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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五粮液有庆余堂的味道,有姓叶的味道,有与范閒相关的味道,他今日不喜欢。

海棠回復沉默,只是看着范閒饮酒,灌酒,眼睛却越来越亮,似乎在欣赏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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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意渐至,范閒眼中略有迷离之意,笑容也渐趋疏朗,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这生幸福,偏生却扮个借酒浇愁的模样,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少年不识愁滋味……」范閒执箸敲碗轻歌,这是他转世以来「抄」的第一首诗词,此时回忆当年,更有复杂滋味。

他轻声再歌:「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是红楼梦中巧姐地判词:留余庆。

海棠的眼睛更亮了。

范閒长叹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海棠姑娘,你莫理我,由我一醉便好。」

为何要醉?男人要喝酒有很多种理由,最充分的理由便是情绪黯然,压力袭身。范閒此行北齐,获知神庙之秘,缔结两国邦谊,成功收拢北方谍网,怎看也是春光明媚,却不知他为何黯然,那压力又是从何而来?

其实很简单,黯然是因为一颗心无着落处,范閒在山洞里与肖恩说过,他是世间一过客,所以始终是在以观光的心态在看待这个人世,纵使沉浮十八载,却依然与这个世界有些隔膜感,若没有婉儿,若没有妹妹。若没有五竹那个傢伙,范閒真恨不得洒然一身,自去世间快活。

压力却来自于山洞里的那番对话,陈萍萍让范閒把眼光放高一些。甚至高在天下之上,范閒在知晓神庙所在后,便开始明白了,开始独自承担这种压力。而这个事关天下的秘密,压榨了肖恩数十年,不知道要压榨范閒多久。

若去神庙,自然是百死一生,自己想守护的人怎么办?若不去,则永远无法知晓当年地事情。范閒好生恼火,不知道之前。恨不得把肖恩的脑袋挖开,真知道了,却恨不得自己永远不知道。

本来以安全起见。他应该回到京都,在官场上与商场上好生风光几年,而将神庙的事情永远埋在心里,但又总有些不甘心。所以他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会对叶轻眉……会对这个肉身的母亲如此念念不忘,所以他不想喝五粮液。甚至看着手中地玻璃酒杯都有扔到地上砸碎的衝动。

红楼梦里给巧姐的判词,真的像是写给他自己一般。

幸而重生,幸而遇恩人。幸而有娘亲积得阴功,让自己轻轻鬆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获得一大笔财富,一大帮牛人的帮助。

留余庆,庆余年,自己的余年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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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那双明亮的双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竟是缓缓说道:「劝人生,济困抚贫。」

范閒悚然惊醒。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就算喝的烂醉如泥,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秘密,但……为何海棠会这般说?

其实海棠只是凑巧说了这句话而已,

她看着范閒略有颠狂的神情,便想到了传说中,南朝皇宫夜宴之上,诗仙初现人间地颠狂不羁,以为范閒是心道人生轨迹已定,无穷繁华顺路而来,却生出了厌世之念,颓废之心。

这种情况在文人身上极易见到,所以海棠轻声说了那句话,便是纯从本心出发,想劝谕范閒一心为天下士民……因为海棠一直忖信,范閒的骨子里,就是一个文人!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范閒讥笑说道:「海棠姑娘修天人之道,亲近自然,爱惜子民,却不知道他们要的只是利益而字。本官并无开疆闢土地野心,也想让这天下黎民能过的舒服些,但那必须是我先过舒服了……可要让百姓过的舒服些,我手中必然要握有权力,可这世间官场朝廷,你若想身居高位,又如何能过的舒服?」

海棠听出他话里的寒杀之意,微微一怔,说道:「范大人手操一方权柄,万望谨记道义二字。」

「俗了,俗了。」范閒将筷子敲地震天响,那瓷碗却没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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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海棠依然皱眉说着:「唯重义者耳。范大人虽与我身处两国,但这天下子民不论是庆国的子民还是齐国的子民,都是独一无二地生灵,大人若对道义二字还有所敬畏,万望大人回国之后,尽力阻止这天下的战事再起。」

平息天下干戈。这便是海棠的目的,范閒一直在猜的目的!很大的一个牌坊,如果是从旁的人嘴中说也来,一定会觉得很噁心,但从海棠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恬然自然,让人很相信。

范閒微嘲一笑道:「那肖恩便不是生灵了?」

海棠说道:「杀肖恩一人,救世间万人,有何不可?」肖恩若脱牢而出,与上杉虎父子联手,帝权大惩,再将神庙秘密吐出,以北齐年景皇帝地雄心,这天下只怕数年之后,又会陷入战火之中,所以她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偏生范閒根本没有政治家与道德家的觉悟,冷笑说道:「若百人要死,杀四十九人,活五十一人,姑娘杀是不杀?」

海棠默然,良久无语。

「所以说,你我皆是无情人。」范閒忽然不想再说这些无趣的话题,有些生硬的将话题转开:「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善假于物也。」

海棠微怔抬头。

范閒说道:「我的武道修为不及姑娘,但若真的生死搏斗,姑娘却不见得能轻鬆杀了我。」

海棠茬了点头。

范閒饮了一杯酒,望着她的眼睛,静静说道:「为什么?因为我善于利用一切的工具。」

「武道修为,首重修心,外物之力,终久不可久恃。」海棠静静应道。

范閒摇摇头,说道:「重义者,并不见得能将义字发挥,谋利者,却不见得是个无义之徒。义者,大利也,只要目的正确,何必在乎手段?」

说完这句话,范閒自己却愣住了,一番閒聊,本是岔话之举,却无意中触及了他自己的内心,就像是一道天光,忽然打在他的心间,顿时让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无情之人?或许骨子里是个多情之人。

他这一生总说自己要抡圆了活一把,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抡圆了活,今日……终于有了分数。此刻他心中清醒,眼中却是酒意浓烈,盯着海棠,缓缓说了两个字:「多谢。」

海棠今日言语上全盘落在下风,却也并不如何恚然,只是听着这多谢二字,却是心头略感失措,看着范閒满是醉意的眼眸里透着的那丝坚毅,她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了起来,略一沉忖,眸子里已是多了丝清彻:「以大人之才,日后之南方,便是一方好舞台。大人既不思战,便是海棠之友,还望大人振衣千仞冈之时,小心谨慎,多以万民为念,不可稍有自满之意,如此方是正途。」

范閒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轻声说道:「放心吧,我才刚上路呢。」

……

……

除了苦荷之外,海棠当是北齐第一高手,有此佳人在旁守护,又驱散了心头所有的犹疑,范閒这顿酒饮的是无比酣畅,虽有些孩子气地不肯喝五粮液,但素米子灌的多了,终究还是喉头干辣,胸中帐滞,脑中昏浊,飘飘然復欣欣然地醉倒在了桌上。

这是范閒自打开那个箱子之后,第一次醉到人事不省,却是在敌国上京的酒楼上,在那个根本不知是敌是友的海棠姑娘面前,如此行事,实在是有些古风蠢气。

「您还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海棠看着醉倒在桌上,像个孩子一样甜甜睡去的范閒,微笑说道:「我一直想见的雪芹先生。」

(这章是熬通宵写的,全是对话,但这章是大重点,所以我坚决拒绝任何说我水的意见,咬牙磨刀中,谁说就砍谁……章节名是长了点噢,以后尽量少玩,这是恶趣味啊恶趣味。着重说一下留余庆,这其实是我准备的一版简介……因为本月生病,家中又事多,所以写的少了些,表示一下歉意,下月我不知道能写多少出来,这主要看家中的情况了,呵呵,祝大家週末愉快,月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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