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像自那之后，段墨玦就总能遇到苏靖辰，或是在遗迹，或是在学宫。
他常年都会穿那一身白，眉眼倦怠，笑意不达眼底。
其实段墨玦能感觉到，他是故意想靠近自己。
但是，他甚至都有怀疑自己是否是见色起意了，不然为何根本不抗拒他的接近，反倒是想要主动贴过去。
直到那一次。
“这次我们要去的是路尊的遗迹。”段墨婕叉着腰。
“路尊？”段墨玦话音刚落就被敲了脑瓜，段墨婕气哼哼的说：“阿玦！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注意听注意听！”
段墨玦端坐着，一脸乖巧：“阿姐你说。”
“路尊路清遥，混沌灵根，千年前封尊级别修士，精通遁术，我们说不定能从中找到她的身法功法。”
“遗迹在哪？北俱芦洲的龙纹神国。”十大神国皆是以十大奇花命名。
他们御剑飞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龙纹神国，又赶到了那个遗迹，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果然，他看到了苏靖辰。
他心里纳罕，苏靖辰本就身体不好为何还要一直进遗迹？
“快进去——”段墨婕推了他一把，他直接踩中了传送阵。
段墨玦自进遗迹后就感觉一直在转圈，他自腰间拔出剑一剑朝着墙面砍去，墙轰然倒塌，他却见到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
他似乎曾与她有一面之缘，是苏靖辰的妹妹，好像叫……苏淮儿？
“墨玦哥哥！”苏淮儿好像是个自来熟的一样，一上来就抱住他的胳膊，笑容格外灿烂，“好久不见，你要去哪里啊？我在这里转了好久了，一直没有头绪，只能拜托你带着我了。”
段墨玦瞥了她一眼，他一个炼气十级的跟着他一个炼气三级的，也不怕笑话。
“行，走吧。”
段墨玦带着苏淮儿向前走去。
“得之天幸，失之天命。”段墨玦脚步一顿，他似乎听到了苏靖辰的声音？
“天命？你跟我说天命？苏靖辰，你若是真的信命，你还会活在世上？”
段墨玦脸色一黑，苏靖辰却好像笑了：“那也是天命让我不死，而今日这株天青万年竹被我第一时间找到，也是天命。”
“可笑。”
“可不可笑你说了不算。若是你不服，这个天青万年竹我也可以让给你们，但是至于你们要怎么分配我就管不着了。”
段墨玦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苏靖辰随手将那天青万年竹扔了出去。
“哥！”苏淮儿立刻上前抱住了苏靖辰的胳膊。
苏靖辰看到他们微微一笑：“好巧，一起走吧。”
段墨玦没忍住问道：“你就把那万年竹给他们了？”
“虽说这次遗迹是圣地为了让年轻子弟获得资源开启，不允许筑基及以上修为的修士进入。但是谁说就不能压制修为呢？谁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底牌，何况对面人多势众……”苏靖辰微微一笑，“我势单力薄，又能做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段墨玦还是觉得很亏，苏靖辰继续道：“而且那人是龙纹神国神子，谁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人进来，暂且避其锋芒，到时候光暗逆转，我们能做的就多了。”
段墨玦愣了一下：“你是指……”
苏靖辰抬手贴唇示意噤声，随后抬手搭上段墨玦的肩头：“我们走吧。”
他们一路走到了中央区域，中央区域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靖儿！”突然有个女人走到了苏靖辰的面前，苏靖辰淡淡看向女人，微笑道：“华兰姑姑，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我听那林雪深到处说你把万年竹给了他，你明明知道万年竹是那味药最关键的药材，你在想什么啊，靖儿！”
段墨玦好像从未见过苏靖辰着急，好像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他从旁人的话语中也能看出，苏靖辰有一个很严重的病，大约是从娘胎就带出来的。
可是苏靖辰却好像自始至终就是无所谓的，旁人急得都快跳墙，他却依旧只是微微一笑。段墨玦其实不太喜欢他的笑，他能感觉到苏靖辰的笑基本都不是真心的，像是伪装。
每次他的笑都能让自己感觉到心好像扭到了一起，很不舒服。
“没事的。”苏靖辰捏了捏眉心，“华兰姑姑，你快点出去吧，遗迹是不允许筑基及以上的人进入的。”
苏靖辰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声音：“苏靖辰！你们苏家人是明知故犯吗！”
段墨玦看去，又是龙纹神国林家的人。
“我这就走……”华兰要走，林家人却不让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帮他拿到东西，你一个元婴期的人进入这里，就是帮着他作弊。”
段墨玦听了却是气笑了：“就允许你们拉帮结派逼迫他让出万年竹，你们如今不过是想以此为由抢他的东西罢了，就别弄得什么冠冕堂皇了，直接摆明说：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快点把储物戒指拿出来，别逼我上来抢——我还敬你们言行一致是个汉子。”
