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匆匆跑回房十万两在床
“咱们就这样走了,卫庄大人他……”赤练面上浮现出一片担忧之色,步伐不免迟疑。
“咱们现在留在那里,也不过是板上鱼肉罢了。”
男人淡漠的声音自风中传来,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
“流沙的客人远道而来,怎么匆匆要走呢?”
白凤瞳孔微缩,下意识向前几步才堪堪停下。挡在前路的不是别人,正是阴阳家的月神。
暗淡的夜空下骤然见一只黑鸟划过天际,径直落在白凤肩膀上。
一阵短暂的交流过后,他眉心微动,只觉得事情正在往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他们冲那个孩子去了。
盖聂抬眼望着微微摇晃的陌生床幔,浑身一阵燥热难耐。自他服下了晚间的汤药后便一直如此。
他虽然察觉出汤药不对,可是形势所迫只能乖乖喝下。他原以为不过是软筋散之物,以防止逃跑之用。
没想到竟然是……
“这是陛下体恤先生特意所赐的汤药,还望先生尽数喝完。”
端药的内侍言犹在耳,盖聂现下只恨自己把嬴政想的太好。
今日是和墨家计划的营救之日,可是他一觉醒来却发现嬴政竟然又将自己换了地方。
他忍不住微叹口气。如今他不过一介布衣。而嬴政早已登上至尊之位多年,就算真的放走了一个盖聂,也不会让秦朝顷刻覆灭。
三天换三个地方,嬴政竟然也干得出来。
饶是他再不经风月,也明白了那药中到底加了什么。
外面不时传来些许隐晦的吵闹声,看来墨家已经动手了。他虽然心中焦急,却没有半分办法。
“吱呀——”
殿门缓缓打开,嬴政手拿一个精致的锦盒,踏着月光而入。床上的人正难耐地轻轻呻吟,泛红的面色似乎正浸在欲望的浅滩。
行动间布料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听得嬴政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先生好睡,外面可是一片惊涛骇浪。”他缓步走到床榻旁边坐下,顺手端起一侧的药碗。
药碗触手尚热,正是喝药的好时候。
盖聂在人前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状态。即使现在被他下了药,还在用指甲默默扎紧手心试图保持清明。
“陛下,”盖聂的喉结上下滚动,试图酝酿出完整的语句,“请您、您不要难为……”
接下来的话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请求嬴政放过墨家那群人?
还是请他放过自己?
墨家与帝国早已势同水火,断无转圜的余地。
“你是让朕想放过他们,是吗?”嬴政勾起嘴角,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
很明显,他并没有因盖聂为那些叛逆求情而生气。
“他们是为我而来,所有的罪责由我来扛。”盖聂的眼神逐渐迷离,却依旧努力保持清醒。
“一别经年,先生还是这般。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揽下。”
嬴政用汤匙舀起一勺药,轻轻用碗沿刮去多余的汁水。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慢条斯理,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漫不经心。
这是一种全局尽在把控中的自信。
盖聂抬眸望向面前的君主。明明对方尽在身侧,可却好似相隔天涯。
嬴政早已不是旧日的嬴政了。
他根本拿不准君王的心思。
汤匙已经尽在嘴边,带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盖聂顺从地张嘴吞下,连问都不问一声。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哪怕嬴政现在给他喂下鸩酒,也只能喝下去了。
随着药碗慢慢见底,嬴政的心情也逐渐雀跃起来。
他拿出手帕替床上的人拭去嘴边的药渍,慢慢欣赏着盖聂渐渐迷离的眼神。
“你想要朕的恩典,就该拿出些诚意来。”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动动嘴皮子就想成事,哪里那么容易?
盖聂的胸膛剧烈起伏,强烈的药效带来令人发疯的酥软麻意。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吞没他所有的理智。
“陛、陛下……”他艰难张口,声音哀戚恳切,“求您,求您放过他们……”
当年他与嬴政少年投契之时,何曾想过日后的同道殊途?
