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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言辞若香

潮湿的气味混着鲜血的腥气,在甬道尽头的囚室外开始发酵,一对月前还在床上假意恩爱的男女,早已调换了彼此的角色。范閒看着这个女子凄惨的模样,微微皱眉,当初还以为自己会像明清小说里写的那样,会与这个女子来上一段妙事,又或者像白乐天一样将她领回家去,谁知道故事根本尚未开始,便已经草草结束。不过这没有什么好叹惜的,既然对方要杀死自己,如果此时还像费介老师当年说过的一样,投予多余的同情心,实际上是对自己以及身边人的极大的不负责任。

迎着那两道怨毒的目光,范閒很温柔平静地解释道:「我认为性命这种东西,能自己掌握就自己掌握,所以才将毒药给你,你应该知道你死对于我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不需要用这种目光望着我,我依然怜惜你,但并不会心生内疚。我的三名护卫的头颅被你们的人拍成了烂西瓜。谁会为他们的死感到内疚?」

他摆摆手:「也许你不相信,我曾经很恨这个老天,自认为一辈子都在做好事,最后却得了个最凄惨的结局,如果恨有用的话,这老天估计早就被我恨出了几百万个窟窿,所以我后来明白了,在你还有能力掌握自己身体的时候,必须感到庆幸自己还有日子可以过。」

司理理依然沉默不语,只是将自己满是伤口地双手轻轻地抬起。不让它们与粗糙地茅草接触。

「司姑娘。想开些吧,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自己性命重要。」范閒平静说道:「你是庆国人,却为北齐卖命,能够舍弃如此多,想来应该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报仇之类的原因。我不知道京都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你想做些什么事情,就必须要保证自己活着,而你这时候想活下去,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司理理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光芒虽然黯淡,却像是坟茔中地冥火,始终不肯熄灭,许久之后,她才咬牙说道:「你怎么保证我能活着?」

范閒精神一振,半蹲了下来。说道:「你今天刚到京都,我就能到天牢里来审你,你应该能猜到我在监察院里的地位。」

司理理无力地摇摇头:「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

「这和相信无关。」范閒温柔说道:「这本来就是赌博。只不过现在你比较被动。因为在生与死之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司理理眼光有些无助地游移着。似乎有些心动。她转过脸来,看着范閒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不知为何,却想到了那日深夜里花舫之上的二人交缠,一股毫无道理地恨意涌上她的心头,她像疯子一样地扑了上来,一口唾沫往范閒的脸上吐去。

范閒侧身避开,十分诧异,明明这个女子眼看着心防便要鬆动,怎么忽然间又变了一副面孔?他哪里知道,不论前世今生,不论何种职业,这女人的心思总是如海底细针,山间走砂般难以触碰,难以捉摸。

范閒略感烦燥,清如初柳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色不停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到昨天夜里那名参将自杀,再想到梧州那位恐怕也已经死了,就知道对方下手狠且快速——如果自己想要抓住真正想对付自己的人,似乎只有司理理地嘴,如果口供出的太晚,只怕与司理理联繫的人也会死去,或者离去。而用刑似乎在短时间内不足以令这个北齐女谍地神经崩溃,可惜如今范閒需要地便是时间,不然即便熬上几日又怕什么?

看模样从她的嘴里问不出来什么。范閒似乎有些失望,从栅栏前站起身来,好像是要准备与王启年一道离开。忽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皱眉站回牢舍之前,隔着栅栏冷冷地看着这个女子。王启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范閒地声音清清淡淡地响了起来:「说出是谁做的,我以在这个世界上的祖先名义起誓,我绝对会放了你。」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但范閒不肯死心,一双渐趋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司理理的脸,注视着司理理平举在胸前那双血淋淋的手。

天牢里的湿气有股发霉的味道,而横亘在范閒与司理理之间的栅栏与时间似乎也开始发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司理理依然是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显然她的内心深处也在进行着某种极痛苦的挣扎。范閒扔给她的那瓶毒药是青瓷瓶,此时在她的手下,在干草之上,安静地躺着,似乎在散发着某种很诡异的味道。

……

……

很久之后,范閒叹了一口气,似乎放弃了,临走前对司理理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举着双手的一样子……很像可爱的小狗。」

后来王启年一直觉得范公子有些神经质,在那种局面下还能调笑敌国的探子。范閒自己却没有这种自觉,当时纯粹是下意识里说出来的。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随口一句话,马上会造成什么效果,以后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司理理听到他说自己像可爱的小狗,微微一怔。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紧接着的却是这位女谍的噗哧一笑,一声失笑后,她的面色一阵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着自己的精神此时无比放鬆,似乎这一笑之后,就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整个人的魂灵儿开始怯缩地躲在自己的躯壳中,小心翼翼地祈求着生存——她的身体就像泡在温暖地热水里。十分舒服。真切地开始怀念起生活里地美好。

以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有些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动,说出了三个字:「吴先生。」

范閒听的清清楚楚,是「吴先生」三个字,一愣之后回头望向王启年,王启年点头表示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这才鬆了一口气,一道淡淡的兴奋涌上心头。他伸手入栅栏,在司理理不解的目光中,从干草上拿回那个装着毒药的小瓷瓶,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转身离开。

司理理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是血地双手紧紧握住栅栏,对着离去的背影恨声凄叫道:「不要忘记,你用祖先的名义发过誓。」

厚重的铁门悄然无声地关上之后,监察院大牢里回復了平静与灰暗,这里的犯人一般关不了几天就到地府去了,因此剩下地犯人并不是太多。所以此时甬道最深处隐隐传来的几声哭泣之声显得十分清楚,十分凄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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