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 6
交换。
这是希亚大陆最基本的规则,想要什么,就要拿同等重要的东西去交换。
很多时候,各个物种都会抱怨这片大陆不公,为何品德奇差的人最终获得高官厚禄,为何无恶不作的人获享荣华富贵等等,获得这些的存在,只不过是在不同规则下献出了对于希亚大陆来说足够重要的事物。
而我要用星辰为兴登堡打造一份晚礼服裙,我要向希亚大陆交换的是——
“何物对您而言是重要的?”
塞列欧斯,这世上每件事物对我都是重要的。
“每件事物都同样重要吗?还是说,有些事物比其他事物更重要的?”
是后者。
“那么,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能用来换取您可以用于制作晚礼裙的星辰?”“晚礼裙和星辰的相同点都是足够闪耀。塞列欧斯,你身上什么是闪耀的呢?”
希亚大陆给了我一个问题。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身上唯一称得上闪耀的,就是我的双眼,和我在恶魔福利院训练游戏中获得第一名时的奖品——一对蓝色的玻璃弹珠。我一直没丢掉它们。”
塞列欧斯,那么你要给我什么,用于交换星辰呢?足够闪耀的物品,需要同样闪耀的物品来交换。
我可以给出什么呢?
我将蓝色的玻璃弹珠拿出,在没有阳光折射时,它们显得如此暗淡无光,就像我的童年。
可一旦当它们置于阳光之下,又显得无比璀璨,比任何事物都要显得光芒万丈、明亮耀眼。太阳的折射面里,我看到了过去每个闪光的片段——我打败了福利院里最高大的孩子,把弱小的恶魔护在身后的时刻,尽管最后他为了其他孩子的认同背叛了我,闪光片段出现细微的裂痕;我折下一捧野花,送给对我最温柔的护工恶魔姐姐,她收下了,摸了摸我的头,尽管她很快就因为假期实习结束而离开;我制作了寒酸的生日礼物,送给那个看起来最孤苦伶仃、需要他人照顾的恶魔,尽管我们最后都把这块蛋糕吐了出来,我向来不擅长厨艺,做得太难吃了……
每个闪光片段里都有细微的裂痕,它们如同蛛网,遍布着这一对蓝色玻璃弹珠。可裂痕越多,弹珠能折射的太阳光芒也就越多。
我舍不得。
“我要给您我的双眼,以换取闪耀的、能够制作晚礼裙的星辰。”我最终给出了答案。塞列欧斯,你想清楚了吗?恶魔的双眼能让你看到前路的危险。
“我不害怕,我有替代物。”我微笑着看向手中的一对玻璃弹珠,“只是,喜欢我金红色双眼的少女也许要不高兴了……但我想这是值得的。”
塞列欧斯,你不会后悔吗?
“您说,后悔是什么呢?我有记忆以来,还从未感受到过这种情绪。我是恶魔,我向来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争取不到就换个方式,不想要的就抛弃。我的生活里没有复杂的事,所以我从来不后悔。”
好,那么,就用你的双眼,来换这一方星辰的晚礼服吧。
我的双眼从眼眶中飞出,具体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因为那时的我已经看不见了。也许眼珠上布满血丝,也许干净得像两块球状金子,但这都无所谓——
我会得到我想要的。
剧烈的疼痛总是如此熟悉,但它同样转瞬即逝。
我不能就此看不见,于是,我将那对玻璃珠塞进了眼眶——细心地斧正它们的位置,直到它们完全贴合眼部的构造。血肉重新生长,然后我慢慢掀开了眼皮——世界再度呈现在我眼前。
而我的双手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条星辰造就的晚礼裙。它如此华美璀璨,闪耀得不似人间凡物——不,它本就不是人间凡物,它是独一无二的,也即将被我献给独一无二的人穿上。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是眼前的世界充满裂痕。那裂痕,如同遍布的蛛网。
不过没关心,这并不妨碍我视物。
轻轻收起晚礼裙,我朝着兴登堡的方向飞去——很快,她的三个愿望我都会实现。
我来到兴登堡的小木屋时,她正在看书。
那是好几本很厚、很厚的书,垒在一起,好多页被她做了标记,似乎她立刻就要用。
我不觉得她是为了应付期末考核这类玩意儿,因为那些书的装潢看起来明显和咒术、魔法相关。
她看那些书的模样如此专注和着迷,所以当我双手端着晚礼服站在门口时,会想此时发出响动会不会打扰她。所以,我只是站在门口等她。
身体目前还不能完全适应玻璃眼珠,生理性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试了几次,擦不干净,于是也就随它去了。
等到兴登堡兴奋地合上书页,扭头在惊诧之中看到我时,我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单膝下跪,将星辰礼服拱手相送,生理性眼泪似乎流得更凶了。我不喜欢这点,之后我会想办法解决它。之所以单膝下跪,这是为了满足少女的虚荣心——倘若兴登堡有的话。
兴登堡瞪大眼睛看着我,慢慢走近我,伸手拿起晚礼服的一角。
“你做到了?你怎么可以做到?”她只要一碰到这布料,就知道不会是假货。我不明白的是,她此刻为何如此愤怒。
兴登堡猛地将礼服扔到一边,双手按在我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与我对视。“你怎么可以——你难道、你、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她越来越愤怒,黑水晶般的双眼似乎也越来越红——接近她长发的颜色。
“塞列欧斯,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认定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只要入了我的掌心,就通通别想逃。你也不例外。”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满足你的愿望,难道不好吗?”
兴登堡凝望着我,然后抬起压在我右肩上的手,用拇指指腹擦去我眼睫下流出的生理性眼泪,嗓音变得暗哑温柔了些:“你怎么了?一直在哭,眼睛也变得像坏掉的玻璃。”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付出了一些代价,来满足你的愿望。”最终,我选择了先安抚她的情绪。实话实说将是有效的。“代价——代价就是你的眼睛?”兴登堡太敏锐,立刻就猜中了事实。她看向落在地面上,仍然璀璨华美、不染
灰尘的晚礼裙,继续道,“为了我,值得吗?”
她的一只手仍然握着我的脸,她的表情如此认真,似乎下一刻我给出否定的答案,她就会立刻掐死我。当然,以她的力量是无法了结我的,她太弱小了,只是人类。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类,都无法对我造成什么切实的伤害。
一些诡异的情绪洪流突然间涌了过来,像是从我和兴登堡肢体相触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期待,甚至为了得到肯定的答案而刻意压抑的浑身发抖,我不理解,我不理解。她像这样渴求着我的肯定,是为了什么?玻璃双眼与她对视,太阳的光芒刺激我流泪流得更多,从无数个裂面闪光之处中,我看到了真相——
是啊,我明白了。
眼前的少女,只是一个孤独的人类,孤独到不得不从恶魔这种异类身上寻求价值的人类。
她的父母以消失的方式抛弃了她,城镇的人因她的高傲远离了她,而她,也因自身的强烈的自尊主动隔离了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可以真正信任的,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正确方式就是去掌控这个世界。
而我,被划为她的世界领地里的存在之一。她想要我,完完全全属于她。
她想要以人类之身,豢养只属于自己的恶魔。
我因她这样的想法而震颤,心神摇动。
怎么会有人类有这样的野心,当初我选择下手对象时,选择的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最好应付的那一批。而且最初遇到兴登堡时,她还明显喜欢我的外表,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不过,不过——
这是否说明,我确实已经玩弄了她的心?
人类因恶魔的行为,产生了诡异的支配欲和占有欲,这难道不算被恶魔玩弄了心吗?想到这里,那些震颤的感觉都如海潮般消逝,我重新高兴起来。
重要任务节点达成,接下来,我只需要完成她的三个愿望,我就可以毕业了。所以,面对她的问题,我不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我轻轻侧过头,吻了吻兴登堡扶着我脸侧的那只手的手腕,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答:“值得,为了你,一切都值
得。不管是付出一双眼睛,还是别的东西,只要能实现你的愿望,我都会去做。”兴登堡凝视着我,缓缓露出笑容,扶住我脸侧的手上移,亲昵地揉着我的头。“塞列欧斯,这可是你说的。”
“是的,这是我说的。”有一丝诡异,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然后,兴登堡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闭上眼。”
于是我顺从地闭上双眼。
然后我的双眼上落下了很多个吻。带着迷迭香气味的吻。
“塞列欧斯,你知不知道,你的眼泪和你的血一样,都是甜的。”“……”对我来说它们没有味道。
“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她说。
我没有回应这句话,因为我知道这是假的。实现她的三个愿望后,我就会向格瓦诺利学院申请转职为正式恶魔,到时候,我就会变成强大的吸血鬼,混迹上流社会寻找美貌的贵妇人吸血,过上一种糜烂而风流的生活。
最终,她在我耳边轻轻给出一句话:“塞列欧斯,我也为你准备了礼物,就在舞会那天,可以期待一下哦~”少女的声音很俏皮,不知为何我听着却觉得有些危险。
礼物?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个。“你不用费心的……”
“不,这份礼物,你必须接受。”
少女笑着说,似乎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决定。
兴登堡的毕业舞会开始的时间在三天后。
而这三天里,兴登堡一反常态,不仅没有让我留在她身边,反而要求独立活动的空间。
我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于是化作人类形态,在兴登堡生活的城镇里调查情况。假如这能称之为调查的话,总归,能更了解她……一点吧,就当为之后的舞会做准备。
这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城镇,教堂、酒馆、铁匠铺、恶魔猎人协会、魔导协会等应有尽有,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来到了兴登堡的学校——风格古朴的建筑外围是一圈篱笆,校门口的花圃里种着许多迷迭香,这或许可以解释兴登堡身上的气味是从哪里来的。
从学校到教堂的路程,不到一公里。
学校内有不少学生穿上了黑色礼服,胸前戴着白花,朝着教堂走去。我想了想,幻化成学生的模样,作同样装扮,跟随上学生队伍。
沉默地走在学生队伍中,然后,一个年轻女孩拽了拽我的衣服,我看向她。“同学,你好面生啊,我在医疗系没有见过你呢。”女孩的双眼中满是疑惑。“我不喜欢交际,平常在学校里都比较沉默。”我随口扯了个谎。
“可是,就算是你很沉默,长的像你这样的学生……我应该不可能没印象……”女孩有些迟疑。
“噢,我明白,像我这样难看的确实少见。”我漫不经心地回应,为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这个队伍通往教堂,大家又都戴着白花,这是为了祭奠学校里的老师吧。”
“是啊……莱文医生死了,就在前几天。他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干掉的头也被扔在教堂外的山坡上,大家都说镇子里来了可怕的恶魔,要请恶魔猎人过来猎杀呢……”女孩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莱文是我杀的,这群人是医学院的学生,所以目前他们是去教堂吊唁。我还没有参加过吊唁他人的葬礼,这让我很感兴趣。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向跟我搭话的少女。“我叫利安得,你、你叫什么?”她似乎有些紧张。
“塞列欧斯,医疗系新人,刚转学过来,我不善言辞,所以跟大家不怎么熟识。很高兴认识你。”我伸出手和利安得礼貌性地轻轻交握,笑了起来,“镇上的事我也不太了解,可能要拜托你告诉我了。”
“没、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利安得显得很激动。
“好。我想知道,请恶魔猎人这事,具体在什么时候?我们边走边说吧,免得掉队了。”
“嗯!时间上我也不清楚,据说就这几天吧……召集人手不是容易的事,没有合适的酬金,恶魔猎人们也不会愿意接单。”
“唔……那这场葬礼,会影响之后的毕业舞会吗?我的朋友邀请我作为男伴出席,虽然我还远没到毕业的时候,但还想见识下毕业舞会。”
“你、你已经有女伴啦?不,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看,有女伴是当然的了。”利安得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有些诧异,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你喜欢这张脸?它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想到,利安得竟然显得有些生气,她指着我说:“不许这么评价你自己!之前你说自己难看的时候,我就是想说了,明明很漂亮,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程度……尤其是你的眼睛,湛蓝的、像玻璃一样……很多人夸我的眼睛漂亮,但我觉得不如你的。”
哦,我明白了,她是因为我和她有着同样的眼睛颜色,所以在维护我的外貌。那么,如果我的眼睛还是过去的金红色,这种维护就不会存在。
“你很喜欢这双眼睛?不过很可惜,早一点的话,我还能给你,只要你——不,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没有别的替代品了。”
“你在说什么啊?啊,教堂到了!”
