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并不是所有人都识字,所以小字旁边又加了图画,一碗汤冒着热气,简单明了。
这新到骨肉汤汁从何而来,两人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
虽然早知道乱世人命不值钱,也知道这种刚刚收服的边陲之地会有多乱,可呈现在眼前黑暗深渊般的景象,依旧让两人沉默了。
公主有些反胃,她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以此带来刺痛感,提醒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周围人来人往,见怪不怪。
陆惟也没动。
有面具的遮挡,公主不知道陆惟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她自己绝不是毫无波澜的。
“那年我离开京城,一路往西,去到柔然,我第一次知道天下之大,像京城百姓那样的已属富庶,更多的人衣不蔽体,一块窝窝头也要分成几份,路过秦州,时逢大旱,溺婴成风,易子而食,连和亲车队差点也被围上。”
和亲车队一路官兵护送,坚甲利刃,声势浩大,连这都会被盯上,可见当时许多人已经走投无路到了什么地步。
“有些人家在儿女长到七八岁时,家贫难养,又不忍心拿去交换食物,便在柔然人来犯时,将他们推出去,让柔然人将他们掳走当奴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陆少卿能想象吗?当柔然人的奴隶,反倒比留在自己家乡更安全。”
“但他们去了柔然,境况也并没有多好吧?”陆惟问道。
公主:“自然。在柔然人看来,这些战奴就像牛羊一样,牛羊甚至可以产小牛小羊,卖羊毛羊仔吃羊肉,这些奴隶除了多浪费一口吃食,也干不了多少活,所以很多奴隶到了柔然,都会被安排去干最苦最重的活,再像辎重一样被丢弃,一百个里边能活下来的最多只有一个。”
陆惟:“苍生皆苦。”
公主:“从前我以为自己被安排和亲,已是不幸,后来再看旁人,方才发现自己还算受上天眷顾的。”
陆惟:“殿下这十年在柔然受苦了,不过京城锦绣,以殿下身份,往后余生,必定无忧。”
面具下传出公主的笑声。
“陆少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小,若真无忧,我怎么会同时被三拨人追杀?”
陆惟:“也许殿下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
公主哂笑:“陆惟,自从见面起,你屡屡试探我,一开始我以为你怀疑我是给沈源传递假消息的人,后来你明知道我跟沈源案无关,却还要盯着我不放,难不成真是喜欢本公主,想以此当上驸马,作为进身之阶?以你的姿色,想必放眼天下也不超过一个巴掌,倒也不是不可以。”
陆惟:“我想与殿下作个交易。”
交易?
公主下意识问:“真想当驸马?”
陆惟:“不是。”
公主:“那是不想走明路,要当我的入幕之宾?”
陆惟:……
他微微蹙眉,忍了又忍,深吸了口气。
“与驸马和面首无关,臣说的是,别的交易。”
“你有什么东西,能与我交换?”公主挑起眉,“我既不需要你的钱财,也不想从你身上得到名利,除了当我驸马,你似乎没有别的东西能打动我。而我,名为公主,实则不过一失势孤女,当年我出塞时,皇帝还只是宗室子弟,比先帝尚且小了一岁,我与他的关系,甚至可能没有你跟他亲近。除了驸马之位,我身上有什么是你所图?”
陆惟:“殿下不妨猜一猜。”
公主:“如果我不想答应呢?”
陆惟:“也许再过几日,您就会改变主意了。”
两人现在的关系很微妙。
不算生疏,却谁也不肯交浅言深,先迈出一步。
陆惟几次试探,让公主心生防备,但现在处境危险,不是两人能翻脸的地方。
公主觉得陆惟身上也有秘密,这位春风得意仕途平坦,却面孔多变的大理寺少卿,可能也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帝让他来当副使,让他来查清沈源当初的死,但肯定没有让他几次三番试探,也不会让他跟着公主来地下城以身犯险。
不过,陆惟生得一张好脸,公主愿意多看他几眼,稍稍忽略对方的心机。
他们在这里站得久了些,已经有羊肉馆里的伙计过来招徕客人了。
两人既不想踏入羊肉馆一步,也不想继续引人注目,正想离开,就听见前方一阵喧哗,两旁路人纷纷让道避开,一伙人提着刀气势汹汹冲来。
“别让他们跑了!”
公主和陆惟心下一凛,下意识靠拢在一块。
“你方才落下什么东西了?”公主快速小声问道。
“没有。”陆惟也小声回答。
他想了又想,他们这一路上就遇到了两拨人,将公主掳走的男女,和后面的齐二、老板娘等人。
刚开始那对男女已经死透了,尸体被他们藏起来,就算后面李闻鹊他们没有派人进来,那两具尸体被数珍会发现了,对方也很难循着尸体找到他们。
然后就是齐二和两个手下,还有老板娘。
齐二那三个人也死了,尸体就在老板娘那里,老板娘人脉虽广,地位却不高,还被公主用“毒药”拿捏,不仅会主动处理尸体,还会对外瞒得严严实实,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