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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1

 

“皇室发言人韩予凝宣布结束持续两年的战时紧急状态,前线部队将于两天后班师回朝……”官方媒体的报道宛如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听到消息的民众纷纷炸开了,电话、短信、社交软件像是被掀翻的锅盖,灵敏的自媒体立刻跟上热点,在这口锅底添柴加火,大家奔走相庆,更有士兵家属喜极而泣。

十字路口的绿灯刚亮,有人因此走神而造成了追尾事故,偌大的街道顿时拥堵起来。

刚好是下班时间,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往地铁方向走的韩默还没来得及看手机,自然不知道偃旗息鼓的战场上有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却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引发了一场飓风。“让一让好吗?”从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车厢里出来,重新站在地面上,韩默缓缓地长舒一口气。家里没人参军,又是底层社畜的韩默对上层建筑上的事情很是迟钝,等他回到家,看到韩母招呼人把东西往家里抬时,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妈,过年了?买那么多东西……”

“对,往三楼走,开着门的就是,”韩母招呼完所有的搬运工人,才得空回答韩默的问题,“什么买的卖的,这些都是别人送的。”

难道是小妹的男朋友?韩默见过那个男孩儿,染黄的头发,瘦削的身板,脚上的豆豆鞋,还有挂在腰间的银链子,再怎么看都不会是给女朋友家买这些的人。倒不是说人品的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没钱,一三四在理发店做tony,二四六做街溜子,月薪3800,天天笑哈哈的小伙子很难有这个购买力。

“侯智宇不会在外面借高利贷了吧?”韩默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摆在客厅里的三金摆件,珠宝礼盒,还有大型家电的包装,心中警铃大作。

“都是你的,”韩父趴在洗手间的小阳台上抽完烟,幽幽地走出来,仿佛下定了决心,“这些都是彩礼。”

这个配置确实像彩礼,但等等,是谁的?韩默回过头,眼神颇为微妙地看向韩父,见韩父低头不语,又看向韩母。企图从二老口中得到答案。

“是这样的,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你爸……是算皇室远亲……”韩母对韩父的家世来了个大起底,“你爷爷是韩予凝的爸爸的表弟家的小儿子,然后这不是不打仗了嘛,那些立了功的人要论功行赏,为了表示嘉奖,皇室就给他们其中的一些军官相亲。”

皇帝病重的消息由来已久,太子有宗室保驾护航,王爷有军权虎视眈眈,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虽然也有人捕风捉影,说小公主有外戚帮衬,但公主毕竟是女人,在夺权之争中基本上被边缘化了。韩予凝作为皇室旁系,向来以纯臣自居,然而在政治旋涡里斡旋的人怎么可能衣不沾水一身轻呢?

说好听点是相亲,实际上等同于赐婚。利益集团之间的攀扯哪里有你情我愿一说,更何况韩默仅仅是皇室的远亲,树小根浅,偏偏又有点血缘,真真是用作犒赏的好材料。

“他也知道我们是远亲啊,”韩默的大哥忿忿地想站起来,被抱着孩子的嫂子强行按回座位,最后只能坐着生气,“都出五服了算哪门子皇亲国戚,哦,平时联都不联系,这种时候想到我们了,鬼知道那个人什么货色,万一是个家暴变态呢?我们不去!”

韩默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他排行老二,平时不如老大受器重,也比不了小妹受宠,但是韩父韩母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力做到公平了,可能他们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钱送韩默去做手术,但也庆幸即便没有手术,他们的二儿子也健康地活到了二十八岁。

“那个秘书也没强求,”韩母被堆成山的好东西冲昏了头,胳膊肘往外拐了一下,“只是说可以先了解一下,我想着老二也没谈恋爱,要不要……”

二十八岁,确实是应该结婚的年纪了。韩默也想过和女性谈恋爱,但是他为人木讷,长相身高平凡,收入地位也普通,在婚恋市场上实在没有吸引力。和男性结婚的话,韩默更害怕对方歧视的目光,以及婚后的冷嘲热讽。女性未必不能接受他,但是女性眼中没有他,男性可以看见他,但是未必能够接受他,更别提在鸡毛蒜皮的争吵后包容他。

“我都可以,”韩默喝了口水,看了看气红着眼的大哥,又把目光投向父母,“那个人什么时候来?”

