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等到王雨霁终于决定收拾唐纳德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他给了唐纳德一周的时间提心吊胆,也让没耐心的卢卡长了教训。
等到卢卡握枪终于不抖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去做点有趣的事,比如解决某个碍眼的同行。他之前还没有太多的空闲去做这番大事业,毕竟堂口有许多未平息的事件等着他处理,现在总算是腾出空来,可以考虑一下扩张势力的选项了。
他得到线报说唐纳德明天会去博物馆参加展会。他并不欣赏这种附庸风雅的做法,但既然对方愿意给他个暗杀的好机会,他也不会不识抬举。
但卢卡不知从哪得知他准备做掉唐纳德,跑来向他主动请缨。
王雨霁觉得卢卡也没有完全长教训,于是冷着脸拒绝。卢卡见怎么恳求都没用,于是突然吻上了王雨霁。
“你不同意,我就亲到你同意。”卢卡的话说得坚定,但眼神很慌乱。
王雨霁笑了出来,卢卡可真是有办法制他。因这亲吻和幼稚的话,王雨霁的心情又变得愉悦起来。他摆了摆手,“好了,你去吧。不过你不能露面和动手,帮他们开开车就行了。”
真是个笨蛋,但也是个可爱的笨蛋。
然后他看见笨蛋本人喜气洋洋地离开了,不禁再次失笑。给人当司机都这么开心?还是说只要能参与刺杀唐纳德的事当中,卢卡就觉得与有荣焉?
卢卡正在车库里等着堂口的人解决完唐纳德离开。他靠在墙上抽着烟,打量着墙壁和柱子上的通缉令。那些人的形象都凶神恶煞的,像是经过艺术加工,也许见到本人也认不出来,通缉令反倒能保护那些人的安全也说不定。
他掐灭烟头,扔在地上,并在心中希望自己不会成为被挂在墙上的其中一员。但他这祈祷还没应验,就有了不太和善的脚步声靠近。
他于是尽可能地拿上放在后备箱的枪支弹药,矮身躲在车后面,举着手里的汤姆森冲锋枪,静静地等待着。
他直觉这些人是冲他来的,又或者是冲着堂口的人来的,总之不会是来欣赏艺术品的。
果然,他们对着车库里的车一阵扫射,似乎正在排除所有的潜在危险。卢卡见他们马上就要打穿自己身前的车,立即扔了颗手雷出去。
巨大的爆炸声显然震慑了不速之客,卢卡立即探出身开枪射击,击倒了几个来不及趴下的蠢货。但对方人多势众,卢卡也被擦了几枪。他知道寡不敌众,于是在这枪林弹雨里寻到个逃跑的路线。他扔下另外一颗手雷,将堵在那条路上的敌人炸开,靠着掩体和射击清理出了一条血路。
但他身后的人仍然穷追不舍,他只好翻墙拐进小巷子里,再绕路逃出了敌人视线。
尽管他暂时安全了,那些负责杀掉唐纳德的同伴现在还不知情,他该怎么传达情报呢?
