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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蘅的回忆

 

天已经黑下来了。

她的头顶仍然一片亮堂,城市的人造灯光向来勤劳又准时,以至于她时常担心月亮某一天懒得上班了。路灯有无数个,月亮却是唯一的,哪怕相隔千里,借着这份唯一,也能天涯共此时了。

假如那个人也在看月亮的话,她望见湖心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思绪飘回少女时代,对方会不会想起同样的夜晚呢?

风轻轻穿过她,和那个夜晚一样温柔。她还记得她坐在窗台边缘,跟着风轻轻晃动悬空的双脚,张开双臂感受难得的自由自在。结果她却被人从后环住了腰,一缕气息划过她的侧脸,在她耳边凝成字句:“这样,是不是很像泰坦尼克号?”她看向她,就着月光勾勒一段挺翘的鼻梁,在心里描摹两片柔软的嘴唇,忽然就很想吻上去。很巧,对方也这样想,她们便接了一个轻缓而悠长的吻。风挤不进来,于是只能放任这股柑橘混着薄荷的清新气味填满所有的空隙。

“你该换个牙膏了,薄荷味太凉了!”

“你是说你冷吗?”那个人不怀好意地捏了捏她的腰,把手伸进她的睡衣,“那要不要做点什么热起来?”

“我不冷!”这样说着,却还是关了窗。与早春微冷的室外不同,屋内暖和又安静,她俩的被子凌乱地扭着,一旁两道人影叠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

她们的身高差很适合在窗台上接吻。平时她比对方矮一点,但现在对方站在下面,她坐着刚好高出一点,些微的优势让她占据吻的先机。然而她忘了自己大开的双腿才是致命的弱点,对方不过是一推,她就抵在了窗户上。

趁着云层遮住月亮的间隙,她抬手捂住嘴,压住了第一声喘息。爸妈还在隔壁睡觉呢!可惜对方好像没能领会,加大力度压缩着她和窗户之间的缝隙,直到退无可退。等月光重新渗透进摇曳的发丝,她正被一阵左右晃动弄得直抖,没能咽进喉咙的尾音也打着颤。她的视线虚焦了好一段时间,终于聚在对方清亮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和她的颤抖同步。

坏家伙!她盯着那只撑在窗台上尚未放松的手,指尖因为压迫微微泛白,显然刚才出了不少力。明明知道第二天还要上学,还是往狠了折腾她!

这人一向这么讨厌,记忆里有无数个睡过头手忙脚乱的清晨。也不知道爸妈有没有奇怪过,怎么每回小杜一来,她就赖床。印象里似乎没等被发现,她俩就改到下午见面了。

什么心情急得过少女怀春呢?她总是急匆匆地出了门,顶着明晃晃的日光,追赶树荫下的公交车,好在师傅很懂她的心情,开得飞快,碾过一路太阳细碎的影子。

热,太热了。尽管一进门就灌了一大口冰镇汽水,她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黏腻腻的,没一处爽快。这人家的空调开了就和没开一样,她抱怨过,答曰不是空调不制冷,而是装修师傅没做好隔热层,又是楼顶,吸晒。一时半会也找不着第二个没人又不花钱的去处,她忍了。

等她洗完澡,那种要蒸干她的燥热才消退,然而一般这时候对方已经直直地扑过来了,她甚至来不及提醒一句拉好窗帘。很快,另一种燥热席卷了她,拉着她融化在对方赤裸的眼神里,灼热的吻从上至下,四处点火,好像这样她们就能融为一体似的。

有一回她起了别样的心思,让对方事先冰了一杯水,又晾了杯开水。她含一口冰的去吻,湿漉漉的唇一缩,又被她的舌头俘获,只听见对方倒吸一口气,不敢动弹。难得见到这人乖巧的一面,她一边偷笑,一边换了一口热水。好不容易熟悉了温度,骤然变化,对方马上一个深呼吸,悬着的两条腿无助般蹭了蹭她的背。

“这是……这是什么?”

