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仪式
所谓的清理,无非是用新鲜的口水来替代旧的口水,舔来舔去全给他抹匀了。我越想越别扭,干脆去洗了个澡,于是戴着新围巾出门遛弯的计划暂时泡汤了。
始作俑者倒是一副坦然的表情。
以狛枝同学天煞孤星、众叛亲离的状态,常年孤立之下,按理来说,很容易变成看人眼色的讨好型人格才对。而狛枝同学却坦荡得令人不可置信,干这种破事时也没有一丝迟疑,好像被他报复性地糊一脖子口水是我的福报。这不要脸的劲头,反正我学不来。只能说他或许出厂设置真忘装羞耻心了。
“狛枝同学,你介意从今往后都戴着狗嘴套进我家门吗?”
“好意外,荒尾同学竟然有这种兴趣……我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看头啦,不过,区区我这种垃圾尺蠖要是也能取悦你,那真是荣幸之至。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地配合你的。”
“管好你的唾液腺。”
“那个做不到!”
“即答?!”
他答得实在过于干脆,令人哑口无言。仿佛能幻视到漫画的效果音威风凛凛地冒出来。
就算是糊弄我也行,能不能稍微迟疑个那么一两秒钟……
“让荒尾同学困扰的话,我先向你道歉哦?虽然很难为情,我一兴奋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那样呢。就算你要我控制,凭我这种垃圾也有点……因为、那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没办法嘛……”
有事说事,他跟我撒哪门子的娇啊。
而且这含糊的措辞是怎么回事,直接说流口水不行吗。
前后语境完整,我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听到这种说法,总感觉会产生歧义。
话又说回来,即便专程给他买了狗嘴箍,这个人也绝对会戴出不太健全的效果。
狛枝同学的话,有个傻了吧唧的伊丽莎白圈就足够了。
“荒尾同学没有订蛋糕吗?”
“没订。顺便一提,也没有自己做的打算。”
“明明是难得的生日?”
“就因为是生日才不想吃。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特别想吃炸鸡块……突然问这么多,别是狛枝同学你自己想吃了吧?”
成长期正是胃口大开的时间段,而狛枝同学的食欲比起同龄人相当淡泊,即使直面热气腾腾的炸鸡块也不为所动,可见一斑;饭量更是小得令人发指,随便吃两口就饱了,即使要吃,也净是吃些不顶饿的小零碎,一副唯恐再吃两口就要影响到正餐的样子。
仿佛天生和卡路里有仇、吃东西比网上的减肥食谱还夸张的那个狛枝同学,真吃得下这种高油高糖垃圾食品吗?哪怕是三号蛋糕都够呛吧?他发疯归他发疯,我可不想给他扫尾。
狛枝同学竖起一根手指,煞有其事地说:“你看、海外不是有那个说法吗?据说一口气吹灭蜡烛的话,愿望就能在一年内实现哦?我还挺憧憬的呢……我这种毫无才艺的垃圾杂碎,生日歌的环节自然也乏善可陈,荒尾同学想要跳过也难免啦;可是连希望成真的机会都错失掉,未免太可惜了。你会许什么愿,我很想听听看呢……”
“你有什么好惋惜的。就算我许愿也不会专程告诉你吧。”
“啊、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
因为那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值得堂堂正正地说出来的东西。
我想让自己重要到无法被任何人取代,想让这世界变成必须由我的才能来拯救的角色扮演游戏……想成为即使在最差的情况下,也不会被忘记的人。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赴死,给所有人留下挥之不去的痛苦、一生都无法对我释怀。
我梦想着那样的终末。
最早记载的在圆形蛋糕上放蜡烛、一口气吹灭的做法,似乎出现在阿尔忒弥斯的祭祀仪式上。
倘若发善心的神明果真存在,想来也只会帮信徒实现些正常的愿望。我又丑恶又无趣的空想,一旦暴露出来,一定只会遭到嗤笑。