他受故人之托,为寻找天明而离开皇宫。此举在多疑的皇帝面前,无异于赤裸裸的背叛!
不管嬴政想将他碎尸万段还是五马分尸,都是自己选择的结局。
可他真的不愿嬴政伤及无辜,罔造杀孽。
“求您。”他又一次开口,带着滚烫的气息。
嬴政垂眸看向床上的人身处欲海,目光最终落在那只从被子里探出的白皙瘦弱的手腕。
青色的血管浮在皮肤表面,随着主人抓紧他腕子摇晃的动作而绷紧。
明明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还惦记着别人的安慰。
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人世变幻,波涛汹涌。
只有盖聂还似初见时。
“既然先生出言相求,那么朕就只能成人之美了。”
嬴政慢条斯理地掀开盖在盖聂身上的被子,轻轻拉开那人腰间仅剩的一条腰带。
那是通往隐秘关卡的最后防线。
他对外面那堆破事并不感兴趣,现在享用眼前的礼物才是正理。
身上仅剩的单薄衣物骤然掀开,盖聂直觉身上一凉。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带动身上的锁链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先生别怕,朕会让你舒服的。”嬴政伸手将盖聂揽在怀里,静静感受着对方细微的颤抖。
“陛下……”盖聂难得没有挣扎,反而顺从地靠在帝王的怀中。
身上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吸附着无形的小虫,从皮肉啃至骨髓。他暗自轻咬下舌尖,试图保持思绪的清明。
嬴政眼尖立刻看到他的举动,当即用手掌拍向盖聂的臀尖!
啪!空气中骤然响起清脆响亮的掌声。
盖聂被打得周身一颤,瞬间放开了饱受折磨的舌头。
“不许咬舌头。再让朕看见,可就不止这一下了!”
他威胁的言语刚出口,身下的人立刻绷紧身体,胡乱点头应下。
嬴政见人答应,不禁又恢复好言好语的态度。外面墨家闹得乱哄哄的,他只能向盖聂讨回这笔账了。
放在床上的锦盒被顺势打开,嬴政取出里面放的一对细长的红宝石金乳夹。
上面挂着的宝石纯净明亮,中间用金子制成的链子相连接,末尾坠上清脆的铃铛。
只需要轻轻一晃,满室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好看吗?先生?”嬴政起身而上,将夹子在身下人的面前晃了晃,语气中恶意慢慢。
盖聂就着烛光抬眸望去,只见那锋利的夹子上面排满密密麻麻的锯齿,竟是一点空隙都不肯留。
昏暗的烛光下,乳夹泛着冰冷锋利的光芒,一张一合间恨不得立刻咬上猎物。
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皇帝的脸色陡然凌厉起来。
他立刻起身摔摔袖子,仿佛刚才与盖聂耳鬓厮磨的另有其人。
“既然先生不喜欢,”嬴政随手将乳夹扔回锦盒内,“外面还有一堆叛逆处理,便先回去了。”
说罢,竟是作势转身要走。
“陛下!”盖聂又惊又惧,立刻伸手抓住皇帝的袖子。可是他现在浑身酸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彼时的嬴政却似铁了心,对他眼里的祈求之色示弱不见。
“朕不喜欢勉强。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等十日药效过了就好了。”
十日?!
盖聂生平奏的副丞相,冯劫下参群臣,上谏帝王。
此人是朝堂上出了名的硬骨头,而且每次都能抓住实证。冯劫还喜欢在参人之前找出官员们所犯的律法条款,大义凛然之姿恨不得生吞了犯事的官员。
嬴政垂眸一言不发,只由着身旁的宫女给他宽衣。
等到内侍熄了灯,殿内一片漆黑。盖聂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孤傲的帝王已经躺在了他的枕侧。
“你觉得冯劫此人如何?”
