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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亚歷山大史东慢慢地走着,有意无意地将脚步压在最低限度。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他将脑袋放空,进入了回忆的领域。战后,或说审判日之后,他发现自己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那是个和自己既有认知完全不同,既残酷又冷漠的环境,昔日在校园与家庭所习得的伦理、道德、社会规范,所知的全部,在这个世界完全不再适用。对个才刚上小学没多久的孩子而言,光是要活下去就已用尽一切所能。遗憾的是,史东的父母在这场人类大灭绝中失去下落,没办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刻陪在一旁。幸运的是,有个人取代了父母的位置,于此关键时期竭尽所能地照顾他,此人就是史东的哥哥盖博瑞。他们兄弟两人相差近十岁,虽是手足却情同亲子。在这个残酷的现实中,盖博瑞教导亚歷山大一切求生的技能,包含狩猎、採集,甚至是偷窃,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由机器所造就的末日世界,人类文明退化回史前时代,兄弟俩为求生存而不得不踏上流浪旅程。从荒野到荒废小镇,从小镇到大城市的废墟,不仅食物愈来愈难找,入冬后甚至连取暖的柴火或燃油都没有,只得两人依偎在一起。儘管如此,兄弟俩仍能在这片绝望中保有纯真之心,不时聊起战前的美好时光,并期盼有一天和平世界能再次回归。这份心情是何时消逝的,史东自己也答不出来,就如同孩子注定将变为成人,天真的童稚幻想有天也将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这转变往往是无声无感的,随着年龄与经验的增长而发生,过去的自己就这样被这头静默的猛兽吞噬殆尽,只留下片段破碎的记忆供其翻阅。史东下意识歪了歪头,将记忆的相簿翻到特定的某一页。那也是个大雪纷纷的寒冷冬天,或许是最冷的一次,地点是东岸某座都市的废墟,当年他已经十二岁,开始习惯这样的人生。那天,史东已经整整三日没进食,原因是自然是找不到食物,盖博瑞早就将自己那份给了弟弟,相信所受到的折磨更加难受。他们将地面的积雪塞进嘴里,试图满足那永无止尽的空腹感,但只是徒增痛楚。飢饿加上寒冷,最后会让人昏昏欲睡,甚至產生幻觉,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刻,较年长的盖博瑞知道这点。当时和兄弟俩待在同一地区的还有不少难民,绝大部分也是生活窘迫,无法提供任何帮助。真正坐拥资源的是个帮派,长期垄断了眾人的食粮,并放任无力的弱者等死。史东兄弟已经埋葬了无数因飢寒或疾病而死去的同伴,而这一天,或许终于轮到亚歷山大了。「…哥哥…好想…热汤…」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被黑暗吞没。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是被惊人的嘈杂声吵醒的。没多久,盖博瑞衝进两人的窝身处,用力压低亚歷的头,他瞥见对方手上似乎拿着一包东西。嘈杂声仍持续,在史东辨识出那是hk涡轮音的同时,机枪扫射声也随之响起。哀号、惨叫,你所能想像人能发出的一切痛苦吶喊,在那短短的几秒鐘充斥整片区域,紧接着的是…宛如无尽黑洞的沉寂。随着涡轮声响愈来愈小,兄弟俩知道hk已经远离,这才起身走了出来。眼前所见的是被许多红色液体点缀的银白大地,以及好几个被剥夺了生命的人形躯体。史东辨认出他们就是这个区域的帮派集团,如今再也无法嚣张。盖博瑞走到原本是帮派首领的身躯旁,重重踩了他好几下,史东这才发现对方手边遗落一把刀,对应了盖博瑞那不断淌血的右手臂。不顾自己的伤势,兄长回到弟弟身边,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袋子打开,亚歷山大看到里头是许多醃渍食品的罐头。此时,一切都明瞭了。填饱肚子并包扎好伤口后,兄弟俩开始分配罐头,此时有个难民小孩靠了过来,似乎在乞求些许施捨。史东看了他一眼,随地捡起块石头狠狠扔了过去,随着小孩的哭声远离,他在心中无声大喊:「这全是属于我们的!」史东的记忆开始淡去,意识回到了眼前昏暗的走道。他拨了拨金色的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点。转了个弯,他来到约翰康纳的房门外。已有不少人先一步等在那里,熟悉与陌生的面孔彼此交错,且神情都相当冷漠。史东知道他们都隶属反抗军的高阶军官,此时来到这里也都是为了相同的原因,一个自己再清楚不过的理由。儘管铁製的房门相当厚,但里头仍传出些许人声,听起来是在吵架。史东嚥了嚥口水,走上前敲了敲门。「进来!」