“这叫冰火两重天。”她说话的时候松了口,便得了空欣赏她的杰作,晶莹的液体将坠未坠,闭合的大门已然敞开,分明是在邀请。她偏不,这才到哪呢。

她用舌头打着圈,用舌尖画“之”字,用舌背来回刮,在褶皱之间游刃有余。非等到那个人带了哭腔,伸了手按住她的头几近哀求,她才肯用了力气吸吮,大开大合起来。吸到尽头一阵轻咬,她在迭声里住了嘴,抬眼看去,对方眼角微闭,眉头轻皱,嘴唇半张。不过是第一波浪潮,这个下午还很漫长。

姿势换了又换,这天她决心和同一个地方过不去,于是两人都侧躺着,头尾相连,抱作一团。其实这样并不方便用力,但反馈却异常及时。上一秒她在猛攻,下一秒对方夺旗,你来我往,好似对弈,只是没有输家。偶有心有灵犀的时刻,一同在欲海里沉浮,抱紧彼此的躯体权当最后的浮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的快乐只属于对称的两个女人。最后同无数个下午一样,都以瘫在床上作为结尾。

床板抗议的声音一停,就只剩下落地扇还在尽职尽责地呼呼作响。那个人跳下床,穿过风扇,去取冰箱里的汽水。夕阳给她的背影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一滴汗水顺着脊柱划落,在光里那一瞬宛如流星。她们捧着同样淌着汗的玻璃瓶子,分享一个柠檬味的吻。

十七八岁的夏天,那时候她们有挥霍不尽的爱,有打发不完的时间,还敢许下带着“永远”字样的愿望。

然后呢?她问自己。暖黄的路灯给四周凭添一股暖意,稍远一些的湖面仍是深沉的墨色,月亮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清影。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故事开始急转直下,不受控制地迈向结局。

她甚至迟缓到那时候才发现不对劲。那天她们破天荒地吵了架,吵架的内容惊人的鸡毛蒜皮,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印象。她模糊地感觉到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可怕的是完全没有头绪。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一层又一层的谎言包裹住她们,即使把相处的细节都拿出来掰碎了吵,她竟然还是看不穿她的心?

为了让对方闭嘴,她吻了上去。从未有过地睁眼接吻,彼此的愤怒一览无余。讽刺的是,她习惯性地伸出舌头,对方也自然地接了过来,连身体也肌肉记忆一般起了反应。

难堪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原本的流程在当下似乎并不合适。她打算转身离开,却被惊人的力道箍了回去,越收越紧,当真害怕她一走了之似的。她费了劲掰开手指,松了绑,却犹豫着没迈步。她知道自己也在害怕。

万幸对方还是贴了上来,两只手也不怎么老实地摸来摸去,见她无动于衷,又含住耳垂热切地拨弄一番。她是铁了心不理会,奈何这人急色鬼一样伸手一探,立刻了然。

她深吸一口气:“你干什么!拿开。”拽了拽尚在作乱的手,却也没真使上劲。

对方一边熟稔地解开她的内衣,一边顺手一般滑了进去,熟悉的充盈感让她呼吸一滞,到底忍住了没出声。明知道她不喜欢发泄情绪的性,偏要一字一顿地彰显出来:“干、你。”

她本该讨厌这一切,可是越界的行为带来了不曾有过的新奇体验。背对让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失去频率的冲撞完全超出她的预料,沉默之中,碰撞声、喘息声、衣料摩擦声无限放大,连触觉都比往常敏锐。她竟然没那么反感,甚至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大概是不满于她一言不发,这人把前面那只手收回去,两手并用,非要听见什么才罢休。她感觉到两只手的手指都在旋转,摆动,弯曲,脊背无意识地弓起,上半身紧紧抱着桌子,下半身不自觉踮了脚。回过神来,这副全然迎合的姿态又是一重刺激,她的视线失焦地飘向窗外,几片黄叶翩然坠落,她的心也跟着坠落。

胸口空荡荡的,急需什么来填补。她起身向后靠在对方身上,不再压抑本能的呻吟。对方腾出一只手几乎抱起她,逼她只能借着另一只手保持平衡,于是每一次都有如贯穿,一切声音都被撞得碎不成声。过于激烈的快感让她一时无暇去想其他事情,物理意义上的紧密相连带来了安全感,即使是暂时的。

说什么阴道是通往女人心的捷径,大错特错。明明只会越做越远,到后来好像只是身体惯性推着她们例行公事。说来可笑,从前她们一没钱二要躲开父母,还是想方设法待在一起,现在有了钱也不用避着谁了,她们反而分开了。

她在恨她这件事上浪费了不少时间,又在忘记她这件事上继续浪费时间。几年过去,她一度真的以为自己忘记了。

直到她接到那通电话。

那也是一个深夜,雪籽哒哒地敲着玻璃,她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近乎睡着。手机震动声被木板扩大,半梦半醒之间,她见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想要挂掉却鬼使神差地按成接听。熟悉的嗓音撕破了她织好的梦境,到底意难平。

她猜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你有什么事吗?”

