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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22

 

“塞列欧斯,我见到了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她有着红色的长发,她身上有着迷迭花的香气,我……非常非常喜欢……”

兴登堡?!

他见到了兴登堡。我心中悚然一惊。

“塞列欧斯,我好像有些理解人类的生命和灵魂了,我见到兴登堡时感受到的东西,和那些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为了爱人牺牲自己的人,很像。我不想吓到她。”

“塞列欧斯,她朝着我笑了。”

到这之后,饥荒不再向我传递信息。

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兴登堡被搅进这件事里。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再次见到她,我——

那时候的不辞而别,那些对她的忽视和欺骗,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将如何看我?她又将如何看待这糟糕透了的一切?她又会怎么看主动去找她的饥荒?

饥荒有着和我完全相同的脸和身体,和犹如小孩般的心智,和我相比,她会更喜欢我,还是饥荒?

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握紧了手中的鱼牙。我、我竟然,在将自己和自己作比较,在想哪一个自己更能讨兴登堡欢心。

塞列欧斯,你太可笑了!

星夜兼程,我终于来到了饥荒面前,他身边是安静的兴登堡。

红发的少女一如我逃离她时那样美丽,黑色的战马蹲下身,任由她抚摸着柔软的鬃毛。饥荒只是看着她,就像七岁的孩子在看他的珍宝。

注意到我的到来,兴登堡扭过头,在明丽清澈的夜空下朝我微笑:“好久不见,塞列欧斯。”我牢牢握住手中的鱼牙,身体却轻微发起抖。

“……好久不见,兴登堡。”

有时候你会遇到让你灵魂都战栗的存在,当你一开始遇到她的时候,因为你并不了解她,也并不了解自己,所以你总是会错过她,也错过改变自己的机会。

但当你真的再次与她见面时,一切都已经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单纯了。

你想要了解她了,可她未必会给你机会。你想要挽回,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挽回。

我下了马,站在兴登堡面前,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只能看着她,在脑海中千回百转地斟酌词句,试图找出那个句式的最优解,试图通过语言否认我们之间其实存在着很多矛盾,甚至试图去欺骗自己、去证明她对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重要。

如果作为我半身的饥荒没有像个得到至宝的孩子一样,乖乖地注视着她的话。

兴登堡不再抚摸黑马,而是站起身,正对着我:“所以,塞列欧斯,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能毕业?还是其他目的,而来寻求我的帮助?”

“……你都知道了。”

过去我想要满足她的愿望是假的,而我想要玩弄她的心却是真的。“嗯,饥荒都告诉我了。”

“你没有……认错么?我和他一模一样。”我问,问得很艰难。

我不是人类,我是不该有嫉妒这种情绪的,这对我而言没有用处。

“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塞列欧斯。”兴登堡拿出了一对眼睛,蓝色的,我认得,那是我的眼睛,“因为他对我感到好奇,他想要了解我,而你不会。”

“……”

“过来,塞列欧斯,接受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我牵着红马来到兴登堡面前,她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说过要给你礼物,虽然迟了点,但好歹也能送到了。”

她的食指点在我的太阳穴,然后我那双用拟物灵辉替代的双眼飞走了。

柔润的眼珠被送进眼眶,兴登堡的手指覆盖在我的眼皮之上,温柔地替我阖上双眼。

兴登堡凑在我耳边,低声细语:“比起支离破碎的你,我更喜欢完整的你。把一切都交给我,好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你的这个半身,远比你要诚实。如果不是见到他,我不会才知道,原来,我对你这么重要,值得他用一整个城市的恶魔的生命与灵魂,去换取一双要赠予你的双眼。他知道这双眼睛我会给你,但他想要了解我,也想要了解你。而他就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我无法否认兴登堡的话。

“还没有结束。塞列欧斯,我跟你说过,我的东西整个都是我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其他人对我的东西动手动脚。晨星又算什么?一个暗处的幽灵,就让他去死吧。”

“饥荒,我要他失去的那只手。”我听见兴登堡如是说,双眼还未恢复,我看不到,只能听到。

天平秤重的声音响起,“哐当一声”落下的是手臂,轻飘飘的在天平另一端翘起的是兴登堡的发带。我知道是因为饥荒知道。

随着血肉碰撞发出的声响,我曾失去的手臂再次回到了身体。“饥荒,我要他失去的半身。”

