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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房间

 

那日对陆泫说自己害死过人之后,连絮本以为对方的态度会立刻转变。

谁承想,陆泫是摆明了不信。

无论是痛快承认一直想洗脱的罪名,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冷脸待人……连絮的一切行为都能阻止陆泫对他的体贴。

陆泫振振有词,自己知道前辈是什么的人,不相信前辈会因为嫉妒而动手害人。这一定是有人颠倒黑白,造谣生事。

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见多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却十分难得。

陆泫的态度使得连絮倍感愧疚,完全舍不得再做出些什么辜负孩子好意的事,只得暂时随对方折腾。

但这事不能作罢,连絮心中打定主意,在家主翻脸之前,他得寻个机会,与陆泫开诚布公聊一聊。

而在感动陆泫所为的同时,连絮心中难免生出一丝讽刺。

看,接触没多久的人都相信他的清白,从前熟识的人却认定了他的罪行。

理智告诉连絮,不能为此责备旁人,但与姜沉的相处,还是较以往增添了几分疏离。

姜沉很快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他在某日试探问:“你最近不太高兴吗?是不是在医院住久了心情不好?等后天就能出院了,辛苦你委屈两日。”

“没有,家主想多了。”连絮矢口否认,“我在这儿很好,没有不开心的地方。”

仔细说起来,在医院没什么不好的,眼下只需要面对家主和席临两个人,等他回到姜家,那些关系恶劣的熟人,他都得想办法应对。

姜沉并不相信连絮的说辞,又不敢直接询问结症所在,最终只得勉强挑些能令人愉悦的话说:“我替你收拾了新房间,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置办的东西,正好这两日我替你安排好。”

理智告诉连絮,不能为此责备旁人,但与姜沉的相处,还是较以往增添了几分疏离。

换房间应当能够算作一件好事吧……尝试着弥补过去的错误对姜沉来说能够安心,只是他不知道连絮是否愿意接受。

可是,他怎么连房间的事都忘了,姜沉不明白自己每日都在思量些什么,若非有人提醒,他恐怕会让连絮继续在阴冷潮湿的一楼居住。

姜沉心中不免后怕,若是连絮回来后见到的还是那件小屋,只怕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事实上,对于连絮来说,房间完全没必要挑剔,只要家主不赶自己睡花园,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当年萧渐到来没多久,就从连絮手中抢走了次卧,迫使连絮搬到了普通家仆的房间。

连絮非常清楚,对方不是真心想要距离家主更近一些,只是存心给自己难堪。

可惜,萧渐的算盘落了空,连絮在手中权力被尽数夺走后,完全不会继续介意换房间的小事,他没等萧渐告到家主面前,就痛快给人腾出了地方。

当年让出房间时,连絮没有计较的心思,此时,他同样不会产生欢欣的情绪。

姜沉试图讨人欢心的法子完全没起作用,只听连絮淡然说:“家主安排就好,我听您的。”

姜沉闻言如鲠在喉,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往日他总觉来日方长,不曾将连絮之事放在首要位置上,以致报应不爽,他再想维持过去风平浪静的状态已是不可能了。

他眼下唯一能够祈求的,只有与连絮分道扬镳的日子慢一些到来。

只不过,关于房间的事姜沉是好心办了坏事情。

当连絮看到曾经居住过的次卧时,内心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之感,他忍下转身离开的冲动,敷衍说:“多谢家主,我很喜欢。”

还不如赶他去花园住呢……

连絮没有将反感表现出来,但一瞬间的异常足以被姜沉察觉。

姜沉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他迟疑问:“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让人按照你的想法来布置。”

和布置没关系,连絮只是不喜欢这间屋子。这地方算什么?专门为小情人准备的卧房吗?

连絮总觉得自己不会再为了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愉快,但当羞辱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痛苦。

家主什么时候有了金屋藏娇的癖好?

这房间最开始是他住,后来是萧渐住,现在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他这里。

想不到时至今日,家主还是把他当成情人看待,不是分明说好他们是朋友吗……

连絮从萧渐遗留下来陈设上收回视线,漠然说:“没有不喜欢,家主精心准备的,属下能有什么不喜欢?”