卢卡捂着肩上的伤口,靠在墙上发呆。他现在该去哪里………
突然一阵尖叫唤醒了他,原来是路过的人看见了他身上的血迹和枪伤。他看见那人颤抖着,想要远离他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卢卡不由得苦笑起来,缓慢地离开了这条街,找了个行人稀少的小胡同站定。
他太显眼了,回博物馆接应肯定是不行了,何况车库里还有堆不知道来头的黑帮成员,他现在只有回堂口这个选项了。至于还在博物馆里的人,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够随机应变吧。毕竟干他们这行的,总得有点运气和应变能力,否则性命是很难保住的。
走回去是不太可能了,他不得不撬了辆路边的车,让车主体会一下n城的风土人情。他嘴里叼着烟,单手开着车,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听着广播里的音乐,心情反倒平静悠闲起来。
这就是他的生活,火并、流血,危险刺激,糟糕得要命,但还是能找到安心的瞬间。
他将车撇下,走进堂口,走到成员专属的医务室里。医生是个一把年纪的中国人,带着副眼镜,看上去沉稳得很,说话做事总是不紧不慢的,但似乎不太喜欢他的样子。也许因为他是堂口里为数不多的“外国人”,所以不受医生的待见吧。
他自在地脱了衣服,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蔑视,然后又迅速地恢复了冷漠,一副无视他的模样。卢卡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除了枪伤,还有点不太文明的痕迹。可这是王雨霁做的,又不是他弄的,总不能怪他吧?等等,难道医生一直以来不待见他是因为这个吗?也对,没听说过谁乐意待见同性恋的。何况这个人还跟他们的老大搅和在一起。
卢卡于是决定装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至少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尴尬。他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绷带,正准备松松劲,就听见医生带着口音的英语:“你要是不想要这条手臂,就随便动我的绷带。另外,这段时间不要抽烟。”他现在都能闻见卢卡身上的烟味。
卢卡于是迅速收回手,向医生道了句谢。像是想起什么,他又嘱咐道:“不要把我受伤的事告诉王雨霁。”
医生眼皮都不抬,忙着收拾眼前的工具和一团乱,只在他推门离开的时候说了句“注意安全。”
卢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思来想去,医生应该是出于职业道德才说的这话,毕竟医生并不喜欢他这号人。
他特意去换了件外套,这才准备去见正在堂口等消息的王雨霁。但王雨霁面前围满了人,看来已经在商讨博物馆袭击的事件了。他于是站在门口发呆,直到相熟的人跟他打招呼,他才发现屋里的人都出来了。
王雨霁叫他进去。
卢卡于是和面前的人说了声抱歉,就进去听候吩咐了。他走到王雨霁面前,尽量让自己受伤的手臂表现得不那么僵硬。
王雨霁却叼起一根烟,示意他点上。卢卡只好拿出打火机,正要给王雨霁点上的时候,对方却发话了: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他举起另一条手臂要护火,却被王雨霁抓住。
“不疼吗?”王雨霁用了十分力气来抓住他的手臂。
就算没受伤他也觉得疼,何况现在。但他还是嘴硬道:“不疼。”
“和你一起去博物馆的兄弟都死了,你就这么回来见我?”王雨霁瞪着他。
卢卡有些委屈,但不知道这阵委屈哪来的,只好沉默起来。
王雨霁甩开他的手,“问你呢,说话。”
“我遇到了袭击,受了点伤,也没法再回去接应……”卢卡越说越委屈,声音越小,最后他不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雨霁气得七窍生烟,“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在门口傻站了多久?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他们都说你不见了,博物馆里的是死是活都有个下落,就你没有消息,你他妈的倒是安心得很,有空和别人聊天,都不愿意进来看看我!”
卢卡没想到王雨霁这么生气,只好小声地道歉。
结果他这一道歉,更是火上浇油。王雨霁又数落起他来,“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装得没事一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发现吗?要不是郭医生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瞒着我吗?那我他妈算什么,卢卡,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卢卡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如果只是干巴巴的道歉,肯定会让王雨霁更不满。
王雨霁转过脸去不愿看他,指着门让他出去。
卢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连忙上前抱住了王雨霁。“对不起,对不起……”他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因为他现在只想得到这几个字。
王雨霁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想你出事,更不想你出了事还不告诉我。”
“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卢卡紧紧地抱着王雨霁,生怕松手以后王雨霁让他滚蛋。
王雨霁叹了口气,“你能做到就最好了。”他感觉被卢卡气得要少活几十年。
然后他发现某人的血已经淌到了他的衣服上,看来是伤口裂开了。他只好带着卢卡再去找郭医生。
卢卡死活都不让王雨霁离开,医生听着冷哼了一声,对卢卡撒娇似的态度很是不满。刚才还藏着掖着的,不愿意让老大知道,现在又摆出这副舍不得的情态,到底是玩得花。
唐纳德跑了,卖给他们唐纳德的消息的家伙也失踪了。这里面的确有些门道,但不止是他们被戏耍了这么简单。
如果唐纳德想要引蛇出洞,完全用不着亲自去做诱饵,只需要找个替身之类的简单了事。看来卖给他们消息的人说了实话,但没把话说全。而眼下不急着找那个无名小卒,反倒是逃走的唐纳德更值得重视。他们必须在唐纳德查到他们的头上之前搞定这一切,否则等唐纳德反应过来,再谋划对付他们,这战线就会被拉长、不必要的损失就会增加了。
王雨霁派人去唐纳德常去的酒店安置炸弹,准备在今晚的烟火大会举行时引爆它。卢卡一看就是那副又要主动请缨的模样,被他拦了回去。
“据我所知,你去酒店揍了人家的老板一顿,现在酒店门口的墙上还贴着‘卢卡与狗不得入内’,你确定要去作这趟死吗?”