将我略过也无所谓。
至少,绝对、绝对不要让狛枝同学如愿;不管他在寻求什么,让他的希望永远落空就好了。
要是在没有我的地方,他一个人也可以得到幸福的话,我一定会因嫉妒而发狂。就算他没那么需要我也没关系,就算他只是偶尔想起我的事也没关系。我怎么让步都可以。作为代价,干脆让我的蜘蛛丝就此消失不见吧。
无论祭祀方式如何正确,我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得到拯救。唯独这句祈祷声,想要让它传达到神佛的耳中。
我把千岁袋扔给狛枝同学:
“蛋糕没有,千岁糖我倒是买了。你现在正常吃掉也可以,要抽几根杵在鸡块上、当作生日蜡烛来对待,我也没意见。”
怕他从外表上分辨不出来,我又补充:“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牛奶糖。我比较吃得惯这个。如果狛枝同学是只接受传统麦芽糖的怀古厨,就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即使你问我是哪一派……这个要尝过之后才能下判断吧?正常的千岁糖本应是什么味道,我都不太清楚呢;虽然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印象里两次七五三节去神社参拜,收到的千岁糖都发霉了。啊啊、真是没有比这更不吉利的了……!”
麦芽糖和奶糖,哪种都不难储存;纵使买回来一直摆在室内常温下放着,没个一年半载的都不见得会变质。
能连续两次拿到霉变食品,狛枝同学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选之子了……
“……啊。”
“对不起呢,荒尾同学,好不容易泡好的咖啡都浪费掉了。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狛枝同学一脸为难。
没来得及和刨冰事件一样救场,但我好歹看到了事发经过。
与其说他冒失,不如说是被烫了个哆嗦,脊髓反应地松了手。这人不光是痛觉和听觉耐受性不行,似乎连温觉也不太擅长。总体来说就是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狛枝同学。
这么容易感官超载,也不知道之前遇到各种修罗巷般的重大安全事故是怎么活下来的。
改天在他床垫下面放一粒豌豆试试好了。
咖啡洒了他一身。
别的倒还好说,但是裤子……
“狛枝同学,你要不要试一下我的连衣裙?我有一条买大了的,说不定稍微改一改就能给你穿。腿有点冷,但是在室内应该问题不大?”
“啊哈哈、竟然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荒尾同学还真是好心啊……没关系,不用顾虑我的。我这种四肢不协调的废柴垃圾虫,就算害得自己不得不在室内裸奔也是咎由自取呢!”
“不,求你务必给我顾虑的机会……”
不愧是狛枝同学。比想象中还要合适。
和穿女仆装的时候一样,只看脸完全看不出内芯的重大缺陷。
如果,只看脸的话。
狛枝同学抱住手臂:“我果然很幸运啊……荒尾同学的衣服、现在就穿在我的身上……哈啊哈啊……好棒,脑袋变得轻飘飘的……!”
他……该不会有恋物癖吧?
……我是不是把裙子借给了最不该借给的人?
狛枝同学的性癖都不能称之为孤立的、分散的点了,简直是个光谱。就他这德行,居然也好意思说我是异常性癖者,真亏他说得出口。
“……收回前言,你要不还是裸奔吧。”
“咦?好奇怪,哪怕对象是我这种令人作呕的垃圾水蛭,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荒尾同学应该不至于反悔要回去吧?”
“要送给你这种话,我印象里可是一次也没说过来着?”
“但是被我的皮肤污染过的衣服,你肯定不会再穿了,要回去也没意义不是吗?”
虽然我确实没那个打算,但是被他试过一次就污染了什么情况。难道狛枝同学的真身是最低级的经典魔物史莱姆,一直以来的自虐发言都是源于新手村经验包的自卑吗。不,是在说他会掉毛的问题也不是没可能……
“以防万一先问一下,狛枝同学应该不会用我的衣服做什么可疑的事吧?”
