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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聘礼

 

姜闻廷回府后,吩咐小厮隐瞒狸奴之事,但那小厮害怕之后事情暴露,思前想后,还是将姜闻廷伤了猫儿的事禀告给了姜闻廷的母亲。

姜氏送子入学堂,是盼其读书明理,日后长成傲骨铮铮的正人君子,入仕做一位福泽一方的能臣。

而今听闻他在学堂不思进取,学会了逗猫欺人,一时怒火中烧,将他拎去了祠堂跪着。

那小厮虽通报了姜氏,可在姜闻廷惹事时没劝住主子,也没逃脱责罚。

姜闻廷在祠堂跪着,那小厮被按在祠堂外的院中里受了二十棍刑。

姜闻廷和小厮仅一门之隔,姜氏故意要让姜闻廷听个清楚,牢记今日错处。

小厮r0ut凡躯,在长棍下败下阵来,一声声叫得凄惨,姜闻廷被吓得嚎啕大哭,面对祖宗牌位又是磕头又是认错,哪还有在学堂的傲慢之姿。

午时,姜闻廷的父亲——姜文y下朝回来,饭桌上姜氏与他说起了此事:“孩儿今日伤了一只猫儿。”

六部事忙,姜文y身为吏部尚书,少有闲暇。

姜氏一般少与他说家中琐事,如今听她提起,问道:“府中何时养了猫?”

姜氏摇头道:“不是家中的猫,是杨家学堂里的猫,听说还是李家送去的。伤得很重,流了血,断了腿,我派人去学堂打探消息。有人瞧见那猫被李家的姑娘抱走了,说是送去了医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姜文y微一皱眉:“哪个李家?”

姜氏看他一眼:“这望京有名有姓的李家,除了大将军府,还有哪家值得说道?”

旁人敬畏李瑛,姜文y听罢,却只是面不改se地饮了口酒,淡淡道:“一只畜生,伤了就伤了。你待会儿派人给杨家送个礼道个歉,就行了。”

姜氏见他说上一句就没了下文,追问道:“那李家就不管了?”

姜文y道:“如何管?娘娘一直厌烦李家那小子,之前还派身边的嬷嬷上李府搓磨了一顿李瑛半路接回来的nv儿。我们若拿着礼去李家赔礼道歉,娘娘知道后,心中必然不痛快。”

姜文y口中的娘娘乃是姜贵妃,而姜文y正是姜贵妃的表哥。

姜贵妃原姓何,她父母早亡,自小便住在姜家,后来改姓姜,入g0ng坐上了贵妃之位。

前朝后g0ng牵扯不清,从来分不开。李奉渊与太子相近,姜贵妃不喜他,姜文y自然不会和李家交好,给自己在后g0ng的妹妹添堵。

姜氏是商贾之nv,不懂这些事,只觉得儿子做错了事,该上门致歉才是正理。

不过她也知道这些事自己做不了决定,便没多话,沉默地用过膳,下午去库房选了件玉器让人送去了杨家。

这礼一送来,杨惊春和杨修禅便也知道了狸奴之事。

翌日上学,趁先生还没来,着急忙慌的杨惊春拉着李姝菀一起去看望狸奴。

它被纱布包得似一个剥了一半的粽子,没什么力气地趴在铺了软绸的平塌上。

照顾它的奴仆给它换药时,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姝菀叫了几声,李姝菀倒是忍住了,杨惊春却生出怜意,情不自禁掉了几颗金豆子。

李姝菀反过来安慰了她好一阵。

这厢杨惊春不好受,那厢杨修禅心中也不痛快。当初是他向李姝菀提议将猫送来学堂,如今狸奴受伤,他自认难辞其咎,不知该如何给李姝菀一个交代。

最不济,也该赔礼请罪。

下了课,李奉渊在位置上坐着看书,杨修禅搬凳子凑过去,问他:“你知道姝儿妹妹喜欢什么吗?”

李奉渊没答,而是淡淡道:“问这做什么?”

