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旧轮椅、新轮椅
老狐狸,小狐狸,旧轮椅,新轮椅。
陈圆有姬不敢近,笑声渐起,渐息。
老少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收拢笑声,回復了平静,范閒把身下的轮椅往前挪了挪,自己的膝盖似要靠着老人家的膝盖,这个姿式显得无比亲近。
陈萍萍指指他,又轻轻拍了拍自己轮椅的把手,发出空竹腹一般的空洞声音,问道:「坐轮椅习不习惯?」
「没什么不习惯的,身上带着这么多的伤,总不可能骑着马跑来看你。」范閒自嘲说道,顿了顿,又说道:「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坐轮椅了,一年多前在悬空庙里,我被人捅了一刀子,事后不也坐了一个月的轮椅?所谓习惯成自然罢了。」
话虽轻柔,却内有刀剑之意,陈萍萍轻轻咳了两声,自然知道面前这年轻人是在告诉自己,他已经明白了某些事情。
悬空庙确实是个神仙局,但陈萍萍却是个双脚跨在局内局外之人,影子是他派到庙上,而范閒挨的那一剑,虽是意外,但实实在在是险些丧命。
至于前日里的山谷狙杀,范閒也是差点儿回不来。
所谓习惯成自然,范閒很明显是在强硬地告诉陈萍萍,不要把这种事情当成习惯,不要总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切切不可……当成自然之事。
陈萍萍微微偏头,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皱眉,抬肘,指了指范閒的后背。
范閒摇摇头:「死不了……不过您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所以请让我们还是直接一些吧。」
「你先讲,我先听。」陈萍萍微笑说道,将自己膝上微皱的祟毛毯子抚的更平整一些,让上面的皱纹如水波一般渐渐消失不见。
看着老跛子微低的头,看着对方深深的皱纹和有些腊黄的面色,范閒沉默了少许后说道:「两次坐轮椅,第一次因为悬空庙的刺杀坐轮椅,但获得了陛下的绝对信任,想来还是有好处的,我也能够接受。那我这一次坐轮椅又是怎么回事?我很不喜欢这种什么事情都被你操控的感觉,而且想来你也清楚我,我这人是最怕死的,所以我想让您知道,以后请不要尝试着做这种事情,我真的会发疯,而且这次我险些就发疯了。」
范閒伸出两根手指头,盯着陈萍萍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已经两次了,我不希望还有第三次。」
陈圆石阶下的冬日寒空中安静了许久。
「悬空庙的事情是个意外,你也很清楚这一点。」陈萍萍淡淡说道:「至于这一次山谷里的狙杀,真的和我没有关係……我不是傻子,一个局总要能够控制才是一个局,当时山谷里连守城弩都搬来了,你随时可能送命,如果你真死了,就算这件事情会带来什么好处……你也享受不到,那这就不叫做局,而叫做愚蠢。」
陈萍萍带着一丝讥讽说道:「你认为我是一个愚蠢的人吗?」
范閒反望着他的双眼,同样讥讽说道:「您当然不愚蠢,我只是怕你有时候聪明过了头,对我的信心太足了一些。」
陈萍萍放在膝上祟毛毯上的枯老手掌微微动了一下,旋即微笑说道:「对你有信心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这天底下对你实力的瞭解,我应该是最清楚的几个人之一。你向来会演戏,在众人面前出手的次数廖廖可数,尤其是入九品之后,也就是和影子正面打过一架,天下人知道你是高手,却不知道你高到什么程度,尤其是不知道你身上藏的那些秘密……而我不一样,我知道这一切。」
「说漏嘴了吧。」范閒阴阴说道:「老人家……那是伏击!那是在京都郊外的山谷里,对方有两百多把弩!这完全可以去东夷城杀四顾剑了,你就一点儿不怕我死?」
「四顾剑这么好杀,那事情就简单多了。」陈萍萍咕哝着,「我都说过,这事儿和我没关係。」