我们跟随学生队伍来到了教堂前,教堂整个披麻戴孝,一片黑白色。
有序进入教堂后,莱文的黑白照挂在中央,神父一脸苍白地站在圣母像下念念有词。教堂正中央摆着棺材,棺材里是莱文的尸体,干枯的皮肤和骨架里塞满了干草,让他看起来还有几分人形,至于头则是和身体的皮肤缝合了起来。只可惜,头部中塞再多干草,也没办法恢复从前人类的模样。
“缝合技术还不错。”我说。
“什么缝合技术?”利安得显然没意识到我在说什么。
“我是说,神父的制服一定是由很好的裁缝做的,针脚细密。”我随口糊弄过去。“没想到塞列欧斯同学还对缝纫有了解。”
我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接下来,神父念悼词,莱文医生的亲属们上前悼念,阐述莱文是个多么善良、友好、专业的医生,阐述莱文又拯救了多少人。教堂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我听得昏昏欲睡。然后,一声尖锐的鸣泣打破了这一切。
一个苍白瘦小的女人冲了上去,揪住了莱文医生妻子的领子。
“不,说谎!你们都在说谎!我受够了!莱文根本没有救回我的女儿,根本没有……!!”女人嚎啕大哭,向教堂里齐聚的每个人撕心裂肺地诉说她的故事。
“我的女儿,瓦莉沙,只有十五岁,只是患了一点炎症,就叫莱文开了刀!瓦莉沙去医疗院的时候还能笑着跳着叫我妈妈,然而当晚,我得到的却是我女儿的尸体!”
“怎么可能只是炎症,莱文的医术有口皆碑!他都已经死了,你不要污蔑他!”莱文的妻子一把推开女人。“我污蔑他?那我女儿小腹的伤口怎么来的?她未经人事,除了莱文,还能有谁侵犯了她!”
“你、你、你胡说——!神父,这女人疯了,胡说八道!快把她赶出去!”莱文的妻子发出尖利的叫声。
“哈哈哈,莱文死有余辜!就算被恶魔吸干了血也是活该!恶魔啊,我赞美你!我感谢你!你让我大仇得报!”女人发出高亢的狂笑,四周很快上来一群人,将她一齐架出了教堂外。
女人被架离教堂时,一脸不甘与愤怒,双眼之中满是怒火。
我与她四目相对,有种很熟悉、很温暖的感觉蔓延了过来。啊,我知道了,愤怒的情绪是温暖的,我喜欢这个。沐浴在这种情绪之中,我的全身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很舒服。
于是我对女人露出微笑。
“你可以来找我,你获得了与我交易的资格。”我轻声说,这句话经由情绪的桥梁送到了女人耳中。
“塞列欧斯,塞列欧斯?”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角,是利安得,“你刚刚的表情,好吓人……”我朝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很抱歉吓到你了,所以,请你忘掉这点,可以吗?”
我低下头,凑在她耳边,将“请你忘掉这点”化作命令送入她脑中。如果她信任我,她就会服从我。
“好、好的……”利安得的双眼刹那间有些茫然,如坠云雾。过了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地看着我,“我、我怎么了?啊!我怎么抓着你的手,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利安得触电般地放开了我的手。“没关系。”我不为所动。
女人引起的骚动逐渐平息,吊唁会最终在一片尴尬中草草结束,我看得哈欠连天。很快,我就打算离开这里。
利安得拽住了我。
“塞列欧斯同学,我还是有些在意……那个为女儿出面的妈妈,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莱文医生之前有个猥亵女学生的前科,但都在学校内部被压下去了……”利安得说得很小声。
“嗯,大概是真的吧。”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本来这就与我无关。
“太好了,你也觉得是真的!和我的直觉一样,我们间的共同点,又多了一个……啊不,那个,我是说,塞列欧斯同学,我打算去见那个女孩的妈妈,你要不要一起来?”
“一起?”我想到了那个女人愤怒的眼神,不自觉露出微笑。这对我将是有好处的,尤其是恶魔猎人即将到这里来的时候。倘若那个时候我还没完成任务,就要应对这些猎人,在这之前,我得增强自己的力量。“好啊,我们一起。”
“太好了!我就知道塞列欧斯同学会答应我!”利安得显得很高兴。
于是,我们一同买了捧花,走向城镇的公共墓地——我认为女人会在这里。
我们在墓园成功找到了女人,她跪在一座新鲜的墓碑前,泪流满面,但我能感受到她瘦小躯体中压抑的愤怒。利安得小心翼翼地将捧花放下,女人惊异地回头:“你、你们……医疗系的学生?那个混账莱文的学生?我不欢
迎你们!”
事情变得有些难办了。
我转向利安得,凑在她耳边道:“利安得,帮我个忙好吗?毕业典礼我不知道该穿什么,你可以帮我到市集上买一套男士礼服吗?这些金子我想足够了。”我将金袖扣摘下,交给利安得。
这是个命令,她会服从的。利安得点点头,离开了。
现在,只有我和女人,我们可以顺利展开交易了。
我将捧花放下,面无表情地看向女人,说:“您应该对我感到很熟悉吧?我就是在教堂里告诉您,您可以与我做交易的人。”
女人似乎有些恐惧:“你是谁?不、你是什么东西?”
“我杀了莱文。”我单刀直入,“所以,我想我应该称得上是您的朋友。您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实现,不过,前提是您得把命和灵魂都给我。”
这是讹诈。但前提是对方愿意。
女人闭紧了嘴,沉默不语。
我为她开出条件:“让您女儿死亡的真相沉冤昭雪?还是让莱文的家属统统死光?还是要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为您女儿的死付出代价?或者让一直不作为的学校受点敲打?或者,考虑下让您的晚年荣华富贵——我可以提前收取您的灵魂,但保证您的肉身继续活着,到您该死的时候,我会来取您的肉身。”
女人在颤抖。
“唔,您的表现……您是觉得,让真相沉冤昭雪不重要吗?我也理解。毕竟很多人类,拥有宽恕的美德,上帝说,别人打了你左脸,你就要把右脸也伸过去。我虽然不会这么做,但我明白这是一种人类的处事方式。”我思考着,笑起来,继续说道,“不如说,宽恕加害者,能为人类赢得道德高地的优势。他人越是伤害,便越是宽恕,那么,自身便与圣人无异了。而道德,也是有力量的。”
“道德就像一副长短难以明确的尺子,需要用它的时候,就无限地夸大它,不需要的时候,就无限地贬低它。您可以借此成为小镇里最善良、最有宽恕之心的人,毕竟,他人侵犯伤害了您的女儿,您都能原谅。假设这个小镇是投票选举镇长,我作为镇民也会投您一票的。”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是您女儿的名誉在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被损毁,是您的愤怒永远得不到平息,也是您女儿的死,成为了您获得圣人之名的垫脚石与消耗品。我读到过人类很多这样的历史,慷他人之慨,替受害者原谅加害者以为自身谋求道德优势,圣人名利双收,死者道死魂消。”
“您要做这样的人吗?”我问,笑容丝毫未减。
风簌簌吹过,小镇已然到了深冬,十分寒凉。女人穿得并不多,她开始发起抖。
我接住一片飘落的山毛榉树叶,将其幻化成一件暖绒的冬衣,递向女人:“我不着急,您可以慢慢想。天气冷,请先穿上这个吧。”
女人沉默地披上衣服,双眼盯着她女儿的墓碑。
我环抱双臂,双目环顾这个小镇。身体已经适应了玻璃眼珠,所以不会一直流泪了。只是比起以前的眼睛,还是要敏感一些。
这镇子倒不大,但人杰辈出。
过了不知多久,沉默的女人突然发出细碎的哭泣声。
“可是……我为她昭雪,最后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死了,我也在教堂闹了一场。我已经洗刷了她的名声……死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女人说,她更多地像是在喃喃自语说服自己。
我叹了口气,说:“您有丈夫吗?”女人如遭雷击,低声回我:“有。”
“这么久了,您的丈夫怎么没有过来?”我问,语气平常。
“他、他很忙,对,他很忙,作为医生,他一直很忙……”女人重复着她口中的借口,态度变得非常僵硬和不自然。
我走近瓦莉沙的墓碑——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因一场自己的医生父亲就能治好的炎症失去了生命,并受到了性侵害。这事本就是不寻常的,即使父亲再忙,也不会无暇顾及自己的亲生女儿。
女人在教堂一场歇斯底里的大闹,本质不是为了女儿的名声,而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就如同她说过的,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最重要。
所以,哪怕是父亲以女儿的贞洁作为筹码,向莱文医生交换升职的机会,但因为女儿已死,丈夫还活着,所以丈夫就是可以原谅的。至于真相,以及其它的事情,就让它埋在雪里、埋在土里,永远不见天日就好了。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得到了莱文的信任。我喝干了他的血,也就知道他生平最挂念的事是什么。
整件事里,或许唯一超出这些成人算计的部分,就是十五岁的瓦莉沙拒绝成为筹码,在“手术”过程中拼命反抗,最后,被莱文医生不小心开了刀,以及不小心侵犯。
我拍了拍瓦莉沙的墓碑,脑海里浮现出莱文眼里的她。
那是个非常年轻、百灵鸟一样轻捷灵敏的人类女性,她唯一做错的事情,或许就是出生在这个小镇。
最后,我走向女人,问她:“前面我开出的东西您不满意,那么——让您的丈夫在小镇中一呼百应,从此荣华富贵,地位尊崇,您看如何?但是这次我要您全身的血和您的灵魂,立刻就要。”
披着冬衣的女人满脸泪痕的看着我,最后,她轻轻地、沉默地点了点头。我勾起嘴角,太好了。
我讹诈到了一个人类的灵魂,作为养料,我马上可以成为小有实力的恶魔。
在交易达成之际,利安得回来了,她带着好几个购物袋。
利安得有点脸红:“我不知道塞列欧斯同学你喜欢哪一款,给的钱又很多,所、所以我把我觉得适合你的都买了下来……”
我接过这些购物袋,说:“谢谢。这位女士平静一些了,我们请她喝杯热茶吧。”我看向女人,笑着说:“您会喝这杯茶的,是吗?”
