一个“乞丐”,那么在温祥出现他面前,还如此的一副救世主的姿态时,他也一定会轻易沦陷进去。
想到这次相遇那令人扼腕的结果,林让的眉毛下压,他看着温祥将“他”带到了酒店里,并付了房费,告诉诅咒人可以安心地洗个澡,睡一觉。
不过显然,诅咒人很不习惯这么陌生的环境,“他”很依赖温祥,浑身湿哒哒的站在房间里,不敢放开抓着少年衣角的手。
温祥摸了摸诅咒人的头,安慰“他”,没事的,我不会走的,你先去洗个澡吧。
看到这里,哪怕林让知道浑身湿透必须要洗澡,但是想到那两个吻,他还是一阵不自在。
诅咒人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把伞放在地上,“他”呆站在原地,林让则忍不住皱了皱眉,诅咒人的面目看上去年纪不大,洗去污垢后露出的一张脸除了太过瘦削,线条居然很是漂亮。
眼前的景象有了一丝模糊,林让意识到这一段即将结束,也开始庆幸还好温祥就那样离开了。
忽然,门铃响了,林让微微愣住,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现在还没有结束。
诅咒人却立刻冲过去,打开了门。
一开门,气喘吁吁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不仅刚才微湿的发梢被雨淋得很湿,连同衣服的衣袖衣领处也一片湿痕。
但是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泛着温润的光彩,连他唇角的笑意还是那么温暖柔和。
少年走进房间,看着有些委屈的诅咒人,将怀里抱着的东西露出来。
原来是一个装着新衣服的袋子,还有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着热腾腾的食物。
温祥将东西递过来,露出无奈又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呀,稍微离开了一下,这些给你,穿湿衣服会着凉的,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尺寸,希望不会大。”
然后他看了一眼时钟,有些吃惊的“啊”了一声,连忙回转身体,有些仓促地走到门口,“已经快到八点了,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
林让看到诅咒人手足无措的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然后追了出去。
诅咒人的手环上那个人的腰时,林让看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很模糊了。
不过这熟悉的一幕还是让他浑身发颤。
如果他们没有发生什么的话,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温祥没有拒绝那个亲吻。
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似乎因为淋了雨,温祥的脸颊的温度不高,下颚处甚至有些凉。
在这个角度,林让清晰地看到温祥眼里的讶异,怔愣,不过很快,那丝丝情绪便化为笑意。
他在监控里曾看过的那种笑意。
因为诅咒人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这句带着孩子气的认真话语,使得这个亲吻没有丝毫狎昵意味,于是温祥便也亲了下“他”的额头,告诉“他”,“不用谢,以后会有更多人对你好的。”
场景彻底消失之前,林让清晰地听见诅咒人低声说。
不会了。
林让恍惚记起,他曾经从老者那里得知过,冥界之所以类似于地狱,便是因为被冥界之门拉入其中的诅咒人与被诅咒者的恶劣关系。
冥界为了保护以命抵命的诅咒人,会赋予他们冥界居民的身份,以及远超于被诅咒者的力量和天赋。
而含怒而死的诅咒人的百般折磨,造成被诅咒者日夜哀嚎,才使得冥界从一个无法拥有来生之人的地域变成了“地狱”。
以性命拖温祥下去的诅咒人,在冥界之中,天然拥有着对温祥的全部处置权。
林让有些失神地低头,看到自己因为一瞬间残留的相通而共感到有了反应的部位,似乎明白了当初醒来便置身冥界,满心茫然的温祥,在那个人的掌心,会坠入什么样的地狱。
永远这个词,在冥界这个地方,也显得太漫长了。
冥界,渡河旁。
一艘点着烛火的纸船缓缓驶来。
与传说中笼罩着圣歌声与阳光的天堂不同,冥界是一个阴沉的地方。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鲜花,天气寒冷得仿佛令人置身极夜。
但对另外一部分人来说,冥界却比神圣明亮的天堂要好过太多,这里不存在任何潜规则,没有任何错误的压迫,这里——是负罪者的炼狱。
