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梅园病人
梅园在广信宫之后,环境清幽无比,穿过天心台,便到了吟风阁,也就是此时小范大人养伤的地方。虽然是陛下特将他留在宫中疗伤,而且宫中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此次对于皇家来说,立了多大的功,但是一名男臣长住宫中,总有些不大妥当的感觉。范閒也深知这点,便只是老老实实地留在梅园,对于各宫的来人相访,总以身体不适推托了。
这时一位开朗之中带着两分憨气的贵妇,却熟门熟路地上了吟风阁,手里牵着个孩子,身后跟着几个宫女。
范閒微微一怔,发现是宜贵嫔,便没有多说什么,自从自己醒来后,宜贵嫔便天天带着三皇子到这边来坐,一来大家本是亲戚,二来在悬空庙上自己救了老三一命,对方以此大恩为由,自己不好拦着,三来……范閒也清楚,这位娘娘心里的打算是很实在的。
「姨,不是说不用来了吗?怎么今天还提了些东西?」他笑着说道。
依礼论,他总要称对方一声娘娘,但去年初次入宫的时候,宜贵嫔便喜欢范閒叫自己姨,喜欢这种透着份亲热劲儿的称呼,范閒也就不再坚持。今天宜贵嫔身后的宫女还提着几个食盒,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虫草煨的汤。」宜贵嫔与他身边的两位姑娘家见了礼,毫不见外地扯了个墩子过来,坐到了范閒的身边,说道:「不是宫里的,是你家里熬好了让我送过来。」
范閒喔了一声。看着侧边正在忙着倒汤的宫女们,里面有一位眉眼极熟,笑道:「醒儿也过来了。」
醒儿正是他第一次入宫时,带着他到各处宫里拜访地那位小宫女。她全没料到这位小范大人还记着自己,不由面色微红,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噫了一声。
倒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宜贵嫔笑骂道:「伤成这样,还不忘……」
忽觉着这话不能继续说下去,便嫣然一笑住了嘴,她年纪并不大,加上性情里天然有股子憨美意态,所以极能容易与人亲近,转头与婉儿说了几句。又和若若聊了聊家中的事情,让她们安心在宫里待着,范府没有什么问题。
坐在她身边的三皇子。今日却被以往要显得老实地许多,更没有抱月楼中的戾横之态,低着头,苦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会抬起头来,偷偷摸摸地看榻上病人一眼。
悬空庙一事,早已经让他消了抱月楼上对于范閒的愤怒。毕竟当时场中,除了这位「大表哥」之外,竟是没有一个人在乎自己的生死,包括两位亲生兄长在内,都只知道去救父皇……当时若不是范閒在场,只怕自己这条小命,早就已经断送在了那名九品刺客的手中。
八岁的孩子,再如何早熟,终究也只是纯以好恶判断亲疏的年龄。三皇子此时看着范閒那张苍白的脸,便想着悬空庙上范閒拦在自己身前,无比潇洒的英勇之态,心中生出说不出的敬慕感觉。
婉儿看了三皇子一眼,诧异问道:「老三,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三皇子嘻嘻一笑,说道:「晨姐姐,没什么。」
婉儿更讷闷了,笑道:「浑似变了个人似地。」
宜贵嫔心疼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说道:「若不是范閒,这小子只怕连命都没了,受了这么大惊吓,总要老实些才好。」
范閒躺在榻上,不方便转头,只用余光瞧着这些女人孩子们说话,在醒儿的服侍下缓缓喝了碗虫草熬的汤。醒儿拿回碗时,极快速地在他地手心上捏了捏,那指尖柔滑无比。
范閒微微一怔,知道这小宫女肯定不会在此时来挑逗自己,明白一定是宜贵嫔有些话想私下里与自己说。他顿了顿,说道:「婉儿,你带三殿下去逛逛这园子吧……妹妹,你也去。」
姑嫂二人互视一眼,知道他和宜贵嫔有话要说,便款款起身,拉着有些不舍的三皇子往园子深处走去,顺路还带走了服侍在旁的太监与宫女。
吟风阁里,此时就只剩下范閒与宜贵嫔二人,只是年景臣子总不方便单独和一位年青娘娘相处,所以醒儿很自觉地留了下来。
范閒有些困难地转了转头,看了醒儿一眼。
宜贵嫔会意,微笑说道:「从家里带进来的小丫头,不怕的。」
「姨啊。」范閒苦笑道:「又有什么事情,要这么小心?侄儿身受重伤,刚醒没两天。」
宜贵嫔一挥手帕,笑着说道:「我不来找你,难道你就不想找我?」
这话没有半分暖昧地情绪,只是她算准了范閒此时也极想知道宫外的消息,悬空庙谋刺一事,实在是有些诡异,不止是宫中各位主子在内心惴惴,宫外那些朝臣们好生不安,就连京中百姓们议论起来,都有些深觉其异,饭桌旁,酒肆里,大声痛骂着刺客,小声猜测着刺客的真实来路,竟是猜出了几百种答案。宜贵嫔清楚,陛下想让范閒安心养伤,所以断了他地一切情报来源,而自己,正好可以帮助他获得一些。
「不怕陛下责怪娘娘?」范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都这时节了。」宜贵嫔说话很直接,呵呵一笑道:「除了你,我又没个人可以指望。」
范閒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宫中一共有四位娘娘有子,皇后先不慌说,宁才人、淑贵妃的皇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自有一方势力,也就是面前的宜贵嫔,家庭出身虽然高贵,而且又有范府作为宫外的力量。可是三皇子实在是太年轻。
他稍一沉默之后,将当时悬空庙的场景说了出来。
