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上来,已入了冬,这地方又不下雪,崇山峻岭也变得光秃秃干巴巴,一点没有蜀中美景的气势。
时鹤春有点惋惜,他幼时跟着长辈回蜀州,见过那仙境似的好光景……可惜也只是一面之缘。
他们认识二十年,秦照尘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中长辈。
但时鹤春这么多年长下来,除了母亲就只孤零零一个,从无长辈照拂……稍微长些脑子,也知道不该乱问。
所以他只是替时鹤春斟酒,扶着这只摇摇晃晃的小仙鹤,别一不小心掉下房顶:“喜欢这儿?”
“喜欢。”时鹤春抻懒腰,“想埋在这。”
秦照尘的手臂紧了紧,不等说话,时鹤春已经叫冰冷夜风一呛,蜷着肩膀咳嗽起来。
这咳止不住,咳到最后,就变成不停呛出来的血。
时鹤春倒在他怀里,一口接一口地向外呛血,心脉弱得时断时续,还在摸索着握住他的胳膊,安慰拍抚。
时鹤春早就不是第一次咳血,一开始还瞒着秦照尘,后来实在瞒不住,索性随它去。
第一次见他这样,秦照尘神魂俱丧肝胆皆裂,抱着这个病入膏肓的奸佞不肯松手,跌跌撞撞冲进医馆,手都仍是抖的。
……到了现在,秦照尘已能揽紧他不松手,叫时鹤春靠在自己身上,把翻涌的血气痛痛快快咳干净了。
时鹤春咳得脱力,昏沉间被人抱着,一点一点拭净唇畔血色,只觉心神轻飘身体沉重,一时疼得眼冒金星,一时又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仰在秦照尘的膝上,肩膀被紧紧抱着,双手静静软垂,黑润的眼睛都是涣散朦胧的,映不进人影。
“时鹤春。”秦照尘抵着他的额头发抖,低声问,“我放你走……好不好?”
大理寺卿撑不住了。
去他的执法如山,去他的世道,去他的朝堂,他的时鹤春快死了。
一生从未逾礼,从未口出恶言的秦王殿下,在心里厉声骂了不知多少句,骂得面目狰狞,喉咙口腔尽是血气。
他知道这一破法前途难料,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只等找出大理寺卿半点破绽,将他从青云端拉下狠狠撕碎。
撕碎就撕碎,这些人干脆活剐了他,极刑凌迟、曝尸荒野才好。
“你喜欢这,那就住这儿。”秦照尘说,“这里的山多,路难走难找,你找个风景好的小山坳藏进去,藏几年再出来。”
然后再去江南,这样更稳妥,时鹤春也能养一养病。
鹤归堂的人就在附近,秦照尘知道他们会跟上来……这一路跟上来的人和事太多了,有要救时鹤春的,也有要杀时鹤春的,一路已有十七道金牌令箭。
十七道金牌令,道道要他除首恶、诛奸佞、杀时鹤春。
他们还没到杭州,就已到了无路可退的风波亭。
这世道太糟,大理寺卿要改这世道,可以改,要肃清朝堂,可以清。
但污浊泥淖抵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