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修罗场
被顶得发疼,陆谨言喘息着要挣扎躲开,被身下人双臂紧紧抱着,不容置喙地袭击那一处。宫口刚地张开一条小缝,便一挺腰整根插了进去。
陆谨言疼得不行,睫毛直发颤,张口求饶换来的是更加狂风暴雨的操弄。
那处紧得要命,比湿穴更甚,陆行远下颌紧绷,插了一会儿,在里面泄出精水。
躺着平复了一会儿呼吸,陆行远还想抱着怀中人温存,陆谨言只觉得身上黏腻,还被射得那么深,清理都不便。
翻身下床,套了件陆行远衣橱里的上衣,推门准备去浴室清洗。
清早就被折腾一通,时间已经不早了。迈出房门走到走廊时,意外看到楼下出现一个熟悉身影。那人似是感受到视线般,抬头回望。
陆谨言上面穿着弟弟的衣服,偏长的上衣盖住一半大腿,下面含着弟弟灌进来的精水。
他就这样站在二楼走廊,与楼下的林润生目光交错,甚至感觉大腿内侧有水液在往下滑,他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
陆谨言忆起两人前一天约定过,林润生过来送那天被锁在学校画室的衣服,顺带一起学语言。不想让发小久等,加上自己现在这情况实在有些糟,匆匆打了声招呼,陆谨言便逃也似冲进浴室。
待收拾妥当下楼,一瞥挂钟的时针已经快指向罗马数字十,过了两人约好的时辰,陆谨言心中更添几分歉疚和懊恼。
好在昨晚交代过李姨今日有客人,不然让好友门也进不来,属实不妥。
接过林润生从包袱中取出的衣服,柔软洁净,带着股皂香,陆谨言便知他是帮自己洗过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招待人坐下,“多麻烦,直接拿给我就好了。”
“今天起晚了,你等很久了吗?”
林润生噙着清浅笑意摇摇头,“没有,才到不久。”
因为时间已耽误了些,陆谨言速战速决赶去吃早餐,灌下最后一口牛奶时,楼梯传来吱呀响动,是陆行远从二楼下来了。
陆谨言正要起身带着林润生去打照面,肩膀上落了只手轻轻按着,随即唇上有布料磨蹭的触感。
眸光相撞了一霎,不等他反应,那方帕子已经离开了唇角,只见林润生已直起身子,肩上轻微的压力也消散了。
“有客人来吗?”
弟弟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来不及思考方才的动作是否被他收入眼底,陆谨言起身的动作带了些许莫名的慌乱。
但余光扫向身旁,林润生神情自然。好像他们还走在少年时的下学路上,林润生也是这样帮偷偷买冰棍吃的自己拭干净嘴。
那点慌乱被合理化,见陆行远走到了面前,陆谨言挂着笑道:“行远,这是你润生哥,还记得吗?”
