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三)
「就算他能等,你的朋友不能等吧?」
叶友希迟疑,虽是盼着见面,但不能放着她不管,「已经等了很久,也不急在一时。」
「你陪我,不就耽误和她相处的时间?」半是不适、半是故意的,她将脸庞倚在他肩头,他洁净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染有茶树香味。
「她能谅解的。」他微僵,但没推开她柔弱的身子,脱下外套为她披上,在会面的盼望与她的病弱中,他选了她,并不後悔。
「你会害我有不该有的期待哦。」她微笑,「你对她有多少了解,敢肯定她不会计较?换成是我,可没这麽大肚量。」
「我对她确实不大了解,与她谈时,她什麽也不愿说,几乎都是我提出问题。」他忙着取出手机拨号,打算招计程车,「她只透露,她姓苏……」身畔nv子突然一僵,他诧异地低眸看她。
「是吗?」她离开他肩头,一gu绝望悄悄升起,轻道:「和我约的人,正好姓叶呢。」
叶友希一震,手机直落下地,他震惊地注视着她雪白的容颜,熟悉的yan丽神态突然化为陌生的神情,怎样也无法与他揣想过千万遍的模样连接起来,他哑声道:「你是……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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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帐幕以牲畜鲜血写满咒文的黑布搭成,帐中依方位点着蜡烛,每根蜡烛下都有一名披头散发的巫者,口诵咒语,交织一片诡谲低迷的音浪。
身着囚衣的大皇子跪在地下一片白布上,他双手反缚在背後,英俊的脸庞憔悴黯淡,浑无平日的威仪。
他披着黑衫,高坐台上,俊秀脸孔木无表情,望着将被处si的兄长。
而身边的她一身黑纱重重拢绕,掩住yan丽脸容,只余一双锐利如刀的冰霜眼眸,烛光摇曳,她眸底光芒也y森地变幻不定,紧盯着跪在眼前的男子,尤其是他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帐外响起鼓声冬冬,时辰已到。
刽子手踏步上前,刀光起处,人头落地。血溅白布,巫者立刻涌上,取出预先备好的石盒与竹片,举行封魂仪式。
面纱下,她红yan的唇微抿,泄漏扭曲的憎恨与快意。
等了八年,她终於报了仇!
八年,她从无权无势的弱质少nv成为皇帝宠妃,利用皇帝对她的迷恋,安cha自己族人入g0ng,逐日g预朝政,大权彻底落入她掌握。
皇帝驾崩那日,她率人亲至绫妃g0ng殿,赐她白绫一条,b她自缢。
尧军戍卫边疆,多立战功,原是不易动他,他却自犯大忌地ai上不该沾惹凡间情ai的铃nv,铃nv因病身亡,加上她巧妙安排,令他与东陵的战事连番失利,终於以这两项罪名,顺理成章地下令将他处si。
两个仇人都si了,姊姊的仇报了。她残酷地扬起嘴角,却见地下那颗头颅脸上凝聚着安详微笑,她满腔快意顿转愤恨,寒声道:「封好他的魂魄,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疾步出帐,一旁始终无语的他默默跟上。
她走得太急,步出帐外时绊了下,外头侍立的g0ngnv不及扶她,背後一双手探来,牢牢接住她跄跌的身子,她回眸,瞧见他毫无情绪波澜的脸庞。