“大概后天,”韩母瞥了她的老大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

韩默一松口,对方也很快传来消息,在韩予凝的作保下,两家人决定周五在归鸟餐厅见面。

“别担心,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大不了我们把东西给人家退回去,”高兴了整整两天的韩母终于在出发之前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你要记得,无论如何,爸爸妈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放心吧,我没事,”韩默按照视频教授的那样,笨拙地打好领结,转过头给韩母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紧张了。”

何止是紧张,简直到了恐惧的程度。韩默昨晚做了噩梦,混沌梦境里,那个人有着将就两米的个头,满脸横肉,攥紧的拳头有沙包那么大,擂在他脸上,当场打掉他两颗大牙。韩默浑身汗水得惊醒过来,嘴里还似乎能尝到血的锈味儿。

听说上过战场的人都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杀过人…

归鸟餐厅在市中心,为了闹中取静,还专门把餐厅装修成庭院,位置不好找,但是名气很响,据说每天只接待十桌客人,还得提前预约,否则恕不接待。

“欢迎光临,请问是韩默先生一家吗?”泊车的门童为副驾驶上的韩嫂打开车门,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十分得体地说道,“陈秘书让我转达诸位,他因急事耽误,可能会迟到,但是他已经定好了包厢,烦请各位稍等片刻。”

从棚户区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越往目的地走,韩大哥就越沉默,他们一家名义上是首府土着,实际上从出生起就在棚户区,每个月指望韩父韩母做工人的工资生活,到了他这一代,也就是普通白领,手头没宽裕两天,就结婚有了孩子,小貔貅的吞金能力真不是盖的,生活肉眼可见地再次拮据起来。

上流社会离他们很近,同时也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古诗里的场景在现实中再现,即便是大老粗,也能感受出此番造景的不菲。

包厢的屏风是苏绣的《花卉图》,淡雅的色调,细密的针线将袁江的水墨画以另一种艺术形式展现在众人面前。

黄花梨木的桌椅,景德镇最好的瓷器,还有用玉做的箸枕,处处都透露着这里的奢侈和餐厅老板的品味。

“在这儿吃顿饭怕是要花掉你两个月工资吧?”没见过世面的韩母能想到的最高花费就是这种水平。

“我刚刚去问服务员要了份菜单,”韩嫂是个机灵人,她抱着孩子去洗手间的时候,已经弄清楚了这家餐厅的人均消费,只见她捏起拇指和食指,目光如炬地看着韩母,“我们几个今天在这儿吃顿饭,起码得这个数。”

话音刚落,包厢门就被打开了。

韩默顺势抬起头,就看到了韩母口中的陈秘书,还有陈秘书身后——他的相亲对象。

鱼目能够混在明珠中是因为明珠明珠虽然名贵,但是光泽温润,并不夺目。明珠和星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则是因为耀眼的星辰悬挂在苍穹之上,人们不能亵玩,只能仰望。

现在,韩默就是那粒鱼目,陈秘书就是那颗明珠,而姗姗来迟的正主,无疑就是闪瞎人眼的星辰。星辰跟在秘书后面施施然走进包间,然后毫无自觉地闪瞎所有人的眼。

韩默不用回头都知道家中两位女眷的表情,大约半张着嘴,两眼失神,面带红晕,典型的花痴症状。

“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韩默先生,”陈秘书开始熟稔地牵线搭桥,“这位是……”

“季袭明。”比韩默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看起来比韩默要年轻许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韩默,仿佛是打量货架上的商品。

按常理,季袭明应该在自我介绍后伸出手以便友善,但是他没有,两只眼睛直视着韩默,藐视得毫不掩饰;而韩默也应该客套地“久仰久仰”两句,他也没有,畏缩地低着头,只留给季袭明一个发旋,要是能从钻进地缝,韩默未必不会这么干。