盖聂窥着殿外的模糊光亮,正色道,“冯劫为人果敢刚毅,不畏强权,颇有一番傲骨。”
嬴政微微颔首,脸色却愈发难堪。他并非贪恋谗言的君主,亦不喜谄媚奉承的臣子。
冯劫出身官宦世家,相比于唯唯诺诺的臣子,他更敢于直言谏上。
人站在高处越久,越容易被迷雾遮住双眼。
只是有时候臣子太不解风情,也够让君主为难的。
今夜少见清净,盖聂看着帝王沉睡的面庞,细细感受对方均匀地呼吸。即使入睡后帝王的眉头依旧紧蹙,可见这些年嬴政的王位坐得并不舒坦。
帝王宽厚的手掌牢牢揽住他的腰身,容不得一点反抗的动作。
盖聂撇了眼嬴政落在外面的一条胳膊,近乎本能地拉过棉被帮其盖住。
熟人的动作令盖聂不由得一震。
他曾经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重复着现在的动作。那时候的嬴政还没当上九五之尊的皇帝,他不过初出茅庐的江湖剑客。
他们曾经把酒言欢,又生死与共,最后转向兵戎相见。
辅佐嬴政的记忆在角落里蒙尘已久,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直至此时此刻,盖聂才真正明白岁月在自己身上刻下何种痕迹。
那是一种不需要任何思考,近乎是来源于生物本能般的习惯。在他不经意间,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潺潺流水般向嬴政流淌。
初被困在秦宫时,他曾无奈于嬴政的过分执着,现在看来走不出去的或许不止帝王一人。
殿内的烛光朦胧温暖,偶有噼啪之声传来。
盖聂又检查了一遍帝王的被子,这才放心睡去。
翌日清晨,嬴政按时前往麒麟殿上朝。甫一坐上皇位,群臣立刻呼呼啦啦地跪了满地。
随着一声平身后,嬴政立时察觉到人群中隐隐有寒光闪现。
他抬眼望去,果然见御史大夫冯劫正拿着笏板,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想来冯劫应该是憋了一晚上,恨不得下一刻就扑倒帝王面前来奏对。
“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冯劫中气十足地从朝臣中走出来,一点看不出来风寒初愈的样子。
相比于神采奕奕的冯劫,嬴政明显力不从心。他近日一直忙着处理叛逆,思索如何把盖聂牢牢扣在手心里。
果然横竖都是要挨一刀,他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的龙椅有点烫。
“卿病后初愈,所奏何事?”
嬴政现在还不知道冯劫对事情掌握到何种程度,只能先按兵不动。
“臣病中得知陛下抓到了叛逆分子,先在此恭贺陛下。”冯劫攥着笏板,打算先礼后兵,“但臣听说陛下却并未处置他。”
“此事朝臣们已经商论过了。朕以盖聂为诱饵,用以打击墨家为首的叛逆分子。”
冯劫并没有被皇帝搪塞过去。他眉头紧拧上前一步,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臣昨夜得知叛逆分子已经元气大伤,恐怕短时间内难以与帝国作对。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处置盖聂?”
果然被咬上了。
嬴政毫不意外冯劫的话,立刻接口道:“如今墨家虽无力再战,但是恐怕不会就此放弃。留着盖聂在手,亦可为将来多一份筹码。”
这可是他昨夜想了半柱香的对应之策。
冯劫虽然固执却并不强犟,他认可了皇帝的说辞,选择退了一步。
“可是臣听说,陛下没有把盖聂下狱,反而是关在了别处。据微臣所知,盖聂的剑术冠绝天下,如果不严加看管容易酿成大祸。”
“爱卿所言甚是,朕已废了他的内力,着人严加看管。如今他折了羽翼,不过是笼中困兽。”
皇帝居高临下,语气淡漠异常。朝臣们面面相觑,都感叹冯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
“即是如此,那盖聂叛国通敌,与墨家勾结许久。想必知晓其中不少内情。不知陛下可否拷问出什么了?”