杨修禅道:“姝儿妹妹的狸奴是在我家的学堂受的伤,我总要陪礼以示歉意。”

他看着李奉渊:“你同我说说,姝儿妹妹有什么喜好。”

李奉渊翻了页手里的书,只道了一个字:“猫。”

杨修禅喉咙一哽,苦巴巴地看着李奉渊。若非李奉渊神se如常,他都要觉得李奉渊是故意噎他。

杨修禅又问:“除了猫呢?”

李奉渊并不了解李姝菀,哪里知道这么多,他道:“你何不自己去问她?”

杨修禅叹了口气:“我哪有脸见她。春儿昨日听说姝儿妹妹的猫受了伤,怪罪我没让人照顾好它,说那小猫以后若变成瘸子,便要拿木剑劈断我的腿。”

李奉渊没有亲兄妹,待李姝菀也是冷淡疏离,有时候并不理解杨惊春和杨修禅这对兄妹尊卑颠倒的相处态度。

李奉渊道:“她都翻到你头上了,你也不管?”

“兄妹之间,哪会在乎这些。”杨修禅拍了拍他的肩:“以后等你和姝儿妹妹关系亲近了,情同我和春儿一样的亲兄妹了,你便明白了。”

李奉渊撩起眼皮,淡漠地看着他,杨修禅举手,无奈地改口:“行,行,换个说法。等你以后有了心悦的姑娘,她骑到你头上你还只觉得快乐时,你便懂了。”

李奉渊轻哼一声,显然仍对这说法不以为然。

杨修禅在他这儿问不出话,挪凳子坐了回去,打算找自己的妹妹去打探消息。

这时,李奉渊忽然屈指敲了下桌案,看着杨修禅道:“我记得你上次来时,说想要我那一罐蒙顶茶,拿去为令堂贺寿。”

杨修禅一听,一扫颓唐之态,双目放光道:“你肯舍ai赠我?”

李奉渊从书袋里掏出一只掌心大的青瓷罐:“拿去。”

杨修禅惊喜又诧异,伸手接过,开盖一闻,茶香满溢,的确是上佳的h芽。

他盖上瓷盖,正要往自己书袋里放,又忽而从惊喜中醒过神来:“姝儿妹妹的猫在我家的学堂受了伤,你还要送我好茶喝。奉渊兄,这是何意啊?”

李奉渊慷慨道:“朋友一场,你为令堂贺寿,我又如何好私藏。”

他说着看了杨修禅一眼,伸出手:“若是不要,便还我。”

杨修禅抱起茶罐跳出三尺远,笑不见眼:“赠我了,怎好拿回去。要的、要的。”

李奉渊慷慨赠茶,杨修禅听了他那“朋友一场”的鬼话后,半点没多想。

放学后,他唯恐李奉渊反悔,抱着瓷罐先走了一步。

李奉渊看他走了,慢吞吞收拾了书册,却没离开学堂,而是去了狸奴的住处。

屋里没旁人,就只有照顾它的奴仆在扫地。

李奉渊进去时,那小东西正趴在碗前喝水。

它依然很怕他,听见李奉渊的脚步声,扭头看来,一身丑杂的乱毛猛然炸成了刺猬,满身防备地盯着他,好似李奉渊是什么以猫为食的洪水猛兽。

李奉渊扫了一眼它住着的这屋子,看见角落里的竹笼,走过去拿到了狸奴面前。

他打开笼子,把狸奴塌上铺着的锦缎铺在了笼中,然后伸手抱起惊恐哈气的狸奴就要往里塞。

那仆从本以为李奉渊和李姝菀一样,只是来看看,却见他一连串动作活似个偷猫贼。

仆从快步走过来,些许忐忑地问道:“李公子,你这是?”

李奉渊面不改se地将猫装进竹笼子,扣上笼盖,平静道:“我已给你们家公子下过聘猫的礼,猫我便带走了。”

那奴仆认识李奉渊,也知李奉渊和杨修禅关系交好,是有些疑虑,但并没怀疑李奉渊的话。

他愣了一下,问:“是大公子吗?下的是什么聘?”