她听见黑暗中自己刻意拉长的呼吸声,几乎下定决心要打开灯。

“也没有……没有什么……我没什么事。只是你那边突然下雪了,小心着凉,会痛经。”

她应该觉得好笑才对,几年不联系了,这人倒是想起她怕冷怕痛了?还记着她的经期,何苦呢。然而她竟然被对方缓慢又小心的语气打动了,不长的两句话说得这么艰难,让她的决心和睡意一起弥散在呼出的白气里。

“谢谢,我会注意。”

没人挂电话,也没人说话。时间一久,她恍惚以为挂断了,一看,还在通话中。胸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提醒她该做点什么。在她准备开口的一刹那,对方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过来:“不要挂电话,求求你……不要……我很想你。”

声音里有股久违的颤抖,她直接脑补了接下来的喘息。或许,并不是她的脑补。

“杜若?!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她想,这话不错。曾经她最见不得她的名字,最想忘记她的名字,结果到头来,她还是脱口而出。

“我在想你。”压抑过的轻喘反而更为诱惑,像一尾鹅毛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她的耳畔,“想你抱我,想你亲我……”

“你不如直白点说想我的舌头和我的手指。大晚上打电话来就为了这?你是发情了吗?”

“我是啊,我想你干我想得要疯了。阿蘅,难道你不想吗?”

大家各自念动咒语,放出的洪水猛兽顺着信号一路奔流低吼,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壮大。一个念头涌上来:天底下竟还有人送上门来给她羞辱,那为什么不呢?

她换上了柔和的调子:“那接下来,你要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

她让对方跪好,把腿张到最开,用整个手掌开始摩擦,先轻后重,由重及轻。然后换成两根手指左右拨弄,在突起上打圈,颤动。听着对方按她要求故意弄出的水声,她又开口:“现在把手拿开,说说你有多湿。我没允许,不准动。”

“很湿,湿得乱七八糟,快要流下来了。”

她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对方粉红的穴口现在应该挂着一圈亮晶晶的液体,门扉大开明示盛情邀请,一如从前。她扯了扯肩上的被子,放慢了语速问:“那说说你在想什么?”

“想要。”

“去找个东西蹭吧。不准用手。”

“……不要!我想要你……想要你进去……求你了。”

她过去还是很吃对方这一套。现在也有一丝愉悦,却冷了声命令:“不行。去找,现在就去。我看枕头就很不错。”她知道对方多半用着柔软的枕头,蹭起来无异于杯水车薪,她能想象对方皱起眉头一脸欲求不满地看着她,乞求她,好像濒死之人望见救命稻草。可惜,她一向不太偏爱插入式,飞蛾扑火般短暂绚烂,不是女性的特质,生生不息才是。她并不打算解救她。

那个人在电话那头想尽了办法求她松口,如果装上尾巴,现在一定摇得跟一朵花一样。她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不无恶意地开了口:“杜若,你知道吗,你现在求人的样子,像一条狗。还是发情的那种。”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是。只要你……”

她听见对方竭力蹭来蹭去发出的沙沙响声,一声比一声急切,床单和被子估计都遭了殃。她几乎能看见枕套上浸湿的一小块,锁骨上聚起的一大滴,随着身体胡乱晃动,使她想起在指缝间流汗的柠檬汽水。只是当下光线太暗,她看不清自己的手。

“行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玩够了,再见。”她掐准了时机,在急促的、乱作一团的声音中挂断了电话。窗户静悄悄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凑过来看,月亮在云层里半遮半掩。也许嫦娥尚在彼处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却已在此处的寒冷和黑暗中杀死了过去的她们,一字一句地,慢条斯理地。她犹自充血的下体算是一条殷红的注脚。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对方会想起怎样的夜晚,甚至连看不看月亮也拿不准。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月亮已经下班了,她又熬过一个无眠的夜晚。湖面的墨色已经褪去,路灯的光线已然边缘模糊,她借着天光依稀能分辨树枝上新发了芽,等天气转暖,该是一派绿意盎然。

天终于要亮了。

从杜若记事起,这间不大的房子里就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母亲很忙,而小孩子总是很闲,这时候她就会被送到周阿姨家去。她还记得第一次去之前,母亲告诉她,她本该有一个小她一岁的妹妹,准备叫杜蘅,生下来之前就没了,恰好周阿姨这年也生了个女儿,就起名叫周蘅。母亲说,周蘅就和她亲妹妹一样,她是姐姐,要保护妹妹。

当时她其实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懵懂之间接受了自己突然多了个妹妹的事实。

在和周蘅接触之前,她一直觉得家里就应该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这是年幼的自己经受的第一次冲击。第二次也和她家有关,她很羡慕周蘅可以和父母聊那么久的天,周叔叔周阿姨可以陪她们玩那么久。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明白母亲是不太一样的。

