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吹头发
方毅来找他、问他要不要从痛苦中解脱的那个夜晚,周予铭在铁牢里偷偷哭了一晚上。
半年前,方毅闯进他的生活,照亮他因饥饿和良心谴责而变得晦暗的世界,重新赐予他活着的权利。
平静的日子,令他贪心地以为时间能如此持续下去,一年、十年……从此,他不再是异常的存在。
但咬断方毅的手後,他终於明白,这样的未来终究是他的幻想。
他不能以正常的姿态待在人群之中,势必要被驱逐、压制或消灭。
双眼肿好几天,从小便被家人说脆弱又ai哭,但他任x,从未想过改,可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坚强一些,才不会每次都吓到来查看他的孙东航。
见他心情低落,孙东航拿一个血包来给他解渴,他说他们追查组的人都会固定捐血,若食人兽实在按捺不住饥渴,会以他们的血替食人兽解渴。
然而就像人无法只喝水过活,这不过是暂时的方案,无法真正解决他们遇到的难题。
孙东航靠在铁牢边的柱子,注视手脏兮兮的周予铭端起陶瓷碗饮血
,「周予铭。」
和所有人相同,食人兽也是有名字的。
周予铭并未应声。
「你学长说你从来没有想置他於si地,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周予铭放下碗,用舌头将嘴角的血舐乾,这碗血没有方毅的新鲜,也没有方毅的温热。
「但你应该最了解自己的身t吧?真的要这样一辈子吗?」
孙东航让周予铭自己将碗推出,重新端起残余血迹的碗,「你可以想想看,晚安。」
孙东航往电梯走去,没有回头望周予铭,他忽然想起好多年前,也曾经有人这麽和他说。
周予铭猛地唤住他,彷佛用浑身力气喊出,
「我该怎麽做?」,声音盘桓於除了铁牢、什麽也没有的地下室,扰醒一些正以睡眠逃避饥饿的食人兽。
孙东航转过身,神情严肃,「安乐si在我们这里是合法的,但因为方同学拒绝,我们不能这麽做,不过如果你在看守所外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管不到。」
孙东航与周予铭对视几秒,周予铭撇开头,孙东航也没有继续施压。
「大概就是这样,如果你愿意,我们会帮助你。」
说罢,孙东航离开,地下室重新陷入y凉与si寂,周予铭蓦然浑身颤抖起来。
方毅带周予铭回到家中。
见儿子带了个蓬头垢面、像乞丐的男同学回家,方家两老感到困惑,仔细看後发现是之前方毅生病来访过的男孩,热心关切他几句。
方毅说,学弟和家人起争执,需要分开几天,彼此冷静,因此会来家中住几天。
方家人好客热情,方母还主动提出为他准备晚餐,方毅以学弟不想麻烦人拒绝了。
周予铭随方毅上至三楼,方毅找出新浴巾和国中的睡衣,让周予铭先去洗澡。
听着浴室的流水声,方毅坐在书桌前发呆。
十分钟後,方毅想周予铭差不多洗完头该出浴室,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走到门前呼唤:「周予铭,你怎麽洗这麽久?」
没有声音。
方毅又喊两声,周予铭依旧没有回应。
方毅有gu不祥的预感,周予铭两小时前才在学校服毒自杀,浴室这麽危险的地方,他怎麽没想到周予铭可能在浴室自我了断?就算周予铭无意再自杀,叫这麽多声没有回应,也可能晕厥了。
顾不了入内会看见全身ch11u0的周予铭,方毅打开门,果真看见昏迷在墙边的少年,莲蓬头还漏着水,顺着他肩胛骨流下,像小型的瀑布,一路流到他的腰。
方毅没有心思脸红,冲入浴室,摇晃他喊:「周予铭!周予铭!」
周予铭无力地摔入他怀里,沉沉呼x1。
察觉对方气息未断,方毅松口气,急着想将他抱出浴室,送往医院。
这时周予铭忽然紧捏住方毅的手,伸出舌头t1an食,「学长的r0u,好好吃。」
语气轻软,疑似梦呓。
「睡着了吗?」方拍拍他的脸蛋,没什麽r0u。
「学长……是学长、是学长的香味。」周予铭忽然开始闻着方毅的臂弯。
「周予铭,醒来一下。」方毅用力晃动怀里的家伙,居然能洗到睡着,真夸张。
「学长、学长,我要睡床,我不要睡浴室。」周予铭要求,试着在他手上翻身。
方毅用食指和拇指挤压他的脸颊,「那你还睡?快起来。」
「我要吃r0u,!+£?,欸嘿嘿,&。」
方毅听不懂他的外星语,拿起莲蓬头冲净他头上的泡沫,手指穿入他的黑发。
周予铭则环住他的脖子,用舌头t1an拭他。
他深怕周予铭的牙齿突然偷袭,却也只能置之不理。
忽略面红耳赤的感觉,他迅速将沾满白se泡沫的生物冲乾净,套上睡衣,抱回房间,让他背靠墙,走到三层柜拿吹风机。
周予铭的身t像果冻,不停滑成卧姿,方毅一再替他摆回坐姿,吹风机cha电,顺着风拨弄他的头发。