虽然已经从儿子地嘴里听过一遍,但宜贵嫔此时仍然听的无比担心受怕,双手死死地攥着手帕。似乎担心隐藏在侍卫里的刺客,会一刀将自己地儿子给劈死了。
听完之后,她恨声说道:「怎么可能有刺客埋伏到侍卫里?宫中地侍卫三代老底都查的清清楚楚。」
「应该不是针对老……」范閒笑了:「我叫老三可以吧?」
「你是做哥哥的,当然随你叫。」
「不是针对老三……」范閒轻声解释道:「也许那名刺客会顺手杀了老三,但是陛下还是他的真实目的,姨你放心吧,虽然太子现在有些紧张家里的实力,我和老二关係也不大好,但是老三还太小,应该不会被他们排作第一檔的目标。」
这话放在皇宫里说。胆子确实有些大,虽然吟风阁四周并没有偷听的人,但是宜贵嫔的脸色还是变了变。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她最担心的就是,是不是宫中哪些人对自己地儿子不存好意,此时听范閒分说,将心放了一大半,然后便开始小声对范府说起宫外调查的情况。范閒不知道调查的进展。她却因为娘家地关係,在宫外有不少眼线,摸的基本上和真实情况差不多。
「宫典已经被抓了。」
范閒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流露出内心深处的震惊,宜贵嫔用的抓这个字,那说明朝廷已经对这件事情定了性,不过也不奇怪,身为禁军统领兼任侍卫总班头,当悬空庙刺杀事件发生的时候,竟然不在陛下身边!光这一条理由,就足够将那位宫大统领踩翻在地,外加无数只脚踏上。让他永世不得翻生。
范閒更感兴趣地是——这个糊涂到了极点的大统领,当时究竟是在做什么?
……
……
「他在京南四十里地的洛州……用他自己地话说,是奉旨前去办事。」宜贵嫔一边说着,一边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就算宫典要为自己开脱罪名,也不可能说奉旨二字,这话一捅到陛下那里,马上就会被戳穿。
「但至于去办什么事,监察院审了两天,却始终交待不清楚。」
范閒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叹息道:「我一向知道宫典这人耿直,但全没料到,他竟然愚笨如此。」
「嗯?」
范閒摇头叹息道:「既然不是陛下的旨意让他去洛州办事……那一定就是那位,可问题是出了刺杀的案件,他怎么还能将那位搬出来当救兵?就算他搬了出来,陛下也不可能认帐,只怕会让他死的更快。」
宜贵嫔始终还是有些适应不了范閒言语的直接泼辣大胆,有些自苦地笑了笑:「这些事情……咱们就别管了。」
「是啊,我们可没资格管。」范閒叹息着:「叶家这下可要倒大霉了,刺客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第一个出手的刺客,就是死了的那名九品高手。」宜贵嫔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听说是西胡左贤王府上地刺客,已经潜入庆国十四年了。」
「怎么和西胡又扯上了关係?」范閒异道:「胡人怎么可能在宫中当差这么久,还没有被人发现?」
「这胡人的来历有些厉害。」宜贵嫔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言语,解释了一番。
范閒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死在洪公公手上的胡人刺客,是当年庆国开国之时,与西胡和亲时,送过去的「假公主」的后代,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依然保有了庆国人的面貌——其实这次和亲很有名,因为当西胡被庆国打到最惨的时候,对方曾经想求和称臣,派了一队当年和亲队伍的后代回到京都,只是被庆国人坚决地拒绝了对方的归顺。
那一支队伍后来很悲惨地回去了西胡,没料到却留了一位高手在京都,然后选择了此时爆发。
「对方怎么混进宫中当上了侍卫?手续是谁办的?」
「办的人早已经死了。」宜贵嫔蹙眉道:「所以成了悬案。」
范閒在心里翘起了一根手指,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终于摸到了立体的一个面。
「小太监还活着,以监察院地手段。应该能查的清楚。」他沉声问道。
宜贵嫔点了点头:「查的非常清楚。小太监是十五年前京都……那次风波中死的一位王公地后人,当年京都死的人太多,所以竟让那王公府上的一位仆人抱着他逃了出去,当时他才刚刚出生不久。所以未上名册,漏了此人……那位仆人应该是自杀了,然后当年的婴儿被京郊一位农夫抱养,后来又自宫入了宫。」
「那匕首是怎么藏进去的?」范閒认为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小太监应该构划不出来这种格局。
宜贵嫔接下来的话,推翻了范閒的想法:「三年前,小太监就负责在赏菊会前打扫悬空庙顶楼,就是那时候藏进去的,监察院已经找到了匕首的做家,确认了时间。」
范閒皱起了眉头。小太监既然是十五年前流血夜地残留当事人……那个流血夜自己清楚,是皇帝、陈萍萍、父亲为了给母亲报仇而施展出来的手段,当时庆国最大的几家王公都被连根拔起。京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就连皇后地家族都被砍的一根枝叶不剩,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孤守宫中……谁知道这个小太监的身后,又代表着什么意味呢?
