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蜈蚣
“属下刚才看了一下,这的水路难走,傀儡蜈蚣有一个弱点,遇水就会陷入暂时的休眠,但是根据观察,只能持续一刻钟。”尘阶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饭菜,咽了咽口水,两片唇瓣一张一合的道出来情报。
“若是朝你刚才那个悬崖走呢?”萧砚的手托着下巴,眼神定格在尘阶的脸上,久久不离开。
嗯…真的,太漂亮了。他想着,只是有些太苍白了,过于不正常的脸色,让这幅绝世的作品失去了一份生机,就显得有些,寡淡。
“那个悬崖,不好爬,而且在吸引他们的时候,必须要自己先下去。”尘阶说着,摸了摸手上的绷带,自己还没有受到过这么好的包扎呢,好舒服,比之前自己一只手包的灵活好多,之前包扎的磨人的厉害,有时候干着活,就被布条磨的痛痒,虽然那次受伤是,受刑的鞭子打偏了,因为还要干活,没有休息,他的整条手臂敷了几次草药都还没见好,不得已把藏起来的药拿出来上了,这才好了一些。
冻疮之类的,应该没关系吧,春天就好了,尘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有了点冻疮了,心里有些害怕和难受。
萧汜看了眼锅里的菜,估计熟了,转头招呼着暗卫们来吃,尘阶看着,有些羡慕,他低下头不想去看了,他也好饿,自己是拿了个包袱的,装了些剩下的馒头,但是刚才被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抓掉了。
可惜了,那可是白面的馒头呢……尘阶的睫毛垂下来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好欺负的很。
萧汜看着那明明应该很饿了,却又不敢上前去吃饭的小孩,像个知道自己脏兮兮,所以不敢靠近别人的流浪狗,心脏有些发紧。
尘阶发着呆,考虑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去挖一些野菜吃,鼻子却闻到了饭香,他无意识的嗅了嗅,回神才发现,那双带着剑茧的手上拿着一只碗,就在他面前。
他有些麻木的眼神有了一丝光亮,试探的去伸手,开口到:“大,大人,属下,也,也可以吃吗?”
又变回小结巴了,萧汜想着,将碗放到他手上“吃吧。”
尘阶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萧汜道了好几句谢,然后抱着碗,往一旁坐了点,自己默默吃着。
一碗很简单的汤泡饭,里面有着一些菜,其实别人是菜汤分开放的,但是只有一个空出来的碗了,萧汜想了想,估计尘阶也不会自己去盛,所以干脆全都放在了一个碗里。
尘阶发现了,里面有肉,他小心的夹起来,放在嘴里,有点不适,觉得有些腥,但是心里还是高兴的,这可是难得能吃到的呢。
他快速的吃完了饭,抱着碗,打算等大家都吃完了自己拿去一起洗了,但是让萧暮拦住了,萧砚握着那双手,粗糙的,有着一圈圈布条缠在上面,露出来的手指有些干燥,上面的皮有些都裂开了,冻的已经有些红。
尘阶被握着手,不敢动,只能自己抿着唇,任由着他看。
“严屿他们传信来了。”萧砚淡淡道:“傀儡蜈蚣,他们那边也遇到了,萧沂正在研制解药,萧兮去找裴榈了。”
尘阶听到这个名字,从手开始,一直在细微的颤抖,尽管已经很克制了,却还是被萧砚察觉。
严屿杀完最后一个,嫌恶的把脸上的血擦干净,萧沂在一旁动手取出尸体体内的蛊虫,收到罐子里。
“好了,够用了,剩下的都烧了吧,免得到时候再出什么问题。”
严屿点了点头,望着北境的方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那个总是穿着单薄黑衣的身影。
他有些怔愣,直到萧沂看他不对劲,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
“怎么了?”萧沂皱着眉,给严屿把了把脉,也没中毒啊。
“没事。”严屿摇了摇头,抬步回了自己房内。
泥泞不堪的衣服,鲜红刺目的血液,和细密的雨滴。
尘阶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下意识的挥剑,奔跑,任由脸上的潮湿感留下,喘出的气息泛着隐隐白气,但是,也只有他一个人的白气。
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人”。
他挥剑挡住袭来的一击,猛地咳出一口血,他没有时间去擦,急忙防住对着他腿袭来的一枪。
“当啷!”尘阶微微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有着不可置信,剑,断了……,皮肉被金属刺穿的声音在偌大的环境中并不显眼,但是痛楚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他的身上,面色本就不好看,更别提现在,枪在腿里突然转了一刀,带着肉体的撕裂声,尘阶撑不住了,一天了,整整一天,和这些东西纠缠,身上大小伤遍布,他早已经到了极限。
尘阶拿剑插入地面,撑着不让自己跪下,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死亡的到临。
他不觉得,自己可以从这么多的傀儡里冲出去,从一开始就不觉得。