李奉渊拎着竹笼站起来,淡淡道:“一罐好茶。”

说完,便带着猫走了。

等在学堂门口的刘大看见李奉渊出来时不知道从哪儿提着只笼子,心里有些奇怪。

他牵马走近,低头一看,瞧见笼中畏畏缩缩趴着的竟是李姝菀的狸奴。

他疑惑道:“少爷,这不是小姐的猫吗?”

李奉渊淡淡“嗯”了一声。

刘大见他不说话,心头泛起嘀咕。少爷把怎么把这猫带了出来。

要把猫送走?还是扔了?总不能是突然生出一副好心肠,要将这猫带去医馆让郎中看看伤痛。

刘大接过李奉渊的书袋,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猫,又看了看他。

李奉渊正要上马,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脸上写着四个字:有事说事。

李奉渊要带这猫去做些什么刘大自知无权过问,他0了0鼻子,只能委婉问:“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

他一连问出两个蠢问题,李奉渊似是觉得他喝过酒昏了头,又看了他一眼,观他神se如常,这才道:“回府。”

刘大听见这话,倏然睁大了眼:“少爷要带把这猫带回府去?”

在他看来,当初书房失火,李奉渊没把这打si都算心软了。

李奉渊反问:“那不然扔了?”

他说完这话,不由自主想起若当真丢了这猫带来的后果,紧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哭得无声无息如梨花带雨的脸。

嘴巴轻轻抿着,眼泪聚在眼眶里,要忍到不能忍了才滚出来,一滴滴似海珠。

李奉渊自己是打断牙混血吞的yx子,也不喜旁人窝窝囊囊地哭。

他浅皱了下眉头,心头忽然有些烦躁。他将李姝菀的哭相从脑中摒弃,一踩马镫翻身上了马。

他单手提笼,单手持缰,低头看了眼笼中惊怯望着四周的猫,对它道了声:“坐稳了。”

随后一夹马肚,胯下骏马如箭飞驰而出。

学堂外的路静,行人寥寥,马跑得也快。

那狸奴在笼中颠簸,起初还有jg神冲头顶的李奉渊恐吓低叫。

到了闹市之中,李奉渊放缓了速度,它便只敢蜷紧了尾巴贴在靠着他身t的那片笼壁上,或是因为害怕路上窜涌的人cha0,叫声竟变得格外柔软。

“喵——喵——”

颇有一种向李奉渊示弱的意味。

它母亲si得早,被李瑛捡回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关在李姝菀的东厢,没见过多少人cha0涌动的大场面。

以前便是见人,也只是穿行在一双双高矮的靴鞋旁,何曾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望见过一颗颗长着乌发的圆脑袋。

它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一小块乱糟糟的皮毛从竹棍缝中挤出来,贴着李奉渊的身t,透过衣裳能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李奉渊低头看了它一眼,忽然大约明白李姝菀为何这如此在意这小东西。

若是粘人乖顺,不吵不闹,也的确有几分可ai。

回了府,李奉渊本想让宋静把这猫给李姝菀,但回栖云院的路上没见着宋静,便自己提到了院中。

李姝菀已用过膳,刚洗漱罢,正准备shang小睡一会儿。

李奉渊见东厢的门半关半开,里面熄了烛火,猜到李姝菀或许在休息。

正打算将笼子放在门中便作罢,忽然晃眼一看,又瞧见东厢的窗户上有道影影绰绰的影子。

他未多思索,直接走过去,抬手叩响了窗台。

不轻不重,三声。咚咚咚。

桃青正为李姝菀解梳发髻,忽然听见声响,抬头一瞧,窗户上不知何时现出道人影来。

虽是白日,也吓得主仆两一个激灵。

桃青以为是府内的仆从,敛眉肃声道:“有门不进谁在外敲窗?如此不懂规矩?”