等她更大一点,她逐渐能从邻居、老师、乃至同学父母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母亲。成年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低估孩子的理解能力,其实她早就学会察言观色了。比如她知道睡前烧一壶水,母亲半夜回来就能喝上一口热的,然后吐出很长的一口气。比如她知道汽水比雪糕便宜得多,喝完的瓶子还能卖掉,断电了也不会化成一滩不好吃的冰碴子。比如她知道有些人就是故意当着她的面讲母亲和周叔叔的事情,无论她有什么反应,都窃笑着交换眼神。

她总觉得她也是不太一样的,她不用母亲说出口就能理解母亲的疲惫、痛苦与选择。

直到那天她去帮周蘅拿落在自己家里的背包。家里本该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她却听到奇异的响动从母亲卧室传来。她走过去,没有关严的门后是一连串好像很痛苦又很快乐的声音,属于母亲的声音。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把门推开了一小半,她的眼睛也在她理解之前,就将母亲坐在另一个女人脸上的背影铭刻进脑海里。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出很远了,手上还拿着包。

第二天早上醒来,床头放着一杯热豆浆,锅里蒸着她最爱的生煎包。她受宠若惊地吃完了整顿早饭,心照不宣地对此事保持沉默。母亲或许并不知道,她其实记得很多细节。比如,那个躺着的女人脚上的美甲和周阿姨的一模一样,亮面的,细闪的,都在一片昏暗里轻摇着,从此成为她背负的第一个秘密。

她的童年从此结束。她不再痛苦于无论怎样乖巧都不能得到母亲的认可,因为自身陷入了更大的麻烦:她不能忘却那个场景,甚至在反复回忆中加深了印象。她的青春期由此开始。

杜若很难说清楚她和周蘅在一起是因为叛逆还是荷尔蒙,亦或是因为春天。非要说的话,她确实为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铺垫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原本也够亲密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找到她们中的一个就等于找到了另一个。也许这段纯洁的姐妹情谊本来永远也不会变质,正如周蘅每年许的生日愿望一样。

周蘅遗传了母亲端正的五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害怕她想要亲吻对方的欲望。为此她尝试过疏远周蘅,结果她被娇气公主的眼泪轻而易举地打败了。那一刻她意识到周蘅需要她,而被人在意的感觉竟然如斯美妙。从此她开始打着各种幌子增加她们的肢体接触,一生下来就被太多爱意浇灌的温室花朵并不能分清所谓的保护是否另有企图,只会照单全收。

不过,她能偷亲得如此水到渠成,大概也有月亮的几分功劳。她并不真的觉得月色很美,却能借此伪装一点浪漫,骗得春心要共花争发。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相互依偎着,如同未来的缩影,成为她背负的第二个秘密。

亲吻不够表达一对热恋情侣汹涌旺盛的爱意,她们终究步入另一个春夜。她记得周蘅的小夜灯是柔和的暖黄色,床单是浅淡的粉红色,脸颊是隐约的绯红色。剥开碍事的衣服,肩头荔枝般的白染上琥珀色,像蜂蜜一样香甜诱人。她埋下头深吸一口,确实捕捉到一点蜂蜜混合牛奶的香气。

周蘅瘦瘦的,胸口也没有几两肉,一直羡慕她发育得好,她却不以为然。娇小玲珑的才和周蘅天真脆弱的少女气质相配,时刻激起她过盛的保护欲。明明不堪一握,尖头却在她的舔舐下昂然立起,像迎着东风冒出的新芽,昭示着接下来春光将如何旖旎。

楚王好细腰,杜若发现自己也不能免俗,被这一段曲线蛊惑着噬咬起来,一时间呼吸声有如春雨淅沥,入耳勾起一阵痒。她的手指跟随骨骼勾勒另一段曲线,颤栗着使她联想起翅膀一抖一抖的蝴蝶,还是沾了水的那种。她更痒了。

她猜周蘅也在痒,一边手和脚都蜷缩起来,一边却极力张开了双腿。她越过草丛去亲吻溪流,摩挲埋藏在河床深处的鹅卵石。渐渐地,由粉转红,膨胀如一朵妖花,气味如花粉般无孔不入,而她被原始的渴望驱使着前来采蜜。

她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笨拙。周蘅咬着唇扭开了头,什么都不肯说,她只能靠着一颤一颤的睫毛猜想这样是否舒服。她紧张得手指僵硬,心跳如雷,明明周蘅比她还紧张,却一手把她捞下送上一个吻。等她把注意力拉回来,她们已经和谐得像共奏一首小夜曲,对方用腰领着她一下又一下,打着涓涓流出的节拍。

无怪后来周蘅咬一口她的耳朵,丢下一句:“明明是我办了你!”