陈秘书不尴不尬地打了个圆场,带着季袭明落了座:“因为特殊原因,所以季先生的家人都没能来,所以特意嘱咐我为各位略备薄礼,以表歉意。”

“毕竟是军人家庭嘛,都能理解的。”韩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看得出来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

“能直接搬到我那儿去住吗?”季袭明没耐心和这家子人寒暄,皇室要往他身边塞人已经板上钉钉,权力的倾轧和皇室的拉拢在他凯旋之前已经见识过了,至于塞给他的是猫是狗,他本人也不在乎,不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很忙,不打算办婚礼。”

还未融洽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半晌无话,大家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最后是韩默点了点头:“好啊。”

七万打底的饭菜吃起来没有味道,大家在陈秘书的作陪下也安静如鸡,回家途中谁也没有开口。直到进了卧室,韩默躺在床上,才放松下来把头埋进枕头里。

也不知道说出那句话“好啊”时的自己在发什么癫,只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很重,情不自禁地往下垂,嘴也不跟着脑子走,自顾自地一张一合。

“那你回去准备准备,27号我派人来接你。”说完话,季袭明就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

真是傲慢啊,可能这就是天之骄子吧,韩默这样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从顶级军校毕业,到前线屡建奇功,26岁就成了上校,却愿意和他这样平凡的普通人走进婚姻,图什么呢?

“季先生,可能您还不知道…”韩默还是给对方打了电话,“我其实…”

身体上的隐疾让韩默有点难以启齿,他嗫嚅半天,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

“能生孩子吗?”

对方在意的点出乎了韩默的意料,他惊讶地张开嘴:“啊?”

“无所谓,准备好了吗,明天我派人过来。”

季袭明太利落干脆,留下韩默独自凌乱。

整体上看,韩默和普通男人并无不同,初中搞暗恋,高中搞学习,大学放飞自我,爱上逃课。在私生活上也无可指摘,讲卫生会做饭,还能抽空给室友缝开线的运动裤。如果不是拥有两套生殖器官的话,大概率也会过上普通男人的生活。

医生曾经委婉地建议过韩父韩母,最好取掉其中一套器官,这样对他身心都会更好。但是做手术不是菜市场买菜,能从裤兜里摸几张毛票应付。大儿子要结婚,小女儿要念书,还有孩子的爷爷姥姥要赡养。韩默的心理健康是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韩默理解父母的难处,也接受了他们的取舍。

来接韩默的人是季袭明的下属,常年在外征战的男人是为了亲民,特意穿了时下最流行的t恤,膨胀的胸肌把胸部顶起来,让衣服上的二次元巨乳少女有了立体感,韩父看了闭眼,韩母看了流泪,只有韩嫂这个体面人,从始至终都在礼貌微笑:“来得太早了吧,吃早餐了吗?”

“吃了的吃了的!”壮汉捋了把自己的寸头,笑得有些羞涩,像头被驯化的熊,“上校让我来给韩先生搬东西,韩先生呢?”

电视柜上的电子精灵准点报时——现在是3099年6月12日。首府时间早上6:00,星期六,阴转多云,空气湿度51%,体感温度16c,气压908hpa,能见度8k,紫外线弱。适宜外出。

“韩默还没起床,你可能得稍等一下。”韩嫂脸上都快挂不住了。

能带走的东西很少,几件衣物,两本没看完的书,还有一个电脑包,两个行李箱就装完的家当,被壮汉放进了后备箱。韩默被安排在了后座,拘束得手足无措的时候,看见车窗外的韩母在偷偷抹眼泪,“怎么还哭了,”韩默无奈地走出去抱住了母亲,“我又不是不能回来,再说了,没准明天就被退货了呢。”

“我起早了,”韩母要强,闷声给自己挽尊,“眼睛有点不舒服而已。”

每次都是这个理由,当年拿不出钱做手术也是,大半夜坐在客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韩默逮个正着,解释说自己睡得太晚,眼睛不舒服。