纸船停靠在岸边,船上的烛光如豆,橙色的火苗有些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灭。
披着斗篷的新任冥界居民徐徐从船上起身,他背上趴着另一个身影,随着新任冥界居民下船的动作,趴伏的身影也晃动了一下,从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里露出头顶几缕乌黑柔软的发丝。
渡河的对面坐落着一座笼罩在雾气中的小镇,镇上道路整齐,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建筑排列有序,哥特式浮雕以及尖顶,西欧风格的白色洋房,新任居民甚至还看到了中式院落,这些风格各异的房子分别坐落在不同的分区,看上去井井有条。
新任居民抬起手,目光看向自己方才从火苗中拿到的那块金属铭牌,上面用漂亮的小楷写到:
[le先生,您的住所在g区13号,欢迎您成为冥界新居民。]
……
冥界很安静,走在街头几乎碰不到人。
居住在这里的灵魂大多阴郁沉默,闭门不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待在舒适区沉眠,也有一部分生前就很活泼的人在坠入冥界后也热衷于四处游走,为自己无聊乏味而漫长的时间寻找消遣。
孟亦常拿着小刷子正在把门口荧绿的小灯涂成黄色,就看到一个佝偻着身体,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不远处走来。
这个人的目标很明确,脚步没有停留,掠过十号房子,十一号,朝着他的方向,不,应当说孟亦常家门旁那座突然钻出的两层白房子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灵魂被冥界契约强化过后,孟亦常的视力也变得格外敏锐,正如此刻,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手上拿着的铭牌。
——这是冥界新居民的标志。
孟亦常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新人的背上——在此之前,他将那坨隆起归因于新人的身体畸形,不过通过拿着铭牌的手部链接到手臂的线条,他终于看清,在新人的背上,还有一个人。
会跟冥界新居民一同来到冥界的人,只有可能是负罪者。
一想到那个名词,孟亦常的眉头一皱,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
新人已经站定在那座白房子的门口,眼看他就要背着负罪者走进去,孟亦常放下了刷子,朝着那边走去。
“你好,欢迎来到冥界,我是你的邻居孟亦常。”
对上新人斗篷下隐晦的目光后,高大帅气的男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同时将距离控制在不会令人觉得冒犯的范围。
他生前就擅长交际,到了冥界也不甘寂寞,动不动就去骚扰左边的邻居,眼见右边也来了新人,自然想打一番招呼,顺便对新邻居普及一下冥界的规矩。
新邻居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回答他,就在孟亦常心里咯噔一声,认定新邻居跟左边的邻居一样,是个对旁人不理不睬的闷葫芦的时候,新邻居抬起头,朝他点了点头。
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斗篷下被他背负在身上的人身体晃了一下,斗篷斜开一角,露出一缕碎发以及半边笼罩在阴影中的侧脸。
孟亦常的目光还没聚焦在那隐现瓷白的下颚,就见新邻居动作极快地抓紧了身上的斗篷,再度覆盖上背上的人影,不过许是有些仓促,原本自上而下掩盖地结结实实的斗篷全部裹到了上面的人,将下面的新人的面容展露出来。
出乎预料,与孟亦常想象中的刘海遮脸等冥界最常见的阴郁形象不同,斗篷下的新邻居,是一个唇红齿白,五官很漂亮的美少年。
如果这个少年出现在生前的学校里,一定是个很讨女孩喜欢的风云人物。
不过这种容貌的少年出现在冥界,就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他在现实中遭遇了什么。
孟亦常心中微叹,对上少年戒备而暗含凶狠的目光,大抵明白了他遮掩身形的原因。
他笑容不变,假装没看到新邻居的脸,只是语气更温和道,“冥界的大家很少会多管闲事,再加上自己领地的空间自成一体,如果你的背上是你的仇人,那么只要带回家,无论你怎么报复,大家都不会知道的。”
果然,听到他点出的报复方向,新邻居的警惕心似乎消散了一些,但他望来的目光仍然凶性十足,像是被激起血性的狠戾幼狼,面对前来夺食的对手,弓起身体,呲起幼嫩的尖牙护食。