她说着抬高窗户一看,先瞧见的是李奉渊的青蓝锦袍,腰上挂着一只荷包。

待窗户往上支得足够高,便见李奉渊静静站在窗外。

桃青哪想过外面站着的人会是李奉渊,怔愣一瞬后,吓得背上立马浮出一层薄汗,认错道:“奴婢该si,奴婢不知是少爷在叩窗。”

她上回犯过一次错,如今见了李奉渊很有些怕他。李奉渊看她吓得不轻,淡淡道了声“无妨”。

李姝菀亦很是意外,呆呆瞧着李奉渊,而后下意识抬手0了0自己被拆开的长发。

分明是李奉渊叩了她的窗,可她却觉得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失仪,有些尴尬地抓着自己一缕头发,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青丝如瀑,垂在她肩侧x前。房中光暗,李奉渊又挡了她的光,此刻他垂眸看着她,觉得她瘦小得似个因饥寒而si的小nv鬼。

李奉渊正要说话,笼子里的猫似乎听出了李姝菀的声音,开口柔柔叫了一声:“喵——”

李姝菀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可下一刻,就见李奉渊变戏法似的提起竹笼,放到了她的桌子上。

“你的猫。”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可此刻在李姝菀耳中,却如菩萨祥音。

李姝菀呆呆看了看笼子里的猫,又呆呆看向李奉渊,傻了似的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忽然一点点红了。

李奉渊没理会她这笨模样,开口道:“猫已经带了回来,以后夜里无紧要事,不可出府。便是有要紧事要出去,也得问过我的意。还有,无论何时,只要出府,需得让刘二跟着,不可支走他。”

他背着手,似个小老头子语气平静又严肃地念叨了几句,说完却半晌都没听见李姝菀应声。

他敛眉又道:“听清了吗?”

李姝菀没说话,双脚忽然踩上凳子,上身探出窗户,伸出一只手朝他抱了上来。

李奉渊全无防备,见她伸出手,下意识想推开她,可望了一眼她背后的桌沿,又y生生停住了手。

任由李姝菀将他抱了个满满当当。

扑上来的风吹扬起他的头发,带着一gu春意迎面的暖。

这是自从洛风鸢离世之后,李奉渊得到的第一个拥抱。

柔软温热的身躯靠在李奉渊身上,就像那笼中的猫一样。只是这感受更清楚,更暖和,也更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李奉渊切切实实地因这拥抱怔了片刻,以至于他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扯开环在腰上的手。

桃青看着眼前这一幕,亦是惊讶得张开了嘴。

李姝菀一手抱着笼子,一手环着他,或许是因为感激,又或只是单纯的高兴,声音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哭腔:“谢谢哥哥。”

李奉渊没说话,他拧起眉头,不太自然地扯开她的手,也没看她,直接转过身走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今年的冬天,梅花依旧傲立枝梢,大雪盖地,和去年一样的冷。

李姝菀每日往返在学堂与将军府之间,不知不觉,日子似水流去,又到了一年除夕。

学堂放假后,李姝菀和杨惊春常书信往来。除夕一早,李姝菀又收到杨惊春托人送来的信。

她坐在桌前,展信一看,原是杨惊春邀她今晚去逛除夕夜市。

“……晚上可好玩了!舞狮驯兽、烟火pa0竹,去年还有歌姬游船献曲……”

杨惊春像是怕她不肯来,半张纸里写满了趣味儿,李姝菀逐字读过,仿佛见了杨惊春兴奋落笔书信时的模样。

信最后写着:“莞菀,若愿同游,请快快回信,我夜里驾车来接你。”

信末画了一只小人甩鞭驾车的小画,很是可ai。

李姝菀浅浅g起嘴角,可忽而她又收了笑意,透过窗户,有些忐忑地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狸奴见她呆坐着不动,缓步走过来,跳上她的膝盖,用脑袋顶着她的肚子,轻轻“喵”了一声。

李姝菀放下信,0了0它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问它:“百岁,你觉得哥哥会同意我出门吗?”

除夕夜市万人空巷,鱼龙混杂,虽有金吾卫巡街,可也并非绝对安全。

李奉渊不许她夜里出府,李姝菀若今晚想出去,需征得李奉渊的同意。

李姝菀想了想,将杨惊春送来的信压在砚下,穿上斗篷,揣着袖炉往李奉渊的书房去了。

柳素和桃青围着炉子在做冬袖,看见李姝菀往门外去,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问道:“小姐要出门吗?”

