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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嘢

 

何家荣觉得前额生凉,手一摸,才发觉额头上出了不少汗,待取出手绢拭掉,脸颊上的烫意也褪去,理理额发,扯正袖襟,又是位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浊世佳公子。

至于那个混蛋?被同样混账的胖子和黑大个扶走了。

三人趔趄的姿势逗乐了司机,他无声地笑了一声,又迅速拉直唇角,拉开车门,“荣少,请上车。”

司机小心觑着少爷的神色,何家荣不喜欢底下人谈笑,好在今日走运,小祖宗还没回神,正望着那几个古惑仔的背影出神。

“点解?”何家荣冷不丁发问,司机的心又提起来。

好在何家荣没等他回答便上车,闭目而眠。

不可能的,要除掉的不是普通人,他不信林英豪咁快动手。

……

“佢走咗。”路边树丛猛地窜出个人,是荣仔。

肥彭手表对着光亮,眯眼一秒一秒地读数,另两人换上荣仔带的行头。

志雄顶着报童帽,翻过围墙,钻进一辆提前准备的二手事故车。

驾驶座后传来轻微的下沉感,他右肩被人轻拍两下。

“做嘢。”

窗外风景迅速倒退,林英豪双目清明、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半点醉意。

无根无底混江湖,总得做点别人不愿做的脏活,每当这时候,他的烟瘾就特别重。

目标住在24h安保的别墅区,还有重金挖来的退役特种兵当私人安保,两人随身,一日三班轮替,据说目标本人有持枪证,精通搏击……

林英豪嚼着烟叶,当烟叶无味了,他的计划也就万无一失,多年如此,只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那张漂亮、嚣张、明亮又不可一世的,侵略性过度的脸时不时出来,把他的思绪搅乱。

啧,真难搞啊。他眉峰慢慢聚拢。

鸡髀打人牙铰软,像何生这样的大庄家,手下愿为驱驰的古惑仔如过江之鲫,他的亲生崽却外面找人做事,做的还是血亲,足见以孝悌治家的大家族内也多生龃龉。

当然,这唔关他事。

重要的是,明面上绝不能沾这桩人命官司,否则背靠潮汕帮的上千号古惑仔都要自己好看,至于‘慈善绅士’何生的手段,林英豪更是想也不敢想。

说起来和安丰本属洪门正统,煊赫时也能与合和图掰掰手,可现在‘六雄’风吹云散,只剩下老顶一个,又没攀上什么大水喉,和安丰才混得日益没落。从老顶的只言片语中,林英豪猜想,和安丰的衰落似乎与某个区议员有关。

那还只是个偏僻的区,而何生不仅是商界领袖,大伯一家都食皇粮,在政法界颇有声望。

客观上讲,何家荣与自己是彻彻底底两个世界的人。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都没机会与权贵阶层的公子打交道。

可现在,这比被陨石砸到还更不可能的意外发生了,何家荣竟然真的来到他面前。

……

“大d,点样?”

“还没回来,”大d有点焦躁,手表过了凌晨两点。

自那晚斩完狗仔文,豪哥就叫跟上‘4’号车牌主,也是从那天开始,何家人的生活日程进入他的视野。目标人物总是在凌晨一点四十分前回家。

“豪哥,会不会是走漏了风声?”林英豪靠着矮墙,仔细地往刀柄上缠布条,“你出来时惊没惊动于春?”

“冇,他喝了药睡得像条死狗。”

“那就没事,再等会。”

静了一会儿,大d忍不住问,“大佬,铁拳春真是卧底?他不太像条子。”

林英豪将刀缠到腰上,戴全新的白线手套、棉口罩,没说话。

志雄接话,“就算唔系条子,也唔会跟我哋弟兄走同条路,再讲大佬的师傅还会讲错?方叔睇就知佢拳路,名震天下的蔡李佛拳传人,油麻地里好几家拳馆,跑来跟你混社团?痴线!”

大d不敢反驳,老老实实被志雄哥‘教导’。

忽然,林英豪压低身体,“收声!”

……

那辆汽车半路停下,车胎爆了。一对搂搂抱抱的男女下车,同时房子的大门打开。

五六百米的距离,司机和秘书直等到保镖迎上来才离开男女身边,围着汽车说话。

“想办法让那两人快走,大d、荣仔莫在大街上动手,志雄跟我从窗子潜进去。”

大d从草坪上弹起来,提着酒瓶摇摇晃晃走。荣仔则捉着根断开的狗绳,在两人的另一边找狗。

……

林英豪和志雄潜在一楼大门后,静静等四人进屋。

……

“动手!”林英豪一刀砍向一个保镖后颈,旋身飞蹬另一保镖的脊柱,对方滚地避开,拔枪!

