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洛阳已被郑氏把持,想要破局,就得先破郑氏。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南朝有人与郑氏私相授受,另有图谋,来者这次也在宾客之列,但我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来找郑攸的目的,只有将此人找出来,把事情原委弄清楚,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章玉碗:“此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惟道:“苏觅染病之后,郑氏派人来接触我,主动想拉拢我,当时志得意满,不小心漏了口风。”
那位被派来当使者的,正是郑家大公子郑漓。
郑漓当时的原话是:“天子刻薄寡恩,连有扶龙之功的赵群玉,也说杀就杀,对李闻鹊更是飞鸟尽良弓藏,用一个禁军大将军就给打发了,反倒是何忡这样的不忠不义之徒,最后竟还能得善终,逃到吐谷浑又混了个王侯。陆廷尉,您是个有大才的人,纵是为了天子舍生忘死,他也不会记得您的好。”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察言观色,更进一步,推心置腹。
“您如今虽然已是九卿之一,但再要拜相,千难万难。原因无他,如今那左右二相,一个是皇帝的小舅子,一个则是踩着赵群玉的尸体上去的,皇帝正要拿他当个牌坊,如何会轻易换掉他们?而您出身扬州陆氏,又是这等仙品气度,才干非凡,哪里比不上严观海那等草包?”
陆惟不置可否:“照郑郎君所言,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
郑漓笑了:“自然,当今天下,又非章氏一姓之天下。你看何忡,便是叛乱闹事,最后不也能全身而退?如今他在吐谷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非快活!”
陆惟蹙眉讶异:“郑郎君说了这半天,敢情是让我去投奔吐谷浑?去年为了迎公主回来,我已去过西域,那里时常风沙且干旱,夏日大汗淋漓,冬日又冻入骨髓,吐谷浑地势更高,想必更冷,我是不愿意多待的。”
郑漓大笑:“我等世家子弟,早已享惯了十丈软红,吐谷浑再好,也不适合我们,我说的另有他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陆惟目光探究,似有所问。
郑漓道:“北朝虽强,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自然有比它更强,更富庶之地。为人臣者,别无他求,不过是国泰民安,良禽择木而栖,您说是不是?”
陆惟点点头:“若真有良枝,我自然也愿意考虑,只不过郑郎君所言的良枝,是否指南朝辰国?据我所知,辰国太子掌管一支贺氏商队,又有数珍会这样的当铺商路在手,可谓富可敌国。”
郑漓却摇摇头:“数珍会在北朝势力,早都被拔除得差不多,我听说这其中还有陆廷尉出力。您别误会,我不是在替数珍会不平,而是我觉得,两国交战,细作再多,最终也还是兵力取胜,单从兵力来说,如今北朝也不占优势,您说是不是?”
陆惟待要再问,郑漓却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就此带过,不肯再说。
过后陆惟与郑家几次接触,关系一次比一次更近,郑家主动邀请他赴宴,却没再提过所谓的南朝更胜一筹。
回到眼下,陆惟说完这些,就道:“来此之前,郑漓曾向我透露,此番寿宴里,也会有位贵客前来,若时机合适,就会为我引见。我猜郑氏对我还未完全信任,此时隔壁左右,必是隔墙有耳的,殿下过来找我,实是冒险了些。”
章玉碗笑道:“若非过来找你,我怎能得知这些事情?”
陆惟叹道:“我已让你绕道洛州,你却偏生还要过来,我早该料到,你这人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我担心你了。”章玉碗忽然软软道。
陆惟不说话了,只是捏住她的手紧了一点。
章玉碗虽是软言娇语,动作却一点不矜持,在陆惟的脸颊摸了又摸。
“你看你瘦成这样,怕是饭都吃不好吧?”
温祖庭的死明摆着有问题,如今苏觅也中了招,陆惟之所以还没事,一方面是他小心谨慎,另外一方面,则是郑氏想拉拢他。
为了找出疫病人为的证据,也为了探究郑氏与南朝的图谋,陆惟暂时还与他们虚与委蛇。
“偌大洛阳,盘根错节,早已成郑氏之城,除非狂风骤雨,方能洗涤扫荡殆尽。”他低声说道,面上露出一点无奈,“殿下何时才能从我身上下来?”
章玉碗瞪他:“你嫌我重?”
“不如换个位置?”
陆惟翻身将人反压在身下,但章玉碗不肯轻易就范,两人竟胡闹起来,不一会儿便鬓发生汗,气喘吁吁。
“陆惟,你记不记得,从前你曾说过,你想要天下大乱的。”
章玉碗暂告休战,手抵着对方胸膛,望着居高临下的人。
“郑氏如果真跟南朝勾结,最后势必里通外合,洛阳大乱,而洛阳乃中原心腹之地,一旦乱起来,必已迅猛之势蔓延开去,这不正是你要的天下大乱,为何你还要费尽周折去查?只要答应郑漓,顺水推舟,自然可以坐看这一切的发生,反正苏觅也病倒了,以你的能耐,肯定能全身而退。”
陆惟又叹了口气:“殿下冰雪聪明,就非要我说出来吗?”
章玉碗的眼睛亮晶晶:“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
陆惟摇摇头:“我不说。”
章玉碗摇摇他的袖子:“我想听。”
大有他不说,就不肯放他离开的意思。
陆惟自然也可以振袖起身,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就像十年前的殿下,跟十年后的你,必然也是两个人。”
章玉碗含笑:“那让你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陆惟也笑:“兴许是门外路过的小野猫吧?”
章玉碗的笑容里多了威胁:“陆、远、明。”
陆惟无奈:“其实要说变,也没有变过。照如此趋势,天下终有一场大战,你我身在其中,不可能螳臂当车,我只不过是选择去略做修改,或扭转方向,让它不朝着那么糟糕的方向去变。”
因为他知道,如果由洛阳之乱而引起的大祸,必会首当其冲,危及章玉碗的性命,潮水一旦形成滔天海浪,就不可能再轻易停下。
如果这样,他宁可要天下维持这岌岌可危的太平,最起码,混乱不能最先由洛阳而起,也不能是章玉碗所在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世道,的确需要一场大乱来涤荡。
而他面前这女子,却值得一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