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长风师兄你怎么还来责怪我?”
林梓安是昙清真人在闭门之前收下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虽说是亲传弟子,但门人皆知这名头下的水分。大家都说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半点根骨也无,不过是昙清真人在下山时偶然遇到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儿,真人慈悲心肠,这才将他带回衍虚谷,收留在身边。
衍虚谷,一群外门弟子在结束日常的操练后,同往常一样聚在一块闲聊。
“实在好命!有副好皮囊就是占尽便宜!”
“嘘,你小点声!”
“说说怎么了,我若是也能得真人教导,定比他好千倍百倍!”
好命?
现在竟然都有人说他好命了?
路过此处的林梓安隐约听到自己的名讳被提及,脚步慢了几分,留了神听说一二,没想到竟遇到这些下三滥的弟子们在背地里编排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梓安自然知道衍虚谷有很多人都不喜欢自己,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这些不识好歹又喜欢背后乱嚼舌根的人,最后都会被他想方设法地折磨去了。
只是最近他本就因修行不顺内心郁结,今日还亲耳听到这番言论……
“哪来的野狗在我衍虚谷乱吠?”
林梓安双目狠戾,袖中软剑飞出,径直刺向那人。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那我就替你割掉。”
“糟了,是林师兄!”
聚在一块的外门弟子们见林梓安发难,惊惧万分,如鸟兽般四散逃开,留口出狂言那人被剑钉在原地。
林梓安踱步走来,凤眼微微眯起,嘴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一袭紫衣衣袂飘飘,衬得他本就姣好若女的面容更加美艳,此情此景却无人欣赏,落在那些讲闲话的弟子的眼中是十分可怕的,只觉得林梓安像那从地府里爬上来索魂的艳丽女鬼。
“若你得师尊教导,能比我好千百倍?”林梓安瞥了一眼挂在对方身侧的身份牌,“外门弟子张三?那就由你来说说,怎么个好法,梓安愿闻其详。”
张三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满嘴讨饶:“师、师兄,是我大逆不道,不该在背后妄议师兄,求、求师兄饶我一命!!”
看着眼前的人丑态毕露,涕泪横流求饶的样子,林梓安笑了出声:“饶命?你的意思是我要杀你?师门内部自相残杀可是违背谷规的,张师弟,这话让师尊和长风师兄听到了,定会罚我的。”
“再说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是说了么,自己都管不住的舌头,留着有何用?师兄替你割掉它吧。”
语落,林梓安猛地上前掐住张三,只用了几分巧劲就卸掉了他的下巴,抽出别在腰侧的短刃就要动手。
“住手!”
一个石子飞来,打掉了林梓安手中短刃。
哦,是他的大师兄来了,顾长风。
林梓安撇撇嘴,知道自己今日又少不了一顿责罚了。
他平日就很不喜欢自己这位大师兄,人人皆说他性子极好,但他只觉得顾长风做事一板一眼,还总是端得一副公正廉明的做派,无聊无趣至极。
“啧。”
林梓安看了看虎口被石子打出的红印,面露不虞,松开钳着张三的手,“滚吧,算你今天运气好。”
“梓安,你可知错?”
顾长风显然是匆忙间被那些怕事的弟子喊来的,发冠都未戴好,只束了发。
林梓安转身,眉头微皱:“错?我有什么错?他在背后肆意编排我和师尊,长风师兄,我不杀他已是克制容忍万分,你怎么还来责怪我?”
诶,他是真的有些委屈,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就要挨罚。
顾长风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弟是个什么性子,无理也要争三分,更何况今日还有个由头。
他目光犀利地刺向林梓安,平日里柔和的俊脸在此时也显出几分冷酷无情:“张三有错,但罪不至死。同门犯错应交与易正堂,你私自用刑,还下此狠手,这也是错。”
林梓安闻言,扯着嘴角冷笑一声,被情绪带得微微发红的眼尾随着表情上扬:“那就劳大师兄秉公处理,将我也一并押送到易正堂吧。”
顾长风闻言定定地看着他,见林梓安一副不想再与自己过多交谈的模样,片刻才轻声道:“好。”
一行三人一起到了易正堂,堂主本就不喜林梓安,知道此事前因后果之后自然心偏了一半,处置完外门弟子之后,转过头来说他向来骄纵跋扈,屡教不改,罚了他半年的奉钱,受鞭刑,还要到善阁面壁思过三个月。
顾长风听了,皱着眉头想争辩一二。
这个责罚实在是有些重了。
只是没等他开口,他的小师弟就说话了:“弟子认罚。”
“等等,堂主、梓安,这不妥……”
“师兄,你不也是觉得我有错,所以才要带我来易正堂领罚的吗?”