林英豪斜上四十度戳进前一人肺部,刀串着他的身体堵住枪口位置,另一人果然迟疑一瞬,被志雄飞斧斩断手腕。

“大少报警啊,”口吐血沫的保镖点醒了那对男女,男的飞奔上楼,女的紧跟在后。

“你补刀!”林英豪踢开手枪,两步追上了女人。

美人花容失色,假发掉落,竟然是个男人,“别杀我!”

原来何家邦好这口,林英豪扯住对方脚腕的手都软了一下,下一刻恢复正常,角度刁钻地把人往楼下一掼,美人当即没了气息。

“入室杀人!你们快来!”未打完的电话滑落,男人闪进书房。

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插进关门的空隙,何家邦奋力关门却推不动,门缓缓打开!——这怎么可能?!一个身高180,体重超过七十公斤的壮年男子,竟然顶不住对方!

他脸色刷白,意识到杀手异于常人的强悍,简直是怪物!

何家邦马上改变策略,伸长手够挂着的唐刀。林英豪一冒头,眼前就雪白一闪,幸而他实战经验丰富,不然肩膀就被砍个正着,格挡的刀刃骤然迸出火星,下一秒,寒光一闪,他的刀崩断了!

好刀!林英豪眼放绿光,有钱佬果然用好东西!

高抬起一脚蹬在对面一人的胸口!将人踢得朝后连退了几步!

他高起一脚,脚尖踢中何家邦手腕,何家邦痛得大叫一声,汗如雨下,刀咣当掉在地上!

林英豪刚要捡,何大少长腿一扫就踢了出去。

挑!还是不够疼!

他迅速贴近,一记膝撞顶在何大少下阴处。

何家邦倒在地上,精致的五官拧成一团,狼狈极了,却也漂亮极了。

听说何家两兄弟异母,相貌上倒看不出来,林英豪盯着看。

“我给你钱,三千万够不够?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

“是谁让你来的?是不是何家荣?我老豆……”

衣着讲究的青年蜷缩在桌角,满脸汗水,泪眼朦胧,乍一看还真以为是那个人,林英豪不由胸口火焰翻腾!

上一个用阿杰威胁自己的人,坟头草都长满了!

他何家荣凭乜高人一等?

……

何家邦摸到了桌底的枪。

……

清早,大门被敲得砰砰响,自梳女佣婳姐匆忙地笼着头发。

“要死,知不知这是谁家……”

……

吵死了!

何家荣一把掀开眼罩,怒目向罪魁祸首。

“你大哥死了。”

房间中央,站着一位年轻的警司,熟悉又陌生。

“昨晚你在哪里?”

“歌舞厅喝酒,捧青玫瑰小姐,然后回家睡觉。”

“你怀疑是谁杀了何家邦?”

“我不知啊。”

“你跟你大哥关系点样?”

“好好啊,”何家荣摸了一下眼角,指尖湿润。

一直态度强硬的警司忽然呼出口气,胸口的银扣流光一闪而过,缓步走来。

他俯视何家荣,目光锐利,“你何时跟混字头的坐到一张台饮酒?”

“私、交。”

锐利的微微一掀,吐出两个字眼。

“我点唔知你何时中意交社团朋友,”毕永明弯下腰,温润地望进何家荣眼底。

“你返来也冇叫我帮你接风?明哥,”何家荣跟他对笑,心里却一沉。

毕永明低头,拉起他滑到一半的睡袍,遮住大片晃眼的象牙白皮肤,意味不明地笑着道,“那你还真是变了。”

何家荣不知他说的是跟何家邦水火不容的关系,还是他跟林英豪的交往,只干巴巴地道,“你也一样。”

从前的毕永明可没有这么强的侵略性。

温水般的笑容从毕永明脸上褪去,就像海水退潮,露出黑色的礁石。

“别装了,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见你大佬死了,你话你不知情?”

终于来了,何家荣有一瞬间颤抖,时运低就碰对头,那么多条子偏偏是毕永明负责——大家自小一起长大,毕永明必然信不过自己的话。

“我真不知,”何家荣叹息一声,从另一侧下床,“我还要看我老豆,佢心脏不好要去睇佢食药了冇。”

他半捂着脸,听见背后一声轻笑。

“我同事现在应该在问林英豪话了。”

“随便你,我又不知情。”

“哦对了,你要不要去见我老豆,故人之子归来,”

“不用了,我想何生不会想见我,万一想到被他出卖嘅把兄弟,恐怕不利于病情。”

毕永明笑着,却莫明使人发寒。

“等下莫忘同我去警察局做笔录。”

……

直到下午,林英豪才从警察局出来,臭着张脸。

肥彭擦着汗跑过来,“大佬,点样?”