天平称重的声音响起,“哐当一声”是落下的天平,天平右侧是半颗跳动着的心脏,轻飘飘的在天平另一端翘起的是兴登堡的一缕红发。

我知道是因为饥荒知道。

“吃下去。”

跳动的血肉触碰到双唇,我张口吞了下去。“你会完整。”兴登堡如此笃定。

我想,晨星永远想不到,他准备的后手会以这种方式消弭掉。半颗心脏顺着食管滑落到胸腔,和另外半颗心脏融为一体。新的身体生长出来,拟物灵辉塑造的身体如烟雾般消散。

我的双眼还是看不见,我只能听见——听见兴登堡的声音。

“我看不到你的脸了,兴登堡。”

兴登堡捧起我的脸,声音温柔得让人发抖:“因为我不想你看见。再为我哭一次吧,塞列欧斯?”

代表战争的红马和代表饥荒的黑马消散,兴登堡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会在你身边,你也会在我身边。”她说,话语中是全然的不可违逆。

诞生于瘟疫、战争与饥荒之中的死亡是一匹灰绿色的战马,它在满目疮痍的世界里寻找着主人,那个能揭开第五道、第六道乃至第七道封印的人。

可死亡遍经之地,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想离它越远越好。可它只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而已。

它在这世上奔走,让一个又一个地方的活物消失。死亡很不解,只要有一个存在不惧怕它,它就愿意成为那个人的仆人,供那人驱使,直到揭开所有封印。

死亡的不解终有消散的时候,当它来到一座小镇学校的医疗系时,它终于发现了合适的人选。

那是个蓝眼金发的少女,长着一副温柔的好相貌,工作时雷厉风行,说话声却又细声细气。

少女精准地用手术刀剖开活人与死人的身体,对活人是为了治病救人,对死人是为了学术研究和法医鉴定。少女执着于用自身的力量去拯救这个饱受摧残的世界。

少女从不惧怕死亡。

死亡觉得,这位名叫利安得少女,就是适合它的主人。所以,它对少女俯首称臣。

“啊?一匹向我跪下的灰绿色的马?”

“真是少见啊,我听说,你经过的地方,人们都死了。我是医生,我想要的是去救更多的人,我不能当你的主人。”

“你很喜欢我吗?嗯——如果能将你固定在我这里,这世上死的人也会少一些。我考虑考虑。”

……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利安得抚摸灰马的毛发,突然之间,她想起以前的事:“我跟你说,之前曾有一只恶魔跟我说,等他要死了就把身体指明捐给我研究呢……可他突然就消失了。”

灰马用头去蹭少女的掌心,似是一种安慰。

“我并没有特别难过啦,只是……觉得那时候真美好啊。在我一无所知的年纪,遇到最狡猾温柔的恶魔……”

利安得所在之处被死亡笼罩,可适当远离之处,人们又能活下去。

他们说,利安得是一位可怕的巫女,可她被那匹灰马护着,他们无法伤害她。

于是他们说,利安得是一位看起来像巫女的圣女,正因如此她才被那匹灰马护着,他们才无法伤害她。等待巫女的是绞刑架和火焰,而等待圣女的,则是纯白、虔诚的献祭。

小镇周围升起祭坛,那些被称为最纯洁、最虔诚的,被自愿作为献祭品,被自愿祷念祝词,她们愿意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以此祭祀利安得和利安得的灰马。

即使利安得并不想要。

晨星预言羔羊揭开第五封印,他听见第五个活物说:“你来!”他就看见,看见有一道虚无的灵魂。灵魂在寻找拥有灵智的容器,名字叫做光,命运也随着它,有涤荡世界的魄力和勇气,还有生命最原初的依恋。