狛枝同学微笑:
“……怎么会呢,那种事。”
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好在意。
在这种地方,他要是也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也完全安不下心来……怎么办,我总不能给狛枝同学戴条贞操带吧……”
“嘛,荒尾同学感兴趣的话,我倒是乐意奉陪……说起来,用在我身上,不走运的情况,钥匙或许会断在锁眼里解不开,要麻烦荒尾同学想别的办法取下来,到时候就拜托你了哦?”
我崩溃了:“谁感兴趣了,谁要给你取了!你倒是给我不情愿一下啊!”
我知道他好奇心重,但是这人怎么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都愿意试啊?普天之下,难不成就没有一个能让安定的变态狛枝同学听了也敬谢不敏的性癖吗?
……呃、强迫他顶着大太阳去学校操场跑圈?
算了,这个已经接近于刑罚拷问的范畴了;即使是那个精神面强韧无比的狛枝同学,遇到这种事也有点可怜……
前略。
我正准备和狛枝同学一起看租来的老电影。
将录影带装入家用影碟机之后,我回到沙发前,尽可能若无其事地拽住他一条手臂,环抱在自己怀里。
“……荒尾同学?”
“闭嘴。”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就对了。等你胡说八道完了再让你闭嘴就太迟了。”
“啊哈哈、好过分啊,那种说法!——当然,荒尾同学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这种垃圾灰尘不配对你指手画脚,这种事我也知道得很清楚;至少,‘这么做的理由’这种程度,让我听听看也无妨吧?毕竟遭到袭击的是我,知情权我想多少还是有的……”
往远了说带病爬床试图跟我交换病菌,往近了说糊我一脖子口水的狛枝同学,事到如今哪来的立场指责我袭击他啊。……虽说的确是事实吧。
至于理由。
最难以启齿的部分就是这个。
我迟疑了一下:“因为狛枝同学好像有恋物癖,作为物主有点寂寞,想让你理理我……”
从身旁传来铝制易拉罐被压瘪一般的声音。
什么破动静,谁踩他了吗。虽然我觉得他的狂笑声也多少有些离谱,原来用人类的声带还能挤出这种奇声啊……
我纳闷:“怎么了,又要说我解释不一致了?”
“一般来说,会这么坦率地回答吗?即使我这种无可救药的交流障碍废柴,多少也存在着名为顾虑的东西,而荒尾同学开口前完全不考虑对方的感想——这种事应该不太可能吧?呐,再怎么说,这一次也是有意为之了吧?”
……好麻烦的人啊!
“谁会在什么情况下无意间说出这种话来,总不能是被外星人脑控了吧。而且,可以不要因为自己问的问题得到回应而抱怨吗,我这边会很难办的……”
“说得也是呢!抱歉,又说了奇怪的话。”
他垂下眼睛作思考状,还没安分几秒钟,又蹦出一句:“——啊、等下、我懂了!荒尾同学现在有急着用钱的地方吗?”
……这不是啥也没懂吗。
我由衷地困惑道:“为什么会拐到这个方向?我说过的哪句话跟钱有关了?”
“因为,你看嘛,再怎么说,向我这种连蛆虫都不如、最烂最低劣的社会底边垃圾献媚,除了钱,什么好处都拿不到哦?”
“日本语有这么难懂吗,都说了我是想让你理理我……”
“真是的!就是因为荒尾同学总是这样……!”
仅从内容判断,他应该是准备骂我,但负面的感情不知为何溶解掉了。感觉句尾起码带了三个爱心。
这话由我这个当事人来说也有点奇怪,可是我搜肠刮肚、能找到的最近似的状况,竟然是人类对着小猫小狗说胡话。非要举例形容狛枝同学刚才的说话方式像什么,那么答案就是这个。
姑且将视觉抛开,只听这段话,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将“荒尾”误认作什么很爱调皮捣乱的家养动物的名字。哪怕我既不可爱,也不毛茸茸,更不喜欢拆家。
……这么论起来,狛枝同学倒是三项都占齐了。
但愿我从来没对着他用过这种语气,不然就太惊悚了。
“荒尾同学,对不起哦?区区我这种浪费资源的垃圾人渣杂碎,居然敢将充满希望的你晾在一边,实在是狂妄自大、不知羞耻——不过,我想到一个补救的好方法哦!”