这下姜沉彻底慌了,他不明白是哪里惹了连絮不快,当即慌乱道歉:“对不起,我收拾房间之前没有和你沟通,你哪里不喜欢,我现在就让人收拾出去。”

姜沉并未预见连絮会有如此反应,他甚至还有一丝委屈,从前住的不也是这屋子吗,出于尊重隐私的角度考量,他甚至没敢多收拾,怎么还是让连絮不快了?

连絮说:“家主想多了,我真的很满意。”

比起楼下那间屋子,这里已经好太多了,他理应满足,而不是抱怨。

这就是不会告诉自己原委的意思了,姜沉有一瞬间的失落:“如果你哪里不喜欢,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和陆泫说也可以。”

连絮颔首:“多谢家主,如果我有什么需要,会去和陆泫说。”

姜沉面上不显低落情绪,只点点头说:“那就好,哪里喜欢或者不喜欢你一定要及时说。”

连絮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姜沉看向连絮那张平淡无波的面孔,更是心生浓重的无力感。没办法,谁让他自己造孽太多,怨不得连絮对他心生防备。

“好好休息。”姜沉在离开前不忘反复叮嘱,“身体不适也要及时说。”

连絮的回答依旧是一句毫无新意的“我知道”,这引得姜沉叹了又叹,拍了拍连絮的肩膀,转身离开房间。

连絮看向姜沉的手,将到嘴边的实话咽了回去,站在原地目送姜沉。

他知道自己隐瞒的态度会引家主不悦,但他更知道,直说不喜欢萧渐碰过的地方,将会面临比眼下更糟的后果,现在的他决计不能冒这个风险。

至于“属下心生惶恐,一时失态”这一类冠冕堂皇的解释,姜沉更不会相信,他们太过了解彼此,那么一丁点失态都能轻易被发现,说违心的话同样会被拆穿。

只能这样了,等翻脸的时候再说吧,连絮无奈地想,希望家主不要追究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连絮确实度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哪怕他在姜沉面前试探着处理了几本萧渐留下的书,也没有得到任何训斥。

姜沉的宽容令连絮放下心来,他猜测日理万机的家主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然而几天后,陆泫期期艾艾问:“您还喜欢这间屋子吗,还有什么地方想改动吗?”

连絮一怔,飞速意识到事情不对:“家主让你问的?”

陆泫不敢隐瞒,如实回答:“是。”

连絮心下了然:“我知道了,我亲自去和家主解释。”

陆泫在连絮面前简直像漏勺成精,他把家主的话抖落得一干二净,末尾又附上了自己的猜测:“家主不知道您因为什么不开心,他不知道是因为房间,还是因为他说错了什么话?我觉得这两个都不是,您又不是计较的人,我猜您是为了赵衡的事情不高兴。”

“有关赵衡的事,家主不曾对我说过,我并不清楚。”连絮说,“家主想多了,我没有不高兴。”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家主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眼。多大点事,何必纠缠不放?迫使自己吐露对萧渐的恨意,是一件值得记挂,甚至是非做不可的事吗?

连絮不明白,家主这又是唱的哪门子戏,明明从前没有捉弄他的习惯,怎么还心血来潮想看他笑话了?

姜家的书房未对连絮设防,只要连絮有心,随时可以进出。

不过,连絮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与姜沉见面之前,极度客气地发了消息,约定好见面的时间。

为了表示尊重,连絮特意提前几分钟在书房外等候,而等到时间将近,房门被推开的瞬间,连絮看清来人面孔后,心中直呼晦气。

——怎么撞见了这个瘟神!