我们来到一家旅店,由我付账,为女人和利安得都点了茶水和点心。
也许是店内气温太高了,利安得一直红着脸,我让服务生上了一些冰块。利安得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指指冰块说:“如果嫌热,可以吃一点这个。虽然这个天气吃冰并不合适合。”
利安得突然鼓起嘴,不理我了。
女人看着我们俩,原本愁云满面的脸变得轻松了很多,就连她的语气也是。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之前说着那么成熟的话,但本质还是个小孩子啊。”女人说,显得她很了解我似的。“塞列欧斯。这杯茶请您喝下吧。”我倒了一杯热茶,滴了点我的血进去。她喝下后,就算正式缔结交易。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仍然是她信任我。
兴登堡主动咬破我的唇,喝了我的血,我们之间没有缔结新的交易,因为兴登堡并没有信任我。她或许“爱”我,但她并不相信我。我想这是因为兴登堡足够聪明。
女人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地接过这杯茶,再次向我确认:“塞列欧斯,我们谈好的事……”“请您放心,我向来有信誉。”我说,看着女人一滴不剩地将那杯茶喝了下去。
利安得来回看了我好几眼,见我没有理她,就拽了拽我的袖子。“你和阿姨谈好了什么呀?怎么我就走了一会,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向利安得眨了眨眼,小声地说:“秘密哦。”
不多时,女人就向旅店内的所有人开始了演讲。
她先是再次声嘶力竭地控诉了莱文医生对她女儿的侵害,声泪俱下,而后,又谈到了她的丈夫如何愤怒、如何为女儿为她焦心如焚,但出于良好的职业道德,此时还在治病救人。她有一个纯洁无暇的女儿,和一个善良真诚的丈夫,只是,目前她无法再承担这样压力,所以决定去天堂彼岸陪伴女儿。
我告诉她,让她说,让大家帮忙照看她的丈夫。女人照做。
最后,女人哀嚎着自己女儿的名字,急火攻心倒在了旅店里。
我眼疾手快地扶住昏倒的她,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摆出担忧的模样。
“我实在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带这位前辈过来是想要她情绪好受一点……我和利安得都是医疗系的学生,我们会照顾好她。”
利安得受了惊吓,慌张地看着女人:“阿姨她她她没事吧?”我伸手点了点利安得的额头,说:“你来看看。”
“我、我来?!阿姨刚刚还中气十足,应该会没事的,上帝保佑……”利安得念念有词,双手合十。然后她上手探女人的鼻息,再听女人的心跳。
利安得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人群里传出声音。死了吗?死了吧。这医疗系的学生这反应,那就是死了。哪有人一下子就死了的?人没那么脆弱。喂,你们倒是快说,死没死啊!
利安得努力平复着心情,用力抚摸自己着自己的胸口,再次将视线投向女人。“……不,再让我试试,阿姨一定还活着!”
利安得上前对女人做各种急救措施,但都没有效果。
人群再次议论。果然没救了。死在这里,真晦气。喂,你还有没有人性说这种话!她女儿可刚出事!你家小子死了你不难过?是是是我错了。真没救了吗?
利安得失魂落魄:“我不敢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突兀地死在了我面前……”
“人世无常。”我背起女人的尸体,看向周围围观的人群,说,“前辈不幸离世,我虽然只是医疗系的学生,也不忍心见到她就这么躺在这里。我会把前辈带回她家里。”
人们都不想接触死尸,尤其是旅店老板,让我赶紧把尸体带走。利安得像幽魂一样跟着我,沉默寡言。
出了旅店后,我停下脚步对她说:“好了,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利安得默默点头,转身离开。
我将女人的尸体带到了墓园。
我露出尖牙,像吸干莱文医生的鲜血一样,制造了这座小镇的第二具干尸。最后,我伸手探进女人的太阳穴,拽出了她的灵魂。
那是一道明亮、温暖、厚实的灵魂,如果我有母亲,如果我的母亲还在世,她的灵魂会是这样吗?这个女人愿意为了丈夫和女儿而死,我的母亲是否愿意为了我竭尽全力地活下来?带着许多疑问,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这道灵魂。饱餐一顿,发自身体深处的餍足让我的灵魂都得了浸润。
力量和记忆、情感都涌向我,我将情感抛弃,保留了力量和记忆。我变得更强大了。
抱起女人干瘦的尸体,我在她女儿旁边另开了一座新墓。
尸体埋了进去,土地掩藏一切,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下上一场雪。至于女人拜托我的事——
我前往了妓院。
在这里,我找到了她的丈夫。
我修改了妓院里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忘记了她丈夫来过这里的事情。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平平无奇,但他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天生就适合拿刀的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最终他成为了外科医生。
其他人都在昏睡,男人面对我时显得很恐惧,却又很想要接近我。
他矛盾的状态让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吞食了他妻子的血液和灵魂,那么,对他而言,我就应该是这世界上还活着的、他最熟悉的存在了。
我露出微笑,拍了拍妓院的真皮沙发。
“先生,您请坐,我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履行您妻子的委托。您妻子希望您从此得享高官厚禄,一生华贵尊容,我答应了她。”
“我、我妻子?你在说些什么?”
于是我强制他喝下了我的一部分血。
血液能传递记忆和知识,这么交流起来效率会更高。
男人的双眼冒出绿光,看向我:“我全都知道了。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继承她们为你铸就的道德遗产,去参选今年的镇长竞选,然后,包装你的故事,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参加这个城镇所处城市的市长竞选,最后,是国王——每次参加竞选,你都必须铭记你的故事,你都必须表现出,随着时间流逝,你越发地痛苦悔恨,但你仍然决定原谅伤害了你妻子和女儿的人,因为你遵从上帝的美德。”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虚伪?”
“你要高官厚禄,还是做个诚实的人?”我问。
男人没有用语言回答我,但他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
“在竞选的半年里,你要和竞选故事里的你保持一致——哪怕他人伤害了你,你也会原谅对方。或者,就算你在实际行动上没有原谅伤害你的人,你在大众宣传上仍然要让人这么认为。信任的产生是缓慢的,但你有着远超常人的优势。利用好它。”
最后,我将从女人身上取下的手串交给了男人。
“这是你妻子的东西。你可以将它宣传成妻子的象征物,如何利用,由你自己决定。”男人接下,感慨地说:“你真不愧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我看着他,很诡异地、甚至觉得有些恶心的,这次我不觉得这句话是夸赞。“你妻子交代给我的事我已经完成,我走了。”
离开妓院,我独自飞往森林深处,泄气地躺下。
今天明明吃饱喝足了,还马上完成了交易,不需要再做任何其他的事。为什么我还是这么不舒服?
拖过一块石头当枕头,我看着树木缝隙中越发苍白的天空。
一只松鼠跳到了我身边,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思考不出头绪。关于兴登堡的任务,也马上就要完成了。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
我做了一个梦。
我是基本不做梦的,因为那些本该做梦的年纪里,我都在忙着活下来。等到我稍有余裕后,也就忘记做梦该是什么样了。
而这次,梦里出现了一条全身覆满黑色鳞甲的大蛇,而我如坠虚空之中,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将我缠绕束缚,兴许下个瞬间就会弄死我。但是没有,大蛇嘴中叼着一颗红色苹果,就这样递在我嘴边。
“吃下它。”咝咝吐信的声音在说。
大蛇的毒牙贯穿了苹果,我不知道我吃下这颗苹果后,会不会立刻暴毙。
“吃下这份我给予你的知识和力量。”这一次,那个声音像是直接从我的脑海中发出的。束缚收紧,接近全身碎裂的疼痛让我咬牙闷哼。
“不要抗拒,塞列欧斯,这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
我靠近红色的苹果,某些温暖的东西传递了过来,我一口咬下已经被淬满毒液的果肉,幻觉上涌,我看到——看到了地狱的深处。被束缚在监狱里的,并不是我的父亲,反而那个高坐在王位上的——那是谁?我可以说出他的名字吗?倘若这些幻觉有任何一部分是真的,为什么我会被抛弃,为什么现在又要给我知识和力量?
“她一直记挂着你,她一直爱着你。”如烟如雾的声音。她是谁?她为什么在乎我?