他扶了她这一把,便即退开,彷佛碰触她灼伤了他的手。
她咬咬唇皮,迳自向前走去,问道:「皇上以为我下令赐si合亲王,是做错了麽?因合亲王之故,圣nv殒命,东陵攻破边境,何况他握有兵权,却骄慢不恭,留着终是祸胎,藉此将他除了,也可保皇上安稳。」
他随她步上长廊,淡淡道:「皇太妃治事向来公正,何错之有?」
她紧咬着唇,几乎咬出血来。先皇过世,她不从自己的双生儿子中择一即位,却保他为帝,她成了皇太妃,而他称「皇太妃」三字时,她总觉其中含着讥刺。
「现下合亲王已si,东陵犯境,又有疾疫流行,军士染病身亡者越来越多,恐怕无力与东陵相抗,该如何是好?」
「一切但凭皇太妃处置。」
「你是一国之君,该由你下令……」
「g0ng中侍卫是你安排,百官升贬是你任命,将领调度听你指挥,你何不一手包揽到底,让我这挂名皇帝落得彻底清闲?」
他语气淡漠而字字伤人,她气苦咬牙,却无言可答。
皇帝是他,掌权的却是她,她如愿取得了权势,而权力一但加身,便如附骨之蛆,以她为首的族人们仰她鼻息在g0ng中生存,她若交出大权,等如是让他们由人宰割。
她不怀疑,他早已知道她为了拉下尧军,通敌东陵,但他包庇她,她以为他们还存有一点旧日情份……
「皇上言重了,我不过是区区nv流,国家大事仍该由你来裁夺才是。」她负气地撇开头,语气酸涩,「後g0ng不能无人掌理,皇上也该立后了,还得选妃ii」
「我说过,我的王妃只会是一人,我的皇后自然也只有她。」
她闻言身子剧震,傻傻望着他郁郁寡欢的侧脸,他在暗示他们仍有机会吗?他们现下的名分虽近似母子,但西纥对此并无严格规范,新帝娶前帝的妃子时有所闻,他们仍旧可以双宿shuangfe1。
她瞥了眼身後低首随行的g0ngnv们,是啊,有何不可呢?在她严酷治理之下,g0ng中上自辅相、下至杂役,凡她决定之事,无人敢cha一句嘴,她与他是这世间权位最高的两人,他们想做什麽,谁敢阻止?谁能阻止?
「她既然在十六岁那年si了,我就不会再娶他人。在我有生之年,后位都会空着。」
她如被狠狠掴了一掌,俏脸煞白。他是这样看她的?当她si了?此刻在他面前的她,只是个贪婪权力的无耻幽魂?
老皇帝透过她的脸,看的从来不是她;她透过那张垂暮的脸,想的只是曾经笑靥温柔的他,而今他再也不会笑,是她让他永远失去了笑容。
她倏然明白,自己为何对尧军深痛恶绝,即使触犯禁忌,他至少与所ai的nv子心意相通,为她守灵七夜又为她殉si,而她连与他平平和和地说话都是奢望,她疯狂地嫉妒那男人si前心满意足的神态。
「你下令聚集全国医者到城内,商议医治怪病,可有进展?」
她闭了闭眼,眨去盈眶的水气,再睁开来已是平素面对百官的慑人威严,「我让两名太医与他们磋商,每日将结果回报与我。」
他颔首,「内政便交予你,明天,我要亲往前线。」
她闻言错愕,「昨日早朝才商议过,要另派几位将军代理合亲王的职务,你是天子,万金之躯怎能亲赴战火ii」
「天子乃天之子,受神命治理天下,理当照拂天下百姓,战事、疫疠,西纥已民不聊生,我若不能为他们做些什麽,有何面目自称天子?」蒙蒙雨丝飘落,他望向漆黑不见尽头的雨夜,温润黑眸也同样深不见底,「舍我一人,换万千百姓平安和乐,有何惜哉?」
他的口气是难得的坚持,还有自弃的黯然,她明白无法阻止他。是因为在g0ng中日日对着她,教他无时无刻不想起彼此尴尬的处境,所以宁可远远避开,投身在血淋淋的战场上吧?