西胡,王公……这些人确实有谋刺皇帝的动机和勇气。只是……怎么会凑到一堆儿来了?
「叶家有没有什么反应?」范閒很认真地问道。
「能有什么反应?」宜贵嫔笑着摇头说道:「叶重连上了八篇奏折请罪,更不敢回沧州,老老实实地留在府里。连府上的亲兵都交给京都府代管,小心谨慎地无以復加,就看陛下怎么处理。」
「陛下啊?」范閒也笑了起来,「看叶流云回不回京都吧。」
二人还准备说些什么,忽听着梅园的一角隐隐传来话语声,便沉默了起来,开始讲些旁的事情。范閒首先就抱月楼地事情,对于毅公府上的伤害表示了歉意,宜贵嫔则代表国公府那方。感谢范閒不避亲疏,勇于管教小孩子,有力的阻止了国公府的将来向不可预期的深渊滑去。
主宾双方交谈甚欢,然后告别。
「说了些什么呢?」婉儿看着宜贵嫔牵着老三往圆外走去的身影,好奇问道:「这位娘娘向来以憨喜安于宫中,怎么看着今天却有些紧张?」
范閒笑道:「孩子长大了,当妈的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等咱们将来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
林婉儿面色一窘,又想到自己的肚子似乎一直没动静,只是相公如今受了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强颜一笑,转了话题:「外面怎么样了日是逢不是闹的天翻地覆?」
范閒轻声将宜贵嫔带来地消息说了一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太监宫女,说道:「风有些凉了,我们回屋吧。」
知道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宫里的下人面前说,婉儿与若若点了点头,使唤那些太监过来抬软榻。
……
……
回屋之后,躺在那张大床之上,范閒睁着眼看着床顶,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半晌之后终于说道:「你说叶家这次会有什么下场?」
此时房中无人,他也不用忌惮什么,直接说道:「宫典肯定是得了旨意,才会去洛州……而且肯定不是陛下的旨意,不然宫典若喊起冤来,连陛下都无法收场。」
他的心中寒意大作:「这一招虽然有些荒唐,但却很奏效,太后密旨令宫典去洛州办事,他身为禁军统领当然要去,而悬空庙上偏生出了刺客!如果审案之时,宫典还要强说是太后密旨让他出京,那就等于是向天下宣告,是太后要杀皇帝?……如果宫典不想被株连九族,那这种话只好埋在肚子里面,吃这么大的一个闷亏。」
林婉儿和若若都是聪明人,当然不会认为真的是太后安排的悬空庙一事。婉儿面带愁容说道:「你是说。宫典去洛州,是外祖母与陛下一起安排地?」
范閒嗯了一声。
若若皱眉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范閒冷笑道:「宫典是禁军统领,又是叶重的师弟,他这次倒霉。叶家自然要跟着倒霉。」
婉儿心忧自己的好友叶灵儿,叹息道:「叶家一向忠诚,为什么陛下要……」
话没说完,大家都听的懂。范閒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如果不怀疑叶家地忠诚,当然不会选择这么做,可是如今既然已经生疑,只好选择让叶家靠边站,至少京都重地,不可能再让他们师兄弟二人把守着……问题最关键的是,叶家又有一位咱们庆国唯一在明面上的大宗师。只要叶流云一天不死。那么一般的由头,根本动不了叶家。」
「所以才会用了这么阴损,大失皇家体面的一招。」范閒叹息道:「也不怕冷了臣子们的心吗?」
「为什么……陛下会对叶家动疑?」
「很简单。」范閒解释道:「陛下指婚二皇子与叶灵儿……如果叶重看的够准。当时就应该拒婚,哪怕他认可这门婚事,也应该在第一时间内请辞京都守备一职,不说归老,哪怕调到边防线上。也能让陛下心安些。」
「而他这两样都没有做,所以……」
林婉儿与若若黯然点头,若若忍不住开口说道:「这里面的弯拐拐真是多。」
「在北齐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范閒说道:「只是没有想到,陛下会用这么小家子气的手段。」
婉儿忽然说道:「如此看来,那天悬空庙地刺杀,本来就是陛下意料中事?」
范閒看着她,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计算之中,还是说陛下本来只安排了其中的一项。」
林婉儿回望着他地双眼,缓缓说道:「陛下此生不喜行险,所以……他顶多会放一把火。」
夫妻二人沉默地对望良久,似乎都有些后怕。悬空庙的火如果是陛下安排放的,那后面的连环几击,又是谁安排的呢?