林英豪摆摆手,从荣仔嘴里抽出香烟吸,肩膀一轻。

“下午老顶醒了,还没跟他说你进了警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起英杰,肥彭更担心林英豪。

“不必说,老顶那警探关系是边个?我想要捞我细佬。”

荣仔怔了一下,没听明白,肥彭却已经把脚下一只皮箱递过来,半是演戏半是抱怨地说,“吕sir的行情太好,我刮了半条街才凑够数。”

林英豪这才有笑意,伸手拍了一下肥彭,“叽叽歪歪。”

多年的默契,做戏做全套,兄弟俩相视一笑,林英豪转身又进了警署,肥彭也准备带阿荣回去替志雄,是志雄昨夜一直守着老顶。

阿荣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肥彭没说什么,只是很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

约莫半个钟,林英豪兄弟俩出来,林英杰头上脸上都很脏。

荣仔迎上去对林英杰嘘寒问暖,林英豪站在一边回想上午审讯室里的问话。

“阿sir咩事阿?”

“你昨晚在哪里?”

“马栏啊,歌伶摸不到我只好去出火,花街红姑娘的妹最靓!那波大似……”

“你的伤点回事?”

“我老顶遭人斩啊!巡逻小弟硬是话没睇见,不如阿sir发善心管我医药费啊。”

他想自己的应对应该没问题,只是……

“豪哥,豪哥?”

林英豪回过神来,看见荣仔担忧的眼神,“要不要我送阿杰去医馆。”

“好啊,你们先走。”

林英杰睁大眼睛望过来,“不一起?”

“我等人。”

“亲细佬去掉半条命,阿哥你真是……”

“收声,”林英豪盯他一眼,回头就见审讯室的新客出来了。

那人一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手上带两只闪瞎人的宝石戒指,正跟一个身高腿长的条子打得火热,两人似乎旧识,条子抬手就摸他头发,凑近面对面讲话。

亲昵好像情人。

林英豪看得目不转睛,青筋突突跳。

林英杰看了荣仔一眼,顺着他的目光锁定何家荣,眼神阴鸷。

好容易别了毕永明,何家荣就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带着怒火,熊熊燃烧。

他故意不去看,埋头走到车边,拉车门,今天是他自己开车。

车门不出意外地被人按住,刚拉开就关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何家荣眯了一下眼,感到背后贴上来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隔着一点距离,并没有真贴上,但他已经知道那副身躯的触感,硬邦邦的肌肉,还有……

他的喉结为不可察地滚动一下,但很快冷静下来。

“刚看你们聊得很好,相好?”

“关你咩事。”

“不关我事?”林英豪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放开手,从另一侧钻进副驾驶位,“官商勾结的好戏,怕你大少爷黑我阿!”

“呵,是你黑白勾结吧?”何家荣余光瞟向后座两个不速之客——林英杰和荣仔也跟上了车。

两人视线碰撞,火花四溅,却都不开口。

林英豪率先搭上驾驶位的座椅,逼近压迫,何家荣则点起一支烟,高傲地吐烟雾,烟雾模糊了林英豪深重硬挺的眉目。透过朦胧的乳白色,他看见了一双美丽而冰冷的眼眸,像是混在宝石中的六棱冰。

折射出他自己的慌乱、忌惮。

他蓦得手背一痛,臂上的青筋随着用力而凸起,热血都好像停滞了一瞬。烟雾逐渐散去,他看见那不可一世的何家荣嘲弄地按灭了烟头,在他的手上。

“你一定要我把对你大哥做的事再对你做一遍?荣、少。”

粗粝浓密的眉毛皱起来,像愤怒的狮子露出爪牙。

“你对他做了什么?”何家荣的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心,几乎冰冷地如同那对宝石戒指。

他那一刻的神情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林英豪没怎么见过他笑的样子,他只是本能地后撤,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全让何家荣脱出控制。

何家荣脸色也不太好,没了笑容的样子熟悉多了,令人安心。

“毕永明,十年前落马的香江市长独子,算是同我一起长大,可惜,世交变世仇,他一直相信是我老豆害死他老豆,”何家荣发动汽车,开出了街区。

不知为何,明明是花花公子,不笑时却有种禁欲气质,荣仔死盯着他,却始终不能从那张完美的脸庞上挑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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