就连果核也被我嚼碎,吞咽,然后,束缚收紧,我被碾为齑粉。
梦醒了,全身散架般疼痛。我还在森林里,周围是一圈好奇地盯着我的野兽,老虎、鹿、不知名的鸟儿、松鼠、蛇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它们看起来并不想要吃掉我,而是试图亲近我。松鼠见我醒来了,跳到我胸前,用爪子敲了敲我的额头。
“……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我学了动物亲和这一门课程。”轻轻揪下松鼠,我坐了起来。刹那间剧烈的疼痛差点让我昏过去。
老虎垂下头,舔了舔我的手腕,口吐人言:“它们要来了,你要当心。”“它们是谁?”我问,对方却并没有回答我。
动物们只是又看了我眼一看,就立刻化作鸟兽散。
森林又回归了安静,就像它们从未来过。
我强忍疼痛站起身,只觉头痛欲裂。
醒来这一瞬间,我心中的疑惑比我过去活的所有时间中疑惑的总和还要多。
算了算时间,今晚就是兴登堡的毕业舞会。我来到湖边,看向水面,发现自己的身体上满是乱七八糟的裂痕,就像一面镜子,被摔得粉碎后又被黏合起来时镜面上留下的纹路。
我在梦里确实被碾碎了,那个梦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知识和力量——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它们?
但是,以目前这副模样去达成兴登堡的愿望,显然是不合适的。这时,一群鸟儿将利安得给我挑的男士礼服袋子丢到了地面。
哦,我忘了这个。
但是这满身的裂痕,需要得到处理。
我裸身走入湖泊,头也埋入水中,感受自然的力量。
我需要力量,解决掉满身的裂痕。水流覆盖过来,清澈而冰冷。也许是返祖情结复苏,我有种回到生命最初的感觉,彷佛我还待在母亲的肚腹内——如果我有母亲的话。大自然温柔的力量流入身体的裂缝和数不清的伤口,然后一寸寸将它们治愈抚平。
我睁开眼,看向水面上的太阳。
只看到忧浥的闪光,水面之下的世界里,除了身体深处的声响,似乎一切都不复存在。非常安静,非常温柔。只是这一次,我要为之付出什么?
孩子,这次你什么都不用付出。
处于地狱的神只,已经提前支付了代价。
我想说些什么,但话一说出口,就被水流吞没。
在这里待着实在太舒服,我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往下沉去。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就连身体内部器官之间发出的声响,也显得很遥远……
……
…………
“塞列欧斯同学,塞列欧斯同学,你不要死啊——!!”一声尖锐的呼喊刺破安宁,我猛然睁开眼睛。
“塞列欧斯同学,快出来!”
我循着声音,最终钻出水面,胸以下还埋在水里。眼前的水雾褪去后,我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利安得。她看起来快要急哭了。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身上,我想张口说点什么,安抚她的情绪,她突然破涕为笑。
“太好了!塞列欧斯同学,你没有死!我就说塞列欧斯同学不会自杀的!”我有些发懵,她在想些什么?
“但是这个天气也不适合冬泳,塞列欧斯同学,快出来吧?”
利安得朝我伸出手,我后知后觉地将手交给她。她努力想要拉我上岸,只可惜力气太小,我最终纹丝不动。“塞、塞列欧斯同学……”利安得有些着急,“我拉不动你……”
“没关系。”我说,只是嗓音沙哑低沉得让我自己都没料到。利安得像是被吓到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揉着自己的脖颈,试图让身体的气息更加通畅。喉咙深处像是卡着什么,让我想要竭尽全力吐出来。利安得不错眼地盯着我。我别过身,朝着湖中吐出一枚带血的果仁。
然后,那枚果仁很快被水里的生物吞食,不见踪影。我想我好多了。
“塞、塞列欧斯同学,你……”利安得嗓音发颤,好像看见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事物。我转向她,露出歉疚的笑:“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没事的。”“塞列欧斯同学……是人类吗?”利安得像是下定了决心,嗓音颤抖着问我。
“我不是人类,会让你难过吗?”我问。
“……”利安得盯着我,咬着双唇,像是在经历无数思想搏斗,然后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情绪爆发了,“我、我要怎么回答啊!我遇到你还不到一周!还是在学校老师的葬礼上遇见的!我以为我遇到了我的一见钟情,然后你立刻就带着我见到了那个阿姨的死!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去救人而病人死了的!还有这礼服,是、是我给你买的,
但是我还没看到你穿上就算你是要跟其他女人去参加舞会但我也想见到你穿新礼服啊!然后你就这么丢在地上,跑去自杀进入了湖里。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混帐的人类,仿佛一点感情也没有,分明不是人类吧明明就是恶魔!”
利安得一口气说完,然后瞪着眼睛等我回应。“……”我该回答什么?我不知道。
“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我可没有说过分的话啊!”利安得又紧张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恶魔。”我说,最终只挑了她话里我有把握的内容回复。
利安得往后跳了一步,像是被彻底吓到了。然后她又颤颤巍巍地靠近我,确认我好好待在水里,没有暴起杀人也没有别的动作后,小心翼翼地朝我伸出了手,然后戳了戳我的脸。
“……?”
“活、活的恶魔,所以我碰到了活的恶魔,哈哈没人会比我倒霉吧,一见钟情的初恋对象连人都不是,甚至连个约会都还没有我的恋情就要结束了……不、不行,我不接受!”利安得瞪着我,气势汹汹地说,“你、你给我摸摸,我们就算扯平了!”
我一时没有弄懂利安得是什么意思,“摸……?”
利安得的双手就已经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柔软的手指插进发丝,混着冰凉的湖水,让我觉得很怪异。我想要后退,利安得一只手已经扶住了我的脸。
“眼睛,好漂亮,身体,也好漂亮……”她低声说,她的手指挪到了我的脖颈,摩挲着喉结,“最完美的解剖对象……”
我捉住了她的手:“等我死后,我会把身体指名捐赠给你、供你解剖。能够解剖恶魔的身体结构,应该很快能让你在医疗界声名鹊起吧。但现在我还活着,所以你得等等了。”
利安得最终还是不高兴地收回了手。
“我要起来了,还请你回避一下。”我说,利安得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飞红跑开了。
随便挑了一套利安得给我买的礼服穿上,我回头看向湖泊。吐出果仁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
之后,吃掉果仁的东西似乎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我看不到它,也不知道是什么。兴登堡所处的这个小镇确实不大,但果然人杰辈出。
等我到达小镇上时,这里已经十分热闹了。
处处如同过节般喜庆,尽管前一段时间小镇上还接连死了人,举行了阵仗不小的葬礼。但这次的阵仗要更大。
恶魔猎人协会的人举灯相迎,他们说,是镇上花重金请的恶魔猎人团队到了。而兴登堡的毕业舞会,就在今晚。
我看向被请来的、走在队伍最前的女猎人。那是个戴着古典猎人帽的猎人,双管猎枪里应该是装满了水银子弹。应该是察觉到我在观察她,她警觉地朝我看了过来。我眯起眼睛,模糊了视线焦点,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打瞌睡
的人,只是远远地面朝她而已。
跟在她身后的,十几个差不多打扮的女猎人。其中一位佩戴着一把太刀。看起来很不错的刀。
时间不等人,完成了兴登堡的愿望后,我就得立刻就走。至于利安得——她知道我的身份,杀不杀?
在我考虑如何应对利安得,避免她将我身份透露出去时,我在猎人团队里看到了一缕显眼的红发。周围人潮涌动,我装作看热闹的一员,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再次看去——
确实是兴登堡。
她正和那个佩戴着双管猎枪的女猎人说着什么。很难说她有没有将我的身份告诉这群猎人。
尽管我和兴登堡之间存在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对方也似乎对我有某种男女之情,但人类的感情向来是靠不住的。感情是可以被利用但不可以被信任的。兴登堡“爱”我,就未必不会出卖我。我必须考虑这种可能性——
不,我应该继续向前考虑一步。
现在押宝在“兴登堡没有暴露我的恶魔身份”上,显然是不明智的。
最好的做法,就是默认猎人团队很可能已经知道镇上有恶魔这件事,而恶魔叫做塞列欧斯。她们目前没有掌握的,就是我的具体方位,以及我的弱点。她们不清楚我的真正实力,双方存在信息差。如果猎人们够聪明,她们会提前去掌握更充足的信息。
如果我是猎人——
那么,一,兴登堡会是很好的信息切入点。二,利安得也会是潜在的信息切入点。
三,死了女儿的女人和女人的丈夫也是,如果猎人们能查到这一步,也能从她们那里套出一点信息。但是,这些信息对于抓捕、杀死我而言,并没有太多用处。
她们能得到的最有价值的一条,就是我很可能会出席今晚兴登堡的毕业舞会。既然不清楚对手的实力,那么就以能力范围内,最强的火力来应对。猎人们需要完成小镇的委托。
而我则必须要做选择。
参加舞会,就是羊入虎口,自己跳火坑。
不参加舞会,那就是功亏一篑,白送给兴登堡一双眼睛,但是却因为没有满足兴登堡的最后一个愿望而失败。之后我也将无法毕业……
无法毕业,也就只能拿到格瓦诺利学院的肄业认可,并且永远无法转职为正式恶魔。简单来说,就是成为芸芸恶魔中的不起眼的那个,一个简简单单的炮灰,出事了会第一个被判断为无价值,被推到战场上填线的存在。虽然现在恶魔界和天界之间已经和平共处很久了,上一次打仗还是四十年前,但冷战趋势下,也不排除和平的表象很快被撕碎。
这都是后话了,我目前得做选择。
致命问题是,我也不清楚这群猎人的实力。我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如果猎人们能力并不出色,我可以在参加舞会的同时,杀掉所有对我有威胁的存在。至于利安得,没有必要再对她动手。
我幻化成一个人类女性,进入赌场,坐在了赌桌上。
赌场里很热闹,工作人员和赌鬼们穿行其中,我掏出一袋金币,交给荷官。“这些全部用来买筹码。”我说。
“哟,小姑娘出手好阔绰。这些钱不会来历不明吧?我可不想见到,明天镇上的治安官就跑进来说有女人谋杀亲夫谋夺了财产。”荷官长了一双老鼠眼睛,黑若点漆,脸上满是戏谑的笑。
“这是你老板该操心的事。如果我是你,遇到会谋杀亲夫的女人,也会收敛一些。”我说,朝着荷官伸出手。荷官愣了一下,握住我的手,还捏了一下。
我皱眉,说:“筹码。”
荷官这才把一大堆筹码交给我。
押大小。“大。”我说。
开牌后,果然是大。
“大。”到下一把,我仍然如此说。开牌后,果然是大。
“小。”我说。
开牌后,果然是小。
……
频频赢牌,这让周围的赌徒也跟着我押。
赌场老板也跟了过来,咬牙切齿。如果我真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今晚八成只能以尸体的模样离开赌场。
荷官满头是汗。
周围的赌徒已经进入狂热,都在等着我下注。
我像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一样,将面前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全部押小。”我说。
赌徒们也纷纷跟着我押小。荷官开牌,是大。
周围顿时响起剧烈的咒骂声,荷官更是露出阴笑。
“小美人,这么多钱,你有本事还吗?”他的双眼上下扫视着我。我朝他笑了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装作起身,赌场老板拦住了我,说:“小姑娘,我们谈谈。”
来到了赌场内间。
赌场老板抽起雪茄,打量着我:“小姑娘,你今天来是想干什么?镇子里的每个人我都知道,我没见过你。”“给我一根。”我说,伸手要雪茄。
“女人抽烟不好。”赌场老板说,但还是顺从地掏出一根雪茄,点燃后递给我。
我将雪茄夹在指间,烟草散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不难闻,但也绝对说不上好闻。“老板,今天我让你赚了这么多钱,是要向你买消息。”我说。
“哦?买谁的消息?怎么会想到找我?”