这……
嬴政眸光微动,饶是他竟然也有一点点心虚。
他初抓住人后,一心因盖聂的背叛而气恼。因此不管不顾地拉了人接连几夜颠鸾倒凤。随后他又设计以盖聂为诱饵,继续拉着人颠鸾倒凤。
那夜盖聂在他的身下情迷意乱,还开发出不少新鲜玩法……
“陛下!陛下!”
迟迟得不到回复,冯劫此刻脸色很难看。他故意大声咳嗽几声,以示提醒。
嬴政猛然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敷衍下去。
“盖聂叛国通敌,朕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只不过现在还需要留着他一口气,否则朕早就将他五马分尸了。”
帝王决绝的语气回荡在宫殿内,好似要将逆贼千刀万剐。
冯劫狐疑地抬眼,却没有看到任何破绽。他虽然心有疑虑,却只能默默退下。
今日的宫殿一如往昔高大恢弘,他却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今日的陛下似乎格外疲惫,并不复往日那般神采。
嬴政的回答毫无破绽,成功避免一场腥风血雨。
散朝后大臣三三两两的离宫,只有冯劫被留在皇宫偏殿。
嬴政在朝堂上驳回了冯劫的谏言,又不好将人打压太过。于是借着冯劫病后初愈的借口,赏了他许多滋补的药材,又命夏无且前去诊脉复查。
在第三盏茶饮过后,夏无且气喘吁吁地赶来。他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就急匆匆地对着冯劫赔笑。
“大人久等,是在下来迟了。”
冯劫虽然为人刚正,却并不刻薄。他一扫朝堂之上的冷脸,笑着将夏无且扶起来。
见对方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冯劫不禁追问,“可是陛下龙体欠安?”
夏无且立刻绷紧神经,故作轻松道:“大人说笑了,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怎会欠安?是在下今日有些疲累,在医馆小憩了一会,还望大人见谅。”
这个回答成功激起冯劫的愧疚之心。想起自己之前感染风寒时,夏无且鞍前马后地照顾自己。
想来是太过来劳累了。
“之前大人尽心照顾我还未谢过,我一直心怀感激。近日外地进贡了一批珍奇宝物,陛下许我任意挑选。我听说那地方盛产稀有雪莲,夏大人与我同去吧。”
雪莲?夏无且不禁咽了下口水。
最近自己取用了不少雪莲,用来给盖聂治病。恐怕现在阁中恐怕没有几株雪莲了。
他本想拒绝,却架不住冯劫的盛情邀请。二人来到珍宝阁,却发现今日异常热闹。
珍宝阁里的东西件件价值连城。嬴政素日并不喜欢过分奢靡,是以这些宝物平日里多是命人严加看守。
宫女宦官们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不少宝物。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高处指挥。
竟然是陛下身边的宫女——参商。
“姑娘?这行吗?”小太监拿着一匹紫色的云锦布料,小心询问道。
“不行,不行。陛下说了要蓝白色的。”参商瞥了一眼摆摆手,命人赶紧放回去,“再找找,我记得就放在这里。”
“见过御史大人,夏大人。”不知是谁注意到了门外的二人,出声见礼道。
参商动作一滞,面上竟然生出几分尴尬之色。
御、御史大人怎么会来?
“见过御史大人,夏大人。”她踉跄几步上前行礼,尽量维持正常的神色。
“参商,你在找什么,如此兴师动众的?”冯劫难得觉得新奇,不禁追问了起来。
参商没有回答冯劫的话,反而笑盈盈地反问道,“大人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她怎么敢说自己是奉陛下的命令来阁里找雪莲,顺便再寻几匹布料给盖聂做衣裳。
“姑娘,找到了。”宫女兴高采烈地过来,手里捧着一匹蓝白绣银色暗纹的布匹。
参商点点头,连忙让人送下去。
“之前外地进贡了不少稀有贡品。陛下曾许诺我可以随意挑选。近日我骤然风寒,多亏了夏大人悉心医治。”
冯劫打量着束之高阁的宝物,似乎在寻找什么,“是故我想把选些雪莲赠与他。记载的礼册在哪里,不知还剩下多少雪莲了?”