康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且透出着些许急躁。史东吸了口气,将门推开。「…那是台收割者!主要任务是捕获,不是杀害!」房内只有两个人,约翰康纳与凯尔瑞斯。上头那句话出自后者之口,似乎正在全力为某事或某行动辩解。「你还是没搞懂重点!」康纳加重了语气。「你在天网猎杀名单之中,这点至今未变。一旦你试图抵抗,就算收割者也会下重手!那不叫勇敢,是自杀!」「就算这样,为了多数人的存活,有时自我牺牲是必要的!」瑞斯在语气上也不惶多让。「马可仕、耶罗、雷利…别说你忘了他们。没有这些人的牺牲,我们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不知是否是看错,史东察觉康纳的眼皮微微抽动。「…不准再说这句话!」康纳的语气中增添了些许压抑。「以后、绝对、不准、再提这句话!」「哦?凭什么?就凭你是我长官?」瑞斯立刻回击。「你以为『想牺牲自己』这件事很令人得意,得意到足以拿出来炫耀?」康纳双眼闪烁怒火。「马可仕是在什么情况下作出如此的决定,如此沉痛、无奈,被迫拿自己的命来换取别的东西,你以为他们当下是得意洋洋,像你现在这样?」「我…」凯尔原本想接话,但却突然语塞。他脑海中再次冒出收割者那庞大的黑影,当下那股足以将人逼疯的恐惧也再次浮现。「够了,退下。」约翰康纳将视线移开,顺手在桌上的一张文件潦草地写了几行字。「巴恩斯会转告你惩处结果,现在回去寝室,在接到新的命令前禁止外出。」紧咬着唇的凯尔很快地与史东擦身而过,不满与无奈掛在脸上。待他离开后,等在外头的眾人动了起来,有次序地陆续进入房内。史东排第一,同时也是唯一站至康纳桌前的人,其他将领则以两人为圆心,围成一个扇形。康纳自顾自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书,这才抬起头来第一次正眼看着史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土沙堡基地的人数与资源统计,本月份的。」史东瞄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报告一眼。「嗯。」康纳点点头,自顾自地走出座位。「上头记载的平民人数…和实际撤离的人数足足少了二十七个人,相信你也已经知道了?」史东很清楚对方的言下之意,努力保持冷静的态度。「是的。」可惜,略微颤抖的声调出卖了他,在其他人耳里或许听不出差别,但瞒不过敏锐的约翰康纳。这一点,史东自己也心知肚明。「你将他们丢在那里等死!」康纳一把将报告摔到桌上,发出的声音之大,就连站在一旁的某位军官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我怀疑你过去已经用同样的手法阴了多少人?」「实际上…就只有这次。」「那你现在就在这里给我解释清楚!这么做的理由和目的,随后我们将现场决定惩处!」史东稍微瞄了一下,围绕在身边的军官大多神情凝重,显然早就针对此事进行过讨论,相信惩处结果也早就已经决定。这场会议并不是审判,只是给他最后的辩解机会。「…好吧,」史东将双手收至背后,吐了口气。「简单来说,是要救我们。」「什么?」「没人想扮黑脸,所以我来扛。」「你到底在鬼扯些什么?」「资源。」史东一反刚刚的态度,语气也不再颤抖。「唯有充足的『资源』才能打赢战争,这是自古至今不变的法则。」见到对方不作声,他又继续说下去:「将军你手上拿的是我们基地的资源统计书,在你注意『人数』的同时,或许忽略掉了其他部分,例如下面的『存粮』?」「根据计算你们基地的粮食还能维持…」「撑不到三个月!」史东打断对方。「这还是在将军你所谓『少了二十七人』的情况下。打从天网反扑开始,这些年来局势对我军愈来愈不利。尤其经过审判日的洗礼后野生动物逐年减少,如今狩猎已无法满足人口的需求。儘管我们试图以温室栽培蔬果,但因生长时节限制而无法全年採收,外加人工环境和品种不良的条件缺陷,长久下来根本供不应求。不只我们基地,就我所知其他反抗军据点也没好到哪去,如此窘境甚至可能比想像的更为普遍。简单来说,我?们?就?要?输?了!」「所以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约翰压抑怒意,虽然他早就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但还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军人打得赢战争,平民不行。」史东戏剧性地摊了摊手。「尤其是既老又病的那些,永远只会拖累其他人。」「那里头还有小孩!」「若将军你真的关心他们,你会发现他们也都生了病,还病得不清。」「所以你捨弃了他们?就因为他们咳嗽发烧?」「听着!反抗军资源有限,尤其医疗资源也是重点。」史东似乎忘了自己的位阶,直接跟康纳呛声。「我们绝大多数的药品都是自战前所遗留的,如今有多少医疗品製造所和工厂被毁,相信将军你最清楚。