李姝菀系紧了斗篷,道:“我去书房同哥哥说事,一会儿就回。不必跟着我。”

东厢到书房就几步路的距离,柳素和桃青坐了回去,应道:“好。”

书房里炉火烧得暖,窗户关着,开了小半扇门透风。

李姝菀站在门口,没贸然进去,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门框,喊道:“哥哥。”

冷风肆意朝着书房里灌,门后应该有东西挡着,风吹不动。李姝菀不b门板,才出门片刻,便被雪风冻得打了个激灵。

她戴上斗篷的帽子,站了会儿,没听见书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李姝菀又抬手敲了敲门,稍微提高了声音:“哥哥,是我,我能进来吗?”

可还是没听见回答。

莫不是不在?李姝菀心生疑惑。

可李奉渊素来用功,这个时辰不是在书房,还能是在哪呢?

正这时,身后忽然响起细微的踏雪声,李姝菀转过身,瞧见李奉渊正穿过雪幕从院外回来。

大雪如柳絮,徐徐飘落在他身上。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外裳,化开的雪打sh了衣裳,肩头洇开了一片水se,看一眼都觉得冷。

他一向忍得冻,也一向不ai撑伞避雪,李姝菀微蹙了下眉,取了靠在书房墙边的伞,淋着雪朝他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才撑开,油纸伞高高举起,如一片游来的低云挡在了李奉渊头顶。

近一年的时间,兄妹两都长高了一些。可少年长势猛如春竹,冲得快,李姝菀一只手拿着袖炉,单手举伞罩着他很是吃力。

窄厚的衣袖顺着她的手臂自然往下滑去,露出一小段纤细的手腕,有点抖,不知道是因承不住伞的重量还是冻的。

手抖,伞也抖。李奉渊从她手里ch0u出伞,稳稳撑在了二人头上。

他道:“几步路,何必跑过来,能受多少雪。”

李姝菀没有吭声,估计下次见着他淋雪,还是会跑过来为他撑一把伞。

自李奉渊把李姝菀的狸奴从学堂带回来府中,兄妹两的关系渐渐有所缓和。

但坚冰难除,隔阂难消,这微乎其微的变化很不明显,只有从李奉渊说话时不b从前冷y的语气中能窥见一二。

李奉渊抬腿往西厢走,李姝菀也小跑着跟上去。

她动了动鼻子,闻到他身上有一gu淡淡的烧纸味,意识到他是去了祠堂。

她记得她来府里的第一日,李奉渊便是在祠堂跪拜洛风鸢。

李姝菀想着,微微偏头偷偷看他,却并没见他脸上有多悲戚的神se。

又或者,悲伤与内敛本就是他的底se。

李奉渊察觉到她的目光,垂眸望了她一眼,问道:“找我有事?”

李姝菀点点头,可忽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正难过,她总不好闹着要夜里同杨惊春去外面玩。

她察觉到他身上散出的凉意,将手里的袖炉递给他,李奉渊道:“不用,自己拿着。”

李姝菀于是又收了回来,掌心紧紧捂着,将小小一只圆鼓鼓的滚来转去在手里烤。

白雪落在伞面,化成水滴下来,掉入脚边的雪地里。

李奉渊忽然想起什么,开口同李姝菀淡淡道:“父亲今年不回来。”

李姝菀点头,轻声细语地道:“宋叔和我说过了。”

她语气平静而柔和,似乎并不很在意李瑛回来与否。

李奉渊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每到过年听见别人家欢声笑语,压抑已久的思念便爆发而出,想病si的娘,想活着却一年到头都见不着的爹。

此刻李姝菀如此冷静,李奉渊稍有些意外,他问李姝菀:“他不回来,你不觉孤独吗?”

李姝菀看着脚下的路,缓缓摇了摇头,柔声道:“有你啊。”

李奉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步伐短暂地顿了一瞬。

李姝菀并没有察觉,她问李奉渊:“哥哥呢?爹爹不回来,哥哥会觉得孤独吗?”