听见吹风机马达声的周予铭惊醒,「我洗完澡了吗?」
「洗到睡着了。」
「剩下的学长帮我洗了吗?」
「才没有,我帮你冲乾净而已。」
「原来如此,谢谢学长。」
周予铭再度阖上眼,呼呼大睡。
方毅轻柔地替他吹头发,吹到半乾时,忽然感到不太对,「不对,为什麽我要帮你吹?我连澡都还没洗,给我起来自己吹!」
周予铭被方毅的怒吼吓醒,乖乖接过吹风机。
见周予铭将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眼神恍惚,宛如梦游,方毅又抢回吹风机,吹顺周予铭头发,才进浴室洗澡。
沐浴後,他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周予铭已躺在地板上睡着,手指捏着残留余温的电线,x口像风平时的大海,缓慢起伏。瘦骨嶙峋的身t抵着ygbanban的地面,薄薄的皮肤压久了,还泛起令人心疼的微红,方毅见状,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放至床上盖棉被。
「学长,我睡地板就好。」周予铭迷迷糊糊地想爬下床。
「你刚刚在浴室里跟我说你要睡床。」
「我好霸道。」
「没关系,我身上的r0ub较多,不像你,都没r0u。」
「铺一点老师的r0u在地板呢?」
「先不用,要铺也是铺枕头。」
「学长要枕头跟棉被吗?」
「这是我房间,要的东西我都知道在哪里,你不用想那麽多,睡觉。」
「哦。」
周予铭重新入睡,方毅把吹风机拿去房间外吹,避免吵到周予铭,再回房间时,周予铭已睡得香甜。
方毅悄悄将吹风机归位,站在床边偷看周予铭的睡颜,他双唇轻颤,呼息无声。他凑近一些,看得入神,忽然右手被拉扯,重心不稳,摔倒周予铭身上。
方毅想起身,周予铭却紧捉着他,「学长,你把床让给我睡,太不好意思了。如果一定要我睡床,我们就一起睡吧,我很瘦,不会占太多空间。」
方毅恰巧趴在周予铭的正上方,周予铭的脸上有他身躯造成的y影,两人呈现一种会让人不禁想入非非的姿势,方毅浑身发热。
周予铭却单纯地看着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方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麽情绪高涨,「你知道不能随便把人拉到床上吗?」
周予铭却没有回应,方毅仔细一看,发现他竟再次入眠。
方毅注视他许久,调整着呼x1,独自一人面对躁动的情慾。直到周予铭嘴巴微启,口水沾sh他的枕头套,才忽觉恶心,越过他身子,在枕头的右半部躺下。
他刻意侧卧,不与周予铭面对面,周予铭手胡乱挥舞着,打在他的左臂,他也因此看见他手背上的咬痕。
他初识周予铭时便存在一些伤痕,如今又增添许多,那不吃r0u的六个月,或许除了意志力,也靠咬身上的r0u来忍耐吧。
方毅轻0咬痕,想像周予铭面临的疼痛,握紧他的手,打算让那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似的。
方毅的手很温暖。
周予铭希望一辈子都能被他这般紧握着。
他翻身抱住他,假装是睡梦中无意识的行为,被紧抱的方毅全身发烫,像装着滚水的马克杯。
周予铭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觉得有方毅在,一切就能安然无事。
好像来到他们俩曾经相处过的地方,了断生命就没有这麽可怕。
而他却忽然来到他面前,把他抱离那地下室。
周予铭不想si,想活着,但他以为自己没资格拥有这心愿。
方毅替他达成了。
被方毅抱起时,周予铭内心充满着对他的厌恶,厌恶方毅愿意疼惜身为怪物的他,让他又一次自私地想仗着方毅的溺ai,活在这个世界上。
方毅一直以来都只准自己对周予铭好,却不准周予铭牺牲,周予铭也厌恶欣然接受一切的自己,他好贪心,就这麽放纵着该被箝制的慾望。
等逃过追捕大队,他一定要下定决心逃离,从此,不与方毅见面。
他不想再让方毅痛苦,即便他心甘情愿。
周予铭只能选择以睡梦中的拥抱来回应方毅的心意,因为他知道,再近一步,他总有一天会亲手杀si他的学长,用他长满尖牙的嘴巴。
被周予铭抱着睡一整晚,方毅醒来时除了腰酸背痛,更多的是没睡饱的头疼。
彻夜都在对抗着内心的冲动,他知道周予铭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能擅作主张。
从周予铭的脚下挣脱,不知道什麽时候,他们已经从拥抱变成某人将腿放在别人身上。
时钟显示六点十三分,周予铭仍处於熟睡状态,用棉被将自己裹成春卷。
