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因为他送公主的锦盒里,有一份详细的名单,是陆惟这几日写的朝中各方势力关系。
左相赵群玉派系里有什么人,这些人出身什么家庭,是高门还是寒门,分别任什么官职;归附右相严观海的又是些什么人,由于严观海是外戚,这里头还有一些皇族宗亲,分量也不轻;另有长秋令宋今,在宫中根基深厚,但他在外廷也不是没有帮手的,一些庶民出身的低级官员,不被严观海看在眼里,也高攀不上赵群玉的门第,只好依附于宋今,为他在外面说说好话,以免宋今外廷孤立无援。
先前陆惟虽然也说过这朝中三足鼎立,但只是寥寥几句话,远没有这份名单详细丰富。
他甚至还提到,宋今是乩童出身,能通鬼神。
公主看着名单。
这份礼,可比什么金银珠宝贵重多了。
她就算有心打探京城事宜,毕竟离开已经十年,物是人非,她派去的人顶多打听打听京城风物经济,像这种朝廷势力分布,如果不是身在朝局之中,还有相当地位,是根本打听不出来的。
陆惟写这份名单,肯定也费了不少心思,难怪连着五天都没什么消息。
公主微微一笑。
陆惟此举,当然不是出于男女之思,也不是有什么叵测居心,很明显他在主动履行盟友的职责。
在地下时,他们两个口头达成结盟的意向,但盟约这种事情,虚无缥缈,可以随时达成,也可以随时撕毁。
有什么比这样一份名单来得更实在呢?
既然如此,她也得拿出相当的诚意来。
于是,就有了这场饭局。
刘复虽然酸溜溜的,但当公主婢女来请时,他还是开开心心前往赴约了。
其实公主也邀请了李闻鹊,但李闻鹊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数珍会余孽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清点完,便是跟着公主车驾一道归附过来的柔然人,也得安排好他们的住宿,和以后的定居点,其中几名部落首领,还要跟着公主一块上京陛见的。
如此情况下,李闻鹊只得婉拒公主的邀约,奔忙于这些事务。
刘复不管李闻鹊赴不赴宴,他一进门,就看见坐在主位上的公主。
看得出来,公主今日盛装打扮了,头上珠翠耀眼,似乎比那天刚从柔然回来时还要精心,也许是在本城银楼新买的。
这是好事,说明公主对这个小宴很重视。
刘复自然高兴,双手奉上礼物。
“殿下今日容光照人,看来恢复得不错,臣这就放心了,这是臣在外面看见的一点好玩的小玩意,随手便买了,不成敬意,还请殿下笑纳。”
这是一件小儿与闺中少女常玩的七巧板,却是玉石雕琢而成,用红玉,羊脂玉,绿翡等好几种颜色的玉石。
公主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刘复说的什么“随手便买了”,肯定是精心准备的。
“多谢刘侯,”她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很喜欢。”
刘复心花怒放,小眼神禁不住朝陆惟乱瞟,那意思是“你又送了什么”。
陆惟低头喝茶,只作不见。
他这次是来收礼的。
上回送了重礼,怎么也该轮到公主回礼了。
公主挥挥手,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菜肴。
烤肉饼餤,粟米粥,蒸猪头肉片,梅花糕,玉露团。
这些菜肴比不上京城精致,但已经是这里能找出的最好食材。
烤肉是烤羊肉,切得很薄,烤得焦黄,寒冬时节的边城没有绿蔬,就在烤肉里夹了白萝卜丝。
玉露团名字听着稀罕,实则也只是时下最常见的糕点,有复杂做法也有简单做法,民间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乳酪为内馅,外皮猪油起酥,若是要往复杂了做,富贵人家乃至宫廷则是将糕点雕揉成植物玉露形状,晶莹半透,色泽嫩绿,一口下去,软糯清甜,如食玉馔。
今天的玉露团自然是民间做法,刘复吃惯珍馐,嘴巴出了名的刁,虽然给足公主面子,面前这盘玉露团也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陆惟一个接一个,都光盘了。
公主歉然:“这里找不到会宫廷做法的厨子,还请两位包涵。”
刘复满不在乎:“殿下不必客气,边陲之地的吃食能精致到哪里去,一路上更难吃的我都碰到过,早知道离京时就多带点干粮,就是啃家里的烧饼,都比这里最好的厨子做得好吃!”
公主眨眨眼:“刘侯府上的厨子想必是庖丁再世。”
刘复苦着脸,大倒苦水:“出了京城,一路往西走,就再没碰到过能入口的东西,连一碗炖菜都做不好,里面掺着沙子。除了在凉州吃的一碗羊肉粉,那羊肉还算鲜嫩,但也还带了膻味!”
公主忍不住笑。
她看刘复就像看见十年前出关的自己,那时候的公主也娇气得不行,这也不好吃,那也吃不惯,但刘复好歹还能回京,她则知道自己永远,或者起码是半生都回不去了,十六岁的少女为了天家尊严,只能躲在马车里偷偷哭泣。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回头看,并没有唏嘘遗憾,反而觉得那是自己成长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那些荆棘,也就不会有后来披荆斩棘的自己。
刘复见公主笑,还以为自己说的逗笑对方,也跟着笑。
“但我在永平城吃的羊肉,就没有膻味。”
公主道:“因为城外不远处有片草原长得很好,那里牧的羊也要比别处都好吃,也因为如此,柔然也盯上这块草地,从前隔三岔五都会过来抢掠一番。”
虽然她讲到柔然的时候,表情很自然,但刘复怜香惜玉,还是避开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给公主讲起京城逸闻。
“左相赵群玉的小孙女前几个月出嫁,据说赵群玉极为宠爱那个小孙女,连嫁妆都是比照公主规格来的,你猜有多少?我当时在酒楼上,光是衣服就装了满满十箱,珠宝首饰更不必说了,都说赵群玉为官清俭,我看他是把钱都给儿孙花了,反正他自己又花不了多少,还能博个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