她戴着帽子,一圈柔软的白绒围着她的脸,脸颊被雪风吹得有点红,琉璃般的眼珠里映着天地间白茫茫的雪景,看人时透着星月般的亮se。

李奉渊看着李姝菀眼里的自己,沉默片刻,缓缓道:“不知道。”

李姝菀听他这么说,有些为他难过,可片刻后,又听见李奉渊平静开了口:“或许今年不会。”

回到西厢,李奉渊进内室换了一件g净的外袍,李姝菀捧着袖炉站在堂屋等他。

门大开着,冷风直往屋内灌,她摘下斗篷的帽子,默默挪到了炉子边上。

李奉渊从内室出来,看见她低着头安安静静坐在炉边烤火。

门口,仆从进进出出呈上早膳,但桌上却只有一副碗筷。

仆从们自然看见了房中的李姝菀,可兄妹二人向来分桌而食,没有李奉渊的吩咐,无人敢擅作主张再为她端凳添碗。

李姝菀其实已经吃过,她本想等李奉渊用完早膳再和他提今晚出府的事。

可此刻她像块石头在一旁看着李奉渊落座,忽然觉得有些道不明的尴尬。

仿佛二人表面维持的和缓关系在此刻被桌上仅有的一副碗筷无声打破了,露出了府内人尽皆知的并不近密的真正面目。

李姝菀有些拘谨地从炉边站起来,打算先回去,等李奉渊用完膳再过来。

她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李奉渊开口对下人道:“再拿副碗筷来。”

李姝菀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因用过膳,便下意识想要推辞,可话到嘴边,又倏然回过神,将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李奉渊说完,等下人拿来碗筷,李姝菀脱下斗篷落座,他才动筷。

他素日并不铺张,一人吃饭时只一荤一素一汤。

不过今日除夕,宋静让厨房各加了一道荤素和一碟热乎的甜糕。

李姝菀早上吃的也是一样的菜,此刻还没饿,吃不下多少,抱着一小碗暖热的鸽子汤慢吞吞地喝。

李奉渊看她不怎么动筷,将桌上的甜糕端到了她面前。

她一向ai吃甜腻的糕食。

李姝菀偷偷看了他一眼,拿了一块送进嘴里。

二人用过膳,李姝菀放下瓷碗,提起自己的来意。

“方才惊春托人送来一封信,邀我今夜出府游玩。”

她似乎担心李奉渊不肯答应,偷觑着李奉渊的脸se,见他神se如常,才接着道:“她说若我去,她便驾车来接我,想来杨府会派侍卫随行,并不危险。”

李奉渊问她:“你想去?”

李姝菀听这话有戏,轻轻点头:“想。”

李奉渊并没如李姝菀想象中那样劝阻她,直接应允道:“那便去罢。”

李姝菀打了一肚子腹稿,此刻有些诧异他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se:“谢谢哥哥,我这就去给惊春回信!”

她喜不自胜,笑意藏都藏不住,跳下凳子就要往外去,李奉渊叫住她:“衣裳。”

李姝菀脚步一转,又跑回来,侍nv将换过炭芯的袖炉递给她,拿起斗篷为她系上。

李姝菀抱着袖炉,在侍nv给她系斗篷的这点时间里,欢喜得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几分。

她站在门口,侧目望着孤身坐在桌前的李奉渊,想了想,轻声开口道:“哥哥,今夜是除夕,晚上我们、我……”

她yu言又止,李奉渊抬眸看过来,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冷风肆意从大开的门灌进来,李姝菀想起当初在这门外李奉渊是如何拒绝她的,后面的话像是被情绪堵在了喉咙,忽然便问不出口了。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放弃道:“无事了,我、我去回惊春的信了。”

说完便跑了。

李奉渊敛眉看着她逃出门外的身影,目光淡淡瞥过桌上她用过的碗筷,他似乎明白过来她未尽的话,缓缓松开了眉心。

李姝菀快笔写了一封信,让人将信速速送去了杨府。

桃青和柳素听说李奉渊准了李姝菀出去逛夜市,皆很高兴,这意味着她们也可以跟着一同出去游玩见识。

主仆三人围在一处,柳素和桃青聊起往年除夕夜所见所闻,李姝菀双手支着脑袋,听得入神。

她时不时望着窗外,第一次盼着天se早些暗下来。

夜近雪停,烛火长燃,快到用膳的时辰,宋静忽然提着灯来到东厢,笑着同李姝菀道:“小姐,少爷邀您去西厢。”

李姝菀已梳妆打扮,等着用完膳便出门,她听见宋静的话后有些意外:“哥哥有说是何事吗?”

