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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剧情章

 

不行,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维德并不信任他,日后万一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比如丢了几枚巴塞思,或是突然死了一只鸡,维德一定会认为是他搞出的猫腻。

他要尽快离开这里,在因莫须有的猜疑而被维德赶出家门之前,体面地离开。

缇默鲁不再窥听,拔起钉在地上的双脚,乘着所剩不多的余晖,狂奔至城里。

城镇与农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尤其是在天黑以后。

入夜后,农村会乖顺地隐没于黑暗中,农民们一般不再出屋,也很少点灯,而是会盖着夜色,安然睡去。

城镇则没那么温驯。城里的居民会在灯光的照耀下,继续在街上漫步,或去剧院里看戏,或去酒馆里买醉,直至深夜的宵禁钟声响起,他们才会回到家里,借着烛光,享受专属于他们的夜晚时光。

缇默鲁不是第一次入夜后进城,因此不会为夜晚城镇与农村的不同而感叹,他也不是为了感叹或是享受夜晚才进城的:他是来找萨拉柯丝的。

事实上,进城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草率,准备在彻底天黑前赶快回村了。他很少在入夜后进城,也从未在晚上与萨拉柯丝见过面,如今贸然去找她,很有可能会撞见她的丈夫。

可是,他人已经来到城中,甚至再有几步就到裁缝铺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抽出时间进城来,不如趁机赌一把,万一能够见到萨拉柯丝,也就不用再跑一趟了。因此,缇默鲁没有回村,而是加快脚步,径直走向裁缝铺。

站在裁缝铺的房门前,缇默鲁抬起头,看向二层萨拉柯丝卧室的窗户——窗户上挂的是白色的窗幔,这意味着瑞吉先生不在家中。

瑞吉先生有时会被领主招唤至城堡中进行工作,为了保证工作的效率,晚上便直接住在城堡中,不再回家。因此,瑞吉夫人偶尔会独守空房。当然,她不会真的让房子空掉,也不会让自己的丈夫知道她让别的男人填满了她的阴道。

窗幔是她和情人们交流的方式。挂白色的窗幔,是她在告诉小伙子们瑞吉先生不在家,欢迎他们来找她;挂白色以外的窗幔,是她在告诉小伙子们家里有人,不要来敲门。

如果现在是白天的话,缇默鲁便会毫不犹豫地敲响房门,就算真的撞见了瑞吉先生,他也可以谎称自己是来做衣服的,不用担心奸情会暴露。可是,现在偏偏是晚上,这里又是裁缝铺,不是酒馆,得是多急的需求,才会在晚上去找裁缝做衣服啊!

他得想个借口,让他的突然造访不那么无理。

除了衣服,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与萨拉柯丝产生联系吗?

身体……性交……巴塞思……

对了,巴塞思!

缇默鲁想到了,除了性交,他与萨拉柯丝之间的联系还有钱。

他将手伸入衣服里侧,掏出藏好的两枚巴塞思,握在手心里,深吸一口气,敲响了裁缝铺的门。

“来了!”门里传来应门的声音。是个低沉的男性的声音,不是萨拉柯丝清亮的嗓音。

缇默鲁心说糟糕了,瑞吉先生在家里;萨拉柯丝大概是忘记了更换窗幔。

要跑吗?趁着门还没有打开。

跑吧,见不到萨拉柯丝,来这一趟就没有意义。

缇默鲁转身要跑,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晚上好!”茵普特·瑞吉推开门,发现敲门的人转身要走,连忙质问道,“先生,你敲了门就走,不会是为了戏耍我吧?”

茵普特和萨拉柯丝一样,是个臃肿到行动迟缓的胖子,城里的孩子经常用敲完门就跑来戏耍这对肥胖的夫妻。缇默鲁服侍萨拉柯丝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起初他还以为是瑞吉先生突然回来了,不是被吓软了,就是被吓射了;经历过几次之后,也就没那么惊慌失措了。

正是因为知道瑞吉夫妇的遭遇,也因此同情他们,所以缇默鲁才会转过身进行解释,不希望自己被对方误会。

“不是的,先生。”他对茵普特说,“我不是来戏耍您的。”

“不想戏耍我的话,为什么敲了门就走?”茵普特警告道,“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城里的卫兵,可没我这么好的脾气。”

身为低贱的农民,缇默鲁非常清楚卫兵的脾气有多坏。他不想遭受卫兵的拷问,只能低下头,心虚地辩解道:“对不起,先生,我只是想起已经很晚了,不应该过来打扰您,也怕因为我的突然出现惹恼了您,一时慌张,才会选择离开的。”

茵普特无法判断缇默鲁所说内容的真假,但是缇默鲁微微颤抖的声音,足以证明他的恐慌,因此茵普特选择暂时相信他的解释。不过,他依旧需要弄明白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敲门的原因。

“所以,这么晚了,你还来敲我家的门,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缇默鲁握紧手中的钱币,从巴塞思上汲取豁出去的勇气,“感谢瑞吉夫人之前的救命之恩。”

“萨拉救过你?”茵普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破麻衣服的男人,“什么时候,怎么救的?”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缇默鲁说得很自然,因为他告诉茵普特的并非全是谎话,而是根据自身经历改编的半真半假的故事,“那时候我走投无路,身无分文,只能沿街乞讨度日。可是,并不是每一天都能讨到饭吃,经常是两三天才能吃到一口面包。就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是慷慨的瑞吉夫人赏了我两枚巴塞思,让我买了一只野鸡,才能熬过那一遭,侥幸地活到现在。”

茵普特将信将疑地追问:“你确定给你钱的人是萨拉,不是别人吗?”