范閒缓缓合上了双眼,轻声说道:「刺客地局安排的太机巧了,机巧的以致于,我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组织,或者说是几个组织能够安排出来地单一计划。」
「只是凑巧而已。」他继续说道:「只是几方埋藏在宫中的刺客,忽然发现,悬空庙上的情势,十分适合他们的忽然爆发,于是,不用商量,也没有预谋,连番的刺杀,就这样陡然间爆发出来。」
最后,他对自己说:「很明显,这是一个神仙局,完全出乎陛下意料的神仙局。」
离皇宫并不是很遥远的那座阴森建筑之中,陈萍萍坐在轮椅之上,一言不发,底下七位头目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帝遇刺,除了禁军要承担最大责任之外,监察院也要负起极大的后果。
如果不是此时躺在宫里的提司大人,挽救了那个局面,或许监察院也只有和叶家一样,等着宫里来揉捏自己。已经正式出任四处头目地言冰云冷漠着开了口,打破了密室中的安静:「西胡埋在侍卫里的刺客,十五年前血夜余孽的小太监,传说中四顾剑的弟弟,这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凑到一起,来筹划这样一个局面……而且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至今没有查出来。据各处传来的消息,北齐锦衣卫目前正在大乱之中,根本没有余暇来筹划此事,东夷城也没有筹划此事的任何征兆。」
六处的代任头目也冷冷地开了口:「而且四顾剑有弟弟,这只是传说中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监察院二处司责情报归总与分析,头目面带请罪之色,愧然说道:「一点情报都没有,虽说是属下失职,但属下以为,要谋划这样一个杀局,情报来往必不可少,总会被我们抓到一些线头,可是一个线头也没有!……我只能认为,谋刺的那几方之间,并没有进行过真正的接触,甚至,我想大胆地判断,那几名刺客之间,彼此都互不相识!」
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缓缓睁开双眼,用有些浑浊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下属们,心想陛下喊人放的火,当然不能被你们抓到,至于那名西胡的刺客,胆大的小太监,鬼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陛下与老夫又不是真正的神仙。
「这是个神仙局。」老人打了个呵欠,「凑巧罢了,哪有那么多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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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局背后的神仙
请扔掉庆国监察院条例疏注,翻开监察院内部参考材料第五册的最后一页。
第五册是监察院这么多年来的案例汇总,抄写了最近几十年来,有代表性的各类案件的分析与总结,针对于形形色色的案件,详细阐明瞭事件筹划之初的起源,酝酿的过程,在其中的变数影响,以至于最后达成的结果。
第五册里包涵的案例很多,再凭借监察院的情报系统,以及在事件中所寻觅到的相关证据,便足以用来论述清楚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所谓阴谋,找到事情发生的真正原因,以及中间的流程安排——因为人类实际上远远不如他们自己认为的那么有想像力。
但也有一类案件,人们永远只能挖掘到事情的一面或者两面,而不能解释所有,这也就是第五册最后一页上写的那三个字,那三个范閒和陈萍萍都很熟悉的三个字。
「神仙局。」
……
……
所谓神仙局,是指事件之中出现了以常理无法判断到的变数,从而寻致了神仙也无法预判的局面。
比如当年陈萍萍率领黑骑千里突击,深入北魏国境,抓住了秘密回乡参加儿子婚礼的肖恩。监察院已经算准了所有的细节,甚至连付出更惨重的代价都算计在内,可是肖恩在婚礼上,实际上并没有喝费介大人精心调致的美酒,这位北魏密谍头目用一种冷静到冷酷的程度,控制着自己的饮食与身周地一切。
但当庆国人以为这件阴谋不可能再按照流程发展下去的时候,故事发生了一个很令人想像不到的变化——肖恩听着新房里传来的吵闹声。开始郁闷,开始想喝闷酒,而很凑巧地是,负责替他看管皮囊中美酒的亲兵队长。在旅途上没忍住酒馋,已经将酒喝光了,所以这位不负责任的亲兵队长,在肖恩大人要酒的时候,惶恐之下昏了头,直接灌了袋婚礼上的用酒。
于是肖恩中了毒,于是陈萍萍和费介成功。而直到很久以后,陈萍萍他们才知道,之所以肖恩会如此郁闷,是因为他的儿子……不能人道。
这种变数。不存在于计划之中,却对局面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又比如在二十年前,南方一位盐商在寿宴之后忽然暴毙。刑部一直没有查出来案件的缘由,便转交给了监察院四处处理,谁知道查来查去,竟然查出了当夜有十四个人有犯罪嫌疑,包括姨太太们在内。似乎每个人都想让那位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赶紧死掉。
而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又过了三年,一位穷苦老头儿偷烧饼被人抓到了官府,他大约是不想活了。担承三年前地盐商就是死在他的手里。得到这个消息,监察院四处的人又羞又惊,心想自己这些专业人士怎么可能放过真正地凶嫌?赶到案发地一审,众人才恍然大悟,难堪不已。
那老头儿和盐商是小时候的邻居,自小一起长大,后来老头儿去梧州生活,返乡定居的时候看见那位盐商做大寿,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是爬进了院中,拿起一块石头,就将醉后的盐商生生砸死了。
监察院曾经注意过院墙上的蹭痕,但始终是没想到,一位回乡定居地老头儿竟然会冒着大险,爬入院中行凶,还没有被家丁护卫们发现。
当时还没有成为四处主办的言若海好奇问老头:「后来我调过案宗,保正也向你问过话,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
老头儿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大不了赔条命给他。」
言若海大约也是头一遭看见这等彪悍地人物,但还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杀他?」
老头儿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小时候,他打过我一巴掌。」
……
……
悬空庙的刺杀事件,似乎也是一个神仙局。
皇帝陛下因为对叶家逐渐生疑,又忌惮着对方家里有一位大宗师,便想了如此无耻的招数来陷害对方,一方面借用后宫的名义将宫典调走,一方面就在悬空庙楼下放了一把小火。至于这把火,估摸着范建和陈萍萍都心知肚明。
而火起之后,顶楼稍乱,那位西胡的刺客见着这等机会,终于忍不住出了手。他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实在有些熬不下去了,这种无间的日子实在难受,三年之后又三年,不知何日才是终止——当时洪公公护着太后下了楼,他对于范閒强悍实力的判断又有些偏差,所以看着自己自己只有几步远的皇帝,决然出手!