越是相处,越是发现自己带给他多少折磨与痛苦。
她痴痴望着他停伫在栏杆畔的挺拔身形,只需伸手就能触及,这点点距离,却如千山万水之遥,永难跨越。
「至少,等明日早朝宣布,後日再出发吧。天子亲征不是小事,该有万全准备。我……只求你一事。」
她嗓音低哑,最後一次泄漏软弱,「别si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他闻声回眸,注视着她切切凄楚的娇颜,眉眼间y郁复杂;半晌,稍稍化柔,点了头算是允诺,便大步离去。
她怔立原地目送他。唯有如此了,他是皇帝,她是皇太妃,今生今世,仅以国家大事、天下苍生作联系,曾有的浓情蜜ai,就深埋心底吧。
回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她不後悔,她曾被人践踏,掌权之後也践踏别人,睥睨匍匐在她脚下乞求生路的绫妃时,握有权势、不再无能为力的痛快,她嚐过一次便不愿放手。
只是,高处不胜寒,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说不尽的凄凉寂寞呵……
云黎高中的图书馆里,苏淡樵倚在二楼窗畔,望着底下咖啡雅座亲密的一男一nv,男的是满脸病容的傅珑树,nv的是音乐科的助理,两人在无人觑见的角落里相依偎,喁喁细语,依恋缠绵。
苏淡樵静静注视着这幸福得刺目的一幕,夕yan余晖映在她消瘦得可怕的颊上,她头也未回,反掌向後伸出,「三千,拿来。」
「我没带那麽多钱在身上。」叶友希取出皮夹,也望着窗下的情侣,「没想到,他真的记不起来了。」
「封印他的咒术是要他魂飞魄散、不能超生,他竟能撑过几百年,已经是奇蹟了。」
「你依然恨他吗?他明白你我的关系,却从不曾用这一点威胁我让位,可见他并不是真正心狠手辣。」
「我可没把前世的恩怨带到现在。」苏淡樵望着腮se绯红的nv子,「就像她说的,就算想起过往,现有的人生依旧不会改变,我是苏淡樵,不是别人。」
「但有些事,不论时间如何变迁也不会改变。」叶友希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依她要求,给她时间考虑,要的可不是这种答案!
她闻言回首,静静瞅着他半晌,而後俯近他,她淡淡的香味袭向他,幽深黑瞳似笑非笑、似愁非愁,他的脸庞烫热起来,紧紧盯着她。
她伸出修长两指,自他皮夹中挑出一张千元大钞,「别忘了还有两千,我会跟你讨的。」赏他个迷人微笑,迳自走出图书馆。
才刚踏下楼梯,紧绷嗓音自後如影随形地响起:「就这样?」
苏淡樵头也不回,戏谑道:「不然呢?难道要我剥光你,拿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去典当,将赌金凑足吗?」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叶友希竭力克制揪住她狠狠摇撼一顿的冲动,沉声道:「你说想要时间考虑,想看阿树和梁小姐现世的结果如何,所以我等,现在你看到他们的结果了,该给我的答案呢?」
发现他们原来就是彼此等待的人,他狂喜难已,她的态度改变却如天壤之别,变得疏离,变得闪躲,没有他预期的同样喜悦,拒绝与他谈论前世种种。
为何如此?她明明也对过往有记忆,逃避的态度却如宁愿他们从不相识。
「我该给你什麽答案?你早就预设了你想要的答案,何须我回答?」纤细臂膀被他牢牢捉住,迫使她停步,她轻叹,「在你眼里,我究竟是谁?是苏淡樵,还是小喜?」
「二者都是。」
「我刚才说过了,我是苏淡樵,不是别人,那麽,你投入感情去ai的是谁?」
叶友希语塞,「……这很重要吗?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你拒绝﹃苏淡樵﹄时有多麽肯定,说你今生只等待另外一个nv孩,而一知道了我是她,态度立刻改变了!为什麽?」
她冷静的面具彻底崩解粉碎,激动得脸蛋cha0红,「因为你ai的是那个si了几百年的nv鬼,不是我苏淡樵!你只是想延续那份缺憾的感情,这nv鬼转生在谁身上,你就会ai上谁,就算是头母猪你都会去ai她!」
「并不是这样的,我……」她愤怒的嗓音震撼了叶友希,也x1引远处路过花圃边的一对男nv学生驻足。
「我们能认出傅珑树和梁意画,独独认不出彼此,这不是很明显吗?」苏淡樵咬牙道:「我们的缘份在上辈子就结束了。」
叶友希倏然变了脸se,「我不承认结束了,绝不!」
「你要当鸵鸟,蒙着头不看现实也由你,现实是,我们没有交集!几百年的陈旧感情放到现在,早就过时了。」她眼底浮现泪光,这些拒绝他的言语她预演过千遍万遍,为何说出口时,x口依然如此揪痛?