这场战争一旦拖下去,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不仅仅要对抗机器,还得面对随时可能爆发的传染病和各种伤病!你知道吗…」他顿了顿。「别说各种疫苗的库存了,就连蛇毒血清都早已短缺多年。有多少弟兄在野外被毒蛇咬伤,死得不明不白,将军你是否真的了解?」约翰明白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他能感受到眾军官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也能感受到自己脸部肌肉的僵硬。他知道对方说对了,至少在这个部份是对的。「但这不是理由!至少不是你害死他们的理由!」「拜託!或许瑞斯大兵很鲁莽,但他确实说对了一件事。」史东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为了多数人,有时必须牺牲少数人,这也是千古不变的法则。」「你说这叫牺牲?这叫谋杀!」约翰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意,狠狠一拳捶在桌上,一个笔筒随之跳个老高,重重落下后在眾人眼前一路滚过桌面,最后掉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静默吞噬了接下来的好几秒鐘,在场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动。好不容易,康纳双手撑着桌子抬起了头,脸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亚歷山大史东,你被降级为少尉,今日起隶属巴恩斯上尉麾下。你还有很多事得学习,相信他会是个很好的老师。在座的各位也同意否?」康纳环视诸位军官,结果自然是一致无异议。「好,现在散会。上尉请留下。」听到指示,巴恩斯走出了队伍,其他人则开始朝门口移动。随眾人离开房间前,史东又转过身来。「…长官,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他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只知道你的问题是人格本身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约翰头也不抬。「你太过坚持昔日的原则了!伦理、规范、还有同情心,这些都会随着时代和环境改变,而就我所见,他们已经是过时的东西。」史东自顾自地说道。「现在是个新时代,和旧时代的分界就是审判日。在这个时代里,我们不应该死命抱着过去的准则。在这个时代唯有力量才是正义,唯有有力量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资格,这也是那个什么理论?喔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没有人有这个权力判定谁有资格活下去。」约翰抬起头盯着对方双眼。「还有你弄错了一件事,正义确实需要力量去实践,但力量并不等同于正义,邪恶的手段绝对无法造就正义!」或许是当下想不出应对的辞句,也可能只是懒得再开口,史东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对康纳行了个军礼,转身跨出房门。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约翰双手依旧撑着桌面,低着头深深吐了口气。「巴恩斯…」「我知道。」巴恩斯走上前。「我会好好盯着他的。」「不,我是想知道我们的口粮还剩下多少?」「大约撑个半年没问题。」「嗯…」约翰深思,过了好几秒才抬起头。「把我的那份减为一半。」「什么?可是…」「还有传话下去,请所有军官自行评估口粮的减量可能,一切採自愿制。」他看着对方的双眼。「这仅仅是防患万一,只怕以后还会更辛苦…」装钉的声音、齿轮的声音、焊接的声音,充斥四周的一切皆为机器所发出的声响,造就了终结者工厂独特的氛围。传输线路自动从后脑杓脱落,银白色的骷髏站起身来。它赤色的视觉屏幕上显示「资料下载已完成」的字样,随即起步离开,一旁另一台t-800则补上他原先的位置。踏着千篇一率的稳健步伐,它经过了刚刚以传输线和自己接续的那台机器,上头可看到许多插入孔,如今大半已被晶片所填补。它们的前主人是在先前战役中损坏至无法修復的t-800,这些晶片中的资料是它们曾存在过的証明,以人类的语言来说就是「记忆」。天网将这些无法运作的终结者报废的同时,也将它们的资料下载给仍在服役或正要服役的单位,藉此吸收它们的作战与失败经验。闪烁着银色光泽的t-800仍继续走着,它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字「资料统合完毕」。把其他终结者的资料或称记忆下载给自己,这动作对它而言是个标准流程,只要统合得好,这些资料并不会对自身记忆造成混乱。