宋静和蔼地笑了笑:“小姐莫不是忘了日子,今日是除夕,一家人自然是要在一起吃团圆饭才是。”

李姝菀听罢,些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静,又问了一遍:“哥哥叫我一同用膳吗?”

“是啊。”宋静见她些许呆愣地站着,摇头失笑,温声催促道:“小姐快请吧,少爷正等着您呢。”

李姝菀这才动身。

李姝菀跟着宋静来到西厢,李奉渊已坐在桌前等她。

他穿了一身今冬新做的青蓝锦衣,仍是不御冷的单薄一层,样式较素,没太多花se,只在衣摆下绣了几根斜生的青竹,衬得人格外挺拔。

圆桌上已摆上一桌子好菜,和中午不同的是,桌上备有两幅崭新的碗筷。

李姝菀进了门,唤了一声“哥哥”。李奉渊看了一眼旁边的空凳,示意她上桌。

李姝菀上桌后,一眼就看见桌上唯一一盘点心摆在她碗前,身前的碗中盛了三只饺子,饺子汤冒着热气,汤面飘着几粒葱花。

虽是团圆之夜,可李奉渊却也没说什么团圆吉利的漂亮话,他拿起筷子,道:“吃吧。”

李姝菀“嗯”了一声,低头先吃碗里的饺子。

她吃了一只,吃到第二只时,忽然咬到什么y物,牙口猛一阵酸。

她苦着脸朝咬开的饺子馅里看去,见r0u馅里竟包着一只金灿灿的小元宝,然怪她方才觉得这只饺子有些重。

宋静看见李姝菀吃出了金元宝,眉开眼笑道:“唯一一只小金元宝馅的饺子被小姐吃到了,小姐真是好运气,新的一年定能顺遂吉祥。”

李姝菀看了看桌上盛着饺子的瓷碗,又看了看李奉渊正吃着的饺子,问宋静:“只有一只吗?”

“厨房只包了一只。”宋静道,他见李姝菀不见高兴,又道:“小姐这碗饺子还是少爷方才盛的,想来是少爷赠给小姐的福气。”

李姝菀听见这话,有些意外地看向了李奉渊。

他神se如常,好像知道这唯一一只带着福气的元宝饺子在李姝菀的碗中。

李姝菀将小金元宝从饺子里挑出来,侍nv端来清水,李姝菀把小金元宝洗g净,用帕子抱起来揣进了小荷包里,然后把剩下的饺子也吃了。

她吃着吃着,忽然抿唇偷偷笑起来,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欢喜,小腿都跟着在桌下轻轻晃。

李奉渊察觉桌子在动,低声道:“坐好。”

李姝菀笑眯了眼,乖乖点头:“嗯。”

天se完全暗了下来,今年李奉渊不必一人过年,宋静早早便让人在府中挂灯添彩。茫茫夜se中,红笼一点,年喜满堂。

四方墙外,远天烟火炸彩。李姝菀和李奉渊用过膳,回到东厢,兴致b0b0戴上绒帽,披上斗篷,将自己裹得似一只要藏在山洞中冬眠的小熊,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张白净的脸露在外面,揣上小手炉准备出门。

她同杨惊春约好了,酉时初在东侧的小门外见,再晚就要迟了。

她踏出房门,看见李奉渊站在门外廊檐下,他侧对东厢,望着远方天际徐徐升空的烟火,似在等她。

刘大刘二站在他身后,二人见李姝菀出来,道了声“小姐”。

李奉渊闻声回头过,道:“走吧。”

李姝菀一怔,小跑两步到他身侧,歪着脑袋看他:“哥哥和我一起去吗?”