雪莲?参商暗自瞠目,瞟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夏无且。只见对方就差把想跑刻在脸上了。
“这……雪莲已经所剩无几了。”负责打理珍宝阁的官员战战兢兢,几乎不敢看冯劫的脸色。
“没有了?简直是胡说八道!”冯劫当即勃然大怒。这次进贡的单子他也是从李斯那瞧见过。
进贡的雪莲少说也有几十株,怎么会没有了?
“是不是你们偷偷藏匿起来了?”冯劫当即面色不虞,横眉看着颤抖的太监宫女。
众人吓得连连跪倒在地上,纷纷摇头称作不敢。
冯劫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他知道珍宝阁里的东西绝非凡物,给他们胆子也不敢私自藏匿。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环视一周,忽然笑出声来,“陛下最近可是得了什么新欢不成?”
此话一出,参商和夏无且俱是一惊。不愧是让陛下都头疼的臣子,果然敏锐啊!
冯劫仔细观察二人的神情,却并未看出什么破绽。
又是绫罗绸缎,又是珍稀补药,看来陛下很是重视这人。
想起早朝时陛下的样子,他很难不怀疑是因为房事才精神萎靡。
“大人说笑了。”参商笑呵呵地打马虎眼,暗地里汗毛倒竖!
“近日陛下抓到了叛逆,一时高兴赏了蒙大统领。陛下说战场刀剑无眼,特拿雪莲赏赐了将军。”
冯劫听到蒙恬的名字,眼神终于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挑了其他珍贵的草药送给夏无且,随后才独自离去。
夏无且和参商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送走御史冯劫,二人并肩去往盖聂的居所。
屋内的香炉尚未熄灭,盖聂正躺在榻上浅眠。自从他被抓到寝宫,每每夜晚总是难以入睡。
参商知道后特意点了上好的安神香,希望能帮助盖聂睡好觉。
“看来夏大人的医术愈发精进了。”参商难得赞了句夏无且,手上还不忘记帮盖聂掖好被子。
“总算是不负陛下圣恩。”夏无且放下药箱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外面一阵骚乱打断!
“大人!大人!您不能进去!”
“滚开!”
怒气冲冲死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只见冯劫风风火火地从门外杀来。周身凌厉志气丝毫不亚于罗网的杀手。
“御史大人?!”
夏无且吓得手抖,药箱里的东西呼啦啦地散落一地。参商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冯劫面沉如水,快步上前地掀开天青色的床帐。
“我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妖孽祸水,在这里狐媚惑主!”
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奋力撕下真相的最后一层伪装。
一张男人的脸赫然闯入眼帘!
冯劫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盖聂?!
屋内的杂乱之声很快惊醒了榻上沉睡的人。
盖聂眉宇微动,在冯劫扑倒上来之前睁开了双眼。
“冯大人?”他刚刚苏醒,只观对方难看的脸色就能猜出七八分。
“盖、聂!”冯劫几乎是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的眼神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到了盖聂松散的寝衣。
薄薄的汗透过白色的里衣渗出来,隐隐透出男人的腹肌。更令冯劫愤怒的是,盖聂行动时不经意间露出的吻痕。
冯劫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本以为是哪个想讨皇帝欢心的臣子,送了什么美妾给皇帝。万万不曾料到皇帝竟然在宫中蓄养男宠!
养的还是大秦头号通缉犯。
「朕以盖聂为诱饵,用以打击墨家为首的叛逆分子。」
「盖聂叛国通敌,朕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早朝时皇帝的话尚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没想到是你……”冯劫站在原地,手中的床帐几乎要被他撕得粉碎,“竟然是你!”
盖聂顺着对方的目光低下头,身上的白色寝衣不知何时已经松散。他因墨家失败一事而心烦意乱,入睡后总是辗转反侧。
想必是那时松了衣服。
这番巧合落在冯劫眼里,更加坐实了盖聂狐媚惑主的罪名。
“盖聂!”冯劫指着榻上那只狐狸精,破口大骂道,“我原以为你还有几分骨头,没想到你为了活命竟然勾引旧主!枉你出身鬼谷,负剑圣之名,却做出这种苟且之事!”
