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逸思头发不长,只将将落到肩胛,如同风骤起时微微掀起的波浪;他很白,从额头到胸口,手臂以及双腿……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不证明。就连唇色也淡,是不加任何矫饰,浑然天成的美丽。
手指落下,不带任何呷弄意味,只是捏了捏脸。
“等交上一张崇清满意的孕检单,我就能给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让她放你自由。在这之前,你还是好好琢磨如何更快怀上孩子吧。”
伊逸思做了个梦,不算噩梦,梦中情景如何已经模糊,他只记得自己抱着一个孩子,小孩一直哭,魔音绕梁,泼皮耍赖怎么也哄不好。虽然醒来,那股心悸在醒后依旧缠绕不散。
摸着额上湿汗,伊逸思没有按响铃声,脱下睡衣,去浴室前无意向窗外望了一眼——目光所至皆是阴沉沉一片,他有些恍惚,心想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又想是醒得太早。
回头看床头时间,已经临近十点钟。
赤足踩在地毯上,行至窗台,拂开雾蒙蒙的玻璃向外望去——潮又急的暴雨席卷了花圃每一处,将昨白日里开得洋洋自得的花朵们打得焉哒哒,垂头欲丧。
伊逸思换了一扇窗,在凝出的雾气上,一笔一捺写下:
崇相
落笔最后一个字时,他迟疑了。食指微蜷,指肚还残存新雨后的凉意,像风吻过留下的痕迹。
崇相竹是在第二天晚上回来的。
一进门,伊逸思就感受到无形的压抑缠绕不放,像湿冷的冬天四暮将合时带给他的感觉。
“恶心。”
这是唯一一次,崇相竹没有任何过界的行为,抖开外套披在伊逸思肩头,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外套是alpha穿回来的,上面裹着独特的体温,带着一点浅淡的薄荷味道。伊逸思不清楚“恶心”说的是自己还是别的人,也不敢有疑问,披着衣服回去了。
崇相竹当晚就离开了,后面两天也没有按规矩宿在家里。
家宴发生了什么?
伊逸思不得而知,这也不是他需要关心的问题。
对方再次出现,已是一周后,彼时伊逸思正在遭受管理学教师温斯特先生的折磨——虽然大概率是颗弃子,但婚姻存续期间,他一日是崇家的小夫人,便不能只是一个只懂得玩乐的花瓶宛音。宛家没有把他教导成一个合格的孩子,崇清自有办法叫他成材。
据说这个老师曾是崇相竹一干兄弟姐妹的老师,得是爷爷那辈的人物了。伊逸思尊敬他,但奈何知识就是不进脑子,当今日第三次没有回答出问题,温斯特苍老的脸上隐隐露出不快。
伊逸思搓了搓手心,自己主动摊开手。
“小夫人,这可是基础……你这样,以后怎么帮得到相竹。”
“对不起。”
道歉后,还是要挨打。
温斯特握住戒尺,要伊逸思再把手伸出来一点,举起手——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即将落下的戒尺。
伊逸思下意识看过去,惊讶地瞪大眼,他看见了一个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人。
“宛音。”
崇相竹叫了他的名字,只是叫了他名字,随后视线瞥向温斯特以及温斯特手中的教条。两人耳语几句,温斯特露出一个从未在伊逸思面前展现过的轻松的笑,就连眉上的皱纹都平展了不少。
“走吧。”
这是光明正大地逃课?
伊逸思简单收拾了桌面,对温斯特先生说完再见,随之离开了小书房。
崇相竹步子大走得又快,害他只得加快步伐,险些把自己绊倒。
“你怎么回来了?”他想问,但一时不知该用何身份问出这句话,只能叠了又叠放回心中。
“谢谢。”
对崇相竹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就像拂开一粒微尘那么轻松,可落在伊逸思身上,是座怎么也越不过的高山。
“他经常打你?”
“有时……答不上问题……”伊逸思捏了捏手,分明戒尺没落下,手心却觉得又麻又胀又热,还疼。他没好意思说,其实之前温斯特先生也不动手,挨打主要是因为自己常在课上分神,次数多了,温斯特再怎么包容也是有底线的。
“先生六年前辞去事务后,爷爷就委托他肩负起教导小辈的职责,我们也挨过不少打。”
伊逸思愣愣盯着崇相竹的背影,他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崇相竹不会无缘无故回来,下楼后,他递给了伊逸思一份未拆过的报告。
是昨天来体检的医生回传的血检报告。
没什么好瞒着崇相竹,伊逸思当着面拆开,目光略过不重要的信息,找到了最重要的那条——
hcg显示阴性,着床仍未成功。
拇指在纸页上留下褶印,胸口一阵惶然心悸。
“宛音。”
伊逸思从沉思中回神,抿住苍白的唇,不知是否该说“对不起”。就看见崇相竹伸手过来,以为他要像那天一样捏自己的脸,预想中的力道只是贴在脸侧,像是鸟雀柔顺的腹羽,暖又痒。
“有礼物给你。”
“礼物?”
结婚这么久,这是对方第一次说要送自己礼物,说不期待是假的,伊逸思藏在袖下的手紧了又松,目光追逐着崇相竹的动作——
“项链?”
链条单调,主体是一颗水滴形的蓝宝石,干净透亮,如海一般纯粹自然,盛在手心沉甸甸的。
伊逸思小心翼翼地捧着项链,冰冷的宝石也在此刻有了温度,化作澎湃的海水徜徉在手心。
他从没见过海,对此的认知是在书籍以及……
又分神了。
快速眨了两下眼,伊逸思以为自己将情绪隐藏得很好,实际所有微表情都落入崇相竹眼中。
“谢……你?!”
伊逸思心中警铃大作,崇相竹的手不讲理地越过肩头,触碰到发丝,探向一个危险的地方。
妈妈从小教导他,除了胸口和下体外,也不能让任何人碰到后颈腺体位置——虽然他当时还未分化,也不知未来会分化成什么,现在也没有那种东西。伊逸思见过妈妈护颈下那块不规则、并非正常腺体摘除手术留下的疤痕,不管是alpha还是oga,他们都是危险的。
挣扎无效,alpha炽热的掌心紧贴后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揽向崇相竹,在一个不算亲密的距离停下。拇指揉捏着颈后敏感脆弱的皮肉,像在安抚应激炸毛的小动物。
两人鲜少有如此亲近的距离,是崇相竹定下的规矩,现在他却主动打破屏障,侵入伊逸思的空间。
伊逸思又羞又恼:“你你……”
“害羞什么?比这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放松一点,宛音。”
伊逸思避无可避,随着对方越靠越近靠近,目光瞥见崇相竹领下有什么东西。
抑制颈环,意味着alpha正处于不稳定的状态,需要依靠外物控制自己,其危险程度是加倍的。
“你冷静一点……”
崇相竹嗤笑他:“胆小鬼。”
伊逸思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崇相竹在逗他,不可置信之余,紧绷的神经放松,肉体温度回笼。
“给你戴上。”
撩开披肩的头发,崇相竹双手半环,在颈后交接。
伊逸思只能望到他的肩,更像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那股似有若无的薄荷味渐浓,分明是凉的,伊逸思却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
松手时,崇相竹趁势在颊边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