陆行远当然记得,他哥的儿时玩伴里,唯独这个姓顾的家伙他记得最清。
不仅因为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还因为以前在学堂,他每天等他哥一块放学回家要等二十分钟,而回家的道明明有更近的,他哥却总是为了和这家伙多聊五分钟天而绕远路。
回忆随着这个人出现而苏醒,虽然谈不上关系和谐,但毕竟也是那段光阴的一部分。加之经过昨晚,陆行远认定他没了与自己同台竞技的可能,便压下那点新仇旧怨,神情不自然了一瞬,还是坦然地与林润生打了招呼。
日头不算太烈,三人一并去了院中闲逛叙话,一如童年时,仍是陆谨言居中,挑起着一个又一个话头。
李姨为他们在树下石桌备了酸梅汁和水果,落座后,陆谨言与林润生聊着学校的事。
陆行远插不进什么话,视线安定不下来般被牵动着,一会儿看看树叶间洒下的阳光,一会儿看看玻璃杯外凝结的水珠,余光却总是落在身侧之人。
看那双搁在桌面上的白腕子,手腕处凸起的骨骼,是昨晚握住哥哥双手时的落点,陆行远分了心,没剩几分心思听两人对话,终于趁那只手落到桌下时,悄悄用右手小指去勾。
恶作剧胜利,陆谨言的话语中断了一瞬,视线投了过来,陆行远报之以微勾的唇角,同时将欲逃跑的指头一并困在手心。
手收不回,好友又坐在对面,怕被看出端倪,陆谨言不敢大动作,边附和着林润生的话,边飞快用眼神示意着身旁的陆行远。
随着有些慌乱的眼神一并的,还有陆谨言自己也没察觉正在泛红的耳尖。陆行远笑意愈深,覆了薄茧的指腹在人掌心蹭,看到哥哥耳尖染得更红,与桌上的石榴果实一般。
石桌对面,林润生注意到果篮里的莲蓬,忆起了一段往事,“记着你以前有一次为了采莲蓬,差点跌进塘里,此后就不敢太靠近水边了。”
“是啊。”陆谨言苦笑着应了声,在发小低头剥莲子的功夫,又与桌下那只手拉扯了一番。
忽听见对面轻轻的吸气声,转过头见林润生眉头微蹙着,陆谨言忙问道:“怎么了?”
“无碍,大概是最近画多了画,右手有些不舒服。”
于是陆行远感到掌心那只手鱼一般溜走了,游回到了桌面上。
陆谨言思索着,托起林润生右手,在手腕与大拇指根部轻轻按压,“疼吗?”
见林润生点了头,陆谨言让他将手腕伸直,拇指在里四指在外握拳,手腕向下弯曲,见那眉毛蹙得更紧了些,明显是有不适。
“手指劳作过度,伤到肌腱了,我同你去医馆瞧瞧。”
对上陆谨言关切的眸子,林润生眸光微闪,摇摇头道:“没有多严重,我自己去就好,天热,不麻烦你走动了。”
“这是什么话,哪有一个人去看大夫的。”陆谨言不由分说拉了林润生左手往外走,陆行远讪讪跟在后面,口中酸梅汤的甜滋味冲淡了些,泛着点酸。
去到医馆后,见着大夫给林润生的右手贴上块膏药,陆谨言才安心下来,待诊断开药完,带林润生去自己家吃午饭。
“练画也不必这么刻苦,手也不要了吗。”
听出那责怪下满是关心,林润生浅笑着看向陆谨言,“别担心,大夫也说了不严重。”
“你很喜欢画画吗?”
“也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林润生眸子垂下来眨了眨,似乎有些犹豫,“九月便要去德国了,多卖些画,可以多攒些生活费。”
“啊?”在另一边帮忙拎着药的陆行远捕捉到了关键词,小小惊呼一声,探出半个身子问林润生,“你也去德国?”
听到询问,林润生表情不变,视线在陆行远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落到身边人脸上,开口道:“我与谨言都报了学校留洋的项目。”
烈阳短暂地躲入云中,陆行远的心情也晴转多云,随便应了声便不开腔了。
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鸿沟哪能轻易跨越,终于好不容易克服情怯,陆行远还不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拥有了那轮月亮,却又有人出现,要占了他近水楼台的位置。
思前想后,只觉得大概与这家伙八字不合,连那包药的重量也不想帮他承担了。
在路上一口气在心里憋着,餐桌上,在他哥询问林润生需不需要喂时,陆行远坐不住了。
思考了一秒能不能忍受给这家伙喂饭,打了个寒战后,正勉强地准备开口,听到林润生答他左手也能用时,陆行远才在心里长舒了口气。
陆谨言昨晚本就没睡多久,午饭用了一半后有些犯困,但思及下午要与林润生一同学语言,强打着精神,还是没敌住困意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林润生置下筷,看了过来,“要不我们下次再学,你去午睡吧。”
“没事。”陆谨言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些,但看上去似乎有些勉强。