机器和人类不同,接收到命令就随即执行,完全不会质疑或犹豫,也无法理解人类所谓「个体独立性」的想法,对它而言自己的存在就只有一个意义—「服从」。顺着路径,t-800来到一组模具前,那金属板的结构分成前后两块,上头都有着特别形状的凹槽。一个踏步,它来到两块模具之间站定,看着眼前的金属板慢慢地朝自己移动。由于是仿人的设计,因此终结者的后脑杓并没有眼睛,不过仍可藉由声响判断后方的模具也正朝着它靠近。终于,发出了些许碰撞音,两块板子合而为一,t-800被封在里头,完美对合中间的凹槽。一旁的控制面板开始动作,萤幕上显示出一行字样「模式101型培养中」。黄色的液体开始注入,很快地充满凹槽的空间。t-800的资料库记载那是一种组织培养液,其中悬浮了诸多会快速分裂并增殖的生体细胞。不久后这些细胞将以t-800的金属骨架为基底,架构出血管、肌肉、皮肤甚至毛发,直到覆盖整个身躯令它完全变成「人类」。说变成人类或许太粗浅,毕竟就各方面而言它始终是个机器,只因任务所需而扮成人类的外貌。t-800赤色的双眼开始黯淡,进入了待机模式。它能依资料库中的记载,理解这行为就和人类的睡眠相仿,但毕竟资料就只是资料,它没有办法真正体会所谓睡眠的意义,更不用说「作梦」。在被培养液充斥的人形凹槽模具中,终结者暂时停止了运作,待它再啟动时,将会是另一个全新的面貌。夕阳的光辉洒落于一望无际的平原,可清楚看到远处的丘陵,以及近处那一大片不毛之地。在黄土飞扬的空地上,一群年约六七岁的孩童正在玩球,他们的嬉闹与笑声让人几乎忘了身处之地,以及身处的时代。凯尔瑞斯坐在一旁的小山丘上,看着这场「儿戏」已有好一阵子。这里是反抗军本部周遭围唯一因地形因素而没有设置地雷的区域,也令此地成为营内孩童的游乐场。不久前一名男孩漏接了球,害后方小女孩的脸被不偏不倚砸个正着,导致游戏中断了好一会,女孩的哭声和孩子间的相互指责取代了原先的笑声。当下凯尔以为他们会不欢而散,但也才过没多久,如今早已看不到那场意外的任何影响,孩童们的欢笑仍持续,女孩的脸上甚至不见任何泪痕。如果不是在这个时代,他们也大概是上小学的年纪了吧?凯尔思索,并意外自己居然有些羡慕他们。发生审判日时他还只是个大约两岁的孩子,对战前的世界几乎没有任何记忆,有的只是些许零碎的印象,例如「阳光」、「翠绿」、「温暖」。战后他在废墟中成长,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童年,更别提和同儕玩伴们一同欢笑…在他更深入这份情绪前,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却破坏了他的集中力。「嘿!凯尔,对吧?」亚歷山大史东满脸堆着笑,逕自来到他身边。「介意我这样叫你吗?」一开始凯尔并没理会他,只期盼不友善的态度能令他赶快滚蛋,但对方反而坐了下来。「嘿,你收到通知了吧?我是说降调通知。」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史东完全不懂读空气,或者根本是故意的。不过不管是哪边,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凯尔转过头来,对他怒目相视。在禁足令被解除的同时,凯尔也接到了康纳的命令,他被降调回巴恩斯之下,重新当回最基层的一般士兵。凯尔并不讨厌巴恩斯,毕竟过去已经在他底下服役了两年,虽然这位直属长官的个性相当固执,但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或许是最近人情的一个。真正令凯尔难受的是,这个降调处分等同于否决了他过去这半年多来的努力。「别这样嘛!好歹我们以后也是同儕了,方便的话交个朋友吧!」史东依旧陪着笑脸。「我不跟人渣打交道,尤其是视人命为草芥的人渣。」凯尔冷冷丢下这句话,将视线从那张虚假到不行的脸上移开。「拜託…好歹我也为此付出代价了。」史东摇摇头,却依然露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态度。「你先前被派到我那边也才两天,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我满希望能藉这个机会跟你加深一下感情…」「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讲,史东『少尉』。」「…叫我亚歷山大。」他又笑了笑,无视对方语句中的讽刺。「看看他们,玩得真开心呢。好像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王,天塌下来也没在怕。」「反正他们还是随时会注意警报。」凯尔看着那群小孩,淡淡地说。没错,只要听到警报响起,就算正在兴头上他们依旧会快速奔回营地,并在指定的地方乖乖躲好。这是长久培养下来的习惯,就如同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哦,大概吧。毕竟他们或许有朝一日将成为好士兵,只要别偶尔顶撞上级…」「听着!