她搂回来亲了又亲,哄她一生要强的小朋友:“是是是,公主大人。”

“说了要叫我老婆大人!”

小夜灯已经熄了。她就着微弱的天光看向对方嘟起的唇,瞪大的眼,莹润清透得像晨间露珠,心头浮现支离的诗句: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她和诗人都知道长夜将尽,露水易逝,却都妄想留住此刻。

她合上眼睛,她们十指相扣的手几乎营造出一股安宁,好像足够她们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她没有做那个短暂而惊人的梦的话。

梦里她坐在周蘅的脸上,一阵阵的收缩感从下腹传来,逼得她仰起头用手撑稳自己。她奇异地发现她能看见周蘅曲着腿,一边夹着一只手抚慰自己,一边双脚不自觉地一前一后摇晃。昏沉之中她依稀觉得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定了神细看却是周蘅的脚。怎么会?周蘅从不做美甲!她心下猛跳,恍然间掠过一段丰腴的曲线,像从《泉》里走出来的,犹自起伏的,活生生的曲线。

低头一看,那张脸分明是周阿姨的。她们的脸贴得那样近,几乎要变成一个吻。

杜若当即惊醒,眼前却真有一双紧闭的眼睛。可能是被她失控的动作吓到,对方不无疑惑又带点刚起床的含混不清:“你睡得好浅,一亲就醒了呀。吓到了?”

她瞥过对方犹在阴影中的眉眼,痛苦地遮住脸:“有点。我再眯一会儿。”拖鞋与木质地板相击的声音由近渐远,一声声钉在她的胸口,伸了手往下一探,星星点点的濡湿终于钉穿她的心,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对着周蘅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私底下又反复做着和周阿姨有关的梦。她像母亲一样越发勤快地出入周蘅家,明面上扮演一双互帮互助的闺中密友,暗地里演绎一对食髓知味的花季情侣。周阿姨一如往昔待她亲如女儿,却不知道她在眉来眼去之间偶有冲着她的背影出神。

周蘅悄悄蹭过她的鼻子:“别担心,我妈不会发现的。她肯定想不到!”

她却分明透过这张脸看见另一双眼睛,安慰人的时候弯成相似的弧度,只是眼尾若有若无地缀着皱纹。她要疯了,可是她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所有的话都在胃里兀自痉挛,提醒她不张嘴也是一种谎言。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一个谎言意味着接下来还有一千个谎言。

一个暴雨如注的午后,她来找周蘅,对方不在,只能和周叔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月考、升学。没多久他被一个电话叫走,留她一个人放空自己。她关了灯,靠着周蘅的房门,在密集的雨声里几乎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开门声驱散了她的混沌。紧接着是高跟鞋敲击地面轻快的脆响。她等来的并不是周蘅。

她应该起身开了门同周阿姨问好,可是犹豫之间已然错过最正常的时机。她的睡意消失得了无痕迹,只能听着响动,不受控制地推演对方的行踪。厨房,客厅,最后消失在主卧。回忆梦魇般涌上来,她像即将溺死般疯狂吸气。直到腿麻了,她决定悄悄溜走。

她艰难地拖着两条腿挪过客厅,不能避免地路过主卧,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驱使她贴着门站定。她好像又回到了幼时的门口,门后还是有一个发出满足般谓叹的母亲,也许她从未真的走出那个房间。

金属把手的质感透过手心将寒意传遍全身,隆隆雷声掩盖了门的吱呀动静,但里面的人还是转过头,一脸被雷劈过的愕然。她一步步逼近,那人更在极度震惊之中僵住不动,一只手犹在下身握着什么,来不及隐藏。

当她把手覆盖在对方的手上,像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让对方急急撤了手又试图推开她。周阿姨大概从这一刻才开始重新认识她,而她早在那一天就同时失去了两位母亲。抵抗她的那只手用了劲,掌骨根根分明,相连的腕骨被一环玉镯挡住,犹能看见原本的纤细模样,而胳膊却是渐渐的圆润起来。

“阿姨,让我帮你吧。”话里倒是一派乖巧和诚恳,不似作伪,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在帮忙洗菜收碗一样。她一向喜欢帮周阿姨做这做那,平心而论,周阿姨也几乎最接近她理想中的母亲。周阿姨知道她吃鱼最爱鱼面颊,知道她只喜欢鱼肚子里的新鲜鱼籽,而母亲连烧鱼都要放她讨厌的香菜。她仅有的最接近母女温情的时刻,都和周阿姨有关,只是这些时刻都在同一天被毁了。