“不急着这一次,况且我今日右手不便。”
见好友如此,陆谨言也不再坚持,饭后去翻找了几本笔记给林润生,与陆行远一同送他出了门。
“哥,去午睡吧,昨晚你受苦了。”门一闭上,陆行远便从身后搂住了陆谨言,又是受气又是拈酸,人一走,终于能自由地挨着他哥了。
“别这样,会被瞧见。”耳侧的热气比日头还灼人,陆谨言小声挣扎,反而被拥得更紧,颈侧与整个脊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
才刚松开,腰上却环了只手要搂着自己进屋。林润生已经走了,但李姨还在家里,哪里有寻常兄弟会这样亲密,陆谨言有些慌,昨晚的事后知后觉拷问着他的内心。
石榴树枝杈间断裂的秋千绳被风吹起,晃进陆谨言视线一角,一瞬间,父亲与他们玩耍的笑声,母亲喊他们吃饭的声音,从记忆中钻进陆谨言耳朵里。
烈日直直照着,身子却骤然发凉,陆谨言甩开了环着自己的手,几乎是脱口而出,“别这样。”
陆行远笑容僵在了脸上。
想要逃避,又急切地想要堵住对方嘴,陆谨言视线躲闪,又继续道:“昨晚冲动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陆行远心中生出些微妙的怨怼,开始抠起字眼,昨晚冲动了,那今早呢。
不是没试想过糟糕的结局,但现在这样,就像馋了好久才吃上的糖葫芦,只舔了一口,就啪地掉在地上。
“我没冲动,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陆行远顿下脚步,想要认真与哥哥谈。
“我冲动了,是我做错了。”脑子很乱,陆谨言不想争辩,抬步向前走。
这种语气让陆行远有点恼,立即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对错?”他觉得感情没有对错。
“这就是错的,没有哪对兄弟会这样。”说这话时连脸也没扭过来,只给了陆行远一个背影。
陆行远跟着迈步向前,想看清陆谨言的表情,“我不在乎,那就和别人都不一样。”他觉得他们可以当爱人了。
“我做不到。”陆谨言知道自己没法那么坦然,那么不顾忌世俗,而陆行远相反的不顾一切的态度,让他烦躁。
他没有拒绝欲念的定力,没有超脱道德的勇气,轻易的沉沦换来了背德的折磨,诱惑和折磨都让他承受不住。
已经迈上了台阶,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也没听见回答,但陆谨言仍是没有回头,直到要推开门,才听见陆行远的声音。
“你没有一点喜欢我吗?”急切地想要求证,以至于声音有些颤抖。
陆谨言的手顿住了。事实上,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没接收到过喜欢这种感情的人,要怎么喜欢别人。
就算滚到床上去了,那就是喜欢吗?
陆谨言想起小的时候,母亲性子有些急,给他做新衣裳时让他自己选布料和花纹,但面对老板和母亲询问他喜欢哪一种时,他看了好久也选不出来。
母亲忙里偷闲带陆谨言出来,惦记着回去看店,难免会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但越是催促陆谨言越是无措,看着各式各样的布料说不出一句话来。渐渐他就不愿意去挑,也不像别的孩子一样爱穿新衣裳。
陆行远出生后,陆谨言有些好奇,弟弟会不会也面临这个烦恼,但从小到大,每个季度家里人都会给弟弟做很多新衣裳,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箱匣。
后来陆谨言知道了一句“随便”就可以应对过去,但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些奇怪,别人都认为理所应当的情感,自己怎么理解不了呢。
陆谨言想从生活中找寻答案,他知道了努力学习会换来家人对自己的褒奖,知道了释放善意会得到更多人的亲近,这让他有些欣喜,感觉心里充盈起来。
于是逐渐把寄托放在别人身上,以完成他人的期待作为自己的养料,不用去探寻真正的自己,这样就足够了,这样会更轻松。
再后来,虽然经历了许多风雨,生活还是渐渐好了起来,母亲却病倒了。
病变的细胞侵蚀了母亲的身体,也蛀空了陆谨言的内心,他成了一棵空心的树,暖阳照常升起,甘霖照常洒下,却没有获得养分,而是一天天等待腐烂。
“行远,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但不会是我。”
“为什么,是因为林润生,你要瞒着我和他去德国不回来吗?”陆行远的右手攥成拳,嘴唇颤抖着。“还是因为之前那个薛绍卿,他还和你纠缠在一起?”