如果你是来嘲笑我的,很好,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请离开!」凯尔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嘿!我可没在笑你,毕竟…我们也算是在同一条船上。」史东摊手。「其实你我都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尽自己的职责,可惜康纳就是不懂,只要不合他的意就视你为罪恶,却不知道正义也有很多种形式。」「邪恶是永远不会成为正义的,不管再怎么扭曲也没用!」听到凯尔的回答,史东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康纳也说了同样的话。你们…难道…」「不,我们没有血缘关係。」凯尔答道,后头以史东听不见的极小音量补上:「…儘管我有时会这么希望。」「喔。」史东有意无意地回了一声,显然根本不在乎这问题的答案。「那你在这里有亲人吗?」「有个妹妹。」「你是指那个孤儿?叫什么…丝塔?」他的言词中依旧少了礼貌与尊重。「不,我是指和你真正有血缘关係的亲人,例如兄弟姐妹,有吗?」「曾有,但不在这里。」凯尔冷冷地回答。

「他是你的?」「哥哥。」凯尔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他也很清楚对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只得再稍微给他点甜头。「他叫作德瑞克,大我七岁。」「他很照顾你吗?」「当然,虽说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凯尔对这位兄长的形象如今就真的只剩下轮廓、感觉,还有些许零碎的记忆。但可以确定的是,德瑞克是个好哥哥,也是个重要的保护者,在凯尔幼年的时候给了他足以盖过一切的关爱。德瑞克瑞斯,凯尔重要的至亲…「所以…他怎么了?」「他在战后没多久就失踪了,在这之前我们一起在难民营生活了两年半。」这回忆令凯尔有些难受,因为他记起了当时的飢饿与痛苦,以及德瑞克失踪后所面对的那种无力与惶恐。或许就是有过这样的经歷,所以当他在那片星空下与丝塔相遇之时,心中就暗自决定要成为她的兄长,她的保护者。「我很遗憾,」史东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记忆。「知道吗?我也有个哥哥,也比我年长很多,看来我们比想像中的还要相似呢。」「那还真是太好了。」「看吧,我们这不是在交流感情了吗?」相对于史东那虚假的热情,凯尔的视线依旧冰冷,但却已不像刚刚那么陌生。「所以他怎么了?」「谁怎么了?」「你哥哥。」「噢,他啊。」史东刻意地顿了顿。「他…也失踪了,大约一个月前。嘿!别露出那种表情,他很厉害的,求生方面比我还行,我肯定他绝对不会有事的。」「一个月前…外围巡防的时候?」凯尔想起来了,当初为防御天网的进一波突击,反抗军试图以各基地为中心,规划出半径十公里的缓衝地带。各个基地为此组织特别小队,在范围内设置警戒哨与各种防御措施,甚至计画长期的巡逻路线。「他是特别小队的成员?」「不,他是基地指挥官,就是出了事才由我顶替。」史东摇头。「但你说对了一半,他的确是在那时为巡视外围的防御设置,才亲自率领小队出发。详细经过我不清楚,因为唯一的生还者也在回来的两天后伤重不治,只能从他当下已经丧失逻辑的囈语判断个大概。」「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距离基地约八公里外的小镇废墟遭hk攻击,或许还有十几台终结者,总之我方大概全军覆没。」「听起来你似乎不怎么担心你哥哥?」「就像我刚才说的,他很行。」史东脸上还是看不出忧虑的神色。「我的一切求生技能都是他教的,多年来和天网的各个战役中他往往也担任关键的指挥要角,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奇袭就会要了他的命。就我对盖博瑞的了解,他肯定是在关键时刻躲了起来,废墟对我们兄弟俩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后花园,任何残壁或阴影都可以是最安全的藏身处。」「所以他叫盖博瑞。」凯尔接话。「或许他真的躲了起来,而且一躲就是一个多月,眼睁睁放任自己的下属被天网屠杀殆尽?」「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在讽刺我?」「显然不是错觉。」凯尔冷冰冰地说。「身为一个指挥官,就是一个基地、一个军团的领袖,是保护眾人的核心。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指挥官会自己逃跑,简直是个孬种。」「所以你认为他是战死沙场了?」