“是的,先生,我确定。”

“你为何如此确定?”茵普特还是不相信,不是不信萨拉柯丝的慷慨,而是不信这个冒失的小子,“你也说了,当时你快饿死了,没准是你眼花看错了呢?”

“我不会看错的,先生。因为……我很抱歉,但是,先生,”缇默鲁故作愧疚地说,“我在柯费德勒,没见过比瑞吉夫人还要丰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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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饶的柯费德勒不缺胖子。不过,像瑞吉夫妇这么胖的人,的确寥若晨星。

茵普特没有生气,因为缇默鲁的态度很恭敬,不是在讽刺萨拉柯丝的肥胖,他也因此愿意相信对方的说辞。

“好吧,”他问缇默鲁,“说说看,你要怎样感谢萨拉?”

缇默鲁捧着手中的钱币,郑重地回道:“我希望能够亲手向瑞吉夫人献上这两枚巴塞思,跪在她的脚边,叩谢她的无私。”

“钱我会替你转交的。”茵普特伸出如熊掌一般厚实的手,捻起缇默鲁掌心的钱币,擦了擦,揣进自己的兜里,“至于见萨拉的事,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他舍得付出两枚巴塞思,就是为了见萨拉柯丝。若是见不到萨拉柯丝,他又何必失去那两枚宝贵的巴塞思。

“为什么,先生?”缇默鲁不甘心地央求道,“我没有恶意,也没有不好的打算,只是想感谢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慷慨大度的先生,求您成全我卑微的心愿!”

“你这家伙……”茵普特不解地睨着缇默鲁,“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缇默鲁茫然道,“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知道些什么……”

“萨拉是你的恩人,”茵普特质问眼前的傻小子,“你竟然不知道她的事情?”

萨拉柯丝的事情?萨拉柯丝出什么事了吗?

“抱歉,先生。”缇默鲁辩解道,“如您所见,我是一个低贱的农民,没有太多进城的机会,因此也不甚了解恩人的情况。”辩解完,他连忙紧张地问,“瑞吉夫人怎么了?”

“萨拉她啊……”茵普特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

“是的,瑞吉夫人她……?”缇默鲁按住胸口,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聆听。

“她啊,”茵普特笑了,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她怀孕了!”

缇默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怀孕了?”

结婚多年,始终没有身孕的萨拉柯丝,竟然怀孕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巧!她刚和缇默鲁说完她和丈夫因为没有子嗣准备招收学徒,然后她就怀孕了?

“真、真的吗?”缇默鲁震惊得忘记了要注意自己的语气,“不会是把她肚子上面的肉,当成了小宝宝吧?”

“当然是真的!”茵普特愤怒地瞪着质疑他的缇默鲁,“医生已经检查过,确定萨拉就是怀孕了。”

缇默鲁这时才意识到,之前萨拉柯丝肚子上的并不是肥肉,而是已然成型的小宝宝。难怪他压在她肚子上的时候,隐约能感受到她的肚子在抽动——那不是萨拉柯丝的肥肉在跳舞,而是小宝宝在表示抗议。

茵普特用炫耀的语气补充道:“她不仅怀孕了,还很快就要生产了——瑞吉家马上就要迎来它的继承人了!”

瑞吉家要有继承人了,那就意味着瑞吉夫妇不用招收学徒,缇默鲁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求见萨拉柯丝了。

“这样啊……”缇默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十分勉强地对茵普特说,“恭喜您,瑞吉先生。”

“谢谢。”门前的灯光过于昏暗,导致茵普特没有看出缇默鲁的表情,他接受了对方的祝福,因此客气地解释不让对方与妻子见面的原由,“萨拉现在需要安静地待产,不宜会客。如果你实在想要当面感谢她的话,就过段时间再来吧。”

“我知道了,先生。”缇默鲁无意多留,鞠了一躬,同茵普特道别道,“祝愿您和夫人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就不再继续打扰您了。”

“也祝愿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茵普特说完,便拉上了房门。

缇默鲁心灰意冷。他揣着全部的希望,沐着夜色,赶至城里,想要得到的绝非这样的结果。

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他该去哪里?他还能去哪里?

缇默鲁失魂落魄地行走在喧闹的街道上,与一个个洋溢着幸福笑脸的城里人擦肩而过。直到行至城门口,瞥见一个比他还不幸的身影,他才重新振作起来。

那是一个流浪汉,一个腿脚不知因何而不灵便的流浪汉,他正杵着粗大的树枝,以此作为支撑,捧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碗,乞求城里的有钱人给他一点食物,或者赏他一两个巴塞思。

四年前的缇默鲁,也是这副惨状。不过,与那个流浪汉不同,他四肢健全,能跑能跳,只要吃上口饭,就能和其他男人一样去干体力活。不仅如此,因为长得还算俊俏,所以除了卖力气,他还可以卖身体。

是的,他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还有希望。索留姆不会马上就结婚,他还有时间去寻找其他的出路。

豁然开朗的缇默鲁,摸遍身上所有的衣兜,拿着仅有的一枚巴塞思,走向跛脚的流浪汉,将钱币放到对方的碗中。

“啊!”得到施舍的流浪汉,连忙朝给钱的人不停地鞠着躬,“谢谢!谢谢您,慷慨的先生!”

缇默鲁没有回应对方的感谢,而是快步走开了。

那样的帮助,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今晚的相遇,是他们的初遇,也很有可能是他们今生见的最后一面。缇默鲁当然希望对方能够继续活下去,但是他很清楚,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幸运。比如他的母亲,还有那些和他们一起逃离饥荒的同乡,真正到达异乡,且能继续活下去的,寥寥无几。

事实上,正如缇默鲁所料,流浪汉果然不像他那样幸运。

不过,流浪汉不是饿死的,而是吃得太急了,噎死的。

这对他而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就没有人能够说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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