孟亦常不是没见过冥界的邻居们露出这种表情,一般对方这样就意味着不欢迎他,也不想继续跟他打交道了。
但是眼前的是个冥界新人,看起来还不大的样子,可能是对方看起来跟自家妹妹差不多大,却也遭遇了改变人生的恶性事件,使得孟亦常没由来地就软了心肠,想要多多告诫对方几句。
冥界的灵魂们永生且强大,但在初期会有一段灵魂的加强成长期,如果新人在降临初期只顾着折磨仇人,没有明确的成长念头,就不会获得身形外貌上的加强,只是维持着生命截止时的年龄。
孟亦常当时就是错过了这个消息,搞得现在只能一副大学生的模样,跟理想型的硬汉风相差甚远。
他讪笑两声,匆匆说完了消息之后,又多嘴地提了一句。
“对了,11号,也就是我左边这位邻居是t大的,那家伙生前比较惨一点,他父母被个富二代撞死了,下来之后那个富二代没过多久,就被他折磨的散魂了,所以11号这么久也没走出来,性格会孤僻一些,你有什么需要问的问我就行。”
孟亦常本来有些叹息,可看到新人眼里的茫然后一拍额头,恍然道,“啊差点忘了,你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些负罪者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不会散魂,但他们是会的。”
孟亦常挑了挑眉,目光看向新人背上的那个人影,男生阳光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恶意,“需要我告诉你吗,仇人在眼前可是很碍眼的。”
孟亦常又一次意外了,因为面前的新人眼神闪了下,居然没接受,反而出声道,“我不需要,我想要他一直活着,一直。”
新人没有再询问更多的问题,在向孟亦常道谢后就干脆地转身,留下原地的孟亦常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叫做le,不,应该叫乐的人背着他的仇人走进房子,关上房门,身影消失在门缝中。
对于眼前的状况,孟亦常心中还是有些不解,是吗?
不过这种情况还真奇怪,乐是想一直折磨仇人吗?他还以为所有人看到仇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模样。
孟亦常耸耸肩,也不在过多思考,不过在走出13号房子所属的封闭空间之前,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桌椅翻倒的巨响。
年轻的大男孩脚步微顿,但还是迈步离开了。
……
温祥早就恢复了意识,但是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从指尖到嘴唇,乃至发丝,他像是被做成了人偶,每一寸身体都任人操控。
起初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记得自己还在家,怎么可能跟别人一起坐船。
周围的凉意和水流声那么清晰,他感受到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以及抚摸在眉眼上的微凉温度,如果不是睁不开眼,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现实。
直到他认出那个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的人是谁,从对方的自语中得到了一个近乎可怕的答案。
那个在温祥询问时躲闪开目光,没有道出姓名的同龄朋友,将他抱在怀里,低喃出声,似哭似笑。
“从来没有人会在乎我这种人,从来没有人会看到我这种人……”
温祥在潜意识里睁着眼,听着他的自白,那些精神错乱的癫狂话语仿佛浸水的纸张一层层笼罩而来,令他呼吸不畅。
是他做错了吗?
温祥近乎惶恐地想。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正如他无法思考那位对乐表露善意的孟姓邻居,在话锋一转后就笑意盎然地吐露出对他的恶意来,毫不遮掩。
他是乐的仇人吗?
是他不应该给乐希望吗?
温祥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动的时候,冰凉的手便已经伸到了他的领口,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
湿热的温度自耳尖传来,怪异地令人浑身一震,温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身上的人抬膝顶去,双手上推想要从压力下逃开。
“碰——!”
踢开的力道踹翻了沙发旁的桌椅,胡乱挥舞的素白手腕被一手拢住,轻易压在头顶固定。
“……!?”
怎么会……?