“以后要是想我的话可以随时来看我的,”韩默体贴地安慰他嘴硬的母亲,“要是不方便,也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回来也行。”

壮汉的大g缓慢驶离首府边缘地带的棚户区,韩默看着熟悉的一切往后退,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前段时间经理还想着给他介绍对象,今天他就已经是准已婚人士了,黑乌鸦飞上枝头变彩凤凰,要是发布在晚上,肯定有人质疑是在编故事或者炒作吧。

韩默想起季袭明的脸,回想起他问的事,脸突然红了起来。

“突然得知我们上校要结婚的消息还真是吓我一跳,”季袭明的住处是军部安排的,也在郊外,刚好和棚户区方向相反,开车过去得两个小时,路途遥远,壮汉没忍住打开了话匣子,“怎么样,韩先生,见到我们上校的时候很惊讶吧?

“不瞒你说,他刚来我们指挥部的时候,我们都看不上他,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男人嘛,对待比自己年轻又不会来事儿的人总是轻看一头的,战场上又不是看谁长得好看就能少挨子弹的地方,壮汉忆往昔峥嵘岁月,对季袭明的敬仰之情逐渐溢于言表,“但是打起仗来,上校真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哦,用兵如神!不愧是名校毕业的硕士啊,和我们这种就知道往前冲的大老粗就是不一样,要不怎么说能升上校呢。”

“那他杀过人吗?”韩默讷讷地问。

两人的聊天陷入短暂的沉默,须臾之后,壮汉语重心长地开口:“韩先生,打仗就是要死人的,你能这么问,是因为上校他活着回来了,但是如果他也死了呢,你还会在意他有没有杀过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韩默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连忙道歉,“我说话没过脑子,就是顺便问一问……”

“我是无所谓了,”壮汉也没有怪罪韩默的意思,他撇撇嘴,压下身上的匪气,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但是上校还年轻,你要是问他这种问题,可能会影响你们的夫妻感情哦。”

“咳!咳!咳!”韩默猛地咳嗽起来。

壮汉看到后座上韩默捂脸的动作,嘴角悄悄上扬起来。季袭明吩咐他今天接人,最开始他以为是国家政要,得到地址后又怀疑是不是特殊任务,直到季袭明让他把对方的行李搬到指定房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接传说中的上校夫人。

说实话,刚见到韩默时他是失望的,老话说妻大二金满罐,可是这妻也太平平无奇了吧,壮汉在心里暗暗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不如自家那个。

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壮汉轻车熟路地将车开进小区,最后停在一座独栋别墅前,转过头对韩默说道:“韩先生,我们到了。”

“别紧张,以后这就是您自己家了,”其实季袭明没说过这些话,是壮汉看韩默站在客房里手足无措,可怜他自己加的安抚的话,“上校去总务处开会了,他让我告诉您,要是饿了,可以点外卖,也可以去厨房自己做。”

安置好行李,喝了杯水,壮汉美美开溜。别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韩默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摸着抱枕发呆。

空气里充斥着极端的寂静,还有主人的特有的气息,很淡的某种皮革的味道,韩默耸耸鼻子,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又转向二楼的房间,鬼使神差地锁定了其中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那个应该就是季袭明的卧室了。

好奇是肯定的,上校的房间是怎么样的呢?也许沿袭了部队的风格,被子叠成豆腐块,衣柜里塞满了迷彩服,每个角落都藏着枪。

对哈,枪!韩默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一激灵,忙低头环顾四周,伸手摁了摁沙发,又在茶几底下摸来摸去,确定应该没有危险物品后终于放松下来,重新把目光看向那个房间。

没准和刻板印象大相径庭,地板上都是穿过的衣服,被子皱成一坨,床头柜上还丢了用过的纸巾……

—能生孩子吗?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韩默,快奔三的半老男人捂住脸,决定还是出去走走为妙。