他们遇袭了,突然到不寻常,数量是压制性的,正面对抗根本没有胜算,萧砚和萧汜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冷静的选择,逃。
现在这种情况,逃不丢人,他们穿梭在林里,尘阶想了很多,萧砚和萧汜不能死,这是肯定的,他们背后不是只有主上他们,而是有霁月山庄庇护的城,百姓,还有庄里的人们。
这种情况,能做什么呢,尘阶突然停住,向反方向跑去,解开了身上的布条,萧砚回过神要去拉住他,但是听到了一句:“大人,不这样,便是死局。”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未反应过来,只能任由那衣摆擦过指尖,他往回勾了一下,却还是划走了。
旁边的萧汜沉默着,拉起他边走,“他自有定数,庄里的香丸够撑到这件事情结束,林州庆不会杀他的。”萧汜其实根本不确定尘阶会不会死,但是这种情况,别无选择,他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胸口闷堵,无法言说。
尘阶不想死,这么多年的折磨,困苦,他都撑过来了,若是想死,早就死在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尘阶的面部划过一抹清泪,与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分辨不清,他这辈子,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他还想去看一次江南呢,他还从未去过,只是帮人洗衣服时听到她们说,那是个温暖又明媚的地方……
腿里的枪没有拔出去,但是预想的疼痛没有落下,他隐约察觉到这些傀儡有位置的变化,猛地睁开眼,却在下一刻被人打晕。
那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的面庞,一双不似活人的手伸出,掐住了尘阶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嘴里发出癫狂的笑,诡异又刺耳。
裴榈看着眼前一地的残肢断臂,抬头望着萧兮,目光冰冷,“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萧兮拍了拍手,淡然开口:“傀儡蛊当年是你研究的吧,我们的据点八处遇袭,庄里严屿传了消息,而且来了三波,给我们一个解释。”
裴榈被气笑了,他踢了踢脚边沾着血污的头颅“我的技术可没有这么差,再说了,和你们在这时候作对有什么好处,八成是林州庆和我那个老不死的爹。”
萧兮从衣袖里拿出个盒子,递个裴榈,道:“这些人身上搜出来的,应该是他们研究的,你看看,有消息了知会一声。”转身便走,庄里的事情一堆,他还得再去一趟沧水的据点,和萧暮汇合。
裴榈握着这盒子,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运功便赶回了千机楼。
千机楼,地势错综复杂,他绕了好一会,才慢悠悠的走到一处小院,是处偏僻到根本不会让人发现之地,裴榈打开尘封的大门,一些灰尘顺着门框的移动而落下,又被风吹走。
屋内没有窗户,像是牢房般,只是有着一个个暗格,他细数着,将最不起眼的一个打开,那里,是曾经傀儡蛊的原虫,果然已经不知所踪。
裴榈轻叹口气,将暗格关上,心中沉寂。
父亲…您还真是不死心呢……
白日的光照进来,在这个屋子中格外显眼,墙上的抓痕,自然也格外醒目,满墙的,陈年沉淀的暗红血液。
说是满墙,也不对,只有下半段而已,裴榈蹲下身,抚摸着墙壁,那死水一般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拨动。
抱歉……
“锵!”萧沂的长枪划过对面人手上锋利的刃,左手微抬,刺挑下去,将人掀翻,一枪封喉。
他已经杀红眼了,严屿去解决西面的突袭,萧兮去沧水未归,庄里的防守大半都压在了他身上,他抬眼,看向面前那群死尸。
崇明殿的狗贼,当年事未了,如今又来,当真是找死,还以为他们是当年毫无还手之力的幼童吗。
他捥了个枪花,又开始了动作,衣角的血迹反映在明亮的枪尖上,格外显眼。
尘阶看着面前的墙壁,他有些看不清了,眨了眨眼睛,将眼睛上的血水挤开,尽力地想去聚焦,他侧了侧头,却也只看到了满眼的墙。
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的呼吸微弱的要命,连胸口的起伏都只有一点,鞭,杖,水刑,什么都在他身上用过了,他的手指,全都已经断了,身上的伤口被他抓了土灰抹了一遍,才堪堪止住血。
他被抓了之后,意识一直不太好,无尽的刑,伤,他不知道过了几天,他被关的地方,是个石室,连个窗户都没有。
空气里的血腥味四处飘洒着,尘阶有点出神,他不想闻到血腥……身上好疼,继续呆在这,会死的吧…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不怕死,他早已经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太多太多次了,他怕的是,他死了,那就不会再有人去做那件事了,他这一生的念想,全都在那了。
门开了,又关上,人又来了。
尘阶被人抓住胳膊,生拽起来,铁链缠绕住他,身上的碎肉有些甚至被剐蹭出来,他又吐血了。