“小镇来的猎人团体,我想知道她们的全部资料。你给我,我能给你和今天相比十倍甚至百倍的钱。”“哈?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叹了口气,我是对这些人类太温柔、太有礼貌了吗?“让那个荷官进来。”
荷官来到屋内,看见我和赌场老板,他漆黑的眼珠一转,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接着他嘿嘿一笑,朝着老板走去,说:“老板啊我明白的,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不够刺激,我完全可以……”老板一拳砸在他脸上,他吐出两颗牙,一脸惨相:“老、老板,我猜错了也不用这么对我吧呜呜……”
老板看了看我,我没有理会他,我直接走到荷官面前,露出灿烂明亮的笑:“我说过,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你在说什么胡话……”荷官骂骂咧咧,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接着他的双眼就飞到了我手里。
丢失了双眼的荷官,空洞的眼眶里顿时喷发出大量鲜血,然后他头一歪,死了。
我揉了揉荷官漆黑的眼球,这双眼睛很快变成了两颗纯黑的宝石。荷官的灵魂被囚禁其中,因此它们比钻石还要珍贵。
红的血染了我满手,我将两颗黑宝石递向老板:“这些够吗?”
老板看起来心理素质很好,也许他见惯了鲜血,所以最后虽然浑身哆嗦,但也还是收下了我的付出。
“我这里有她们的初步资料。自从我建立这个赌场以来,为了更好地赚钱,我就串通镇上的官员,获得了小镇所有居民的信息,这样,我就能根据他们的还钱能力放贷……你可以说是投资风险管理吧。所以,小镇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外来人员出现,我都会第一时间拿到消息,代价是我得和小镇官员们平分资金……”
老板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哎,坐办公室的什么都不用做,动动嘴皮子就能拿走一半的收益。而我刀头舔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像姑娘你这样的人弄死,一年到头也就只能拿那么一点钱……”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钱你收了,资料呢?”我打断了老板的喋喋不休。“姑娘稍等,我这就给你!”
老板转身在一个上锁的大箱子里翻找,然后又打开了一个小箱子,最后拿出了一个笔记本。老板献宝似地捧着笔记本看着我。
我拿过笔记本,快速翻了一遍,将里面的内容全部背了下来。内容看起来都不是假的。
“你知道我随时可以取你的命吧?”我说,捏着烟指了指死掉的荷官。
“是、是……我绝不敢欺骗姑娘,也绝不会把姑娘的事说出去!”老板说,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姑娘,这个尸体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问题。”
“是……不敢麻烦姑娘!”老板一脸忧郁地看着尸体,突然又发问,“姑娘这行事作风,是夺心魔吧?我听说女性夺心魔是最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你想从我这儿套情报?可以,一条情报一条人命。”“不、不敢,姑娘慢走!”
离开赌场,我回忆着我看到的资料,将其中的重点总结出来。
一,小镇请的猎人团队里,一共有三名资深恶魔猎人,全部是女性。她们来自于别的国家,以神为信仰。分别叫做猎人,就是拿着双管猎枪的那位;隼鹰,以太刀为武器的那位;飞鹰,同样佩戴太刀,是隼鹰的姐姐。
二,猎人是队长,实力强劲。在她的带领下,她们杀死过上百个恶魔。
三,猎人完成任务似乎只是为了糊口,而太刀姐妹则似乎和恶魔有很深的过节,所以最后一起从事了恶魔猎人这个危险系数极高的职业。
我思考着得到的情报——
应对猎人,只需要给她足够的钱就够了。
但是太刀姐妹,这种和恶魔有纠葛的,就难得多了。
如果我能调查清楚,太刀姐妹为什么会这样,说不定能对症下药。分而治之,这场危机就能化解。
不过,目前无法从赌场老板那里获得更多信息了。
赌场老板的消息是从小镇的官僚系统中得到的,从小镇官员下手,也未必能得到更多信息。有必要亲自去见见太刀姐妹。
还有三个小时太阳就落山了。我的速度得快点。
幻化成小女孩的模样,我走向了旅店。
不过,今天的行动和过去有所不同——过去我杀人,都需要支付代价。
但是自从我吃掉那个“苹果”后,我似乎就不再受希亚大陆交易原则的限制。不,这么想不对。
不是我不再受限制,而是有人以某种方式,为我支付了一大笔“代价”。那个人,或许就是“一直爱着我”的“她”。
来到旅店,和预想的一样,猎人团队都在这里。利安得、旅店老板以及猎人正在说些什么。
我现在是小女孩形态,于是借助身形小的优势,朝着她们的方向悄悄走去。
“我、我前两天是在这里和同学一起救了晕过去的阿姨……阿姨、阿姨最后竟然离世了,都怪我医术不精……”利安得抹着眼泪,用眼角余光看着猎人。
旅店老板见猎人不信,说道:“确实啊,这孩子心善。不过那天,那个苦命女人倒在我店里,最后是个男学生背走的,金头发,一双蓝眼睛,长得可漂亮了。”
猎人皱了皱眉,问:“那个男学生在哪?”旅店老板:“这我可怎么知道?”
我盯着利安得,等她接下来的回答。
“我、我也只是和那个同学偶遇,不清楚他叫什么……把阿姨背走之后,他就叫我离开了。”利安得瑟缩着说。“他让你走,你就走?”猎人狐疑地眯起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说话就好像有魔力,我不得不听……猎、猎人阁下,他不会是恶魔吧?所以才有蛊惑人心的能
力!”利安得说,看起来很紧张。
“很显然,你被骗了。你的这位男同学莫名冒出来后,你口中的阿姨就死了。他是不是恶魔还不能确定,但嫌疑很大。”猎人说,她摸了摸自己的帽檐。
利安得没有出卖我。
猎人和隼鹰、飞鹰低声交换起情报来。我想听到更多,于是努力贴近她们。
“谁家小孩?过来干嘛!”
一双手把我整个抱离了地面。“……”我磨了磨牙,“放我下来!”
“长这么好看,性格却这么差。小女孩,当心长大了没人要。”叫做隼鹰的女猎人重重捏了捏我的脸。“放我下来,粗鲁的老阿姨!”我说,努力挣扎。
猎人眯着眼睛看我,似乎在想什么。
利安得好奇地探了过来:“哎?你眼睛的颜色,和他一模一样呢。”我能幻化成任何人类的样子,但是被换成玻璃珠的双眼我无法改变。
“我听说,有一部分恶魔能够变化成人类的模样。”猎人说,嗓音听起来很冷静,她看向了我,“孩子,姐姐需要对你进行一些检查,只要你是普通孩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了小镇上所有人的安全,配合我好吗?我想,你一定是个好孩子。”
“什么姐姐,明明都是老阿姨!我才不要被你们抱来抱去!”我说,用力挣脱隼鹰,朝着旅店外跑去。
“抓住她!兴登堡说过,叫塞列欧斯的恶魔有一双玻璃眼珠,八成那个小孩就是恶魔变的!”“是,阁下!”
猎人们倾巢出动。
利安得喃喃低语:“塞列欧斯,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一路狂奔,猎人们的水银子弹不断从身侧掠过。“哈,让我看看你们的能力,猎人们!”
来到森林深处,远离城镇。我与猎人、飞鹰和隼鹰对峙。
我不确定我能无代价杀多少人,为了避免杀多了付出不可掌控的代价,动手时还是远离人群比较好。“塞列欧斯,果然是你!”猎人看着我,抬起猎枪,眯眼瞄准。
飞鹰和隼鹰也拿着太刀蓄势待发。
“看来你们已经从兴登堡口中认识我了。”
我说,换回了男性人类形态。飞鹰和隼鹰诧异地看着我。
“你在小镇上无恶不作,杀了那么多人,今天,就是你赎罪的时候!”猎人说,朝我再次开枪。我很轻易地闪过。现在,我明白了。这三个猎人并不是真的想杀我。
我闪身来到猎人身边,从背后按住她握枪的手,凑在她耳边,说话的气流也喷洒在她的耳廓。“和恶魔做交易可要主动点,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开条件呢,猎人阁下。”
猎人身体一僵,抽出大腿上的匕首就想要刺我,我快速跳开了。飞鹰和隼鹰并没有主动攻击我。
“塞列欧斯,我从没听过任何一个出名的恶魔叫这个名字。”猎人冷静地说。
废话,我还没毕业呢。至少,我还没用这个名字广泛地杀人、制造罪恶。不出名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你们应该信任我的能力。想想看,如果你们需要一个恶魔来交易,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我就是最好的人选。”我说,面带微笑。
“但我们接到的委托是杀了你。完成委托,我们同样能获取高额的报酬。”
猎人的语调四平八稳。飞鹰和隼鹰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不得不说,猎人相当擅长砍价。
从我在旅店暴露身份开始,猎人就没想过真的杀掉我。否则,那些水银子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我避开。我不会天真地认为,作为见习恶魔的我,能够躲开资深恶魔猎人的子弹。
答案就是她们对我另有所图。
恶魔能对恶魔猎人有什么利用价值?