灵魂找寻着它的早已预定的容器,灰马则即将随着祭祀消散。

灰马清楚,若是它消散,原本还被看作是圣女的,便会沦为巫女。于是它降下地震。

死亡的羔羊揭开第六封印,没有声息。那名为光的虚无灵魂找到了它容器,金发的恶魔向来是为它预定的,它栖居于他的心脏。它被孕育,总有一天它将以晨星的身份再度降世。

那时,便是第七封印揭开之时。

利安得就此活了下来。

兴登堡带着塞列欧斯回到了他们最初见面的地方,她坐在小木屋前院子里的秋千上。周围的花草树木已经全都凋亡了,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兴登堡将头靠在手上,看着面前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的塞列欧斯,心中有种很安宁的感觉。“塞列欧斯,我们回来了。”她笑着说,她发现这世上难有她在乎的事。

她通过从瘟疫那里得来的东西,与希亚大陆交换,得知了父母当年消失的真相。那是一个预言,晨星看到了自己降生的阻碍,兴登堡正是其中最大的变数。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以性命和灵魂掩盖了她的踪迹,让她无从被发现,无从被伤害。

晨星的事,饥荒用磕磕绊绊的语言,一点一点讲给了她听。

她发现,原来她也并不了解塞列欧斯。有时候你很在意对方,你将对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但是你究竟不是对方,那些沉重的过去,那些泥泞的道路,你没有像他一样走过,也就无从感同身受。而兴登堡又从来是势在必得的人,她想把自己喜欢的,都牢牢握在手里,但塞列欧斯是个太过散漫、在爱人和被爱上也太过迟钝的恶魔。

对方以温柔作为行走世间的伪装,内核却是散漫和单纯,他用行动表现的,远比他用言语透露的更多。当时为何真心相抵,之后却又差点两看相厌?

兴登堡不去追究了,不论作为人类,还是作为恶魔,她向来活在当下。

她歪着头看温柔得近乎温驯的金发恶魔,心想她终于得到他了,完整的他。她握住他的手,一如她童年时期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有着一双长耳的兔子。

仅这样是不够的,于是她带着他去了那些过去她想看,却没来得及看的风景。这也很奇怪,只有自己时,她只觉得所有花、所有的树、所有的山水和所有的人,都大差不差地活、大差不差地死。可当身边多了一个心上人,她的双眼却能看到生命与死亡的多样。

这样安宁的时光持续着,直到塞列欧斯向她跪下,并告诉她,晨星寄生在了他的心脏上。

“当他依赖我心脏的养分成熟时,他就会从我的身体中降临,穿破我的肉体,并揭开第七道封印。兴登堡,这不是我想要的。”塞列欧斯如是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兴登堡抚上塞列欧斯的胸口,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颇有生机的、跳动的心脏。“我想要把它送给你。iwanttogiveittoyou”塞列欧斯说。

然后他将双手伸进自己的胸口,掏出了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在他苍白的手中,鲜明地活着。

“拿走它,它本就是属于你的。takeit,it’syours”

塞列欧斯跪着,眼泪从蒙眼的黑布中流出,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脏,像最虔诚的信徒,为他的神奉上自己的心。啊,这个恶魔再次为自己而哭了。

就像那个他为她献上星空晚礼服的夜晚。

“毁掉它,我会忘记你,我会忘记很多很多事,但是别担心,我会为你活下去。”

塞列欧斯将心脏推向她。

兴登堡捧起这颗心脏,然后让它变成了一团血雾。

塞列欧斯果然不记得很多事了,他的身体也没有了体温,没有记忆时,塞列欧斯每时每刻都想要逃离兴登堡。于是兴登堡将他束缚于自己城堡的那张大床上,还给了他他的视力。

她靠近一脸不知所措的塞列欧斯。

西历1027年1月,塞列欧斯被困在她华贵的城堡里,以及她昂贵的天鹅绒大床上,塞列欧斯看着逐渐向他逼近的她,完全无法动弹。

或许事情本不该变得这么糟糕。

这一切的好坏都像是个万圣节玩笑,兴登堡死死盯着他,嘴角的微笑快翘到耳边,她盯着他,舔了舔唇,又咽了一口,喉咙轻微活动。

“终于抓到你了,契·约·者——”“啊……哈哈……”

塞列欧斯僵硬地笑着,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在床上不可控制地后退。

她会吃掉我的。

塞列欧斯脑子里的这句话不断被加粗又放大,警铃大作,六神无主。“不会再让你逃掉了,不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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