侍卫出手,又给了那位白衣剑客一个机会。
白衣剑客出手,那位王公之后,隐藏了许久的小太监,看见皇帝离自己不到一尺地后背,想着那柄离自己不到一步,藏在木柱里的匕首——他认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面对这种赤裸裸的诱惑,矢志復仇,毅然割了小鸡鸡入宫的他,怎能错过?
……
……
皇帝陛下一个荒唐的放火开始,所有隐藏在黑暗里面的人们,敏感地嗅到了事件当中有太多的可趁之机,刺客们当然都是些决然勇武之辈,虽然彼此之间从无联繫,却异常漂亮地选择了先后觅机出手,正所谓帮助对方就是满足自己,只要能够杀死庆国的皇帝,他们不惜己身,却更要珍惜这个阴差阳错造就的机会。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走的格外决然和默契。
深夜里的广信宫,范閒躺在床上。望着床上的幔纱,怎样也是睡不着,伤后这些天在皇宫里养着,白天睡地实在是多了些。
宫中的烛火有些黯淡。他双眼盯着那层薄薄的幔纱,似乎是想用樱木的绝杀技,将这层幔纱撕扯开,看清楚它背后地真相。
婉儿已经睡了,在大床上离自己远远的,是怕晚上动弹的时候,碰到了自己胸腹处的伤口。范閒扭头望了她一眼,有些怜惜地用目光抚摩了一下她露在枕外的黑色长髮。宫里很安静,太监都睡了,值夜的宫女正趴在方墩子上面小憩。范閒又将目光对准了天上,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只是嘴唇微开微合,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他是在对自己发问,同时也是在梳笼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西胡的刺客,隐藏的小太监,这都是留下死证活据的对象,所以监察院地判断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黑夜中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看上去有些怪异,「可是影子呢?除了自己之外,大概没有人知道那名白衣剑客。就是长年生活在黑暗之中,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六处头目,庆国最厉害地刺客影子。」
他的眉毛有些好看地扭曲了起来。
「神仙局?我看这神仙肯定是个跛子。」他冷笑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床上方蔑笑着:「皇帝想安排一个局,剔除掉叶家在京都的势力,提前斩断长公主有可能握着的手……想必连皇帝也觉得,我把老二逼地太狠,而且他肯定知道自己年后对信阳方面的动作。」
范閒想到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是伤口疼痛引起的,还是想到皇帝地下流手段而受了惊,心想着:「陛下真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那你是想做什么呢?」他猜忖着陈萍萍的真实用意。「如果我当面问你,想来你只会坐在轮椅上,不阴不阳地说一句:在陈圆,我就和你说过,关于圣眷这种事情,我会处理。」
「圣眷?」
「在事态横生变故之后,你还有此閒情安排影子去行刺,再让自己来做这个英雄?」
「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身为庆国第一刺客,影子能够瞒过洪公公的耳朵,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想像的事情。只是范閒不肯相信,影子的出手,就单纯只是为了设个局,让自己救皇上一命,从而救驾负伤,获得难以动摇的圣眷,动静太大,结果不够丰富,不符合陈萍萍算计到骨头里的性格,所以总觉得陈萍萍有些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而且你并不害怕我知道是影子出手。」范閒挑起了眉头,「可是如果说你是想行刺皇帝,这又说不过去,先不说忠狗忽然不忠的问题,只是以你的力量,如果想谋刺,一定会营造更完美地环境。你想代皇帝试探那几个皇子?妈的,你这老狗也未免太多管閒事,而且皇帝估计可不想这么担惊受怕。」
想来想去,他纠缠于局面之中,始终无法解脱,只好叹声气,缓缓睡去,但哪怕在睡梦之中,他依然相信,母亲的老战友,一定将内心最深处的黑暗想法隐藏的极为深沉,而不肯给任何人半点窥看之机。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神仙局。」陈萍萍坐在轮椅上,对着园子林间那位蒙着眼睛的人轻声说道:「你也知道的,五册上面提到的盐商之死……之所以那个抢烧饼的老头儿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盐商,是因为府中的家丁护卫早就已经被那些姨娘们买通了,他们很乐意看到有人帮助他们做这件事情。」
「而那老头会对盐商下手,也不是因为许多年前,盐商打了他一记耳光那么简单。」
「准确的原因是,那名盐商当年抢了那老头儿的媳妇。」
「杀妻之仇嘛,总是比较大的。」
「而且也别相信言若海会查不出这件事情来,其实你我都知道,那一次他被盐商的妾室们送的五万两银票给迷了眼。」