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被姜沉赶回去了赵衡,如今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又被家主重新召了回来。

连絮腹诽的同时后退半步,对着赵衡点点头算作见礼。

小两个月没见,他几乎快忘了与赵衡相处时的难堪情形了。

与家主见面相比,和赵衡的接触更令连絮不适。他宁愿被家主羞辱,也不愿见到赵衡眼中的鄙夷神情。

陆泫时常说连絮照顾自己,可连絮心中清楚,随口的几句话压根算不上照顾,他当年对赵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付出心血。

可惜,他们如今已是反目成仇。赵衡骂他心狠手辣,时常在家主面前数落他的不是。就算他有意躲避,但毕竟身处同一屋檐下,他们怎么可能彻底不见面。

谁知这一次赵衡面对连絮完全没有昔日的趾高气扬,他甚至显得有点可怜,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哥。”

连絮身上汗毛倒竖,看向赵衡的眼神也充斥着疑惑,若非见到姜沉闻声而来,他真想说一句,你神经病吧。

见连絮并未回应,赵衡一把攥住了连絮的手:“对不起,哥。”

连絮偏头看向正在走来的姜沉,克制住抽回手的欲望,他欲言又止道:“你……家主和你说什么了吗?”

若非姜沉私下里说了些什么,赵衡的态度怎会如此古怪。

谁料还未待赵衡回答,姜沉先沉下面孔,眼神示意对方赶紧滚出去。

转过身,姜沉看向连絮的眼神竟有几分闪躲:“对不起,赵衡的事一直瞒着你。”

连絮无所谓地笑笑:“家主的事,当然没必要告诉属下。”

怎么又提到了赵衡,此前陆泫就提及了此事。可赵衡在家主身边侍奉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怎么一个两个的反应,都像是因着赵衡而对不住自己呢。

“不不不。”姜沉解释说,“是我故意对你隐瞒,我原本想着暂且留他几日,等事情处理好之后,再赶他回去。”

姜沉言辞恳切:“是我的错,我不应当心存侥幸,对你隐瞒,若非陆泫谈起此事,我还当作无事发生。”

“我确实不知情。”连絮不明所以,“我是怕家主对我有什么误会,所以前来解释,您是不是多心了?”

关于赵衡的事,家主不说,连絮也没地方打探。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家主所言究竟是何事。

姜沉似是没料到连絮的反应,他顿了顿:“你不知道吗?”

见连絮确有疑惑,姜沉继续解释说:“之前他对你出言不逊,我把他赶了回去,这次将他重新叫回来,并非原谅他,而是因为有些事离不开他……我怕你不满意对赵衡的处置,认为我是瞒天过海,故意哄骗你。”

有病,连絮心中嘲讽道,想处置下属怎么还拿他当借口,这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心中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连絮说的是:“赵衡如何属下当真不介意,更不会因此事与您置气,陆泫有时说话不着边际,您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姜沉没把连絮这番话放在心上,却看到了连絮扶在墙上的手。他心下一沉,立刻说:“咱们回房说。”

他总是把连絮当成昔日耳聪目明的人,姜家大小事情,连絮没有不知情的。可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姜沉语气带有几分埋怨,“腿刚好一点就不放在心上,不让陆泫陪你来就算了,怎么还站在外面等我?你是不是站了有段时间了?”

“还好,没多久。”连絮顺着姜沉的力道坐下,“谢谢您的关照,这段时间您对我的爱护,我一直记在心上。”

姜沉听到这般生疏的话,不禁拧起眉想要打断。

可连絮仍然继续说道:“正因如此,我不想让您误会。我有时体力不支,做不出什么多余的反应。您见我心绪不佳大概是我身体的缘故,家主实在不必多心,您的心思应当放在姜家上,没必要为了我浪费精力。”

“你比姜家重要。”姜沉十指插进头发里,“我知道,你不愿意对我袒露心声。但我之前所说不是虚言,我会把一半的姜家送给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不是连絮第一次听到这番话了,他实在不明白姜沉的意思,堂堂家主出言戏弄属下,有意思吗?