温祥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但不管他怎么用力,箍在他腕上的手掌都如同钢铸一般,无法动摇。
在他的记忆里,乐是柔弱无力的,他长得漂亮,可长久的流浪却给予了他一副瘦弱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就算如那位孟姓邻居所说,具有灵魂的成长期,那么他们才刚刚来到这里不是吗?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力气?
乐垂着头看他,似是注意到温祥脸上的茫然,他闷笑一声,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在温祥凸起黛色筋脉的颈间,他鼻翼呼出的微凉气息打在少年颈处柔嫩的肌肤上,濡湿的嘴唇则舔吻在喉结上,或轻或重,带来阵阵颤栗。
“我开始喜欢这里了。”
乐抬起头,目光有些愉悦地看向目露惊惧的温祥,他俯下身,温度偏烫的舌尖舔上那人乌黑如水的眸子,引得少年眼睫颤抖,眼皮轻轻一颤。
“好想吞掉你。”
他弯弯眼睛,漂亮偏圆的眼尾下拉,嘴唇微抿,又露出当初祈求温祥时天真而蒙昧的神情,可在凑到温祥的耳边后,他忽然舔了下唇角,病态而贪婪地念出了曾经被他憎恶的那些家伙对温祥的昵称,“阿祥。”
大雨淋漓中握伞的清瘦手骨,俯下身朝他倾盖而来的一席安稳,模糊的视线,驱逐寒冷的温暖拥抱,以及那如同金子般闪闪发光的,被眼前少年双手捧着,认真赋予他的善意。
好心的路人再怎么可怜落水狗,也不会在大雨下将它带走。
乐对此心知肚明。
但在他真的遇到心软的神之后,却并没有就此满足释然。
他冷硬的心脏好像被那双温暖的手挖开了一道口子,他开始渴望那里再次被温暖填满的滋味。
可遗憾的是,再次见到温祥时,他那心软的神明身边多了一些碍眼的人。
他们亲昵地拥抱他的神明,叫他“阿祥”,然后在神明再度朝他伸手时,收敛笑容开始制止,那些暗含轻蔑和警告的眼神,最终剥夺了乐的唯一温暖。
一开始,乐是想咒杀他们的,可一想到他跟那些人同归于尽后,会有新的落水狗得到神明的拥抱,他就觉得内脏如同被火烧一样的难受。
他想……
他想,或许他可以更贪心一点。
比如说,独占那份温暖。
温祥张了张嘴唇,他想回应,想恳求,也想要开解眼前陷入魔怔的朋友,可他的声音还未发出,就骤然消失在喉咙中。
在眼前少年唇边令人陌生的笑容展露的同时,他也感受了那份肮脏的温度。
……
作为刚刚才满十八岁的高中生,温祥对他人的爱欲感知并不深刻。
校园中被婉拒了就离开的女孩子腼腆温柔,朦胧美好,一如青涩的青春。
一张张叠得整齐的情书用词温婉,即使是最过火的,也只写了喜欢。
连那些爱嬉闹的男同学们在上厕所的时候,也只会跟其他人调侃大小,偷袭抓裆,对于温祥,不知怎么,在这个少年身上,他们却总觉得下不去手。
连上厕所都会避开视线,不去看旁人隐私部位的温润少年,却在这一刻,近乎失声地抓紧了身上人的衣袖。
温祥嘴唇颤颤,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那句未出声的话在乐再度俯身后,就变成隐忍的闷哼自唇边溢出。
灵魂的感知居然比肉体要敏锐几倍之多,原本在肉体上就足够敏感的地方被濡湿的圆端一撞,直接每一寸娇嫩皮肤都绷紧了,然后绷紧的腿根发起抖来。
磅礴的热气自四周酝酿,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热度以极快的速度点燃了体温微凉的灵魂体。
温祥鼻尖上沁了汗,额头也浮了一层汗光,呼吸急促而紊乱,一双温润明眸也失了神采,只呆呆地看着将他抱紧后,满脸通红地急喘着开始耸动的乐。
乐根本不在乎插没插进去,他的喘息声很粗重,一双杏眼亮得惊人,兴奋地在温祥肩颈上乱吻,似乎只是能贴着他的腿根乱蹭就已经十分快活了。
可温祥却在认清乐的想法的大脑空白之后,几近窒息。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刚刚那位邻居所说的,这片空间自成一体。
而诅咒人的成长期在来临之后,即将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与精力。
虽然眼前的漂亮少年只是青涩莽撞地压在他身上,因如此简单的肌肤相亲就呼吸浊重,亢奋不已,没有更进一步,仅仅沉浸于自我疏解……但他却短暂地窥见了,自己未来的黑暗一角。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也是难以满足的。
仅停留在腿根浅蹭的滚烫器官,终有一日,会进到让他难以忍受的深度。
温祥有些茫然地想,他会成为,乐的禁/脔吗?