「所以说。」老跛子下了结论,「没有什么神仙局。所有的事情都是人为安排出来地,就算当中有凑巧出现的变数,也是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无法掌控的话。陛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五竹冷漠说道:「世界上从来没有完全掌控地事情。」
「我承认西胡刺客与那位小太监的存在,确实险些打乱了我的整个计划……不过好在,并没有对陛下的安危造成根本性的影响。」
「从你的口气里,我无法查觉到,你对于皇帝有足够的忠心。」
陈萍萍笑了起来:「我效忠于陛下,但为了陛下的真正利益,我不介意陛下受些惊吓。」
「什么是真正的利益?一个足够成熟的接班人?」或许只有面对着陈萍萍这个老熟人,五竹地话才会像今天这么多。
「谋划。」陈萍萍正色说道:「政治就是一个谋划的过程,陛下要赶走叶家,光一把火。那是远远不够的。」
「你觉得那个皇帝如果知道了事情地真相,会相信你这种解释?」五竹冷漠说着。
陈萍萍摇摇头:「只要对陛下有好处,我能不能被相信,并不是件重要的事情。」
五竹相信他和费介都是这种老变态,轻声说道:「你那个皇帝险些死了。」
陈萍萍很习惯于他这种大逆不道的称呼,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五竹永远不会像一般的凡人那般口称陛下,心有敬畏。
「陛下不会死。」老头儿说的很有力量。「这是我绝对相信地,不要忘了,陛下永远不会让人知道他最后的底牌。」
「他死不死。我不怎么关心。」五竹忽然偏了偏头,「我只关心,他差点儿死了。」
两个他,代表着五竹截然不同的态度。
陈萍萍苦笑了一声,他当然清楚范閒意外受了重伤,会让老五变成怎样恐怖地杀人机器,即便是老奸阴险如他,面对着冷漠的五竹时,依然有一股子打心底深处透出来的寒意。所以他尝试着解释一下:「范閒在担心,皇帝会不会因为他的崛起太过迅速,而对他产生某些怀疑,所以我安排了这件事情,一劳永逸地解决他的疑虑……当然,我布置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尾。」
他微微笑着,似乎很得意于自己还记得小姐当年的口头禅:「虽然说这和影子也有很大的关係,他老想着与你打一架,你又不给他这个机会,所以难得有机会和你地亲传弟子动手,他实在有些舍不得,当然,如果范閒不追出来受这么重的伤,这件事情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五竹忽然很突兀地说道:「你让影子回来,我给他与我打架的机会。」
这冷笑话险些把陈萍萍噎过气去,咳了半天后,摊开双手,说道:「只是意外而已。」
五竹很直接地说道:「如果只是意外,为什么他在我来之前,就已经逃走了?」
陈萍萍满脸褶子里都是苦笑,咳了许多声才青復了下来:「这个……是我的安排,因为我担心你不高兴,让他出什么意外,要知道我身边也就这么一个真正好使的人……如果你连他都杀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怎么活下去?」
五竹没有说话,只有在夜风中飘扬着的黑布,在表达着他的不满。
「我死之后,影子会效忠于他。」陈萍萍很严肃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回报。
五竹微微偏头,似乎在考虑范閒会不会接受这个补偿,想了一会儿,基于他的判断,像范閒这种好色好权之徒,肯定会对一位九品上的超强刺客感兴趣。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在南方找到我,说京里有好玩的东西给我看……难道就是这齣戏?」
「范閒总说你在南边玩,我本以为他是在骗我。」陈萍萍说道:「没想到你真的在南边,这事情很巧。」
陈萍萍忽然往前佝了佝身子:「我是准备让你看戏,只可惜我低估了范閒的实力,也低估了范建的无耻。这老小子,知道火是陛下放的,就着急着赶范閒上楼去救驾……」老人尖声笑了起来,「没让你看到。可惜了。」
五竹缓缓抬起头来:「你想杀太后?」
陈萍萍摇了摇头:「太后毕竟是范閒地亲奶奶,而且小姐那件事情,她虽然旁观着这件事情发生,而没有对太平别院加以援手,但毕竟她没有亲自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到目前为止,我查出来的不足以说明任何事情。」
五竹摇了摇头,很冷漠地说道:「如果将来你查到了些什么,或者是我发现了些什么,不管范閒怎么做……我会做。」
陈萍萍知道「我会做」这三个字代表着怎样的决心与实力,但他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老五。虽然你是这天底下最恐怖的人物,但依然不要低估一个国家,一座皇宫真正……地实力。而且老夫既然是监察院的院长。也必须考虑庆国的天下怎样能安稳地传递下去。」
「不要忘了,这也是小姐的遗愿。」他微笑说着:「所以这些比较无趣的事情,还是我来做吧。」
「那你本来究竟准备让我看什么?」
陈萍萍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有些落寞:「既然这场戏没有上演,这时候就不要再说了。」