没等堂主说什么,林梓安就先行开口,打断了顾长风的话,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像是不愿意与他再多说一句话一般,转身跟着易正堂的执事官离开。
顾长风看着林梓安离去的身影,没有再出言阻拦,只是长袖之下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易正堂,善阁。
名字叫得好听,却是用来惩戒犯了错的门人弟子的地方。
在善阁的阁顶正中间有个木制的高台,四周高高低低垂挂着展开的卷轴,每一幅卷轴上面都写满了规矩,有弟子受罚时,文字就会化作咒术涌向每一个在此受罚的人。
林梓安领了罚,被禁锢住了体内所有的内力,在此面壁思过。
衍虚谷的刑罚可不轻,堂主又有心处置他,执事官下了狠手,因此那日受了刑之后他便昏过去。醒来后却发现已经有人为自己上了药,只是如今内力被禁锢,背后的鞭伤虽结了血痂,但还是隐隐作痛。
大抵是关禁闭关得乏闷,又或是那不知死活的外门弟子的胡言乱语,竟让他想起了那段不愿意提起却总被众人反复编排的往事。
那时正值腊月,雪花如絮飘飘摇摇缀了满梢。这本应是林宅在为年节准备的热闹时候,却遭遇了凶狠的山匪下山,家宅人丁被屠尽掠空,连宅子都被那穷凶极恶之人一把火烧作了灰。
偌大的林宅,如今只余林梓安一人。
约莫10岁的小孩身着一身单薄布衣,素白的手紧紧攥着母亲临死前塞到他怀里的包裹,里面装着慌乱中收下来的一些银钱细软。
林梓安便是在这时遇到昙清的。
他站在风雪之中,年幼且单薄的身躯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硬撑着挡在残破的宅邸面前,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乘着泪水,如同一只失去庇佑的幼兽,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眼前的人来自何处、要做什么,他只知道母亲拼尽全力也想让他活下去,所以他要活下去。
是对方先开的口:“吾为衍虚谷昙清真人,你同吾有缘。”
那时的昙清说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幼子,似是有些困扰,片刻之后又补了一句:“师徒之缘。”
林梓安还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昙清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出谷前,吾为自己卜了一卦,命数之中,有你。”
“再卜,卦象所显是你之大劫,虽并非死劫,但难逃大难,吾即刻动身出谷,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
“我要如何信你?”
“信或不信,皆随你心,若你不愿,只是时候未到,吾自不勉强。”
林梓安没有回答,转头看向已成一片废墟的林宅,歹徒的烈火不留情面地灼过了每一处他熟悉的角落,也带走了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
最后,林梓安用有些嘶哑的嗓音说:“好,我跟你走。”
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打断了林梓安的回忆。
他都不需要睁眼,就知道是来人顾长风。
“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药。”
顾长风叹了一口气,伸手在空中拨点几下,那环绕在高台旁阻挡外人的禁制便开了道口子。
少年懒洋洋地侧躺在地上,一手撑着脑袋,做闭目养神的姿态。仅用一条发带束起的长发垂到地上,蜿蜒如墨丝,比起受罚者,更像哪家小公子在午后小憩。
顾长风知道他不愿搭理自己,走到他身旁轻轻坐下。
“梓安,让我看看你的伤。”
啧。
林梓安拧着细眉,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多谢师兄好意,药留下,我自己来就行。”
“伤在背后,你自己怎么上药?”
“……”
林梓安最怕顾长风这个态度,只好坐起身来,将头发拨到胸前,解开上衣,让他替自己换药。
衣裳一点一点滑落,细长瘦弱的脖颈,莹白圆润的肩膀,有些旖旎的画面终结于背后的鞭伤裸露出来的那一刻。
像那名画被狂徒用最低劣的墨水涂毁,狰狞的鞭痕横七竖八地霸占了少年整个背部。
林梓安半晌没有等到顾长风的动作,有些疑惑地出声:“师兄?”
顾长风没有回答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碰触那些伤痕,林梓安很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微凉的指尖碰上少年的身体,激得他微微抖了抖。
好奇怪。
林梓安心想。
还好顾长风只是碰了碰,之后就在他背后,默不作声地将药膏一点一点细致地涂在了每一个伤口上。
“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愈合的时候会有些痒,莫要去抓。”
顾长风替他将衣服拉好,嘱咐着。
“我隔三天来替你换一次,不会留疤的。”
顾长风知道师弟向来在意自己的外表。
“那就多谢大师兄了。”
在他一打开药罐盖子的时候,林梓安就闻出来那是玉肌膏了。衍虚谷药房出的玉肌膏效果最佳,数量稀少价格不菲,谷外之人千金难求,就算是谷内门人,普通弟子一年的俸金也只够换上一个。
但林梓安可不管这些,他会挨上这几鞭可全是拜他的好师兄所赐。
顾长风见他将药收下,也不再多说什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