「今天的衣服很可爱。」
段溪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就看到了手机上一条新来的短信。
来信是个不知名的号码,考虑到这个是他的私人手机,大概是哪个粉丝从什么渠道得到的。
他皱了皱眉,十分不喜这种被过度窥探私生活的感觉。
不过在删掉拉黑那个人之前,段溪还是向那人发送了一条“请不要过度骚扰”,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信息的内容则被他轻易的忽略掉了。
毕竟今天他才参加了赛区的颁奖仪式,带领队伍拿下了冠军,身为被万千观众注视着的冠军组队长,衣服被人注意到也是常事。
便也……没有注意到“可爱”——这个似乎有些怪异的形容词。
……
真正让段溪开始感觉到恐慌的,是第二天的短信。
「你吃饭的样子也很可爱。怎么喝豆浆都能呛到的。」
宛如在大夏天突然被人从头到脚泼下一盆凉水,段溪僵立在当场,身上一阵阵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的打颤。
他昨天已经跟队友分道扬镳,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豆浆的事是他早上在小区外的早餐店,因为着急咽下包子,而一时没注意,呛了一口。
可曾经蒙上一层美好面纱的平静生活,却突然被一个未知的偷窥狂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瞬息间,无数阴影倒灌而入。
段溪惊慌之下,几乎要以为这是队友给他的恶作剧,比如什么打开家门就看到队友站在外面扮鬼脸,后面还跟个摄像机,对啊,你看这种套路网上不是很多吗?
他用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努力说服自己,可却不由自主的手指冰凉。
甚至当天连外卖也没敢点。
勉强吃了自制的泡面晚餐,段溪白着脸打开了直播,决定用直播间的搞怪氛围来缓一缓心中绷紧的那根弦。
他注意到其他队友的直播都没有开,再加上从之前到现在也没有回消息,就更是抓到证据似的,确认了心底的猜测。
果然,只是他们搞的恶作剧吧。
差点就要信了。
眉目疏朗的少年轻轻松了一口气,摄像头中略显苍白的脸颊似乎红润了些,连眼里的神采也多了不少。
第三天的信息已经有些骚扰性质了。
「你的手真漂亮,白嫩小巧,握住xx时看上去真色情。」
段溪的脸先红后白,然后慢慢有点发青,他几乎想爆句粗口。
这玩笑开的太过火了!
而且那几个混蛋究竟知不知道,开这种黄色玩笑,直播间会被封的!
他正怒气冲冲,微信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是被段溪质问有没有恶搞他的一位队友,人气也很高,而且笑起来有小虎牙的阳光帅弟弟。
那位弟弟很委屈的回他:“队长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是一起出去玩了啊!”
玩?
脑子里刚划过这个字,段溪就看到了傅文染发过来的下一条信息。
“而且当初打完比赛我们还叫你了,是队长你自己懒,才没来的,怎么,你不会看到我们发到朋友圈里的照片,现在羡慕了吧?”