必然是人类同类无法做到的一些事情。钱很重要,但钱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和恶魔做交易,必然要拿出交易物。
“放你一马”也算是不错的报酬,不过,这对我而言是不够的。
“你这么想,你身边这两位拿太刀的女士也这么想吗?或者,这个委托的报酬高到能满足她们的需求?”飞鹰咬了咬牙。隼鹰默然不语。
猎人叹了口气,说:“我们在这个小镇里查遍了有关恶魔的事迹,塞列欧斯,你在这里只杀了两个人。一个医生、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很难相信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满足我们的需求。”
“纠正,是三个。”我说,伸手比了个三,“你们的消息不够灵通。我很好奇的是,既然你们从兴登堡口中得知了
我的情报,为什么还会认为我是弱小的?要知道,兴登堡那条裙子可是货真价值的世无仅有。”“但我们需要的不是裙子。”飞鹰说。
“不,我的意思是,那条裙子已经证明了我能够给你们这世上不存在的东西。想想看,星辰做的裙子,这在人类社会里是真实的吗?”我说,她们知道我的眼睛是玻璃珠,那么我默认兴登堡将大部分信息说了出去。
不过,我能直接和希亚大陆对话,并且交易,这件事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三个恶魔猎人互相交换了眼神。
“你们来找我,也是为着人类无法办到的事吧?我不知道你们找可以交易的恶魔找了多久,但是错过我,你们还要再找多久,我想这很难说。”我添了把火。
“我们要怎么相信你?证明给我们看。”猎人说。我摊开手,朝着她们懒洋洋地微笑。
“爱信不信。反正有需求的又不是我。”“信不信我们杀了你!”猎人咬牙。
“杀了我,谁来满足你们的需求?”我说,笑容更大了。
猎人像是要把手中的匕首捏碎。
最终,她说:“如果你没有完成我们的需求,我们会立刻杀了你。”“好啊,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猎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生吞我。
“我答应了兴登堡参加她今晚的毕业舞会,我需要把这件事做完。”我说。三个女猎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泡妞?”
我懒洋洋地回答:“我泡不泡妞关你们什么事。而且,我这么讲诚信,难道你们不该更放心一些?”猎人露出无语的表情,最终答应了我。
她们说,她们的愿望是让飞鹰和隼鹰死去的母亲活过来。至于猎人的愿望,就是完成飞鹰和隼鹰的愿望。
故事不长,四十年前天界和恶魔界的战争最后虽然告一段落,从热战转为冷战,但是人类地盘上的战争却一直未能完全终止。战争就像是将石头投入水面后,荡出的涟漪。人界被夹在天界和恶魔界之间,加上力量也一直最为弱小,所以往往成了天界和恶魔界打代理人战争的地方。
飞鹰和隼鹰的母亲是一位信仰天界神明的恶魔猎人,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保护人类,给天界神明打工。不过。很快她遭到了同类的出卖,猎人的父亲为了满足自身贪欲,将她们的母亲出卖给了恶魔。但比较好笑的是,猎人的父亲也是和恶魔做的交易。
很快,被出卖了军事情报的母亲死掉了。猎人的父亲被猎人亲手杀死。
但是罪孽并不能就这么偿还,战争就像水面的涟漪,一旦扩大,就无法轻易停止。军事情报泄露,死掉的是数以万计的人。
为了赎罪,猎人就和飞鹰、隼鹰一同做起了恶魔猎人,寻找能让母亲复活的办法。和恶魔交易当然也在办法之列内。
这些信息,是我从她们的嘴里套话套出来的。
但是,我只是口头答应了她们的要求,并没有真的缔结交易契约——让她们喝下我的血。生命是宝贵的,复活一个死了很多年的人类,我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我没必要这么干。
只要过了今晚,完成了兴登堡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就可以彻底远离这些烂摊子了。
哼,人类都是愚蠢的。
总是会在最简单的地方掉以轻心。
“塞列欧斯,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他们不会杀掉你的。”
那是一道温柔的女声,听她说话,彷佛我所有的痛苦都被抚平。“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我问,我似乎被放置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很复杂,很稠密。空间内说话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而在这之外,除了格外让人安心的女声外,还有魔法带来的爆炸声。武器相撞的声音。我试图找出我在哪里,但全身都无法动弹。
我得想办法恢复正常。首先需要恢复的是视力。
“因为你是特别的,你是变数,是不确定,是所有安排中无法被安排的缺失。所以,我不能让你看到,塞列欧斯,我会收走你的双眼。”
女声的话难以理解。
“你要隐藏自己,直到战争再次来临,直到我们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要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我拒绝去理解这句话,问了一个问题。“我现在在哪里?”
“我的大脑里。”“你又是谁?”
“盖亚,你不需要记得这个名字。”
……
我醒了过来。
时间已经到了,我站在舞会大厅的门外,穿着利安得为我挑的其中一套男士礼服。头剧烈地疼痛着,我用手揉了揉眉心,似乎这样就能得到一些缓解。
自从上次吃“苹果”的幻觉后,我已经连站着都会出现幻觉了。越来越严重,我很怀疑,再这么下去,我还会遇到什么。虽然不论是什么,都终将有一死,但即使是我,也希望能活得长久点。
盖亚,我没有听过的名字。
她说她在保护我,于是收走了我的眼睛,要我藏好自己。这些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啊!塞列欧斯同学,你果然穿了我给你挑的礼服!”一个兴奋、清脆的女声传来。
然后,盛装出席的利安得跑到了我面前。
我低头看向她,她的个子不高,穿了高跟鞋也比我不少。低头时,我刚好能看到她丰满的胸部,以及雪白脂肪团挤出的曲线。月光下,我能隐约看到她胸衣的轮廓。
利安得注意到我的视线,踮起脚用右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有点气呼呼地说:“不、不许看!”“……好,我不看。”我说,看向已经热闹起来了的舞会大厅。
人群熙攘,觥筹交错。
兴登堡应该就在里面等我。
马上,我就能完成她的愿望了。
“你、你还真就不看了……”利安得小声地说。我扭头看向她的脸,她的双颊有着淡淡的绯色。
我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同时避免弄乱她精心打理的发型。
“你今晚很漂亮,不管你是不是为我做的这些准备,还有你给我挑的这套衣服,我都要谢谢你。”我说,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真诚一些。
利安得的脸更红了,她低头想了一会,突然眼神坚定地看着我。“塞列欧斯同学,你开心吗?”
我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开心……什么意思?”
“所有的这一切。自从我遇到你开始,你总是在微笑,我却觉得你一点也不开心。”
“……那是你的错觉。我现在很开心。”我说,我觉得这是真的,因为我马上就能脱离这一切了。
“做恶魔很辛苦吧?”利安得说,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谈话技巧,如此可笑。
“那你该问我,杀人辛苦吗?”我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舞会要开始了,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走进大厅,所有人的动作都像静止了一样,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僵硬得像是人偶。我不关心这些,只是寻找着兴登堡的身影。
一步一步,我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周围极静极静,我仿佛行于水中。
“这会是一场让你此生难忘的舞会,塞列欧斯。”
熟悉的女声响起,高高的旋转楼梯上,兴登堡穿着星空的晚礼服,一步一步向下走。只是,那条晚礼服原本是长款的,现在变成了短款。
她白皙的肩颈、脊背、大腿和小腿,在我眼前都一览无余。舞会的其他参与者仍然没有动静,彷佛他们一直都是人偶。
我看着兴登堡,没有说话,却觉得膝盖和身体越来越沉重。这里不对劲,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旋转楼梯很长,兴登堡往下踏一步,她的眼睛就会血红一分。我的脊背和膝盖骨快要被这里的重量压碎了。
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存活下去是最重要的,我不是人类,不需要遵守人类的道德规范,自然也不需要没用的“骨气”。于是我单膝下跪。就像为兴登堡献上星空晚礼裙的那晚。
兴登堡继续向下走去,她的额头生出了蜷曲的羊角。那是恶魔的标志。
最终,兴登堡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用手勾起了我的下巴。
“塞列欧斯,我说过,我为你准备了礼物。”她说,向我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我喘着粗气,疼痛让我无法起身,就连脊背也要被碾碎了。兴登堡这副模样,已经是明示我,她变成了高阶恶魔,否则她无法仅通过威压就让我直不起身,也无法创造这么一个停滞的领域。
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快速思考着她拥有的一切。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她向我讲述她的过去时,我没有认真听。
那一堆堆写满了咒语和魔法的书,离群索居的生活,还有,她拥有我给她的晚礼服——如今已经变成了短款。星辰拥有着很强的力量,剩下的部分去哪儿了?
还没得到答案,兴登堡就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看她——她原本清澈的黑眼睛,此刻已经变得血红。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兴登堡?”我问,听到自己的嗓音嘶哑得像被刀划过一样。
“塞列欧斯,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想要的一切,都要弄到手。我既然说了这句话,自然就会去实现它。”兴登堡说,然后她减少了这里的压力,只是周围的宾客还保持着凝固的姿态。
我能站起来了。
兴登堡牵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到了屋外。
我看见了盛装出席的利安得,她也无法动弹,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在往这边看。“哎呀,还有能维持清醒的人类,真少见。”兴登堡说,她也发现了这点。“塞列欧斯,你说,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兴登堡问。
“我不知道。这里的天空,你——”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我送兴登堡的那一方晚礼裙,被她撕下了一部分,用来罩住这片区域。所以,她才会拥有这么大的力量。我送给了她,那么晚礼裙她就有权处置。
“很美吧,你送我的星空。”兴登堡说,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感慨。“……我看不出来。”我对人类的美丑没有太多概念。
“你总是在气氛正好的时候扫兴。”
我没有理会这句话,只是说:“然后呢?你要让这方星空永远挂在我的头顶吗?你最多只能做到让这片星空停留在这个位置。而且,如此贵重的东西出现,很快就会引来大批人马的抢夺。你没法撑太久的,哪怕你已经成了高阶恶魔——”
我突然顿住了。
“等等,你成为高阶恶魔的方式……”
兴登堡牢牢握着我的手:“其实没有多少新意。塞列欧斯,就像我当初召唤你一样。我懂得那些古老的魔法,书籍给了我知识。这片大陆的基本规则是交换,对吗?”
“……”我没有回答,默认了兴登堡的话。
“十六岁时,我的父母消失了,但他们留下了这一本本书。我只是挑选我喜欢的内容去看,也足够我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最后,我靠着这些知识活了下来。你真信一个少女能靠着杀死森林里的野兽活下来?你根本不愿意多花点时间去了解我。”
“你一直在骗我,花言巧语。”兴登堡冷静地说。
“……”
“但是,我不在乎。你的表演太假了,塞列欧斯。没有人会在愿意为爱人付出双眼的同时,没有任何耐心去倾听爱人的过去。你想要表现得像个人类,但恕我直言,你不具备任何这方面的天赋。”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困住我?”
“十岁的时候,我抓到了一只兔子。它很可爱,所以我瞒着父母偷偷养了它。没过多久,父亲看见这只肥胖臃肿的兔子,提出要改善伙食。于是,父母一起煮了它。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你报复了父母?”