史东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那些被天网无端残杀的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毫无意义?」「是否战死我不知道,但是…」凯尔紧盯着对方的双眼。「若你大哥是为了保护眾人而牺牲,那我可以肯定他的死绝对不会是无意义的。」「是啊是啊,又一个理想主义者。」史东哼了一声。「你们老是这样搞错重点,以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是人性的最高境界,但却不懂自己的命才是最珍贵的。只要你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看不见也听不到,甚至不会有人会再去忆起你。」「或许我们这种人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会想起我们,只要他们能活下去,能幸福就够了。」「现在这个世界哪来的幸福!」史东大手一挥,脸上早已不见笑意。「看看我们,看看他们,全都是苟且偷生的虫子!对将来没有任何期望,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吃饱就当幸福,跟动物根本没两样!」他指着底下那些孩童们。「他们每个都只会想着要活过今天,因为明天就可能死在机器手里。过去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人类有伟大的文明,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有属于我们的尊严!现在呢?就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变成如此悲惨的渺小生物了?」「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去他妈的命运!」史东满脸作呕。「我们值得更好的人生,就只是生错了时代!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能出生在审判日之前,就算中世纪的古老年代也好!」「听起来像是你在逃避现实。」凯尔淡淡地回应。「或许吧,不过你无法否认,我们已经称不上『人』了!」史东起身。「我们如今只是老鼠,只是腐食者!拼命在天网的眼皮下苟且偷生,活一天算一天。我们应该是掠食者,应该是支配这片大地的主人!」「所以才得击败天网!」凯尔说道。「只要能活下去,不管花上几个世代,总有一天我们将会再次夺回这片大地,在阳光下呼吸自由的空气。」「只可惜,就我来看这才是逃避现实的妄想。」史东嗤之以鼻。「我们就快输了,情况只会更坏,但康纳就是不愿承认!」「或许这只是你缺乏信心的懦弱表现?」史东显然懒得再回答这问题,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知道吗?或许我们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相似?」「很高兴我们终于达成共识。」凯尔言词中依旧不带感情。对方大概哼了一声,但声音太小,所以凯尔并不确定。夕阳渐渐隐没于山头,黄色的世界开始转红,紧接着就是回归寧寂的黑暗。空地上的孩子们停止了笑声,将球抱在怀里准备离去。凯尔转头看着史东愈来愈小的背影,突然感觉对方的肩上似乎也有着沉重的包袱,就如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包袱一样。或许,他只是表现出倦世的态度,但实际上却是最希望能改变现状的?凯尔摇摇头,将这古怪的念头拋到脑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黑暗即将吞噬一切,他得赶在还有些许光源的时候回到基地去,毕竟…这个时代的夜晚对人类来说太不安全了。「我是约翰康纳,如果你在听,你就是反抗军。」讲完固定的开场白,约翰却停了下来,突然感到有些语塞。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等到确定能继续后,才又打开麦克风。「…就在昨天,又一个反抗军据点遭攻破,无庸置疑是我军的一大挫败。从天网全力反扑开始,我方可说节节败退,许多人也因而丧失了信心。」约翰又顿了顿,伸手将头发用力往后拨,熟人都知道,这是他苦恼时特有的小动作。「…不过我们不能丧失信念,假如都不信任自己,那才是真正输了。反抗军正在拟定新的战略,机器不会一直赢下去,我向各位保证,很快我们就会取得全新的胜利。天网势将陨落,人们将会再次取回属于我们的世界。」约翰低头静默了两三秒,才又继续开口:「…我是约翰康纳,如果你在听,你就是反抗军!」广播结束,但约翰仍让杂讯持续好一阵子才关上无线电。进行了这么多年的全球性广播,这或许是心情最为沉重的一次。而他也知道,这份情绪也将会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愈来愈强烈,或许终有一天,约翰康纳的声音将不再出现于收音机之中。