“都不是。而且我也没有想要不回来,你别瞎想了。”陆谨言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
陆行远感到恼怒又无力,他知道越控制不住情绪越显得自己幼稚。
但许久以来筑就的情感堤坝已经被冲垮,他阻挡不住洪水也修补不了这道河堤。
两人沉默着相对了一会儿,站在最上面一层台阶的陆谨言要转身进门。
“你跟谁都可以的吗?即使是亲弟弟。”说出口后自己也愣了,但身体的控制权就像交给了另一个人,陆行远止不住将伤人的刀子往外捅。
陆谨言因为过于惊讶而转过脸来,明显错愕的表情让陆行远有种扭曲的情感,他想报复,想把他哥拉入深渊,感受与自己同频的痛苦。
“你以后会结婚吗?和男人还是女人?”
“那个人会知道你和亲弟弟做过吗?知道了会怎么想?”即使卑劣的是自己,应该道歉的也是自己,但陆行远不想要面对期待以外的结果,他承认自己就是幼稚,想要强扭的瓜。
呼吸无意识地加速,双手不住颤抖,握成拳又松开,陆谨言不是没有自厌自弃过,但如此直接地被身旁人撕开面具,强迫他直面刺目的光芒,他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想不出来。
“别说了…”
疲惫的大脑接收信息慢了半拍,直到手脚传来麻痹感,心跳的速度堪称异常,陆谨言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把手抬起来也变得困难无比。
“…我没有知觉了。”
话语很轻,说出来都十分费劲似的,看到陆谨言站不稳的身形和空攥着一直在颤抖的右手,陆行远忙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扶住陆谨言。
“哥,你怎么了!”
陆谨言已经站不住了,再晚一步都要跌倒在地上。
“哎呀,快快快!先扶到里面来。”
门口的动静惊到了在屋内忙活的李姨,让陆行远赶快把人扶进来在沙发坐下。
“慢慢呼气,慢慢吐气……”李姨缓缓数着数,让陆谨言跟着数数的频率呼吸,“好点吗?”
“心脏不舒服,手动不了…”
陆谨言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李姨让陆行远用手掌蒙着帮陆谨言闭气,同时按揉着陆谨言手腕上的穴位。
一只手将下半张脸盖住还有余,局促而灼热的鼻息打在掌心上,唇舌偶然掠过的痒意,不过此时没有余裕让陆行远去想别的。
以往自己和哥哥都很少患病,军中队友也身子骨强健得很,陆行远没想过会这样,又愧疚又恐慌。
“…李姨,我哥他之前有过,这样吗?要不要请大夫。”
“情绪太激动了,尽快缓过来就问题不大。之前就犯过,第一回见时可把人吓坏了,我就去学了碰上该怎么办。”见陆谨言面色缓和了些,李姨让陆行远停下动作,弯腰下去帮陆谨言揉脚腕。
陆行远无措地站着,看李姨帮陆谨言,觉得自己好像自私又多余。
呼吸均匀下来,不舒服的感受也慢慢缓和,陆谨言谢过李姨,示意已经没事了。