小区应该是按照高档社区的标准配置的,参天的棕榈树营造出绝佳热带风情,人工瀑布景山上喷泄而下,物业的工作人员正在修剪灌木丛,看见独自晃悠的韩默点点头致意以微笑。

“叔叔您也对高尔夫感兴趣吗?”韩默刚踏上绿茵草地,背后就响起了男孩儿的声音。

韩默转过身,看见一身运动打扮的男孩儿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手里拎着根球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韩默还以为是高尔夫球场的推销人员,急忙连连摆手,露怯地后退好几步,“我对这个……”

男孩儿知道韩默误解了他,也不生气,笑着解释道:“那您能让一下吗?因为您……踩到球洞了。”

原来是打扰到别人了!韩默尬得差点把手塞进嘴里,他梗着脖子道了歉,挺直身板转身慢慢离开,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然而身体控制不住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在男孩儿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不愧是皇室安排的住处,和棚户区没得比,韩默把小区当公园逛了个遍,回到别墅,心情雀跃地打开门,就看见季袭明坐在沙发上看平板。

“你回来了?”韩默背抵在门上,自觉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没来由地心虚,“吃饭了吗?要不……我给你煮碗面吧…”

“去洗个澡,一会儿来我房间。”季袭明头都没抬。

没有感情的婚姻是需要约法三章的,韩默完全能够理解,首先是不能干涉对方私生活,其次是经济上的绝对独立,然后呢?韩默想不出来了。

从浴室里出来的韩默还在纠结的内容,恍恍惚惚地站在季袭明的卧室门口,糊里糊涂地敲响了对方的门。

“进去。”还在楼下的季袭明的声音低沉有力。

房门被慢慢推开,季袭明的卧室逐渐印入韩默眼帘,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没有豆腐块的被子,也没有满地的凌乱,厚窗帘把窗户遮得死死的,灰色印花的被子平铺在床上,书桌上放着全家福的照片,哦,床头柜上确实有包纸巾……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袭明已经站在了韩默身后,“你在看什么?”

“没有,”男人灼热的鼻息烫得韩默想逃,却逃不掉,“我什么也没看见。”

“进去。”

季袭明下达了指令,韩默只好僵硬着身体往里走。膝盖靠近床的瞬间,背后的男人倏地一推,韩默一个踉跄摔到床上,还没缓过神,又被季袭明翻过来死死压住,“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韩默闭着眼睛,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进过你房间,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说谎,”季袭明全程目睹了韩默今天的举动,在客厅自言自语,去厨房煮面条找不到天然气灶的开关,抱怨外卖配送费太贵,感叹浴室里那口浴缸超大,然后出门熟悉环境,朴实无华的男人,连监控都不知道排查,没有半点威胁的皇室婚配,“洗澡了吗?”

韩默抿抿嘴,点了点头。

“我们明天去办手续,”季袭明指的是去婚姻生育局领证,婚礼已经没有了,那张纸他还是不吝啬给的。更重要的是,皇室也在静观他的态度,想要成事可冀,需得躬身入局,“在此之前,我得验验货。”

随着腹部一凉,韩默的衣服被撩开了,男人粗粝的手掌摩挲过他棕粉的乳头,然后停在了肚皮上。韩默胆子小,脑子转得慢,还在消化那句“验验货”的具体含义,直到对方的手伸进自己裤裆。

“不!”韩默挣扎着想阻止季袭明的动作。

可惜他忘了对方是军人,话音未落,他的手还没碰到季袭明,季袭明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男人猛地钳住韩默的手,将其压过头顶,脸也跟着凑到韩默面前:“你想反抗吗?”

得益于情急之下睁开的眼睛,韩默首次看清了季袭明的模样,无限放大的五官依然精致立体,黧黑的瞳孔仿佛是黑洞,能把韩默吸进去。近得太超过了,韩默恨不得自己是鸵鸟,能把头埋进沙子里。

“睁开眼睛,”季袭明目光冷冽,“看清你的丈夫是谁。”

“我知道的,我会安分守己……”韩默整个人笼罩在季袭明的阴影中,极具压迫感的气场震慑住了韩默,他宛如落入狮口的羚羊,瘫软在床上,完全放弃了反抗,只能瞪大双眸,眼睁睁地看着季袭明朝他俯身,最后用嘴堵住了他没说完的投名状。