参商趁着御史大人沉浸于愤怒时,赶紧向室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快去请陛下。」
再晚一点她怕御史大人发起疯来,把先生咬死。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责骂,饶是盖聂也倍感尴尬。他将头瞥向床里,默默将盖在锦被之下的手露出来。
一闪而过的乌黑光泽晃过冯劫的眼睛。
粗重的镣铐如同蛰伏的巨蟒死死咬住盖聂的手腕,不留一丝缝隙。
恨不得融进血骨,生生世世不分开。
冯劫骤然止住骂声,上前一步掀开锦被!
同样的镣铐锁在了男人的脚腕,容不得任何反抗。
“是、是陛下做的……”冯劫的脸色从涨红色转化为青紫色,明显比刚才更难看了。
“是陛下强迫你的对不对!”
盖聂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松散的里衣系好。
唯有泛红的耳垂,出卖了剑圣的想法。
腕间的镣铐随着盖聂的动作发出沉闷响声,一下一下叩在冯劫的心上。
夏无且提着药箱在旁手足无措,不知是否上前给冯劫来个抢救。
参商虽然白着一张脸,但还是迈步上前扶住踉跄的御史大人。
彼时的嬴政正聚精会神地欣赏案上的宝剑,丝毫不知道在宫墙的某个角落战斗早已悄然爆发。
空气一时静默异常,仿佛宫殿内四个人都死了一样安静。直至嬴政亲临,气氛依旧没有缓过来。
还未来得及卸下朝服的帝王匆匆赶来,十二旒的冠冕发出噼啪的稀碎响声。嬴政的脚步略显急促,还未迈进殿门就已全然明了。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穿着花青色长袍的男人,正是散朝后与帝王讨论朝政的相国大人。
李斯不着痕迹地扫视屋内的众人。在皇帝难看至极的脸色与冯劫怒目圆睁的眼睛之间,默默收回了视线。
门口的参商知道自己办事不利,恐怕脑袋不保。拿着药箱的夏无且经此一役,看破加班命运。
跪坐在角落的冯劫更是万念俱灰,全身心沉浸在塌房痛苦中不可自拔。
唯有盖聂静静坐在榻上,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不愧是剑圣,果然不同凡人啊!李斯捋着胡须感叹道。
他复又向前走去,却看见盖聂面色苍白。
看神情应该是已经死了有一会。
“卿下朝后不回家,为何跑到此处来?”嬴政率先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冯劫闻声仿若如梦初醒,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只想知道盖聂为何在此处!”冯劫丝毫不惧帝王威压,以头抢地,“他身为朝廷钦犯,不关押在监牢反而出现在皇宫,实在于国法难容!”
御史大夫精通律法,上来就拿国家法度压皇帝。
“监牢又如何?皇宫又如何?”嬴政负手而立,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他不过是朕手下的阶下囚,在哪都翻不出浪!”
“那他身上的痕迹,陛下该如何作答呢?”冯劫丝毫不退,拱手跪在地上。
“御史大人这话就有失偏颇了。”
李斯站出来,笑眯眯地为皇帝解围,“盖先生曾经也为保护陛下而舍生入死,不过一时被墨家叛逆迷了心智,这才走错了路。”
“在下的抉择皆发自肺腑,与旁人无关。”盖聂坐在榻上,抬眸注视着眼前争执不休的君臣。
他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的抉择承担错误。
此话一出,嬴政和冯劫的面色出现刹那的凝滞,随后不约而同地涌出暴怒。
唯有李斯,丝毫没有惊讶之态。
“朕留着他自有用处。如果盖聂真的做出了违抗帝国的举动,朕定会严惩不贷!”
??冯劫跪在地上,惊得瞳孔都放大了些许。
违逆帝国的举动?他盖聂做的还少吗?