“哪有贴这种东西的……不去就不去。”卢卡意识到他在打趣自己,没好气地说道。
“我搞不懂了,你有那么讨厌唐纳德吗?无论如何也想弄死他?”
卢卡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静默的空气里只有二人轻微的呼吸声。王雨霁从那专注的视线里移开目光,终于了然卢卡是想替他排忧解难,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想起卢卡的态度转变,从要离开他到为了他豁出性命去,这一切来得有些太快了不是吗?卢卡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想的是现在还是未来?他想问问卢卡怎么不害怕的,心中却犹豫起来,他怕得到个不那么悦耳的答案。
他纠结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这话的潜台词不言而喻。王雨霁在思考未来的事,在问他未来如何度过。
卢卡想说前两天还想着呢,话出口却变成了:“我从来不想这些……”
他又移开视线,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和心虚,“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主,哪有空畅想什么未来和明天。”
王雨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感叹起文化差异。他们的文化里总是对功成身退的人生哲学大加赞扬,但是换了块更新鲜的土地,这道理就变得不那么适用了。
“也是。”王雨霁口中赞同卢卡的观念,却难掩失落。
卢卡想王雨霁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晚了,坐到这个位置上,还想平安无事地退下去,就有那么点痴人说梦异想天开的成分在里面了。但话说回来,这个问题无论考虑得早晚都没有用。一入他们这行,就别想再脱身了。
既然王雨霁在意这事,他也只能想办法安慰安慰眼前的美人。
他于是耍起无赖,“想那么多干什么,享受现在的日子不就得了?能活到老再被人寻仇也算是赚了。”
王雨霁被他逗乐,笑着感叹起来,“还是你洒脱。”
卢卡也跟着他笑。他们至少达成共识了不是,总归值得开心一下、庆祝一下。
“去打开广播吧。”他拍了下卢卡的肩膀。
卢卡嘴里嘟囔着“你还挺有雅兴的”,又听话地去打开收音机。
广播正在报道今晚的烟火盛会,描述着它的起源和发展过程,又谈及今年的规模如何盛大,最后又落到烟火的绚丽多彩上。卢卡听了许久,几乎快要睡着了。
“光听还是太单调了,不如我们亲眼去看看吧。”王雨霁叫醒昏昏欲睡的卢卡。
卢卡皱着眉望着王雨霁,“现在?”他们在家里待得好好的,等着对头被炸飞的消息,王雨霁却心血来潮地要出门看什么烟火晚会。该说是太有闲情逸致了,还是因为稳操胜券而骄傲自满了呢?
王雨霁点点头,“走吧,我开车。”卢卡的手还伤着,自然不适合给他做代班司机。
卢卡只好套上外套,跟着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大出门去吹夜风。
他们并没有去任何一家酒楼餐厅,也没有跑到山上享受二人独处,而是去了堂口所在的唐人街。卢卡想王雨霁的脑筋还不算坏得太彻底,至少他还保有一点安全意识,没有给唐纳德趁虚而入的机会。
王雨霁在停下车之后,拉着他一路上了最高的那栋楼。卢卡看向身旁牵着他的手的美人,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看见眼前美好的景象,他几乎忘了自己受了伤,忘了那些恩怨是非、最近不愉快的遭遇、不算幸福的童年,还有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们同行在这静谧的夜晚,将前路也交付到彼此手中。
卢卡意识到自己对王雨霁沉迷太过,勉强自己移开视线,却看见远处的烟火炸开在天幕上。绚烂的火花点燃了深色的夜,又像火雨似的消散坠落,最后融入其中,消失不见。美丽的事物如此短暂地消逝,这感觉的确震撼人心。
卢卡坐在王雨霁身边,二人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天边,望着那没被高楼挡住的天。
烟火的余音缥缈地传过来,就像是瓢泼的雨落在屋檐上,又带着硝烟的气息,像密集的枪声齐时响起。
“我很讨厌那些高楼大厦。”王雨霁突然说。
卢卡于是疑惑地望向他,而后者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