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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低沉喑哑的嗓音里满是不容抗拒,野心在明处肆意生长,刚愎自恃的话语让人振聋发聩。秦错仰视着他,他看到那双眼浓于夜寒于星,竟让人生不出一丝忤逆辩驳之意。

之后秦征野就开始练兵秣马,他不论职位高低轻重将所有城狐社鼠赶出宗门,不管身处何职都不许趋易避难,所有人夜以继日地操兵练将。

思绪回笼,秦错面不改色继续说到:“叛徒余孽还在围剿,昨日又已抓住了五人,正关押在地牢里,父亲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秦征野轻抿一口茶水后,轻描淡写道:“这种事无须每日来问,都杀了罢。”养子每天都要向他问询新抓回的叛徒的处惩方式,秦征野不胜其烦。

“是。”秦错不曾抬头,死死盯着地砖上螺旋样花纹。秦征野语气中的无所谓不管多少次都会让他感到胆战心惊,男人勿论叛徒所举轻重,尽数追杀至死,有些甚至连坐其妻儿老小。

”你可放出话,投降者,可留全尸?”

“……有的,父亲大人。”秦错迟疑两秒回答道,然后就听见上位者漠然嗤笑一声,如芒在背,他便将头埋得更低。

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退下吧。”秦征野不再看向他。

秦错从漩涡中抽离,如临大赦地站起身,膝盖上只觉刺痛冰冷,他屏住呼吸站定,稳住身形,向宗主毕恭毕敬地行礼告退。

内殿至外的亭廊狭长曲折,步行久了实在有些恼人,秦错停下看向庭中的红枫。已入深秋,枫红艳艳如火如荼,热烈到令人目眩神迷,他好像又陷入了怪潭之中,晃神间,他看见了头浴血的雄虎,卧在堆积成山的尸骸上茹毛饮血。那雄虎抬起头,静峙如山,鲜血沾湿了它唇边银白色的毛发,在它泛出奕奕神采的瞳孔中秦错看见了眼神痴迷的他自己。

秋风萧瑟,似已将极北的寒气尽数裹挟带来,秦错还未添衣,被冷风吹得清醒过来,他紧了紧衣领,转身继续穿行烦扰的长廊。

孤身在内殿的秦征野思忖着,他心念微动,还卧在他掌心的茶盏杯壁逐渐凝起冰花,结晶凝结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白玉小杯便成了剔透琉璃盏,巧妙的是,杯中茶水竟在其中未受影响,液体在冰壁中晃荡,折射出粼粼水光。

秦征野看着冰晶美玉,浓密的羽睫低垂遮住黑瞳,神色晦暗不明。

不怪秦错惶惶不安,他的养父早已在那天死在嗜骨腐林,现在存在于秦征野身躯里的,是一只不知从何方飘荡来的孤魂野鬼。

厉鬼在世间游荡了太久,久到忘记了他是因何而死,甚至记不起自己姓甚名谁,只剩烙在灵魂、刺入精神的极度痛楚无时无刻在提醒他还没有彻底消亡,保留了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意志。

直到那天玄刃宗的废物宗主被人陷害落入腐林,不消片刻便死于其中,厉鬼当即被一阵强大的吸引力强行卷入这具躯壳,海量记忆风卷云涌般挤入脑海,他目眦欲裂,被迫在数息之间观看完了废物宗主碌碌无为的一生。

他还看见了飞鸟集体坠于海面,下一秒天旋地转,鸟儿又变成陨星划过天际,这夜空骤然亮如白昼,四季变幻接踵而来,春花盛放一片在汹涌澎湃的江河之上,雨水洋洋洒洒地降落下来凝成雪片,又转瞬崩塌,最后同时间逆流飞回云层,万劫不复。

陌生、虚幻、光怪陆离。一瞬之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无名之鬼还是平庸之辈?他变成海底沙砾,变成空中飞蚊,变成原上野草,直至灵魂深处熟悉的刺痛袭来,他这才想起,他是飞沙走石的狂风,是盖地而来的暴雪。

再睁眼时,厉鬼已是秦征野,他的瞳孔里燃烧着幽冥地狱之火,火舌所到之处都将冰冻千尺。

恶鬼从炼狱归来。

如若不知该向谁复仇,那便向整个世界宣战。

秦征野反手轻轻一握,琉璃杯碎成尘灰窸窸窣窣地落下,茶水尽数湮灭在空气中。

……

华灯初上,夜色渐浓,纷纷扰扰渐息渐止,秦错坐在床边叹了口气,窗外浅浅纱云轻笼月,屋内昏昏烛火自摇曳,白日里的喧嚣嘈杂相比较寂静夜间的重重种种,在他眼里并不值一提,他宁愿疲于奔命,也不愿独自在夜半时分梦寐辗转于荒诞迷离,可倦意总拉扯着他进入梦魇。

入梦来,还是那只虎。

它静静地看向他,那双迷惑人心的眼眸将他牢牢捕获。在银虎的目光下,他沉入黑水潭,粘稠尖冷的潭水侵入他的口鼻,就快要无法呼吸,潭水却在他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沸腾起,烫得他浑身发抖。

他是砧板上的鱼肉,是海浪里的孤舟,是暴风雪中的茅屋草庐。

那虎戏谑嘲弄地看着他,银白虎尾垂入深潭,他渴求地伸手去够碰,却惊觉遥不可及。

但他无法抗拒,一切不可言说,只能渐沉渐深……

秦错惊醒于宵分之时,下裤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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