兴登堡冷笑一声,说:“我把这只兔子全部吃完了,没有给父母留一口。因为它是我的,我养的,那么自然全部属于我,就算是变成食物,也都全是我的。”
“…………”
“你也一样。现在,你应该充分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兴登堡身上的穿的礼服在逐渐消失,很快,她在我的眼前变得一丝不挂。她的礼服化作柔润的光点,缓缓浸入地下。
我明白了,她用我送给她的礼服,以那些书中告诉她的方式,和这片大陆做了交易。
通过交易,成为了高阶大恶魔。选择成为恶魔,也许是因为我是恶魔,所以这样能够充分地克制我。舍弃人类身份,为了一只想要逃跑的兔子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我很想问这一点。
突然之间,我注意到了这其中的不合理。
我的双眼,星空晚礼裙,高阶恶魔的身份……
既然我的双眼价值如此之大,为什么我现在会是这副样子?连毕业都艰难?
“塞列欧斯,你现在在想什么?”兴登堡问,语气很冰冷。
我再度看向她——她赤身裸体,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才发觉,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人类女性的裸体。那是非常丰满,但腰肢纤细的身体。堪称优越的外貌,让兴登堡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非常引人注目。
“没想什么。”
兴登堡伸手,将我的手按在她的胸上。“你感受到了什么?”她问。
“你的心脏在跳动,你还活着。”
柔白的脂肪像是鲜牛奶一样从我的指缝溢出。
兴登堡再次冷笑:“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恶魔,怎么会对女人毫无反应……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我看向天空,清澈的夜晚已经变成了血红。
然后,一张鲜血淋漓的大网朝着我扑了过来。
想起那条被兴登堡吃干抹净的兔子,我的念头只有一个——逃!
我收回我的手,如风如雷般疾驰。
血网则是寸步不离地罩在我头顶,血箭如雨倾泻而下。全身上下被捅了无数个血窟窿,金色的血和红色的血混在一起,像是一副金红的油墨画。
我的身后升起一片庞大的阴影,那是兴登堡在化作恶魔形态。
她是由人类化为的恶魔,初次使用恶魔形态还不够熟练。不过,要是让她以目前的力量变成完全体,我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跑,塞列欧斯,再快一点。
狂奔之际,连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血雾。然后,猎人、飞鹰和隼鹰拦在我面前。
“让他不能行动,但别要了他的命!”兴登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猎人们纷纷瞄准了我的双腿双手,我躲掉了不少攻击,但水银子弹还是让我跪在了地上。飞鹰和隼鹰走到我面前,两把太刀在血网下发出瘆人的红光。
“看起来,你不如兴登堡强大。”猎人说。“所以,你们找到了更好的交易对象。”我说。
飞鹰和隼鹰点了点,准备用太刀彻底弄坏我的手脚。
已经没办法了吗?不,不能这样。
希亚大陆!我需要交易!
我在内心咆哮着。
那个温和柔润的女声,一如既往地回复我。你想要交易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返回格瓦诺利学院!
孩子,你的愿望代表着自由,那么,你身上有什么是可以称作自由的呢?太刀已经斩断了我的左手。
金色的血液横流,手臂的断面中能看到破裂的、跳动的血管。就这只左手吧。它脱离了我的身体,它获得了它的自由。
我听到了希亚大陆的笑声。
快回答我!究竟可不可以!!成交。
听到这两个字后,我也终于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发现我回到了格瓦诺利学院的宿舍。
断掉的左臂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金色的血液干涸,断面处糊成了一团。我剧烈地喘息着,想要将注意力从身体的疼痛上转移,但没有成功。
从床上下来,我在宿舍环视一周,墙壁上挂着人偶模型,我上前扯下了人偶的左臂,安在了身上。没费多长时间,血肉就和冰冷和无机物契合,长在了一起。
这应该能代替我失去的左臂。
平复疯狂鼓动的心脏后,我朝着毕业登记处走去。
我已经完成了兴登堡的三个愿望,也证明了自己具有玩弄人类内心的能力,接下来,我可以毕业了。不知为何,之前我一直执着于这个目标,现在想起时内心却毫无波澜。
我似乎丢失了一些东西。
来到登记处,我安静地排着队。同学以一种诧异、好奇和嘲讽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没有一个主动和我说一句话。他们不曾用言语议论,但仅靠眼神,就已经能充分地告诉我他们在想什么了。
我并不在乎。
我去人间界一次,最终的目的就是离开这个地方,然后过一种无人知晓、无人在意的糜烂生活。这些人不过是达成目的路上的灰尘而已。
到我了。
负责接待的是名叫关岛的少女,一头金发,浅钢蓝色渐变眼睛,总是面带笑容。她的办公桌上还摆着直播用的水晶球。
据说关岛是学院培养的偶像,在这里的工作只是一时的兼职。我对偶像向来不感兴趣,对她并没有多少了解。
看见我到来,关岛双眼放光。
“哇哦~快看快看,今天我们要接待一名特殊的学生呢。嗯,眼睛是玻璃珠,左手是人偶手臂,这样的恶魔,哈哈哈真的很少见啊。”
“你好,我需要进行毕业登记。另外,请关掉水晶球,我并不想成为被直播的对象。”我说,语气冷淡。
关岛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欸?真的不要吗?被直播后你会很出名的哦~就算是为了可爱的我,能不能答应一下嘛~”
“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上面。我不想被直播,谢谢。”关岛泄气地说:“好吧,遇到了不好相处的学生呢~”
她关掉了水晶球,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那么,同学请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塞列欧斯。”
“你你你就是塞列欧斯!那个超级杀人犯的儿子?!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说你父亲的事真的很吓人……但你看起来……”关岛苦恼地不知道怎么选择词句,“看起来一副快要碎掉的样子……”
“关岛小姐,我需要办理毕业登记。”
“好吧好吧~让我操作下!”关岛在卷轴上一顿操作,然后向我露出一个向日葵般阳光的笑容,“塞列欧斯同学,你完成了社团任务,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准许毕业!我刚刚已经确认了,现在,你是正式恶魔了!”
“谢谢。”我点了点头,本该感到高兴,但此刻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那么,塞列欧斯同学,你想要成为什么种类的正式恶魔呢?”
“吸血鬼。”
“嗯?吸血鬼?看不出来你会选这个呢,塞列欧斯同学很喜欢人血吗?”“谈不上喜欢,而且,我不想闲聊。”
“好吧~转职需要一天时间,系统要经过大量确认工作,才能将一切证件办妥发给你。办妥后,证件会送到你的寝室里,塞列欧斯同学,请耐心等待。”
“谢谢。”我点点头,准备离开。关岛揪住了我的袖子。
“请问还要我做什么?”我停下脚步,问。
关岛朝我眨了眨眼:“塞列欧斯同学,我真的很好奇你父亲的事。我给你我的联系方式,你陪我喝一杯,我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不需要。”
“别那么快拒绝嘛~好好考虑考虑!”不顾我的拒绝,关岛将她的水晶拓片塞给了我。我随手把这东西塞进了衣服口袋,再也没管。
回到宿舍,兴登堡的模样彷佛挥之不去的阴霾,一直霸占着我的脑海。
我逃跑了,我不知道以兴登堡的性格,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但我很清楚的是,她再也找不到我了。至于那几个女猎人,自求多福吧。
按照现在的情况,她们的诉求兴登堡必然不会满足。唯一无辜的就是利安得,我不知道她会被如何处置。
很多想法,盘旋在内心,但很快我就强制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些。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做这些也没有用处。
在我准备休息时,胸口发热发烫起来。
关岛送我水晶拓片震动起来,我拿起一看,关岛给我传送了消息。“密涅瓦俱乐部,我等你。进来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就行~”
“我不去。”
“来嘛来嘛~好哥哥,快来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可以给你准备新的手臂和眼睛,现在的不好用吧?我可是很贴心的!”
“……”
“嘿嘿,我保证你跟说我的内容,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我真的只是好奇,嗯……我可以和你‘交易’,来确保我说的话是真的。”
人偶的左手并不好用,最终,我接受了邀请。
来到密涅瓦俱乐部,这里离血湖不远,是一栋用黑砖细密搭建起来的城堡。寒风中耸立着,它的外表看起来和格瓦诺利学院一贯简洁冷酷的风格不同,给人的感觉清爽而不失温暖。或许是华诞节到了,周围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装饰,四处喜气洋洋。
虽然格瓦诺利学院建在恶魔界,但血湖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由血液组成的湖泊。它只是每年秋天时,受到周期性山石催化作用的影响,湖水会变成红色,也就得了这个名字。秋季的血湖,就像是突然被红墨水浸染的清水,从外表看去,十分吓人。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本来不该想这么多。
只是看着血湖,我隐隐约约感到一股跳进去的冲动,没来由地觉得,在血湖湖底会有我需要的东西。
雪花落了下来,我伸手去接。和人间界不同,这里的雪花是荧蓝色的,而且每一片都有人类手掌那么大,因而这里发生雪灾时,也格外恐怖。但因为绝大多数恶魔会飞,所以大多数时候,除了比较倒霉的恶魔,大家也都能活下来。
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我准备敲开俱乐部的门。
我完好的手指还未落到门上,门就猛然被打开了。
关岛一只手握着门把手,一脸笑容地看着我。她的笑很温暖,像是能融化周遭的冰雪。“哇哦,塞列欧斯同学很准时!我很喜欢做事准时的人哦~”
“嗯,我已经答应了你会过来。”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关岛一把抓住我完好的右手,将我拉进门。门在身后被关上,我看向俱乐部内部。
十几个年轻恶魔正坐着笑闹,嘴里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他们分坐在好几桌,也有人一起玩着桌游。
其中一个红头发、身上戴着星星的少女一见关岛,就非常热情地打着招呼:“关岛关岛,哇,你是带着谁来俱乐部了呀?这个人好特别呀!眼睛和手臂都和大家不一样呢!”
关岛露出无奈的表情:“圣地亚哥前辈,这位是塞列欧斯啦,就是那个杀人——啊那个很恐怖的猎魂者的孩子。”
“诶?好厉害呀!我也知道那个人哦!但是所有影视剧和书里都没有说那个人到底叫什么,这个绰号好难记啦……等等!他他他是猎魂者的儿子?那关岛你不是很危险?喂,猎魂者的儿子,快放开关岛!”