苏淮儿瞪大眼睛，林雪深等人像是被戳破了伪装，恼羞成怒的说：“你们说什么——”
“说什么？我说的事实啊，你们直接不就是仗着人多抢了靖儿的万年竹？”他气上头一时没注意到自己的称呼，苏靖辰眸光却是波动了一下，段墨玦还在舌战群雄，“怎么，还想否认？之前我碰上的时候可是用尘缘镜录下来了，想看吗？请看——”
林雪深直接一挥袖打掉了段墨玦的尘缘镜，咬牙道：“别看了，我们走！”
“你们把我镜子打碎了就想一走了之？”
林雪深冷笑：“你一个炼气三级——”林雪深话还未完，千初剑指他的脖颈。
所有人惊恐的看着苏靖辰，十大神子当中唯有苏靖辰是真正获得了神剑千初认主，其他神子基本都是需要以血祭剑方可强行驱使。
所以他们一般不会用神剑，唯有苏靖辰才是拿千初当佩剑使。
苏靖辰歪了下头，微笑：“你在等什么？”
“给你！”林雪深直接扔出一个储物袋给段墨玦，随后连忙退后，“我们走！”
段墨玦打开一看，有些五级丹药和灵石还有符咒，没有万年竹。
想来也是，万年竹他们定然没那么简单还给苏靖辰，段墨玦看向苏靖辰，苏靖辰收剑回鞘，望向段墨玦的时候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这次他的笑似乎多了几分笑意，段墨玦点头跟了上去，苏淮儿喊道：“等等我，哥——”
结果就在分岔路口的时候，他们突然脚下一空，随着一阵白光闪过，他们都失去了意识。
苏靖辰率先被疼醒，源自灵魂的疼痛带动了身体每一寸血肉和经脉，他的眼前一阵发黑，耳边是段墨玦急切的声音：“靖儿，靖儿你怎么了？”
“渴……”他的嘴唇很干，喉咙也很疼，或者说他浑身都疼，他不知为何感觉到耳边熟悉的如松风一般的清香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委屈，他脱口而出，声音也带着三份哭腔，“阿玦，我浑身都疼……”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示弱，段墨玦用手指抵开了他的牙：“别咬牙，咬我。”他将手臂递了过去。
他的理性已经被疼痛侵蚀殆尽，所以他的牙咬破了段墨玦的皮肤，尝到了血腥。
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苏靖辰的疼痛感竟然突然褪去，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抱着他，声音竟然还带着笑意：“没事的，我会带你出去的。”
“阿玦……”他气息微弱，“我可以捏碎石符，我……”
“你不要丢下我啊，我一个炼气三级的实在没本事和他们争啊。”段墨玦竟然还苦恼的说道，“我还打算让大佬你带带我呢。”
苏靖辰不由失笑：“我如今身体哪能带你，不拖累你就好了。”
少年蹲在他身前，拿出手帕擦了擦他额间的汗，苏靖辰看到他手腕上近乎深可见骨的伤口，心头狠狠一震，少年却浑然不觉，还有些踌躇的问道：“那……靖儿，你身上有药吗？”
靖儿这个称呼一般只存在于熟识的长辈的年长者，就算不那么熟的长辈他都不喜欢他们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喊自己。
可是如今听段墨玦这么喊自己，他心里却不由的一软。
“有，在我储物戒指里。”苏靖辰叹了口气，“可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阿玦，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段墨玦眼里笑意更深，立刻从他手指上拿下储物戒指，苏靖辰用神识打开，段墨玦从里面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哪个是你的药啊？”
“白底蓝瓷的那个。”
段墨玦给他喂了进去，有些遗憾：“你也没带点水吗？”
“吃这个药不能喝水。”苏靖辰见到他震惊的神情，失笑，“至于这么惊讶吗？”
段墨玦思索了下，随后道：“我背你？”
见苏靖辰思索，段墨玦又问：“那我抱你？”
苏靖辰还没反应过来，段墨玦已经将他抱起，苏靖辰立刻搂住了他的脖颈，有些惊讶的说：“不用……”
“好了，我们快走吧，也不知道我们这是个什么地方。”段墨玦立刻转移话题。
苏靖辰不知道段墨玦是怎么把自己带回去的，他只记得自己靠在那人怀里许久。
段墨玦自己也不记得，只记得残阳似血，路好像走不到尽头。
那场遗迹最后他们什么都没得到，反倒像是还搭进去了一个万年竹。
他满身狼狈带着苏靖辰去了苏家，看到昏迷的苏靖辰，苏家上下都是吓得脸色惨白，段墨玦这才知道，苏靖辰三魂有缺。
怪不得，怪不得他身体一直那么差，一旦动用灵力，他身体就会撕裂一样的疼。
段墨玦看到苏靖辰被扶到床上，他才松了口气，随后两眼一闭栽了过去。醒来后，娘亲陆婉守在他的身边，见他醒来，眸中闪过一丝心疼：“早知道就让你阿姐跟着了，瞧瞧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
段墨婕也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都怪我，忘了他是个多闹腾的。你说你，你就那么喜欢苏家那小子？”
段墨玦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傻傻笑了：“那不是因为我就靖儿一个朋友嘛。”