他压下心中怨气,尽量心平气和说:“属下不敢染指姜家,您许下的承诺太重了,属下不敢接受。”

“对不起,是我一厢情愿了。”姜沉呼了口气,“虽然一直说,等你伤好之后去留随意,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姜家对你没什么吸引力,是我冒昧了。”

“我走不了啊,家主。”连絮长叹道,“您为什么总是用这些根本无法实现的承诺来试探我呢?难道我对您构成了威胁,需要您一遍遍试探我吗?可明明我在您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走不了,走不了……

姜沉终于意识到浮现出的种种疑惑,潜意识里强行说服自己忽视的疑点,究竟是什么了。

连絮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杀了自己?连絮怎么可能在经历了一系列折磨之后,心平气和地留在自己身边……

姜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说:“你的芯片还在吗?”

上帝保佑,千万别是因为这个。

但姜沉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回答。

“——不然呢,家主。”

姜沉的心彻底坠入谷底,自己当初对连絮的折辱虐待,以及如今连絮回避的态度、恭敬的语调……全部来自于这用来掌控下属的东西。

“对不起,我……”

姜沉想道歉,想解释自己忘记了这一切,但又觉得这是在开脱罪行,他最后避开连絮的目光说:“我带你去拆了这个。”

然而连絮的反应非常平淡,他甚至没有理会姜沉动用巨大勇气而主动伸出的手。

“您知道这意味什么吧。”为了防止再一次试探,连絮说,“芯片一旦拆除,我就是不可控的危险因素,您确定这么做吗?”

现在的他虽然没有了杀死姜沉的本事,但带着信息逃离姜家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掌控你。”姜沉艰难吐露出隐藏许久的心声,“我头疼那天对你说的话是真心的,我爱你……我希望你自由。”

姜沉很后悔,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假如他能够及时将连絮身上的芯片拆除,连絮必不会像今日一般

当时他有太多事情要忙,父亲的葬礼需要他操办,杀害父亲的凶手需要他追查,偌大的家业同样需要他操持。

总想着自己和连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切都来得及。

其实什么都来不及……姜家好不容易被撑起,他得以放松下来的那个晚上,与连絮糊里糊涂上了床。再之后,就是他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

姜沉说:“真的对不起,这一次我没有欺骗你。”

摘除芯片这件事,顺利到超乎连絮的想象。

他完全没预料到,不过是简短的几句话,家主就替自己解决了一直以来困扰他的噩梦。

而这番动作简直是比他本人还要急迫,仿佛这芯片是植入在家主身上一样。

“现在咱们可以有效交流了。”姜沉如是说。

“现在我也可以随时出入姜家,不受拘束了。”连絮倚在床上,按着后颈上带血的纱布说,“虽然我身手大不如前,但从这里离开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宅的安保设施他再了解不过,就算离开时会遇到些许麻烦,却不会像现在一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姜沉非常平静地点点头,“我从来没有阻拦你的意思,我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不是假话。”

连絮见姜沉表情一如往常,到底是没说出什么。

姜沉见连絮的反应并不激烈,也没有立时起身离开的意思,当即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他心中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开口问出了他最关注的问题:“这几天你一直不高兴,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连絮定定地看了姜沉一眼,又很快将视线投向窗外。

他觉得姜沉可能有什么疾病,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吗,非要亲口听他说出自己的对萧渐的厌恶才算完吗?

气氛很快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而就当姜沉认为自己等不到答案之时,连絮伸手指了指角落中堆的一摞书。

连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能把那些东西处理掉吗?”

姜沉没料到连絮会有此一问,他虽不明白是何用意,但这并不妨碍他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想,整间别墅的物品随你安排。”

“萧渐的东西也可以吗?”

听懂连絮话中的意思,姜沉后背瞬间浮起一层冷汗,他究竟什么时候把萧渐安排到这间屋子里了?他为什么毫无印象?

若事实确如所言,他岂不是存心给连絮难堪……

“当然可以。”

姜沉表情僵硬,动作却十分麻利,没等连絮再说些什么,他先一步起身推开房门,叫人把那一摞脏东西扔了出去。

“我不知道这件屋子曾经有其他人住过,我以为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即使他说的全部是实话,可话到最后,姜沉还是因这个牵强的理由而颓唐地低下头:“你还能再信我一次吗?”

“你真不记得了?”连絮看姜沉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不免多了几丝疑惑,“前些年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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