首次开荤的韩默没想到的是这个,韩默都佩服自己,不愧是在职场浸淫多年的社畜,竟然无师自通,对季袭明的暗示心领神会。他攥紧双手,抠着手心,试探性地提议:“以后我给你做早餐吧,你看怎么样?虽然听起来像自夸,但其实我还挺会做饭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季袭明闻言,抬起头看向韩默,许久以后,他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拿着外套走了出去。

“来,两位新人,看镜头。”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导,韩默和季袭明的合照被婚姻生育局正式收录,电子系统加载完毕。韩默偷偷打开自己的信息页,看见家属栏里已经出现“季袭明”三个字。都是白衬衣西装裤,坐在他身旁的季袭明就是有别于他,是对方衬衣更白,自己发型太乱了,还是表情管理有问题?明明努力挺直背了,怎么感觉上还是矮人一截,韩默叹了口气,坐在副驾驶上闷闷不乐。

要是季袭明能普通点就好了,哪怕缺胳膊少腿呢,他都不会那么难受。小王子的玫瑰漫山遍野都是,好歹还是玫瑰,而他只是丛车前草。不能干涉对方私生活;经济上绝对独立;照顾对方基本饮食起居。好像也就这么点用处,他这株车前草沾了身上那点稀薄得可怜的血统的光,被皇室贴在季袭明家墙壁上做了壁花。想来季袭明也觉得可恨吧。平白被塞了个平凡乃至畸形的配偶,失去婚恋自由,还要和他朝夕相处。

真是可怜啊,韩默侧过头瞄了眼季袭明,男人正专心开车,丝毫没注意到韩默同情的眼神。

黑色轿车行驶到一座庄园外,季袭明按了两声喇叭,片刻后有人取下锁门的铁链,铸铜大门缓缓打开,巨大的欧式庄园展现在韩默面前。绿荫下盛开的无尽夏*,修剪规整的黄金庆典*花墙,宽阔的大路尽头是大理石雕铸的维纳斯雕塑,她静静矗立在巍峨的城堡前方,肩头的水罐不断涌出清泉。恢弘的皇室气派面前,韩默显得那么渺小,过去的28年,他如同生活在地下的蚯蚓,以腐质植物和泥土为生,在28年后今天,他钻出地面,看到了湛蓝的苍穹。

“到地方了,下车。”季袭明打开车门,对呆愣在座位上的韩默说道。

“好、好的。”韩默自知露了怯,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季袭明身后进了城堡的大门。

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接待了季袭明,两人交谈了两句,然后管家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实在抱歉,让两位久等,”不多时,管家回来了,朝两人微微颔首:“现在请随我来。”

城堡内部房间众多,宛如迷宫,管家带路,季袭明打头,放松下来的韩默环顾四周,他有生以来,大约是用了和试香纸类似的工艺,请柬散发着阵阵幽香,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浓郁。

“是给我的吗?”韩默不太确定地问。

“给我们的,”季袭明加重了“我们”两个字的读音,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丫头片子的成年礼,韩予凝要我和你一同出席。”

季袭明脸上的嫌弃太明显,韩默的心脏像干瘪的气球,悬挂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可怜又有点可笑。他属于是要长相有鼻子有眼没有帅气,要家境首府棚户区的老破小,继承权还只有三分之一,要能力有在社畜界深耕4年,目前小有心得,这样的配偶很让季袭明丢人吧,被无力感包围的韩默低头不说话了,他默默地拆开请柬,翻到正页——

吾家有娇女,及笄需绾髻。

菊月廿二日,诚邀贵客至。

把酒言欢里,共叙情长时。

落款是皇帝的亲笔签名,字迹龙飞凤舞,笔锋遒劲有力。短短30字,透漏了王座上的帝王对幼女的宠爱。

“我还是不去了吧,”韩默在打退堂鼓的时候最有勇气。与其在皇亲贵胄和社会名流面前被人评头论足,还不如自己先提出不去那种场合,两人都有台阶下,保护自尊还顾全了季袭明的脸面,可谓一举两得。

“明天让孙朔带你去买衣服,”季袭明自顾自地做了安排,甚至没听清韩默的拒绝,他侧过头,看向瑟缩的韩默,“你说什么?”