“杜若!”威严地、愤怒地、惊恐地,她从未听过周阿姨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却从母亲那听过很多次。

她握着对方的手向前挺进,贴在耳边幽幽发问:“我妈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那个人猛然睁大双眼,嘴唇分分合合,一时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靠得太近,能看见额头浅浅的抬头纹路,能闻到某种淡淡的木质花香,混在雨天特有的青草味里,让她莫名觉得愉快。

“阿姨,周叔叔知道吗?”她猜此刻她的笑没准颇有威胁意味。

对方眼里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只是眼神漫开,明明对着她却并不真的在看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她惊觉周阿姨竟然如此陌生,显得她的威胁如此幼稚可笑。原来她和其他小孩没什么不同,她只是自以为是地理解了成年人的世界。

那只手到底卸了力。没了阻拦,她只管横冲直撞,雨滴打在雨篷上一声急过一声,她像抱着一尊琵琶独奏《十面埋伏》,同雨声一样混乱如麻,生涩得紧。湿冷的空气透过纱窗包裹住她,她感到自己又冷又僵,却不敢靠近咫尺之间的热源。直到一只手牵引她放慢速度,她才恢复一点知觉,偷瞄对方的脸。

紧闭的眼,紧闭的唇,不肯看她的神色倒让她想起另一张脸,一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脸上的表情却一阵松动,眉眼悄悄舒展开,鼓励她晃得更狠。这尊活着的维纳斯因为她颤抖不已,下垂的乳房,暗沉的妊娠纹,全是未经艺术家粉饰雕琢的美,正是她欲望的起源。

机械往复的动作其实非常枯燥无聊,不能拥抱,不能接吻,她一度觉得自己徘徊在这场性事之外,只是一个看客。一声绵长轻柔的叹息将她酸胀的胳膊解放,她才从不适中获得一点真实感。对方伸出手推着她远离,逆光中腕上玉镯透着些许莹润的光泽,成为她背负的第三个秘密。

第二天,母亲难得地多问了她几句,话里话外像是在关心她是否学习压力太大。她哑然失笑,周阿姨连理由都找得挑不出什么错,几乎能想见这个女人是如何在每段关系中维持微妙的平衡。她几乎要同情母亲了。

这三个秘密时常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唯有和周蘅待在一起的片刻得以轻松一阵,毕竟,她们共同承担的秘密尚且称得上甜蜜。其实她并不觉得有保持秘密的必要,这屋里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么多,这一件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周蘅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在连绵不绝地晃动中辛苦压抑着声音,杜若却在希望她叫出来撕破这些表面的平静。

她原以为这一切会在上大学之后好起来。远离母亲,远离周阿姨,只有她和周蘅,一切就会逐渐正常起来。

直到她从邻居闲聊里再度拼凑出一个陌生的母亲,和周阿姨彻底决裂的母亲。她在对方极具促狭意味的眼神里感到悲哀,不全为母亲,多半为自己。迄今为止,她所有算得上亲密的关系几乎都构筑在谎言之上,已经隐隐能窥见这些空中楼阁的结局。如果就此结束呢?在她和周蘅的关系步入同样的结局之前,是不是能更体面一点呢?

她这样以为,却在分开之后惊惶领悟,原来周蘅竟是她在一遍遍失去母亲的风暴之中,唯一的锚点。即使她千方百计地从生活里刨去她,却还是在最惊慌失措的刹那想起周蘅。明明丢掉了和她有关的一切物品,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是思念的依托。她在一遍遍自慰里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原来她才是离不开的那一个。

杜若拿起电话,不抱希望地按下一串数字,等待的十几秒如同半个世纪一样漫长,终究接通了。也许无形之中仍然有什么将她们相连,只是夜色太浓,看不真切。

雨又淙淙地下了。

何采薇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目光,忽然发现周围竟如此之暗。从写字楼的落地窗望去,乌云犹在大厦间窄得可怜的空隙里探头探脑,想必和她一样惊奇下雨这件事。在这个一向干燥的城市里听着雨声,看着车水马龙中流动的伞,几乎让她触摸到一点乡愁的影子。

不过她可怜的空荡荡的胃听起来更加哀愁。她直奔楼下的711便利店,何以解忧,唯有关东煮。

店里毫不意外地挤满了人,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没带伞。接着她就发现大家都对这场雨毫无准备,于是她要么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边吃边等雨停,要么冒着雨冲向不远的公交车站然后边吃边等车来。