五竹的反应不似常人。似乎根本没有追问的兴趣,干净利落地转身,准备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带着少爷去了澹州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陈萍萍忽然在他的身后叹了一口气,「十七年不见,这么快就要走?」
五竹顿了顿,说出两个干巴巴的字:「保重。」
然后他真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是以五竹地实力与性情,能让他说出保重这两个字,已经是件很奇妙的事情,至少,陈萍萍觉得心里头多了那么一丝暖意。
陈园的老仆人走了过来。推着他地轮椅往房里走去。陈萍萍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有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能够成功诱使那两个耐心极好的侍卫和小太监动手……我算不算一个很厉害的人?不过要谢谢那位西胡的刺客,如果他看着范閒上了楼,便知趣的继续埋伏着,这事儿便很无趣了。」
老仆人苦笑说道:「院长大人算无遗策。」
陈萍萍叹息道:「天生劳碌命,时刻不忘为陛下拔钉子……哪里算得过陛下啊。」
在皇宫里又住了些日子,直到霜寒渐重,天上隐有飞雪之兆时,在范閒地强烈要求下,庆国皇帝终于允了他回家。
经历了悬空庙救驾一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通过宫中养伤,陛下震怒这多般细节中,发现范閒圣眷不止回復如初,更是犹胜往常,毕竟拿自己的身体,挡在夺命一剑前面,就算是邀宠之举,却也是拿命换回来地恩宠,没有太多人会眼红,只是一昧的嫉妒而已。
范閒出宫之日,各宫里都送来了极丰厚的礼物,就连皇后也不例外,而二皇子的生母淑贵妃的礼物尤其的重,诸宫里都透着风声,除了宁才人情性豪爽,宜贵嫔与范家亲厚,不怎么在意外,没有哪位娘娘敢轻视这件事情。
连太后老祖宗,都将自己随身用了十几年的避邪珠赏给了范閒,那些娘娘们哪里敢大意。
范閒半躺在马车之中,虽然胸口的伤势还未全好,但至少稍微翻身没有什么问题了。他掀开车窗的帘子一角,藉着外面地天光,看着手中那粒浑圆无比的明珠,微微瞇眼,心想,莫非正牌奶奶终于肯接受自己的存在了?
一路上,林婉儿与若若最是高兴,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天,着实有些闷了,而且范閒的伤一日好过一日让姑嫂二人安心了不少。
马车行至范府正门,两座石狮之间,早已在台阶之上铺好了木板,范府中门大开,像迎接圣旨一般,小心地将马车迎了进去。
一般而言,马车不可能直接通正门入府,但大少爷伤成这样,自然要安排妥当。
马车直接驶到了后宅旁边,籐子京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范閒抬了下来,思思小心翼翼地护在旁边,她没有资格入宫,这些天在家里是急坏了。
范閒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嘲笑了几句,转过头来,便看见了父亲与柳氏二人。
他望着父亲眼中那一抹故作平静下的淡淡关怀,心头一暖,轻声说道:「父亲,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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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来访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出乎范閒的预料,那位如孤鸿一般在天下旅游的庆国大宗师,还是没有回到京都,叶家很沉默地接受了安排,被迫与整座京都的防卫系统脱离,当然,在中下层级的布置当中,他们还是残留了一些实力,只不过已经无法掀起太大的浪花,已经丧失了直接左右将来朝政的力量。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后,叶流云真的回到了京都,皇宫里那位表面肃然和蔼的皇帝,一定会显露他最狠厉的一面,拼着折损庆国的国力,也要将叶家直接除掉——一个世家,掌握着京都重地,马上要与皇子联姻,最关键的是有一位大宗师作为坚实的后盾,只要稍微表露出丝毫的反弹之意,都必须被强悍地压制回去。
而最终叶流云没有回京,这就说明叶家很无奈地接受了当前的局面。当然,陛下看在叶流云的面子上,看在叶家其实一直没有真正减弱过的忠诚上,也不会让叶家太过难堪。叶重仍然驻留在沧州,而且爵位军功无一减弱,封赏更胜当年。
就连那位耿直的有些可爱的宫典,他犯下如此大的罪过,陛下也没有将他严办,只是夺去了他的所有军功职务,将他打了三十廷杖之后,贬为了平民。
叶家是很委屈的,但是为了庆国稳定的将来,他们只好做出了牺牲,好在可以藉机远离京都这个是非之地,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其实真正最失望的,还应该是远在信阳的长公主,和如今被软禁在府中的二皇子。
「真是荒唐啊。」范閒看着沐铁送来地院报。忍不住摇了摇头。叶家暂退之后的京都布防,是如今朝廷里所有人盯着的一件事情,京都守备一职,毫不意外地落到了秦恆的手中。而最要害地禁军统领兼御前侍卫大臣,这两个向来由一人兼任的职位,却被陛下一分为二。
御前侍卫大臣暂空,据宫中传来的消息,应该是洪老太监暂时管着。
而禁军统领一职……竟然是大皇子!