“靖儿？叫的可真亲。”段墨婕毫不犹豫调笑道，段墨玦却不感觉有什么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是是是，没问题。”段墨婕撑着脑袋，随后问道，“如今圣地开始招人了，明天我领你过去，你今天好好准备一下。”
“好！”
那天晚上他激动的睡不着觉，硬是打坐了一晚上。
圣地啊，天才辈出以苍生为己任的圣地，让他一直心驰神往。
次日他却看到了苏靖辰，苏靖辰脸色似乎还是有些差，但却笑着走到他面前：“阿玦，我带你过去吧。”
“神子？”段墨婕有些意外，苏靖辰笑道：“陆夫人拜托我带着阿玦去找辰衍长老。”
“辰衍……”段墨婕神情似有变化，随后笑道，“原来如此，那么拜托神子了。”
段墨玦未曾听闻，故而问道：“辰衍长老是很厉害吗？”
“凤凰神国圣地千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最年轻的刑罚长老，目前是梅宗宗主。”苏靖辰话音刚落，段墨玦眼底就闪过震惊：“这么厉害的长老难道还能和阿娘有交情？”
“确实有交情。”段墨婕叹息，“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阿娘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知道。”
苏靖辰心道：“何止是交情，但是既然他们不说，他也不好告诉段墨玦。”
“那我就先带他离开了。”
段墨玦和苏靖辰御剑到了梅宗，却径自去了风雪岭，呼啸的风雪间天地一白，段墨玦取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苏靖辰身上，苏靖辰身体一暖，回眸看向他，他粲然一笑：“我身体结实。”
他们迎着风雪落在了悬崖边上，却望见了一头白发的背影。
“辰衍长老。”苏靖辰行了一礼，“晚辈受段夫人所托，将墨玦带来了。”
那个背影回了头，明明满头白发，却有着如此年轻的一张脸，眉眼间是化不去的冰冷。苏靖辰笑着催促道：“去啊。”
段墨玦恍然：“弟子拜见师父。”
那天的风雪好似在那一刻禁止，直到辰衍抬手间，一股力量传来，耳边是他清冷的声音：“从此你我师徒，你不弃我不离。”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含量，也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怎样的伤痛。
自那以后他勤勤恳恳的修习六道，短短三年时间一跃成为首席弟子，整个凤凰神国都知晓了他的名字，一时风头无两。
在他成为首席弟子的第二年，突然联盟总部来人，笑着说他有一个大机缘。
他原本感觉到惊喜，可不知为何苏靖辰却传信阻止他前去，联盟也没有理会他的意见，强势的将他带了去。
联盟总部也在东胜神洲，也是诸天最先建立祈神台周围，围绕着祈神台，坐落着四海八荒最大的神国，和最大的圣地。
段墨玦心道：听说靖儿一直被联盟总部催促着到这里来修炼，也是，毕竟靖儿天赋岂是那些其他如歪瓜裂枣般的“神子”能比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和他们御剑到了祈神台之下的封神石上，他身旁的人直接抓起他的手就割了一刀，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其他人也没来得及阻止，鲜红的带着点点金色的血从他的掌心溢出，那人抓着他的就按在了封神石上。
冲天而起的金光却让周围的人脸色一变。
“看到了么？”
“什么？”段墨玦茫然的看着这一幕，一个老者走到他面前：“老林，如今看来他天赋异禀，且血液中含有金色，按照规定应当前往剑阁尝试唤醒神剑。”
“哼！”那个抓着他的手的老林将他的手一甩，老者笑道：“老身是圣地掌门人，陆玑，请随老身前来吧。”
他被一带直接上了剑身，随后御剑冲天而起，随后落在了剑阁门前，剑阁好似一柄利剑直插云霄，陆玑推开了门，段墨玦跟着他进来，一直直走到了一柄封在阵中的剑面前，那是一本璀璨明亮的剑，剑身通体白中透金金中带血，一点都不像杀人的剑。
“你知道这把剑吗？”陆玑笑着问他，段墨玦看到周围有着比他大点，甚至大他许多的青年人，都在这一问中望向了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剑身之上，紧接着这柄剑突然好似蠢蠢欲动，甚至像是要冲破阵法来到他面前。
“天阑。”他呢喃出这个名字，陆玑有些意外，没有人跟他提过这个名字。
随即段墨玦好似身陷幻境当中，缓缓抬起了手，天阑剑身体绽放出璀璨的金光，直接击破了阵法，那些人眼中顿时闪过贪婪，冲到天阑剑面前，伸手就要握住它，却在那一瞬间化作一滩血水。
“杀人了！”
“杀人了！”
一时间那些人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从幻境中挣脱的段墨玦面对的就是一双双震惊，惊恐和愤怒的目光。
他们说……是他杀了周家的人。
“逃！”苏靖辰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想起，随后他来不及想，直接冲出了剑阁，后面追着乌泱泱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