她花了1分钟选择后者,并在5分钟后开始后悔。

青红相间的渗水砖上,大喇喇地躺着米色的塑料碗,奶白的墨鱼丸和蟹粉包,墨绿色挽成结的海带丝,几片鱼豆腐搭在唐杨棒的肩头,一个角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澄黄汤汁,旋即被雨水打落。何采薇与她的关东煮分明隔着雨幕,却仍然闻到浓烈的香气,勾得她咽了口水。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香气来源于别人的外卖。一辆电动车试图避开她,结果车头扭得太急自己也失去平衡,最终两个人和车都倒下了,车尾的外卖箱倒是一副笑口常开的样子。何采薇只是被轻轻带倒,那骑手却是半天没爬起来。

雨水让她的视线失焦,她擦擦眼睛犹疑着要不要先把人扶起来,甜美冰冷的人工语音适时响起:“您有一个订单即将超时……”只见骑手勉力撑起自己,刚扶起车便捂着左臂急切地走向她。

“美女,你没事吧?”听声音竟是个中气十足的女人。

何采薇摇头,刚准备开口,又被抢了先。“对不起哈,真的没看见你,我有个订单要超时了,加个微信赔你?”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抹了把手机屏幕便亮给她看。

“扫上了吗?我得走了你有啥事微信上……”尾音被雨吞没,听不分明了。

她的手指犹自悬在好友申请按钮上,眼前只剩下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和头盔外打湿成绺的发尾。一切发生得迅疾到不真实。

坐在公交车站的雨篷下,何采薇在湿润气息的包裹中嗅到一丝寒意,摸到脸上一片润泽,大概只是雨,她已经没有多少情绪,足以强烈到流泪。马路上的水洼已经映着路灯的倒影,车轮依序碾过,暖黄的光晕骤然碎开,溅起的水滴很快融入雨中,了无痕迹。她悲哀地想,明天还要上班,这起事故微小到甚至不能给她一个请假的借口。

何采薇跑向单元楼门口,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楼里静静停着一辆有些眼熟的电动车,刹那间疲惫感忽然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驱使着她倚靠在车上,并对划破空气的一声声警报充耳不闻。

电动车的主人到底站在她面前了。

其实她没有真的在听这位包着头巾、穿着睡裙的女人说了些什么,精神全然涣散之间,她依稀感受到一点水汽氤氲的暖意,迥异于门外永不停歇的雨。白桃味的香气包裹住她,她光去想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以至于随口同意了这女人的邀请。

直到她真的站在人家的厨房里,看见玻璃锅盖上积蓄的水滴,逼仄的空间里响起噼里啪啦的让人担心油溅过来的声音,她才意识到她刚才答应了什么,葱油散发的焦香钻入脑海,提醒她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的家里,等着吃她并不喜欢的和葱有关的食物。

“我的葱油拌面,真的,蛮不错的,吃过的人都是这个!”那个女人一边用力比出一个赞的手势,一边把酱油色的汁淋在刚出锅的细面条上,还不忘翻动出碗底炸得深沉泛黄的葱段,无比贴心地帮她拌好了面。

不得不说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何采薇发现自己竟然几乎爱上沾着酱汁焦焦脆脆的葱,又咸又香,就着吃能下三碗面。渐渐活络过来的心思叫她打量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的女人。

“真的好吃!我以前从来不吃葱的。”她用筷子蘸了酱汁在碗底悄悄勾勒这女人的眼形,杏眼眼尾微挑,真有点桃花笑春风的意思,其他五官却像被秋风摧残过,露出衰老的痕迹,“第一次知道葱被油炸了能这么好吃。”

“还想吃吗?给你再做点?”

“不了不了,真吃不下了,改天再来找姐蹭饭吃!”

她谢绝女人送她的好意,合上门,拎出手机对着好友申请界面游移不定。其实她没想过叫这女人赔钱,原本就不打算联系的,只是……她闭了眼还能回想起女人切菜拌面灵活的手指,顺着手往上是裸露在外的紧实的大半个胳膊,不能再想了。昏暗的楼道里,微弱的光映照出一双渴求的眼睛,她订了最近的快捷酒店。

花洒水柱打在脊背上,那一刻何采薇几乎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她今天过得不顺,放纵一下换来一点快乐有什么错呢?