“你这孩子。最近累着了吧,还是压力太大了,身体要紧啊。”
陆谨言从沙发站起来想活动手脚,陆行远忙上前去扶,伸出的手被避开,落了个空。
指尖擦过衣角却什么也没抓住,陆行远蜷起手指,看着背对自己的陆谨言。
李姨去厨房倒热水了,气氛一时沉闷下来。楼上的电话铃打破了寂静,陆行远上去听电话。
木质楼梯的吱呀声在间隔很短的时间再次响起,陆行远换好了衣服,走到陆谨言身前。“部队有事需要我回去。哥,照顾好自己。”
陆谨言捧着茶杯,微垂着头看杯中漾起的水纹,没应答。
陆行远知道哥哥一生气就会不理人,但他摸不准要怎么像以前一样把人逗笑。他太心急,想捞水中月却将它捣碎了。
“今天的事…对不起。”还是没等来回答,陆行远犹豫片刻,在拎上行李离开前,轻轻触了触陆谨言的手。
陆谨言没回头,也没像以往一样践行,只余杯中茶水激荡着,泛起一圈圈波纹。
过了约半个月,陆谨言收到封请柬,原来是白苍出院了,白家想正式地感谢陆谨言,邀请他去家中吃饭。
也不知该感叹白家多重视这个小儿子,还是感叹这家人礼数周全又客气。本想让对方用不着麻烦,但请柬后电话也打了过来,陆谨言还是赴了约。
去的那日,白家老爷子被审判厅的工作绊住了脚,需要晚些回来。
陆谨言被迎进门后,便见到了白苍在前院,他骨折的那条手臂上夹板还没拆,腿脚倒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白苍招招手招呼陆谨言过来,用左手托起一只小狗的两只前爪,小狗还没断奶,粉粉的舌头一直追着手指舔。“我不在家的时候雪球生了五只小狗,好小好可爱。”
陆谨言蹲在白苍身边看小狗,也想要伸手摸摸,但狗妈妈在旁边绕着走来走去,他有些顾虑。
“没关系,雪球很友好的。来,雪球,握手。”白苍挠了挠大狗的下巴,伸出手,雪球果然非常乖地将爪子搭了上去。
“哥哥,你也来试试。”
“雪球,和这个哥哥握手。”
陆谨言尝试性地伸出手,一阵温暖的触感从手心传来,雪球欢快地摇着尾巴将爪子搭了上来。
陆谨言惊喜地看向白苍,又伸手摸了摸雪球毛茸茸的头,“雪球好乖啊。”
“我去年在家门口用一块排骨拐回来的,一开始以为这么嘴馋会不太聪明,没想到什么都一教就会,哈哈。”
白苍是个从不让话掉在地上的,从小狗又讲到在医院待得无趣极了云云,陆谨言随着他的话展露笑脸,不时附和两句。
陆谨言低头逗弄趴在自己身边的小狗,回忆道:“说起来,我以前也养过狗。”
“诶,怪不得小狗都这么亲你。”
“哥哥要不要带一只回去养,我爹还有我姐准备给他们朋友送养来着,你要是要养的话我肯定先送给你,随便挑一只你喜欢的。”
感受到少年身上独有的赤诚和热情,尽管很心动,但陆谨言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再过不久就不在家了,养不了它。”
“不在家?哥哥你要去哪儿?”白苍将视线投了过来,有些惊讶。
“九月去留学,要去德国。”
“这么远啊…”白苍的表情很好懂,听到这话后明显笑容淡了下来,静默了片刻后又开了口,“有点冒昧,但是可以问吗?”
