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
三月中了,春意早就由北向南扫荡了整个天下,无论是北国上京,还是南庆京都,都笼罩在一片欣欣向荣的盛景之中。而江南之地,绿水荡漾,青山相隐,沿河柳树抽出嫩绿的枝枒,更是写足了生机二字。
内库便在江南路西南向,自然也逃不脱这大自然的造化,不过数天的时间,河道上下,工坊内外,便生出些青悠悠的草,淡粉粉的花,点缀着本来有些枯燥的官衙与工坊,将此间有些坚硬而生冷的氛围弱化了许多。
一片祥和之中,上衙门应差事的官员们堆着满脸微笑,在衙门口拱手致意,血雨腥风已去,明日钦差大人便要回苏州主持内库新春开门招标一事,这些内库转运司的官员们心情都非常轻鬆。
开衙议事,范閒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将日后的安排略说了说,只是这些人里没有什么亲信,讲的自然也是大套路上的话,比如各工坊的安排,以及重申了一遍庆律之外,朝廷对内库专门修订的章程,不能有违!
不论是工钱还是俸禄,都必须及时发下去,而日常治安与保卫工作,也要更加警惕。诸官听着钦差大人如此说着,他们便也如此应着,有那五颗人头在前,谁也不会蠢到当面去顶撞什么。
范閒安排苏文茂留了下来,只是他本身没有转运司的官职,所以临时将他的辖属调入了四处,与单达一併统领内库一地的监察院官员密探。
众官员知道。范閒在苏州主持完内库新春开门一事后,便会去杭州定居,这是从很多年前便形成地规矩,转运司正使都不会住在内库——如此一来,留在内库的苏文茂,便等于是钦差大人的代言人,那是万万轻慢不得的。于是众人赶紧站起身来,与苏文茂见礼。
便在上下相得之时,范閒的眉头却皱了一下,对身边的副使马楷轻声说道:「昨夜说的那事,我便要做了。」
这是对副使一种表面上地尊重,马楷却是苦着脸,连连摇头。
坐在范閒右手方的叶参将眼中异芒一现,不知道钦差大人又要整出什么事来,居然没有通知自己——他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苏文茂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堂前,向诸位大人双手一拱。回礼之后轻声念道:「今查实内库转运司内某些官员暗行不轨之事,挑动司库闹事,动摇内库根本……诸位,得罪了。」
随着得罪了这三个字出口,打从府衙侧边走出来七八名监察院官员,老实不客气地请本来端坐椅上的几位官员离了座,蛮横无礼地去了他们的乌纱。
这些官员勃然大怒,一边推拒着,一边喝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其余的转运司官员一见不是对付自己,心下稍安。但是他们心中深深知晓监察院的手段,庆国满朝文官,在监察院面前有一种天然的同盟性,赶紧纷纷站起身来。正色对范閒说道:「大人,这又是何故?」
其实众人不是傻子,当然心知肚明,此时场中被范閒交待除了乌纱的那几位,都是这十来年里信阳长公主殿下安插在内库地亲信,钦差大人此举,无非就是要将前人的树根刨干净,再重新栽上自己的小树苗。只是……事关官员颜面,府衙之上就这般凶猛拿人,众官的脸上都挂不住,免不得要与范閒争上两句。
范閒看了众官员一眼,温和说道:「诸位不必多疑。但也不必求情,像这几位大人。本官是一定要拿下的。」
坐他右手边的叶参将面色有些难看,看了一眼旁边的副使马楷,发现对方虽然也难掩尴尬,但是眼眸里却没有震惊,想必昨夜已经得了范閒的知会。想到此节,叶参将的心情就开始沉闷起来,闷声禀道:「大人,这些官员,在转运司任职已久,向来克己奉公,就这般……拿了,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范閒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克己奉公?只怕谈不上。」
叶参将面色微沉,说道:「即使偶有不妥,但大人三日令已下,这几位大人也已依大人吩咐行事,明言罪不罚,便不应罚。」
范閒低着头,知道这名叶参将以及在座的其它官员为什么今天要跳出来反对自己,道理其实很简单,上次镇压司库罢工,这名参将知道根本拦不了自己地整理手段,而且自己用来压他的帽子也足够大,内库停工一天,朝廷可损失不起。而今次捉拿这些官员,却是触动了众人最敏感的心理防线,生怕自己这个兼着监察院提司的钦差大人以此为由,大织罗网,将整个转运司都掀翻了过来,伤到了自己。