李奉渊道:“闲来无事,出去走走。”

李姝菀从未见过他贪玩享乐,他每日不得闲暇,何来无事可做一说。李姝菀悄悄g起嘴角,与他并肩往外走。

到了侧门外,一辆四方挂着灯笼的马车迎面而来,车后跟着几名随从和侍nv。

隔着许远,车窗里便探出来一只脑袋,冲着站在门外等着的李姝菀大喊:“菀菀!”

学堂放假,李姝菀与杨惊春已有许久未见,她笑开了眼,正要应声,却见一只修长的手忽然跟着从车窗伸出来,把杨惊春支出窗的脑袋摁了回去。

李姝菀瞧见了那只手,同李奉渊道:“修禅哥哥好像也来了?”

李奉渊道:“是他。”

往年杨修禅和杨惊春除夕出游,总会邀李奉渊一道,不过李奉渊从没应约。

马车徐徐停在二人面前,杨惊春扒着车窗望出来,朗声道:“菀菀!奉渊哥哥!”

李姝菀低着头在怀里0了0,掏出一只双面绣着福字的小荷包,垫着脚从窗户递给她:“惊春,我做了一只小荷包给你。”

杨惊春伸手接过,0到里面圆鼓鼓的,竟还装了压岁钱。她欢喜道:“菀菀,你真好。”

李姝菀腼腆地笑了笑。

李奉渊扫了一眼杨惊春手里的荷包,又望了眼李姝菀,别过了目光。

杨修禅从马车里钻出来,瞧见李奉渊后开口便打趣道:“杨某何德何能,竟得李少爷陪我们这些俗人同游,实属荣幸。”

李奉渊没理他。

杨修禅习惯他的x子,也不在意,说完从怀里也掏出一只装着压岁钱的荷包,递给李姝菀:“姝儿妹妹,新春吉乐。”

李姝菀伸手接过,将荷包妥帖收进怀里,仰头笑望着杨修禅:“谢谢修禅哥哥。”

李奉渊淡淡道:“走吧。”

李姝菀和杨惊春坐在车中,李奉渊和杨修禅在前驾车,随从侍nv浩浩荡荡跟在车周。

两小姑娘久别重逢,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李奉渊和杨修禅听着车内时不时传出笑语,聊了几句闲话,片刻便到了街市热闹处。

长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驾着马车实属寸步难行,是以四人下了马车,沿着长街慢慢悠悠一路往前逛。

李姝菀第一次逛夜市,被除夕万人空巷的盛景迷得目不暇接,沿途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她只一双眼一双耳,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看、往何处听。

江南静,她所住的寿安堂到了夜里更清宁,从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头顶彩灯高挂,夜空中烟火长燃。和杨惊春说的一样,河上有歌姬游船献曲儿,酒楼之上有舞姬起舞助兴。

四面八方皆是人声鼎沸,仿佛群蜂于耳畔嗡鸣。喧嚣繁闹驱散了冬夜的寒气,这份辉煌璀璨,是只有京都才得见的人间盛景。

杨惊春兴奋得像刚钻出深山的猴子,拉着李姝菀四处奔走,哪里人多,她便往哪里挤。只要瞧见喜欢的玩意儿,也不管贵贱,吐金兽似的乱买一通。

李姝菀跟着她,帽子都给人挤掉了两回。

只可惜李姝菀的荷包本就小,里面还塞了一只吃饺子吃出来的小金元宝,没装下几个多余的银钱。

买了几件东西,还没觉着趣儿,荷包便见了底。

李奉渊和杨修禅都对这夜市不怎么感兴趣,年年相似,毫无新意,看得已有些腻了,出门只为瞧个热闹,主要是盯着两个妹妹。

二人仿佛随行的侍卫跟在杨惊春和李姝菀身后,并不往人堆里凑。

逛了半个时辰,杨惊春仍旧兴致b0b0,半点不觉累。才离开提灯的小摊,眨眼又朝糖画摊挤了进去。

李姝菀今日穿得厚实,走走跑跑一路,没想到身上竟然发起热来,起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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