「你不要忘了,我假假也是个监察院的提司!」范閒大火说道:「你不蠢,难事情,如果没有院中的人帮忙遮掩消息,那些守城弩可以堂而皇之地搬到京郊的小山头上?如果院里没有人和那些王八蛋配合,能这么轻轻鬆鬆地狙击到位?」
陈萍萍咳了两声:「说不定是京都守备里出了问题。」
范閒盯了他一眼,说道:「京都守备能知道监察院的信息流程?就算军方可以查到我回京的确切时间,那山谷里斥侯传来的平安回报是怎么回事儿?黑骑离开不久,对方就恰恰算到了这一节?」
陈萍萍嘲笑说道:「对方既然要杀你……自然要准备充分,如果连这些细节都顾虑不到就来杀你,未免也太糊涂了些。」
范閒冷笑道:「装,继续装,就算那些山谷里的埋伏不是你派个双面乌鸦暗中帮了一手,但事情发生的过程中甚至结尾之后,你总脱不了放纵的嫌疑……您是谁?我大庆朝最厉害的人物,难道京都里有这么大一个计划,你能没听到一点儿风声?怎么就没想着给我通通风,报报信什么的?难道说……你也觉得我天天在院子里抢班夺权,有些碍了你的眼,所以干脆顺手把我给宰了,免得心烦……可您甭忘了,这院子当初可是你求着我进来的,跟我可没关係。」
陈萍萍听着这话,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斥道:「你这小子,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也知道我不是这般想的,还偏要这样说,以为这样就能如何?」
「不能如何?」范閒直接截道:「你阴了我两道,害我两次险些丢了性命,你总得给我一个公道。」
「说过与我无关。」陈萍萍阴沉说着,懒得理会,推着轮椅,沿着石阶的下方向左手方的圆子行去。
范閒心里一股邪火正烧着,哪里能让这老跛子就这么跑了,双手在身边用力一推,也跟了上去。
知道监察院权力最大的两位大人物今天要进行一场非常隐秘的谈话,所以陈圆里早已进行了相关的布置,往日里在圆中咿咿呀呀,连寒风也不畏惧的美人儿们都被关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不准出来,而一应仆妇也是各自躲着这片地域,而那位老仆人也在推着范閒来到此间后便悄然离去。
于是乎,便只有陈萍萍与范閒这两个坐着轮椅的可怜人,此时陈萍萍在前,范閒在后,老人家在前面推着轮椅快行,范閒在后面疾追,在片刻之间,竟是绕着这座宅子的石阶转了一个大圈,这景象,看着只有那般滑稽了。
……
……
说实在话,陈萍萍今日确实是不想面对胸中邪火未尽的范閒,所以干脆不想谈了,推着轮椅在前面走,这位庆国的大人物这么些年来都坐的是轮椅,当然比范閒要习惯的多,加上范閒受了重伤,本来就没怎么好,所以两架轮椅绕着宅子转了一圈之后,范閒已经被甩开了几个「椅位」。
还好,陈萍萍不可能在自己家中玩轮椅遁,只是停在宅子右手方的一方小池边上,范閒气喘吁吁地转着轮椅赶了上来,停在了他的身边,回头一望,自己二人绕着宅子逆时针转了一圈,却又快要回到原点,实在是有些无聊。
「我是病人。」范閒埋怨说道:「就算我的问题让你难堪了,也不至于要这样。」
「倒不是难堪。」陈萍萍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找我要公道,我确实不知道怎么给你。」
范閒低着头,看着池塘里的冰茬儿和冻毙了的黑荷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呵了两口热雾到手上,轻轻搓着,听着旁边老人的说话。
「院里的事情不要查了,没有内奸。」陈萍萍缓缓说道:「我承认,这次山谷里的狙杀,我是知道一些风声的,而且确实院里有人在帮那边,不然也不可能把你整的如此之惨。」
「既然您不让我查,那个内奸想必也是您故意露的一手。」范閒沉默说道:「你也知道这次我很惨,所以我不明白……悬空庙是救驾,这次陛下又不在我马车上,为什么我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