林州庆坐在椅子上,观察着眼前这个所谓的俘虏,四天了,那群小崽子都已经打到越州了,什么刑都上过了,这人的嘴就是撬不开。
“小孩,四天了,说吧,一个沧水布防,换自己一条命,很值得。”听裴泫说,他连及冠都还没到。
鞭子破空的声音在密室里格外响亮,抽打在血肉上,疼到尘阶觉得麻木。
四天,尘阶思考着,他是个天才,无论是武功天赋,还是思考逻辑上,他都是。
四天时间,足够萧砚和萧汜到达沧水,协助萧暮了,他背过沧水布防,尘阶回忆了一遍,张了张嘴,最开始却只发出了一点气音,又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出来话。
“城西,南,北面…竹林……”他艰难的咬出几个字,缓缓说了几个地名,眼睛里的光芒锐利发狠,却没有人注意到。
林州庆听着,嘴角才终于有了笑容,抬手让人停下,指挥着人把尘阶放下来,就出去调查这几个地点。
尘阶没力气动弹,只能在那爬伏着,眼前又开始模糊,看不真切。
但愿可以…
尘阶晕过去了很久,他在这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意识混乱,寂寞,阴湿,疼痛,饥饿,都找上来了。
他想家了……啊,不对,他没有家。
尘阶想到这,突然就笑了,笑的一抖一抖的,眼泪滴落在地板上,混合着脸上的血,他连哭都发不出声音了。
门下面的砖块打开了,盘子被粗暴的推进来,是饭,尘阶闻着,强撑着一点点的爬到了门边,一碗白饭,尘阶看着这碗饭,不是馊的了,挺好的。
他想去捡旁边的筷子,但是他的手指弯曲的角度太夸张,他做不到拿起来。
尘阶盯着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从气音,到小声,最后就是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声响,他笑完了就开始哭,哭的绝望,狼狈,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了,四筋尽断,十指全折的废人了。
他哭累了,麻木了,又用手掌端起碗,尽力送到嘴边,一点点吃着。
和狗一样,尘阶想着,四天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吃的第三次饭了,好啊,挺好,起码不会落得个饿死的结局。
萧砚三人听着属下的汇报,崇明殿的防守,居然在向他们重兵把守的地方前进,一时有些没看懂,这老不死的疯了吗。
他们昨天刚把那的布防撤走,后又加撤回来,崇明殿这时候主动送上门到这,就是找死。
萧砚仔细观察着汇报图,长呼了一口气,揉了揉额侧,道:“是尘阶。”
萧沂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是他。”
“林州庆不蠢,他肯定派人来调查过,尘阶是很聪明的,他背过布防,配合着日子,知道按计划我们会在昨天撤走再折返。”
一直沉默的萧暮终于开口了:“天时,地利,我们就是人和了,别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尘阶用命换来的,让他们损失最少,打最好的一场仗的机会。
仿佛榔头砸在心上,浮现出的是无法言说的复杂的痛。
事情进展的是意料之中的顺利,但是尘阶没有。
林州庆起的发疯,一天时间,毁了六批人马,其中两批都是主力,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命人将牢房里的尘阶拽起来,旁边烧红的烙铁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散发的热气令人感觉窒息又害怕。
尘阶眼睛里的光芒有些涣散了,他不说话,林州庆就越生气,质问,鞭打,都没有用,他们撬不开尘阶的嘴。
烧的火红的烙铁盖在背上,尘阶才终于发出来了声音,惨叫,许久没喝水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粗粝难听,回荡在房间里,夹杂着林州庆疯狂的笑。
背后散发出焦糊的气味,尘阶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涣散,嘴里的血止不住的流出。
林州庆走了出去,他觉得似乎又有人进来了,但是他已经没办法抬头去看了。
裴泫看着眼前全身都是伤,血肉模糊的人,蹲下身,抬起尘阶的脸,却又不让尘阶看到他的脸。
这是一句话传到尘阶的耳中,只是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全身都开始下意识的恐惧,他太了解,太记得这个声音了。
“有想我吗?”
“儿子。”
尘阶五岁时被抓回了千机楼,遭受了八年万蛊噬身的痛苦,直到他到了霁月山庄。
他那时候十四岁,不安,恐慌的心理,使他并没有很听话,刑房,水牢,暗室,排挤,他都受过,再后来就是被当成发泄欲望的工具。
其实,他那时候的不听话只是在目光里,十四岁的少年只是怕被欺负而已,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性伤害严屿他们的动作,十六岁第一次被肏时的反抗,也并没有用,还是会被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