不,春卷饼皮薄,若是厚棉被,他此时的样子更像刈包中央的那块炕r0u,至於方毅,可能是没夹好落出饼皮的可怜酸菜,一整夜没睡,还被寒风冻得喉咙痒。
他将一只手露在外头的炕r0u整块塞回白se面饼中,那只手细得能轻松用虎口环住,他想起周予铭已经一个多月没进食,到一楼冰箱取出一包徐清的r0u,又一次煮起诡异的汤品。
顺便蒸两颗白馒头和煎荷包蛋,一份留给刚考完学测、不知道打算睡到何时的老姐,一份自己享用。待周予铭醒来时不见他人影,下楼寻找他,他将汤推到他面前。
「早餐。」
「用老师的r0u煮的吗?」
「对。」
周予铭用汤匙搅拌几圈。
「你g嘛搅拌?」
「哇,香喷喷,谢谢学长。」
周予铭拉椅子坐下,小口吃起r0u,烫到舌头,被方毅叨念几句。
周予铭吃得愉快,但吃到一半时,忽然说:「学长,其实这几天我不用吃r0u。虽然吃了很开心,但还是不吃好。」
「为什麽?」
「因为他们给我打的控制剂药效还没退,我觉得现在吃很浪费。想留着之後吃,才不会以後要吃没有。」
「哦。」
方毅将最後一口馒头吃掉,见周予铭放入口中的r0u量越来越吝啬,有些怜惜。饿这麽久了,却连一顿餐都舍不得大口吃,於是方毅上楼,打电话给徐清。
徐清迅速接起,一听方毅用不太好意思的语气呼唤:「徐老师。」
徐清便知道方毅的来意。「学长,怎麽了?粮食短缺了吗?」
「……对。」方毅不知道怎麽连徐清都称呼自己学长。
「好,今晚宰给你,周予铭真贪吃啊。」徐清理所当然地使用方毅曾经觉得怪异至极的名词。
「谢谢老师。」方毅心想,徐清真是爽快的一个人。
「但作为答谢,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麽?」方毅好奇,他和徐清素不相识,徐清究竟会问他什麽。
这时,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名nv子的规劝:「徐清你真bang,在游泳池里讲电话,希望等一下你手机掉进水里。」
「他那台才刚换。」一名语气冷淡的男子补充。
nv子抱怨:「你不要可以送我,我这台用了三年了,用半天就没电。」
「我用五年了。」男子说。
徐清的轻笑透过电讯传来,和方毅说:「等我几秒钟。」
接着方毅听见泅水及物t离水之声,徐清似乎听从nv子的话离开了水池。
「抱歉,我朋友叫我不要在泳池讲电话,你还在吗?」
「在。老师要问什麽?」
「你是什麽时候开始让予铭吃你的r0u的?」
方毅回想。「大概中秋节前,九月底吧。」
「在那之前,予铭有吃别人吗?」
「没有!」方毅加重语气,维护周予铭清白。
徐清被他的努力给逗笑。「你知道他有做什麽事情忍耐吗?」
方毅想起昨夜那挂在自己身上的手。「他好像,会咬自己的手。」
「哦,就这个而已吗?」
「我只知道这个,改天有机会问问他,看有没有其他方法。」
「如果只靠咬自己的手撑六个月,真的很厉害。」
「老师您怎麽知道他撑了六个月?」
「感觉。」
「嗯?」那老师的第六感真准。
「发病时长不同的食人兽,吃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我从小被吃到大,所以慢慢就感觉的出来了。这是我的特殊能力,孙东航没有,厉害吧?」
「厉害。」方毅笑了笑。
「我现在在澳洲,这里是正夏天,饭店的游泳池好宽敞。」
「对不起,我马上挂掉。」
「不用啦,我付得起。」徐清又笑。
「祝老师度假愉快,掰掰。」
「你也是。」
方毅暗忖,他可不是在度假,也不知道老师是在祝贺他些什麽。
两人结束通话,方毅回到一楼,周予铭将最後一块r0u切成十等分,一口一口慢慢吃。
「老师说还会寄r0u来,你尽管吃。」方毅瞄一眼他手背的咬痕。
「老师人真好。」
「我也这麽觉得。」
周予铭依旧吃得极慢,像初戴牙套的患者。
方毅有些疲倦,趴在桌上,眼睛半睁半闭看周予铭吃r0u。周予铭舀一匙没有r0u的汤,放到方毅嘴前。方毅皱眉,摇摇头。
他才不敢喝人r0u汤,即便没有r0u。
「学长想睡觉,可以上去补眠。」
「现在睡觉好罪恶。」
「才不会,现在的天气,就是要窝在棉被里冬眠。」
「我又不是熊。」
周予铭的耳朵忽然长出来。
「做什麽?收回去。」
「我是熊。」
好,谢谢你的补充。
「我等等要去念书。」
「又念书……」
「把之前的补齐。」
「学长好无趣。」
门铃声响起。
「谁啊?」
方毅走到门边,打开内门小缝,偷看访客身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先确认来访者确保安全。
门外是一头金发的少年,臭着脸,他关上门,背对着门喘息,祈祷那人没看清他的脸。
为什麽他们知道周予铭在这里?