红发少女从座位上一跃而下,一手叉腰,一手气势汹汹地指着我。我试图挣脱关岛握住我的手,但是关岛捏得更紧了。
“你还是先放开我吧,我不会跑的。”我说。
关岛犹豫了一下,还是牢牢捏住了我的手:“塞列欧斯,我有一种感觉,你是那种一遇到麻烦就会光速逃离的人,而圣地亚哥前辈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很麻烦的人。”
“……我没那么说过。”
圣地亚哥看了看我和关岛,蹬蹬蹬跑到我和关岛面前。“你们俩,在说悄悄话!”
我苦笑了一下:“圣地亚哥前辈,你好,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但你是猎魂者的儿子!”圣地亚哥不依不饶。
“是的。但是我没办法选择我的父亲是谁,你也不能,对吗?”我说,用尽量温和的语调。
其他原本在娱乐的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事,他们没围过来,只是或坐或站,都在观察这边的情况。
圣地亚哥用手扶着下巴,歪头想了一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双手一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哦!所以,你不会对关岛不好对吧?”
这女孩真是傻得可以。我心里想着,但面上还是一片和煦,充满耐心:“我没有对她不好的理由呀,而且,我今天也是接受了关岛小姐的邀请才过来的。”
圣地亚哥立刻看向关岛。
“是真的啦,前辈。是我让塞列欧斯来的,我找他有点事~”关岛朝圣地亚哥神秘地眨了眨眼。
“这次会用到我的能力哦。”
“哦哦哦——!就是你那超厉害的致幻能力?”“没错~!”
“致幻能力,是指什么?”我问。“一会你就知道了。”
关岛又和她俱乐部的朋友交代了两句,拉着我走进了包厢。
这里摆着一张很宽大的黑色沙发,关岛双手一推,将我推到了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塞列欧斯同学,我希望能在幻境里采访你,这样得到的答案比较真实~”
沙发的质感细腻而柔软,包厢门被关得严严实实。“我想先看看新手臂和眼睛。”我说。
“没问题~”关岛语气轻快地看着我,然后兴致勃勃地从书柜的暗格里抽出了两个盒子。她朝盒子滴了两滴自己的血,盒子就自动打开了。
我注意到,她的血是红色的。我的血是金色的,为什么?
盒子里是两块透明的水晶,散发着清澈的光芒。
关岛拿着两块水晶靠近我,一脸得意。
“塞列欧斯,你看这些好不好?拟物灵辉,可是很少见、很珍贵的!”
拟物灵辉是恶魔界自然生长的一种矿石,数量稀少,虽然是矿石,不具备灵智,但却有特殊的矿物特征。拟物灵辉可以模拟成恶魔的肢体器官,因为这个特性,往往被当作备用器官使用。在战场上,这东西也一直是高级恶魔军官的标配。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啊呀,我运气好捡的嘛。”关岛笑嘻嘻的。
“这东西只有矿场才有,而你是偶像。”
关岛拍拍我的肩膀:“别那么担心,我说了给你用,你就放心用吧。反正这东西上了你的手和双眼,不用点手段根本看不出不是原装的。你只要注意点,没人会知道。至于我嘛,你大可放心,给我喝点你的血,我们缔结交易不就行了?”
关岛并不想说,我也就不再强求。“给我个干净杯子吧。”我说。“嗯?要杯子干嘛?”
“你得喝下我的血。”
“是啊,可是,为什么要杯子?”关岛无辜又茫然地眨了眨眼。“总得用容器去装血液……”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热情又天真的少女,说起话来我总是有些累。“啊,这个呀,可是,根本就用不着杯子嘛——”
说着,关岛抓起我的右手,用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腕。苍白的肌肤上,淡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嘿嘿,我可以直接喝的。而且,你的血管看起来很明显,颜色和大家也都不一样……”
说着,关岛低下头,一口咬在了我的手腕上。尖锐的虎牙刺破肌肤,带来刺痛,但很快刺痛的感觉被她温暖湿润的唇舌抚平。伤口被舌尖舔过,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传来。过去从未理会过的血液的流动、血管的搏动,此刻在她的口腔里,似乎都被放大了千百倍。血液就像溪流,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我有些怔住,看着她低下身后,散落在周围的金发。金发带着微微的棕,有种人间界丰收时小麦的感觉,芬芳的、清新的感觉。金发像上好的锦缎一样,流过我的双腿,将周围这方寸之地,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发,快要碰到时,她猛地抬起头,我也就快速收回了手。
“好啦,现在我们是缔结契约啦!你不用担心我会骗你,当然,你也不能骗我!关于你父亲的事,你知道的通通都要说出来!”少女说。
“……嗯,好。”看着她满脸的期待,我突然觉得内心很柔软。
“还有——”关岛舔了舔唇,拉长了调子,给了我一个狡黠的笑,“你的血很美味哦,是甜的,塞列欧斯同学。除了我,还有没有人喝过你的血?”
我想起一个红发的身影,没有回答关岛。
“切,不说就算啦!现在,我们要办正事啦~躺下躺下!”
我被关岛压在沙发上。
“闭上眼睛,把你所有的杂念都排空,直到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哎呀,施展幻术是我的天赋,一般我都是趁着其他人心理脆弱的时候用来套情报,或者困死其他人的。但是,我想对塞列欧斯同学你温柔点~放心,只要你相信我,就不会发生什么事~幻境会告诉我情报。”
“……嗯。”
“没错,放松,放松。从头部,到四肢,什么也别想。”“……”
“眼睛不许再动啦!我能看到你眼皮下滚来滚去的眼珠!放心,结束后我会把拟物灵辉给你的!咦,细看的话,塞列欧斯你的眼睫毛好长……想想就算是玻璃眼珠,你的眼睛也挺好看的,有没有考虑也来当偶像?”
“……”
“哈哈抱歉抱歉,最近我们偶像团体很缺人嘛。多拉一个人下水也是好的~不要想这些了,你现在,只听我的就好。”
“……”
“……认识我,相信我,依赖我,爱我,最后,把一切奉献给我……堕入无量业火,堕入无边幻境之中吧……”
那是一个遥远的女声。
我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周围是缓缓流动的水声,不远的地方是有节奏的、仿佛擂鼓般的声响。但那擂鼓声却如此温柔,听来让我如此安心。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
“我把他寄存在大地之种里,想必这样,他就能活下来。”“你可以亲自生育他,或者,将他交由偷食禁果的那一对。”
“他在我的肚腹内,最后只会被消化掉。盖亚,我需要的是容器。我已经试过上百次了,我不希望这次也失败。”“过去的上百次失败,只因你不希望容器产生灵智。这一次呢?”
“他会长大,他会有自己的人生和意义。待他出生,我会回来看他。”“晨星,你拥有的已经太多了,你就如此贪婪吗?”
那个男声冷哼一声,说:“这天上地下,不论七重天、人间界和十二重魔域,有哪一点配得上我?既配不上,我便势必要改造它。”
“我并不期待战争。”
“一开始你会讨厌战争,一段时间后,你就会习惯战争,最后,你会喜欢它的。这世间的一切就是废铁,只有扔进战争的熔炉中,化铁为钢,才能稍显气候。怎么,盖亚,你不想看到更好的世界?”
回答男人的是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见到了光亮。
全身疼痛,一根长长的脐带连着我和一个巨大的、发光的金卵。我挣扎着站起身,发现自己正如同四蹄动物一般,四肢踩在地面上。脐带连接的金卵迅速干瘪,最终化作柔润的光点,连着脐带消散在森林中。
这里的森林和人间界的不同,树叶都是柔润的黑色或白色。森林里充满了珍奇的动植物,松鼠们抱着松果,站在树上呆呆地看着我。鹿、蛇、老虎、豹等等动物都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从来没想起过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
是我刚出生时的记忆吗?那个金卵,就是我的母亲?
之前听到了盖亚这个名字,在我的幻觉里,盖亚也曾和我对话。盖亚说,她取走我的眼睛是为了我好。
……
无法理解。
我走到湖泊前,这里的湖泊跟人间界和恶魔界的湖泊都不一样。表层的湖水是浅金色的,散发着蜂蜜的香气,湖底是流动的白色的液体,看着像牛奶一样。
但即使如此,湖泊的水仍然清澈见底。我在湖面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一头小羊的模样。
金色的羊角,浅金色的毛发,和金红色的横着的眼睛。
这是很小的时候的我,那时候我还没有能力化作人形,甚至连恶魔形态也无法自如地幻化。现在的我,很脆弱,很弱小。
“你出生了。”湖泊里突然传出声音。
然后湖底的牛奶中,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身影,比几十棵巨树合围起来还大。然后,那身影突破了湖底,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条黑色的巨蛇,金红色的眼睛闪着非常邪恶、非常璀璨的光芒。
它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闪着金色的光,透出一股极端高贵的感觉,同时,也极端邪恶。很危险,非常非常危险!
来自原始的冲动告诉我快跑,但我却想要再和这条大蛇亲近一点。
大蛇的大半身躯还埋在宽广的湖内,只有头部探出了水面,朝我咝咝吐着信子。也许下一秒,它就会咬死我。
我应该感到恐惧的,但此时看着这条巨蛇,心中却充满了安全感。
大蛇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一样,朝我吐了吐信子,用分岔的舌头舔了舔我的角。“真是弱小,作为我的容器,你还不够格。”大蛇说。
我突然有种非常荒诞的猜想,于是直面大蛇金红色的双眼。“你就是我父亲吗?你叫晨星?”我问,但发出的只是咩咩声。我忘记了,此刻我还是一头刚出生的羊。
大蛇轻蔑一笑。
“为什么我是羊,而你却是蛇?”我问。
“大地之种会根据你的心选择你的形态,我是你的父亲,但赋予你身体的,是大地之种。”“所以,在大地之种看来,我只配以这种弱小的形态出现?”
“比起我要的,你确实太弱小了。所以,作为诞生礼,我会送你一份礼物。”大蛇再度微笑起来,它张开口,它的毒牙咬在我的躯体,轻易地刺破了肌肤。有些东西,自它的毒牙被灌入。
我的身体在发生改变,变长、变高,最终变为一头样貌可怕而丑陋的战争巨羊,就像兴登堡看见的恶魔形态一样。
大蛇离开了我的身体,似乎满意了几分:“这样还有点我晨星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森林中传来一句极具穿透力的怒吼:“邪物滚出我的乐园!”然后,我便被震晕,从万丈高空摔落,最后看到的是晨星那张蛇脸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