对于叶参将来说,本家如今被皇帝逼地不轻,加上叶灵儿与二殿下的关係,已经有了隐隐往那方面靠的迹像。叶参将虽然从来没有收到定州叶家方面的任何密信,但此时也清楚,范閒今日拿人,是要将长公主在内库的心腹全数挖空,他下意识里便想替长公主那边保留一些什么——任由范閒在内库一人坐大,叶参将担心自己将来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范閒并不解释什么,只是从怀里抽出一封卷宗,递给了叶参将。
叶参将微微一怔,接过来展卷细细一看,面色渐渐阴沉了起来,只见那卷宗之上写的全是今日被捕的那几名官员一应阴私不法事,而且很关键地是,这上面的罪名并没有扣在所谓贪贿之事上,而是一口咬死了这几名官员在此次工潮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所有证据,甚至还有司库们反水的口供都是清清楚楚。比如某位官员曾在何时与哪位司库说过什么话,地点人物写地清清楚楚,下口极狠极准,着实是监察院地上等手段。
看着卷宗上面的一条条证据,这位参将地心中不由渐生寒意,想着这位钦差大人才来内库这么几天,怎么就将转运司所有的底细查的如此清楚?而且那些信阳心腹与司库们的暗中交谈。监察院地人怎么就知道如此的清楚?难道说司库里面本身就有监察院的密探?一念及此,叶参将想起了传说中监察的恐怖,那些在民间已经被形容成黑夜毒蛇一般无孔不入的密探,他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来,自己的府上,不会也有监察院的眼线吧?
不过身为权管内库一应防务的参将,他并不是很惧怕监察院,一来他自身就是三品大员,监察院没有不请上旨便查缉自己的权力,二来身为军方一员。先不论派系,监察院看着庆国军方的强大实力上,总得给两分薄面。在工潮一事上,叶参将自忖表现地足够不错,今天真切涉及到长公主的颜面,以及京都皇子们的事情,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站起身来,对范閒行了一礼,言辞恳切说道:「大人,这个……」
毕竟是将领身份。求情的话却是不知如何组织。范閒笑着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求情了。」
叶参将心里惶恐于定州方面始终不肯来个消息,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站队伍。这才让自己陷入了眼下的两难境地,但是范閒动手在先,他咬了咬牙,强行大着胆子说道:「可是大人,这几位大人都是转运司官员,不知道大人要拿他们,究竟是以转运司正使的身份,还是以监察院提司大人的身份?」
他低着声音说道:「大人。就算是钦差拿人,证据确在,可如果要审案,开堂也要许多天时间,这个……内库便要开门了。」
范閒看了他一眼。倒有些意外对方的胆气,略一想便明白了些许。如果自己要拿这些官员,用什么方法拿却是大有讲究的,如果是用监察院提司身份查案,那传回京都,便会引来朝议,朝中大老们只怕会以为自己是在针对长公主如何如何,如果是用转运司正使或钦差地身份审案,可是这时间却已经拖不得了。
但范閒是何人?又怎会在乎京都的议论,笑着说道:「叶参将,不用多虑,本官向来信奉庆律,断不会胡乱行事,今日拿了这些官员,为公允起见,本官不会亲自审案。」
叶参将微微一怔,心想只要你不亲自审案,不论是谁人去审,总要看京都的倾向。有了范閒这句承诺,他好向京都交代,便讷讷退了回去,只是好奇范閒不亲自审案,那难道就准备将这些官员关在内库?这……也不能一直关下去啊,朝廷总会发疏询问的。
「我会带着他们一起上路。」范閒说道:「内库亦是朝廷一属,虽然向来不与朝中官员们打太多交道,但在规矩上,还是要归江南路管地。」
他望着堂下众多面色不安的官员,安抚说道:「本官知道诸位担心什么,请放心,本官不是一个挟怨报復之人,就如先前与参将大人所说,为公允起见,本官不会亲自审问这些人,而是……交给苏州的总督大人。」
他微笑说道:「由薛大人审案,想必诸位不会再有任何疑虑了。」他看着犹在场中与监察院官员们对峙着的长公主心腹,唇角闪过一丝怒意,说道:「什么时候抓人变成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了?」
苏文茂面色微红,狠狠地盯了手下两眼,监察院官员们心头大惭,上前几个佛山无影脚使了出来,将那些犹在叫着撞天屈,狠不肯服的内库官员踹倒在地,实实在在地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