韩默被季袭明的“质问”吓得正襟危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迅速消弭:“没什么。”

“孙朔不行,”季袭明脑子浮现出壮汉的形象,肌肉比脑子发达的家伙,搬搬行李还行,陪人买衣服还是算了,指不定把人往潮牌店带,出来的时候两截脖子能套四根古巴链,“我让他媳妇来。”

“好……”韩默笑笑,“好啊……”

“你有什么要买的吗?”季袭明突然问道。

“嗯?”韩默愣了两秒,想起季袭明上车前说要去买东西,了然地摇摇头,“你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季袭明停好车,钻进了路边的便利店,从收银台边的货架上拿了什么东西后,同店员攀谈起来。

从韩默的视角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是店员先开口的,是问联系方式吗?季袭明长相出众,被人搭讪应该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受欢迎应该是件挺幸福的事吧,开学的自我介绍有人捧场,篮球比赛上永远有女孩儿递水,校园的表白墙上除了辱骂外卖小偷就是对他的褒奖。

到底是什么让他鬼迷心窍,让他有胆子说出“好啊”两个字的呢。韩默趴在车窗上,遥望季袭明付款的身影,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男人转过头给店员指了指韩默。应该是拿他做挡箭牌吧,作为季袭明法律意义上的配偶,韩默在某些时刻还是有点自觉的。

提回来的塑料袋是透明的,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是几盒……安全套。韩默瞪大了双眼,随后羞赧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整个人安静如鸡地坐在位子上,等着季袭明发动引擎。

“晚上吃什么?”在韩默怔忪间,季袭明开了口。

“我回去做饭,”韩默绷紧了脊背,慌张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做饭是肯定来不及了,“要不还是在外面吃吧。”

“回去吃面吧,”季袭明思忖半天,直勾勾地盯着韩默,“你今天方便吗?”

“方便什么?”韩默迎上季袭明的目光,瞬间懂了男人的意思。

要说新婚燕尔,夫妻如胶似漆,三天两头鱼水之欢也说得过去,可是季袭明和他完全没有感情基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能两天连续做。韩默也是男人,明白性爱分开的道理,但是这身体素质未免也太好了些,后半夜受不了了,喊停也没用,于是男人的背上全是抓痕。

孙朔的媳妇—阿芋如约而来,见到韩默便夸张地惊呼出声:“您就是传说中的‘季夫人’?!”

虚假的社交恐惧症,被女孩儿抓住手不知所措,用换衣服的借口逃回自己的卧室,就为了喘口气,真正的社交恐惧症——指社交起来让对方觉得恐惧症,花半个小时就掏清楚韩默的底细,并且在对方家来去自如,在对方换衣服的空档里,还使唤了智能机器人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衣服是去裁缝店定做的,据说是季家的御用裁缝,老人勤勤恳恳工作四十年,到老了还闲不下来,所以在小巷子里开了家裁缝店做些缝缝补补的零碎活儿。见到阿芋前来,很高兴地泡了茶,听完阿芋的介绍,老人仔细地量了韩默的数据,并嘱咐七个工作日后来取。

“虽然孙朔跟我说过你,”回来路上,阿芋在驾驶座上兴奋地扭来扭去,“但真见到了,还是觉得和想象中不一样呢。”

“比想象中还要普通吗?”阿芋的活泼感染了韩默,他坐在副驾驶上,笑眯眯地看着阿芋。

“不是,”阿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其实之前我们都讨论过季袭明会找怎么样的夫人,孙朔认为他的季大上校是人中龙凤,他的另一半起码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而我呢,则持相反观点。

“季袭明这个人啊,大家闺秀还真治不了他,你别看他年纪轻轻混到上校了,但是在生活中,我敢说,比不上我们家孙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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