门板上传来轻敲的声音,他连忙抬头,发现凯特就站在门口。「你忘记关门了。」「…是啊,居然犯这种错。」被妻子抓包的约翰有些尷尬又有点无奈。但对方只是轻轻摇摇头,脸上掛着淡淡的笑容走进房内。「凯拉睡了吗?」约翰问。「嗯,维吉妮雅在照顾她。」凯特来到约翰身边,轻抚他的肩膀。透过衣服,她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紧绷。这双肩长久以来背负过各种步枪、背包以及军用品,甚至还曾扛起过倒塌的墙壁,让底下的生还者得以脱困。但此时此刻,这肩膀真正所承担的却是肉眼看不见,远比实质物体还沉重的东西。这份重担显然已经将他压得喘不过气,儘管身为约翰康纳,反抗军的领袖,眾人心目中的弥赛亚,但他依旧是血肉之躯,逐日累积的责任感总有一天会将他压垮。「你需要休息。」凯特轻声说道。「要喝点什么吗?」「不,」约翰摇摇头,停了一下才开口。「…我说谎了。」凯特知道他的意思,毕竟从约翰打开无线电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场,所以也完整听到了这次广播的内容。「不算说谎,你必须给他们希望。」「无法实现的希望,到最后只会让人更加绝望!」约翰双手握拳,恨恨地说。静默包围了房内的两人,领着他们前往记忆的世界。三年前,天网试图歼灭人类,最后虽然成功摧毁了反抗军指挥中心swilgton,但由约翰康纳所领导的军势却也炸毁了天网旧金山本部,取得关键的一大胜利。长达好几个月,反抗军的势力范围扩展至旧金山,完全支配了原先由机器所统治的地区。他们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清理」天网本部的遗址,从中寻找可用的资源并研究敌方的科技。想当初,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甜美,却也是如此短暂。天网的反击来得既兇悍又猛烈,在此之前人类从未见到如此多的机器共聚一堂,同样以纯粹的杀戮为目的,将视野所及的一切全数扫清。反抗军撤守了,然后又节节败退,从旧金山一路被往南压制,完全被压着打。随战况的转变,短短半年内北美数个反抗军据点和基地陷落,数万人在这些堪称大屠杀的战役中死亡。然而,真正关键的惨败则是康纳的指挥总部也在日后被攻破。现今他们所待的这个总部是新建立的,原本甚至只是反抗军的一个后援单位。当初撤退至此的经过仍歷歷在目,康纳永远忘不掉为掩护眾人而牺牲的那些战士,有时半夜还会听到他们的呼喊。「…我们快败了,这是事实。」约翰的语气中透出无奈与苦恼。「世界各地都一样。儘管花了那么多时间研究天网战术并架构新的防御体制,但它们就是能找出各基地的位置,并针对弱点将其攻破。而我们…却迟迟无法掌握敌方的目的与弱点。」「它们的目的就是要杀光我们,长久以来不都是这样?」凯特柔声地说。「不,」约翰摇摇头。「我觉得它们背后存在着更大的目的,最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他起身并开始在房内踱步。「天网有如此进步的科技,甚至还有可以进入人类社会内部的渗透型终结者,但它们至今都只是以单纯的优势武力夺下我们的据点。这些反扑行动已经持续了两年,但我们所严防的t-800渗透行动却始终没有出现,这实在不合逻辑。」「或许就是因为我们有所防范,所以天网才不得其门而入?」「不知道,但我担心的还有另一方面…」约翰吐了口气。「记得吗?当年我闯进天网旧金山本部,立刻就察觉到里头陈设的问题。」看到凯特点头,约翰于是继续说下去。「那实在不像是『机器』的巢穴,很多细节,很多设备…都不像是只有机器在那里工作,反而像是…」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从凯特的双眼看出对方的顾忌。于是,约翰走出房间,查看外头是否人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又走了进来,顺手将房门带上。「在这之后,执行短期任务归来巴恩斯和贝蕾儿带给我的报告足以解释当时看到的一切,但我还是抱持保留态度,或许也是因为当下我不想承认。」约翰继续说道。「所以我们那时期才会有如此严格的防范措施,就怕他们报告中所提出的假设成真。好在天网应该也知道事蹟败露,至今不再有相关行动。」「就如同潘朵拉的盒子般,一旦被打开了,里头的东西反而就不再具有意义?」凯特的比喻其实有点怪,但约翰还是接受了。他点点头,回到座位上深深吐了口气。「…你还有别的cao烦的事?」凯特盯着他的倦容,一下就看穿了对方心思。「嗯,」约翰点头。「是凯尔。」说起凯特和约翰两人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除了私事外就属「凯尔瑞斯」。所以当约翰提到这个名字,对方马上就知道他是指哪个凯尔,这是只有他们夫妻两人才有的默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就把他调开了?」