傅文染发来了一个小猪鼓着腮帮子生气的表情包,可爱的语气若是被战队的那些姐姐粉看到,绝对会引发一阵兴奋的尖叫。
可段溪却如坠冰窟。
他浑身发冷的点开了一向不怎么关注的朋友圈,就看到了其他队友晒出的旅行合照。
他们似乎约好了一起在云南游玩,身边是陌生的丛林,几人个个装备齐全,姿势各异的凑到一起,脸上的笑容灿烂。
下面还配了一行字:“可惜队长那个死宅不在啦,想带他出来玩真是比拿冠军还难。”
握着手机的手似乎有些颤抖,段溪大睁着眼睛,惶恐的看向卧室内黑暗的阴影。
半晌,他有些神经质的跳起来,一把将留有少许缝隙的窗帘拉紧,然后确认了门锁好之后,蹲坐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八点,一夜未眠的段溪在精神上已经疲乏到了极点。
但恐惧仍然像根铁针,一刻不停的扎在他的脑海里,强迫性的维持着他的清醒。
段溪已经做了决定,如果今天那个人还发消息给他,而且还是有关他生活的,那他就报警。
可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这一整天,都再没有未知号码发信息过来。
段溪终于缓了一口气,最后实在抵抗不住睡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时间到了下午,他才在难以忍受的饥肠辘辘中被饿醒。
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手机,仍然是没有新消息的状态,估计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段溪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他起了床,摸着肚子进厨房翻了些能吃的东西暂且填饱肚子,然后就开始点外卖。
吃方便面也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现在既然情况好转,那他这个不会做饭的人也就不勉强自己了。
不过段溪还是存着一分警惕,取外卖前特意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敢开门。
他们这楼是十年前建的了,有电梯但是没那么多刷卡才能进的高档门锁,所以外卖员都能直接送上门外,方便但也有点危险。
午饭点的咖喱,外卖员按照要求挂到把手上就离开了。
只是等下楼电梯的时候,外卖小哥发现好几个工人站在楼道里,似乎在检查什么东西。
他随口问了句,然后意外的得知了这层的监控坏了,检查发现要换新的。
这本来也没什么,第二天就能解决的事。
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叹了句,老住宅区果然落后了。
这种一层一个摄像头还挂在电梯前的住宅在十年前多高端啊,现在可已经被淘汰了。
注重安全的年轻人包括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基本上都换了新住宅。
不过这种地方的监控本来就没多大用就是了。
那种老版的型号,估计录下来也是糊的,就是换个新的这群物业也要打电话上去商量,磨磨蹭蹭的,效率真低。
外卖小哥有些感慨,不过电梯马上到了,他也就没想那么多了。
午饭吃晚了,好不容易消化到了晚上八点,段溪才再次有了一丝食欲。
不过在点外卖之前,他还是检查过了信息,才算放下了心。
这两天过的心神不宁,段溪的精神状态十分疲惫,便也没有了开直播的心情,只是小号开着匹配,全当放松。
第四局才刚开,门铃就响了。
腾不出手的段溪有些焦躁,便急忙蹬着拖鞋,一手打一手去开门,呼吸不稳的轻喊,“挂门口,挂门口就可以了。”
在按上门把手的瞬间,黑发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下一顿,眸光微动。
段溪暂时挂了机,他谨慎的透过猫眼看了下,发现外面是个穿着外卖背心的小哥,手里还提着餐盒,就没了戒心。
心情一松懈,那股子游戏要输,自己要被举报的烦躁就涌了上来。
段溪抿着唇,勉强压下不爽,打开门后,就伸手去接自己的外卖。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己接到的饭盒,外壳温度好像没有那么高。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眼前很快又多了一张折好的餐巾纸。
“餐巾。”
沙哑低沉的男声从外卖员帽下的阴影中传出,段溪眉梢收紧,仍沉浸在游戏挂机的焦虑中,这时一个愣神,就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连撑着门的手都松开了。
“砰——”
一只厚重的鞋骤然撑住了那再度打开的缝隙,突兀的卡进了门内。
段溪还没反应过来,那张本应该递给他的餐巾就捂向了他的脸,湿漉又古怪的味道铺面而来,少年刚惊愕的睁大了眼,随着呼吸吸入肺中的高浓度迷药就让他骤然失去了意识。
……
终于结束了加班,回到家中的中年社畜王女士刚走出电梯,就听到了一声奇怪的闷响。
那声音……似乎是从左边的楼道传来的。
毕竟时间已经算晚了,他们这楼的安全措施又不怎么到位,王女士瞬间就提起了警惕,手探入包中握紧报警器,就借着视角移动,看了一眼那边。
她依稀记得,那里住着一个男孩,似乎父母都不在了,高中辍学以后就在那捣鼓什么游戏,也没人管,挺可怜的。
但那孩子太沉默了,也经常不在家,他们这些邻居也就不怎么了解他现在的状况。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变着角度看了个清楚,楼道里空空的,没有什么衣着诡异的人。
只是门口的地上,十分显眼的掉着一张脏了的餐巾纸。
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高个子女孩站在那里,正从门内弯腰打算捡起那张脏兮兮的餐巾纸。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女孩捡起来后朝她点了点头,就关上了门。
是那孩子的……女朋友吗?