李斯适时地扶起瘫坐在地的御史大人离开,以结束混乱的场面。
嬴政依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只有一直照顾帝王的参商知道,那阴翳的脸色下蕴藏着何其可怕的风暴。她蹑手蹑脚地将门掩好,不让一丝风声透露出去。夏无且缩成一只干瘪的虾米,悄悄拿起药箱打算默默退场。
“站住!”
帝王一声令喝,夏无且吓得双膝咣地砸在地上!他早已冷汗涔涔,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再也不出来。
“陛下有何吩咐?”
“你回去再开一些温补的药,给他好好养养。”
皇帝没有说这个他是谁,夏无且自然心理明亮。可是盖聂每天已经大补特补了,补得他都对方怕哪天爆体而亡。
而且,不是刚刚补好了身体吗?夏无且默默嘀咕,面上依旧称是。
待到夏无且退去,原本热闹的宫殿瞬间回归寂寥。
帝王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背对床榻。
天色渐渐暗淡,清冷的月光倾斜落地,映得帝袍上金线织就的游龙若隐若现。
嬴政仰头望着皇宫四方的天际,目光淡淡。
他骤然有些倦怠这熟悉的景色。
他九岁回国,十三岁继承王位。虽不是自幼长于深宫,可细算下来,这片天空他已经看了整整三十年。
“陛下打算如何应对御史大人?”
身后人的发问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帝王的脸半陷在阴暗里,侧脸的轮廓挺拔刚毅,透出淡漠的疏离。
“你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叛逃秦国都是你的主意。”
“那么陛下是打算将在下就地处死,还是扔进牢里……”
“扔进牢里?”嬴政脸色铁青,就连脊背都下意识地挺直,“秦国的刑狱你不清楚?还记得当年被你擒获的胜七是什么下场吗?”
胜七之所以如此憎恨盖聂,并不仅仅因为盖聂将他抓回秦国。更是因为秦国当年为困住胜七,而施下的种种刑罚。
可谓是令天地鬼神无不泣拜臣服。
“在下已经做了抉择,自然能承担后果。”
饶是嬴政对这番话毫不意外,却仍能被气得七窍生烟。
“先生好志气,怪不得当年肯烧朕的冷灶。”帝王踱步慢慢向前,缓步逼近榻上的那人。嬴政俯身向下,用手按住男人欲动的肩膀。
冰凉的薄唇咬住盖对方的耳垂,带来一阵酥麻之感。
直至此时此刻,盖聂才看清帝王鼻翼上的晶莹。
他怔了怔,竟才发觉那是沁出的细汗。
盖聂的喉结滚动,却不愿再看向帝王。他下意识地偏头,柔顺的长发顺着脖颈垂进亵衣里,“陛下是匆忙赶到此处的?”
“先生还会在意朕吗?”嬴政发出一声嗤笑,颇为好笑地在对方的耳畔留下温热的气息。
冷不防地感受到帝王的恶意,盖聂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嬴政的问题。
帝王没有等到回答却也不恼。他慢慢褪下繁复的金龙朝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一把攥住盖聂的下巴“方才的事情朕自然会处理好的,你安心在此处待着就是。”
“陛下!”盖聂还欲在多说什么,一块半截的玉佩赫然映入眼中!
盖聂瞳孔微缩,立时僵住身子,再不敢有任何反抗。
那是天明的东西!
“你听话,朕可以让你见见故人。”
耳畔响起帝王的警告,虚幻缥缈的声音仿若来自天边。脖颈上扑来阵阵温热气息,盖聂却仿佛置身冰窖,连同身体里的血液都一同凝固!
掌中之人的反抗之意瞬间偃旗息鼓,嬴政终于流露出一丝
嬴政终于消耗掉最后的一丝耐心,发出低沉的怒吼,“先生!朕是真的该给你一点教训!”
现在眼下刚到正午时分,树上的嬴政扫了一眼外面当空的日头。
看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