“嫂子和你一起去吗?”不等陆谨言回答,白苍便问了出来。
但感觉窥探别人私事有些不妥,白苍挠了挠头,又补了一长串,“呃,就是…之前行远哥说你结婚了,我一直很好奇,要是不方便的话当我没问就好。”
“嫂子?”陆谨言有些疑惑,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忙解释道:“我还没结婚。”
虽然有规定婚龄的律法和训令颁布,但早婚仍然普遍。在观念保守的父母催促和包办下,不少学生年纪轻轻就结婚生子。
所以当时,白苍听陆行远说陆谨言结婚了,惊讶之余也没有非常意外。不过他很好奇陆谨言的结婚对象会是怎样的人,会是自由恋爱还是家里包办。
白苍中学读的男校,学生中能接触到女生的都是少数。他们班坐最后一排的小眼镜,每次一脸神秘又压制不住嘴角地清清嗓子,就能收获一大群人环绕在他身边,屏气凝神听他和女校学生的故事。
小眼镜给那个女孩起的绰号是麻花辫,女孩又黑又亮的头发总被绑成两个麻花辫,他们并肩走在放学路上时,夕阳会把那头漂亮的头发染成浅金色。
但阳光下的七彩泡泡总有破碎的一天,小眼镜鼓足的勇气像被扎破的气球,这段感情在毕业前夕戛然而止了。
白苍放学后总是要赶着去踢球,所以只是偶尔听一耳朵。但最后一次让白苍印象很深刻,在那前一天班里调了座位,他刚好和小眼镜做了同桌。
注意到小眼镜似乎一整天心不在焉,白苍放学收包时随口问了一句,于是成为了小眼镜最后一个故事的唯一听众。
小眼镜说,原本他和麻花辫约定一起考大学,但麻花辫她爹不让她继续念书,给她强制安排了结婚对象,因为和家里犟,她两条辫子被剪掉了,毕业证也不让领了。
小眼镜哭得稀里哗啦,白苍边递帕子边努力宽慰,陪到了快晚上才回家,好多感慨萦绕在他脑子里。
白苍还记得小眼镜跟他讲爱是骨头里满是泡泡,是泡泡都会消散。*
白苍托着腮帮子看砸在桌面上的眼泪,又看看小眼镜,心想泡泡明明还没消散,还在不断冒出来,不然为什么自己也被悲伤的情绪浸染了呢。
某些时候,白苍总会不自觉胡思乱想,很多事情像音符一样在他脑子里跳跃,演绎出随机却奇妙的乐曲。
由此带来的结果是他有时求知欲和好奇心很旺盛,比如就在刚刚,他因为想了解陆谨言的感情状况而直接询问了出来,现在又想顺杆爬,了解这个人的更多。
既然听到陆谨言亲口说没有结婚,误会解除,另一个疑问又随之冒出,白苍接着问道:“诶,那行远哥为什么说你结婚了?”
“不知道。”陆谨言帮小狗理毛的手顿了顿,“…有时候我也不懂他的想法。”
“可能是想免除麻烦?”白苍撑着下巴看向陆谨言,提出猜想,“你这样的高材生可是很抢手的,是不是好多人想给你说媒?说不定连我爹都想让你当他女婿。”
白苍有个哥哥叫白英陆谨言是知道的,但没听他说有姐姐或者妹妹。陆谨言目光落在白苍身上:“当什么女婿?我看你也不像黄花大闺女啊。”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苍笑得差点栽在地上,“没看出来,哥哥你可真幽默。”
“过奖。”
“还没说过吧,我有个姐姐,刚毕业,在报社上班。不过她那个暴脾气也不怎么像黄花大闺女,我爹老愁她不想嫁人。”
想到刚刚的话,白苍凑近了些,用手肘捣了捣陆谨言,挤眉弄眼:“还是说,哥哥你真想让我爹安排我俩凑一对。”
陆谨言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一笑了之。
小狗们吃完奶,陆谨言把它们一只只抱进了铺上软布的篮子里。白苍想帮忙,但骨折的手还没好全乎,算半个病号,被拦下了。
“快抬头,好漂亮。”
听见白苍的话,陆谨言望向天空。落日西沉,浮云披上了霞光,像红玫瑰般在天边铺陈开来。
一同仰着头,肩抵着肩看云霞和斜阳。感受到抱着的小狗动了,陆谨言低头去看。这只小狗是五只里最瘦小的,先前也只剩它还没睁眼。
“它睁眼了。”陆谨言将小狗放在膝头,轻轻托起来给白苍展示,侧低下头轻语:“你也想和我们一起看吗,小家伙。”
白苍一低头,小狗鼻尖和爪子粉粉的,两只前爪都搭在陆谨言手上。第一个念头是好可爱,无论是小狗还是这个人都好可爱,第二个念头是想起小眼镜说,当你觉得一个人可爱你就完了。
白苍无意识屏着呼吸,好像这样能将这一幕记得更深一些。
很遗憾,刚看着陆谨言把最后一只小狗也放进篮子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白苍的父亲回来了。饭菜已备好,他们便一并移步到厅堂。
“怎么招待客人的,来了半天也不给人茶水,又在不务正业。”
还没动筷,迎面先吃了一顿数落,白苍不甘示弱:“您还说我呢,请人来家里还让客人候着,多大排场。”
“说你一句能顶一万句嘴,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白苍瞥了眼陆谨言的方向,怕被觉得自己幼稚,换了话茬:“我姐今儿不回来吃吗?”