范閒口里说的荒唐,就是针对皇帝的这项任命,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向来极少有皇子出任禁军统领一职的先例,原因为何?不正是怕那些胆大包天的皇子动用手中的兵弈起兵造反!可是皇帝却偏偏将禁军统领一职交给了大皇子,东宫还有位太子。这皇帝究竟是在想什么?大皇子的生母宁才人是东夷人,这大位按理来讲,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地。
沐铁不敢接话。向范閒禀报了一下一处最近的工作,看着提司大人的神色似乎有些倦了,便赶紧告辞了出去。
「老师,歇歇吧。」在私底下,史阐立还是习惯称范閒为老师。而不是大人,他看着范閒气血明显有些不足地脸色,心疼说道:「陛下下了明旨。让你三个月内不得问院务……明摆着是让您好好养伤,您却偏生不听。」
门师圣眷非凡,他这做学生的,也有些隐隐的骄傲。
范閒摇了摇头,笑骂道:「你不在抱月楼待着,天天跑我书房里泡着是个什么意思?」
史阐立苦笑了一声:「那地方……待着感觉总是有些不对。」
范閒笑了笑,将他赶了出去,顺便让他喊邓子越进来。
邓子越进了书房,范閒的脸色马上显得凝重了起来。问道:「院里对那个白衣刺客,下的什么结论?」虽然他知道目前看来,自己根本不可能挖出陈萍萍心里地秘密,但放着手中与老跛子几乎完全相近的资源,而不利用来猜谜,实在是有些可惜。
邓子越摇摇头,说道:「陛下虽然在悬空庙上一口喊出对方身份……但是。」他苦笑道:「大人您也知道,陛下不是武道中人,他的话自然作不得准,四顾剑当年确实是有个弟弟,不过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天下人都在猜是不是被四顾剑夺东夷城地时候杀死了。所以院里一直很谨慎地表示反对意见。」
范閒微微一怔,有些意外监察院竟然没有在陈萍萍的诱寻下抹平这条尾巴,还是说陈萍萍自信影子的真实面目不可能被人猜出,所以干脆没有做这些手脚?
「但是……」邓子越说了第二个但是,面露窘迫,「但是陛下既然说是四顾剑的弟弟,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直接反对,尤其是不知道陛下的随口一言,是不是牵涉到朝廷后几年的动向。」
范閒笑了起来,庆国好武,天下皆知,去年自己在牛栏街被刺杀,陛下借此良机往北方出兵,占了一大片土地回来,结果现在所有的臣子都习惯了这位皇帝陛下栽赃找藉口打仗的爱好,不敢随便自作聪明。
关于悬空庙一事,按理讲范閒应该亲自去监察院一下看那名小太监,看看那名刺客地尸体,但他知道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浑,还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涉入的太深,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目前的身体状况下,包括父亲大人在内的所有亲人,都不会允许他出府。
他自己也不敢出,惜命如金的小范大人,如今体内真气全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的回来,无比失望之余,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更是分外小心。
当然,范閒不会将自己真实的境况,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书房们啰吱一声被人推开了,门外的护卫没有任何反应,范閒躺在床上偏头望去,果然是婉儿与妹妹。
邓子越见着夫人小姐脸上隐隐愤怒神情。知道自己应该走了,行了个礼,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以致于范閒想让他代话传言冰云来府上一趟,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说定了好好养伤。偏不肯省这个心。」姑嫂二人配合熟练地开始为他换药,餵药,一面还在劝说着他。
范閒苦笑了一声:「大约是这名字没取好,总是閒不下来。」
何止是閒不下来?自从范閒出宫回家之后,范府马上就变成了京都最热闹的门第,整日里三院三寺六部的官员们络驿不绝地前来探望提司大人病情,无数权贵纷纷登门,大臣们不分派别,都来示好,范府门口那条南长街上。马车黑厢如云,礼盒不断如龙。
来范府地人,什么珍贵药物都可着劲儿地送。范閒一个人哪里吃的了这些,除了些真正名贵的原材,其余的都放到抱月楼处理了。
悬空庙刺杀一事,让范閒重新成为了庆国最炙手可热地大臣,而且比他突兀崛起,成为监察院提司时相比,此次有救驾之功做基石,要显得更加扎实稳定许多。更让庆国的官员们暗惧三分。
官员们都不是瞎子聋子,范閒受伤后被留在宫中这么多天,而且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范閒治伤那一夜,陛下似乎都没有怎么睡过——如此恩宠,话说也只有陈萍萍这个孤寡老头才能比了。
很多人在小心翼翼地巴结着范府时,其实心中何曾完全服气?尤其是那些勇武的年轻人,不免会嫉妒范閒的运气太好,陛下遇刺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在陛下身边?
「这回家里捞了不少银子。」范閒说的是正经话,并不是在开玩笑,前世的时候,一个区区县长生个病,少说也要弄个好几万,更何况自己这等层级的大臣,又是在行贿渐趋表面化的庆国。
「只是苦了老爷。」林婉儿淡淡笑道,像哄孩子一样餵了他一口药,她出身何等高贵,当然不在意那些臣子们地谄媚表现。
养伤中的范閒,哪里有心情去接待那些名为看病,实为示好的官员,但这些官员们各有来头,便只好苦了范尚书大人,每天除了例行部务之外,绝大部分时间竟是用来招呼客人。
范若若怨道:「这些人来一次不说,居然还轮番着又来,也不怕招人烦。」
「各部大臣还是好地。」林婉儿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佩服之色,看着范閒笑着说道:「最可怕的是那位太医正。这位老大人真是位耐心极好的人,他来了四次,你都不肯见他。最后连陛下都传话给他,你是不会进太医院,结果他还是不肯死心。这不……刚才听籐大家的说,太医正今天又来了,正坐在那厢书房里,硬是不肯走。一杯茶都喝成清水了,老爷连使脸色,他却只当看不见。」
她啧啧叹道:「真是个厉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