她的床伴来得很快。按理一次临时起意的要约不应该得到这样干脆明了的承诺,用她床伴的话来说。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律师一直是个迷,她在周末约对方不是加班就是出差,而工作日的夜晚却惊人地顺利。穿着衬衫来又穿着衬衫走,难免好奇对方是否睡觉。

她还在洗澡,对方就背着电脑包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全透明的浴室让她不着寸缕地落在对方眼里,她下意识地又是遮住又是转身,耳根烧红一片。其实她们不过约了两次,原本也算不上太熟。所以她没记住对方的名字也情有可原。

在她心里对方有另一个名字,起因是这人实在娇小玲珑,单薄的肩膀靠起来怪硌人,简直被大风一刮就走。偏偏在床上又强势无比,能想见法庭交锋中咄咄逼人的样子,有一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违和。她因此在心里偷偷叫对方“颦颦”。

颦颦钻进浴室里环抱她,在她肩窝狠狠吸了一口,像吸小猫咪一样餍足得直叹气。手从臀部游上来,清凉到她微不可察地一颤。吻如雨滴落在她的锁骨、乳尖、腹部,她低头看见花洒打湿对方的齐肩直发,也是一绺绺的,简直狼狈得像一场车祸。只是这次她被撞在浴室的玻璃墙上,眼看床上大喇喇地躺着衣物与电脑包,几乎是一种急不可耐的明示。

她感觉到胸口肆意揉捏的手,感觉到下边海浪起伏的手,感觉到脊柱被轻柔地一节节舔过,到颈部却换了稍重的一咬,激得她浑身一缩,臀部顺势抬高,倒像主动吞入了手指一般。

“你今天真的很像那种,”颦颦是个坏心的,知道她敏感,偏要从肩胛骨一路写到腰上,“色、中、恶、鬼。”每到顿笔处被含着的手指就猛颤,直弄得她到处都痒,到处都麻。

她张着腿跟着节奏抖,膝盖时不时敲响玻璃,双手极力压在玻璃上,整个手掌都发白了。

颦颦还知道关心她的膝盖,把她向后搂了搂,这样一来,她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那只手上,那只进进出出兴风作浪的手,不由得双腿紧绷,脚背几乎绷成一条直线。对方拔出手拍拍她:“放松点。”她在屈辱和兴奋中一阵收缩,仰头时水滴从下颌边缘坠落,有一种跳崖般的决绝。“原来你喜欢这样。”又来一巴掌,臀部微微发热的感觉惊人的好,好得她想弓起来再挨上几下。

弓起来趴在玻璃墙上的姿势实在是让她羞耻,清脆的一声重过一声的击打声更是。她合上眼觉得自己简直原始得像野兽,在皮肉之苦中被凝视,被驯化,被奴役,最可耻的是她还心甘情愿。她想象被打得红肿还执拗撅起的臀部,想象被一只坚实有力的胳膊抡圆了打下去……当即惊醒到一颤,颦颦的胳膊分明和她人一样弱不禁风。

颦颦却误解了这一颤的含义,抽了手贴着她胡乱地磨:“薇薇,你爱我吗?”

她骤然被空虚感占据身心,想也不想地答复:“我爱你。”旋即被再次填满,填满得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感觉还活着。她不会因为工资少得可怜还要努力加班而活着,不会因为房租高得吓人还要忍受室友而活着,她是因为这些感觉才活着,这些称得上快乐的片刻里她才真的活着。

就像颦颦喜欢在快要高潮的时候发问一样。她永远只会问她知道答案的问题,无论法庭上还是床上,她只在自己掌控一切的感觉里活着。她们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而成为固定炮友的:生理需求要和爱分离才能轻易地得到满足。

何采薇知道,“我爱你”是被“你爱我吗?”建构出的虚假答案,但“想”和“想吃吗?”却不是这样。彼刻生出的食欲是如此真实,真实到牵连出了此刻的爱欲。她不得不开始考虑将它归入快乐之中。

她已经能在颦颦小小的精心护理的手上看见另一双更大的生了茧的手,她在颦颦身上吮吸一块块红痕就像在咂摸被炸得过分酥脆的葱段,她手指的节奏时而轻快如菜刀遇砧板,时而悠长如筷子搅细面,而颦颦只会惊喜地说:“你今天不太一样,比之前热情。”股间淙淙一如故乡不肯停歇的雨,只是她已不再感到乡愁。

此地的雨已经停了,不知何时再下。何采薇脱离这团咸腥湿漉的空气,不像颦颦打开笔记本电脑就能办公,她还得回到写字楼上班。

窗外正下着淅沥小雨。

何采薇合上眼,树叶被风拨动,染上湿润的尾音。她的眼睛仍在酸胀中无法自拔,并没有做好周末也要面对显示器的准备。这个被客户一句质问完全毁掉的周末,还剩个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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