难道他们回家的路上被尾随?
「追踪器确定没有坏吗?这东西看起来快用二十年了。」直到他听到张骏文的抱怨。
「张骏文,你怎麽一天到晚怀疑队上的仪器坏掉?」年轻的男声说。
「它们都b我老了,坏掉正常。」
「确实,你脑袋才用十六年,就坏了。不,早就坏了。」
「廖禾钧你是不是想和我打架?」
「没礼貌,叫学长。而且你打不赢我。」
「周予铭应该在里面,门口有他的鞋。」卷发nv子淡定cha话。
「你认得他的鞋?」廖禾钧困惑。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觉得上面的企鹅很可ai。」
「那我们可以攻坚吗?」张骏文摩拳擦掌,被廖禾钧敲一拳。
「你有种就攻坚,被警察抓最好。」
方毅将门锁上,拉着周予铭上楼,周予铭手上还抓着汤匙,双手挥舞。
「啊!学长,你做什麽?」
「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
「追捕大队。」
周予铭慌张。
「他们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他们是不是有在你身上放什麽追踪器?跟我说在哪里。」
「我没印象。」
「你努力回想一下。」
两人躲回房间,连窗户也锁上。周予铭盘腿坐在地板,思考。
「我被抓的那天,他们好像带我去一个像手术室的地方。」
「然後呢?」
「他们把我麻醉以後,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後已经在那个铁牢,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麽,但脖子後面有一点刺痛,睡觉的时候会觉得压到东西,所以我後来都侧躺。」周予铭判断:「会不会是那个呢?」
方毅急忙将他的後领口往下翻,抚0他的後颈,周予铭因为怕痒而扭动,被方毅抓牢。
周予铭静止後,方毅果真0到一突起物,大概宝特瓶盖大小,微微地震动,隔着皮肤透出红se闪光。
方毅感到灰心,他本想着要是周予铭告诉他追踪器在哪,取下後丢垃圾车即可,但如今这东西埋在周予铭t内,他想拿也拿不起来。
这群人,说的好听,想帮助食人兽,实际上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方毅激忿填膺。
方毅偷偷走出yan台,三人还守在门口,他无法将周予铭送往医院取出异物。
「学长,我出去给他们抓吧,我要是自己不想si,他们不能杀我,顶多被他们关回去而已。」
方毅强y拒绝周予铭的提议。「不行,我不要。」
「学长好叛逆。」
方毅和周予铭在房间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门铃再度响起,是带有催促意味的连续音。
方毅紧抓着周予铭避免他逃跑,二楼传来房间门被甩开的声音,接着是重重的下楼梯脚步声,大门的内门被开启。
「找谁?」方芸的声音,带有浓浓的起床气。
「啊……怎麽是一个陌生的nv人?」张骏文嘀咕。
「你到底找谁?」方芸的语气稍微拔高,似乎十分不耐。
「我们是追捕大队的成员,因为追踪器显示你家有食人兽出没,想询问能否让我们入内调查?」
「搜索票。」方芸摊手。
「呃,没有那个东西,不好意思。」
「没有还想随便进别人家?」
「我们是特殊机构,有权……」
「说自己是特殊机构就可以闯进别人家?会不会太爽?而且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
「可是追踪器显示……」
「你说你手上那个像玩具的破东西显示我家有那什麽兽,你就要闯进我家?你当我白痴?」
「这不是破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