王薇先是愣了下,然后不免有些羞恼。
那孩子瞧着也不像不懂事的,怎么大半夜把人家女孩子叫到家来,他们这个年纪,可还早呢……
想着想着,王薇就有些担忧,难免头疼起来。
算了,别人家的事,她也管不了,何必呢?
王女士摇了摇头,但到底难过心底那一关,便愁眉苦脸的走向了自家门口。
她不知道的是,那扇锁好的门内,有人黝黑深邃的眼眸静静的通过猫眼,看着她的离开。
一夜很快过去。
天光渐亮,时间接近七点,这已经是某些作息规律的人最常起床的时间。
一些习惯吃早餐的年轻人也在闹钟的催促下起了床。
可段溪的家中却安静的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分针刚过半,床上低耗电状态下的手机突然亮了下,微弱的提示声响起。
被备注为傅文染的微信号发来了一张图片。
“嘿嘿,队长你快看,闻曜做的野菜包饭,是不是丑毙了,但味道还挺不错哦。”
那是一张野营的照片,露出少年的半只白皙的手,手中焦黄的米饭团,以及远处收拾柴火热饭的斯文青年,还有帐篷里朦朦胧胧坐着的人影。
“哈哈,那几个懒虫才刚起,闻曜刚好烧焦了两个,坏笑不知道会便宜谁。”
桐城警察局收到了一个特殊的报警电话。
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清清朗朗,又透出股现在女人都喜欢的奶狗气。
是那种一听声音就能在眼前浮现出开朗笑脸的帅小伙,不过接电话的民警只是稍微走了下神,就马上集中了精力,皱紧眉头,写下了电话另一边人紧张又焦急的怀疑。
“你说,你怀疑段溪失踪了?”
民警面色肃然,不动声色的向周围同事点了点头,一众警察很快站了起来,有一个直接去找当天主管的组长。
“同志,你不要着急,我希望你能详细的表述一下过程,和你觉得不对的地方,你要知道,我们出警需要信息,如果你表达不完善,抑或是隐瞒了什么内容,都会将责任引发到你身上。”
电话另一头的少年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听到民警的再三强调,才勉强冷静下来梳理过程,“我、我知道。我发现不对是昨天中午的时候,因为队长一直没有回我消息,他不是那种会忽略掉朋友信息的人……”
民警眉头越皱越紧,飞快地在记录本上写下了,前一天开始失去消息、手机关机、连续一天毫无音讯、排除自杀倾向……
最后他眸光凝重,在“疑似被人跟踪”那句上面画了三角标重符号。
等少年事无巨细的说完,民警才点了点头,“好,我们已经知道了,那请问你清楚他的地址吗?我们接下来会先去他家排查一下。”
姓傅的少年连忙咽下哽咽声,声音微哑,老实回答道,“我知道,他家在富达花园七号楼九层,应该是903,或者是906,这个我记不太清了。”
民警一一记下,然后说了自己的私人电话,表示会马上去看看,一旦有进度会用这个打给他。
失踪这种事可大可小,因为有时候是离家出走,有时候是被人拐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