“不回,她跟着报社跑去搞采访了。”
“我哥也忙得见不着面,家里天天就我跟你大眼瞪小眼。”
“得,我想瞅着你。一天天像个猴似的上蹿下跳,胳膊断了刚好让你老实点。”
这场面让陆谨言大跌眼镜,属实没想到严肃庄重的大司法官白凯元还有这一面。
“对了,小陆也是大学生吧,听白苍在家里讲过你。”
还在对白家父子的相处模式感到意外,突然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由于与长辈相处的记忆已有些遥远,陆谨言略微僵硬地放下了夹菜的手,点头答是。
虽然不太擅长应对年长者,所幸白家父子都很健谈,陆谨言慢慢放松了下来。
晚饭快要结束时,白家老爷子再次谈起了陆谨言搭救白苍的事。“因为我审的案子,让你们卷入危险的事情来,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嫌疑人那边已经在走程序了,关于当时那辆军车,我大儿子也在内部肃清排查。”
“话说回来,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家这个不争气的小子。”白凯元站起身鞠了一躬。
陆谨言有些承受不住地赶紧回礼:“伯父您太客气了,当时换做是谁都会去救的。”
白苍插话道:“那也是哥哥你人好心又善,换了别人,大晚上的哪敢把我救回去。”
白凯元呵呵笑着点头,拍了拍陆谨言的肩膀:“今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千万不要顾忌什么,来和我们说便是。”
又交谈了片刻,到了分别的时刻,没等老爹开口,白苍主动请缨要送客人回家。
走在回陆谨言家的路上,白苍先开了话匣:“别看我爹那样,他跟我在家互呛老不正经了。他最后那番话怪客气的,我都要不适应了。”
陆谨言笑着答道:“你今天不也怪客气的,说了不必送,还费这脚力做什么。”
本来想坦率地说自己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但看见双笑起来比星光还亮的眼睛,白苍感到耳尖微微发着热,扭过了脸。
“你是客人,当然要送。对了,暑假我能去找你吗?”
“怎么?”
“那不是什么,我外语学得太烂了,想去向高材生取取经嘛。”
“给你当完大夫,轮到当教书先生了?”陆谨言不置可否。
“看在病号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呗,陆先生,小陆老师。”白苍扬起还夹着夹板的胳膊给陆谨言看,作为家中幺子,大概早就深谙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我外语也一般,没信心能教好你。”
“这你就谦虚了,肯定没问题的。”
又找了几个理由,直到快走到自己家门口了,还是敌不过白苍的死缠烂打,陆谨言便答应了,横竖当给自己解解闷。
最近生意旺,兼职总是要到夜半才下班,打乱了陆谨言的作息。躺在床上时,脑子还回荡着舞厅的嘈杂难以入眠,白日却常常困倦而无法专注。
今天,顶着管事的葛二爷的压力,陆谨言还是请了假来赴的白苍的约,也算是给自己喘了口气,毕竟哪有人真正爱工作。
虽然忙起来没时间考虑其他的事,但端酒时,老是一晃眼看见有身形像陆行远的年轻男子,荒唐事又从脑子里蹦出来。
面对与陆行远的关系,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而想要逃避,但即使逃避又明白必须要解决。
陆谨言觉得自己完全陷入死局,就好像有铡刀在脖子上却迟迟落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