好像在等待被夸奖一样,正眯着眼睛、兴高采烈地笑着的狛枝同学。
他一边如是说着,一边极其不端庄地把腿一分,拍拍中间腾出来的部分:
“——来,荒尾同学,电影就快要演到精彩的部分了,事不宜迟,快点过来吧!怎么样,以我这种人来说,还算是相当有可取之处吧?这样的话,就算我有意识想忽视荒尾同学的存在也做不到,绝对不可能再让你感到寂寞了呢!”
我无言地拱到他怀里。
狛枝同学见状反倒吃了一惊:“欸、成功了?!”
亏他一副振振有词的德行,敢情是在赌啊?
“如果是自己都确信会被拒绝的提案就干脆别提了……好处你也列过了,也没什么不行的吧。”
不如说,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狛枝同学皮肤白皙,缺乏色素,很容易晒伤,是以常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让他换上裙子之后,就能接触到他不常暴露在外的那部分肌肤,有种很怪异的新鲜感。况且两个人贴在一起也很暖和。
虽然在器材库里那会儿就有所察觉……我搞不好比自己想象中还喜欢肢体接触。
好消息:
狛枝同学得到了史诗级的加强,这次非常省心,基本没怎么流口水。
坏消息:
哥们这次改成流鼻血了。
这人是不是高压水管变的,怎么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一天到晚非得有点什么东西往外流不可啊?
我一手去够桌上的纸巾盒,担心他衣服又被弄脏,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伸过去接。
液体沿着掌心的皮肤流淌下来,有点发痒。
我稍微放下心来。
形势所迫,要接着他的鼻血,我也就认了,要是把鼻涕也蹭过来就有点难顶了。从手感判断,流到我手上的应该只有血。
……百分之百无添加正宗纯鼻血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同为体液,狛枝同学的唾液分泌量相当吓人,流汗就没那么夸张,正儿八经擤鼻涕的丑态更是没被我遇见过;好不容易被我赶上生病的那一次,也充其量是有点发蔫儿,非但无法称其为丑态,还能品出点维多利亚时代病弱系美少年的醍醐味。
难道说,狛枝同学偏偏在这种地方得到了神的眷顾——因为他的脑回路实在过于没救,即使更加上位的存在也无计可施,只好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给他一张无死角的池面脸来补正偏差?
感觉没什么必要。
反正怎么修正都没用,只要一开口,他是个残念帅哥的事就昭然若揭了。
不对。
更正一下:根本不需要张嘴。
我盯着狛枝同学。
狛枝同学像是什么都没做错——像是根本没搞清眼下的情况似的,神情中感知不到一丝罪恶感。倒不如说一副颇为愉快的样子,灰色的眼瞳也眯起来,就那样回视着我。
“呜哇,超高校级的不知廉耻……平时动不动都会自虐发言、把自己贬低得连鞋底的一粒灰都比不上,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嬉皮笑脸的啊……狛枝同学、果然没有基本的羞耻心?你该不会是从人类不曾偷吃善恶果的世界线穿越过来的吧?”
“不,就算你这么说……又在荒尾同学面前出糗,那种心情我当然也有啦。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竟然还会流鼻血,就算是我这种垃圾虫也实在有点……呐?”
我还没来得及接茬,狛枝同学话锋一转:
“不过,能让我见到这样的绝景,我也不得不对我幸运的特性表示感谢呢!”
“……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在看我手心、手腕上的那一大片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