凯特这句话显示出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看来是巴恩斯又说溜了嘴。「我不得不这么做。」约翰双手交握。「他正值青少年转变为成年人的关键期,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但看在我眼中却只有鲁莽和衝动。」「他希望能获得你的肯定。」「我知道,但就是适得其反。」约翰深思。「太cao之过急了,而且他并不了解自己有多重要,也不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将他调至身边。」「他只知道自己在天网的猎杀名单上,但并不知道是第一位。」凯特接话。「他或许以为你是看中他的潜力,所以才会如此任命重用他。」「那就是我的错了。」约翰紧绷着双唇。「他确实很有能力,但我太低估他的自傲,也太沉溺于我和他之间的关係。毕竟…这是我的原罪。」原罪,这听在他人耳里肯定一头雾水,但此时站在一旁的是凯特康纳,是约翰康纳的妻子,也是和他共享相同秘密的亲人,当下就立即作出回应:「你不能告诉他,那只会害了他。」「我知道,所以才会将他调开,毕竟我们都需要时间沉淀自己。」但要瞒到几时呢?约翰自己心里有数,总有一天凯尔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而且那天也是两人注定的分离之日。这一切早在约翰出生前就安排好了,而他此时也带着凯尔朝着这条路迈进,迈向这条不归之路…「我父亲当年为保护我母亲而死,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但我在想…这是否是真的注定的?」「什么意思?」「我是指…这并不是我母亲所警告我的未来,」约翰深思。「有许多事物改变了,和当年我父亲所告知她的不一样。他说约翰康纳将率领反抗军赢得胜利,但在这个未来…我不知道哪边会赢这场战争。」他下意识看着桌子的某个抽屉,里头放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年约翰的母亲莎拉康纳所留给他的那些录音带。在这么多年的时日内,每一捲他都已经听过不下百次。「假如战争的结果会随着歷史的不同而有所改变,那或许我父亲的事也…」响亮的警报打断了约翰的话,墙面上红色的警示灯也随之亮起,随着嗡嗡的声响不断旋转闪烁。约翰和凯特交换眼神,随即起身衝出房门。反抗军指挥总部铃声大作,所有的战士皆迅速整装衝出营区。外头漆黑的夜色中,可看到高处有数道探照灯的白色光束正在扫动,试图从地面一草一木中揪出入侵者的任何蛛丝马跡。「有人…有东西触动了外围警报系统,现在正在排除各种可能性!」士官长向刚来到围墙上的巴恩斯上尉报告。「距离多远?」「只有半公里。」半公里?那根本是来到基地大门了,为什么先前都没有发现?巴恩斯咬了咬牙。「报告状况!」康纳将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警报器被触动,距离半公里!」巴恩斯立即回报。「不是野生动物误触?」「被啟动的警报器是设置在一公尺半的高度,这附近并没有这么庞大的野兽。」士官长解释。「所以现在我们得先确定…」巴恩斯话还没说完,瞭望塔上的士兵就大喊:「发现人影!一点鐘方向!」围墙上的眾人迅速动作齐一举起步枪,眼睛紧盯着假想敌的方位,探照灯的光束也随之集中在某个点上。白色的强光显然令那个「入侵者」有些招架不住,他反射性地举起手挡住光线,而这个动作也令大家紧绷的气氛略有舒缓:对方不是机器,是人类。但还不能排除渗透型终结者的可能性,康纳举起扩音器:「站住别动!高举双!」在眾人的注视下,对方照做了,但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看得出身子有些晃动。「好,在那里别动,待我们…」「嘿!那是我兄弟!」在康纳反应过来前,一个人影迅速自旁边围墙跳下,直接衝向那个入侵者。随后,两人在探照灯的匯集之处紧紧相拥在一起,那是史东,亚歷山大史东。「盖博瑞…盖博瑞指挥官!」另一名来自土沙堡的士官证实了入侵者身分,确定他就是一个多月前失去行踪,原本即将被列入死亡名单的盖博瑞史东中校。经过混乱的几分鐘,盖博瑞在眾人的簇拥下进入总部大门。依照惯例,守卫拿出金属探测器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后才放行。「报告!盖博瑞史东中校归队!」儘管身体相当虚弱,但他还是对来到面前的康纳将军行了个标准礼。「欢迎归队,指挥官!」康纳回礼,并转身下令一旁的医疗团队上前。「康纳将军,我有重要的情资要跟您报告!」「稍后再说,你得先接受治疗。」「这非常重要!」中校无比坚持,双眼透着异样的神色。「关係到反抗军…不对,关係到人类的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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