「忘记过去吧,我们有各自的生活……」
「当你问我能不能和你交往时,你就想好了这番话吗?」
她一窒,狼狈地撇开脸,「那不算,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你。」
「而你一知道,就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我?套用你的逻辑,你要摆脱的是善吾,还是叶友希?」他炯炯地直视她,眼光中满是伤痛,「你不接受善吾的存在,也不能接受叶友希吗?」
「你知道我有梦游的病,却不知道我常作前世的梦。」苏淡樵卷起衣袖,露出腕上丑陋的疤痕。
「我从小就做那些梦,一次又一次如电影般播放,那个nv人活了八十岁,她的一生富贵至极,也寂寞至极,每次经历那些痛苦的梦,我总带着新的伤口醒来,这样你明白了吧?我有多抗拒那些过往,为了从它们之中解脱,甚至会无意识地自残。」
她咬牙,吐出残酷的话:「你只是我的恶梦,我从来没有期待在今生和你相遇,我根本就不ai你。」
眼前的男孩沉默了;他俊秀的脸庞失去了平日的稳重镇定,显得惊惶,全然无法应对她这番伤人话语,好半晌才挤出一点可怜的笑,「我……我不知道,你会这麽难受,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期待我们终有相遇的一天,我以为,我这辈子是为了你,是为了你而存在……」
「别搬出一辈子这麽严重的字,你存心要我内疚吗?没有人可以背负另一个人的一生,一切都是自己做决定。」她残忍地笑眯了眼,「所以,我们别再谈这些了,轮回中某一世的纠葛,不代表就要用生生世世去延续、去偿还,让我自由,也让你自由,好吗?」
他没有注意到她盈眶的晶莹,因为他早已泪眼模糊得看不清,明知这一答应,就是放弃自己穷尽一生的期盼,但他怎忍让自己的期盼,成为她无止尽的梦魇?
「好。」他闭眼,将所有痛苦留在眼底,「我不会再纠缠你。」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啊。」她微微哽咽,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为何见到他凄然绝望的神情,她几乎想抛弃一切,紧紧拥抱他?
即使知道他是善吾的转世,对他本身的感情并未改变,她既然口口声声要摆脱前世的桎梏,除了坚持斩断关系,大可无视地与他在一起,对於前世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否认,但她做不到,一gu莫名的恐惧盘据她的心,使她宁可逃避,也不敢面对她其实可以坦然接受他的可能。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说完,叶友希转头就走,怕若不走,不知自己会做出何种可怕的事,不择手段地b迫她。
她要自由,要从此井河不犯,他都给她,不是因为对她无情,是因为太ai她,舍不得她受苦,而渴望了几百年的感情太重,他却是割舍不下,从今以後,他该何去何从?
「友希?」
一声呼唤止住他脚步,他循声望去,看见花圃旁的姬秀和,他身畔有个穿云黎国中制服的nv孩。
姬秀和谨慎地询问:「需要帮忙吗?你和苏小姐似乎不太愉快……」
「没事,已经谈完了。」
「她不对劲。」小nv孩突然开口,她圆圆的脸蛋显得讨喜,冷静的神情却有超龄的成熟,「灵t非常不安。」
叶友希不解,望向姬秀和,後者斟酌着用词解释道:「一般人的灵魂都很安定,除非si亡或其他特殊情况,灵魂都会稳稳地依附着躯壳,但是苏小姐的魂魄在排斥身t,我以前就留意过她有这状况,现在却变得很糟……」
叶友希变了脸se,「什麽意思?」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她并未离去,背对着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倚着一边梁柱,动也不动。
「她的魂魄在抗拒身t,想要挣脱出来。她自己也许不知道这情形,但是无意识中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小nv孩道:「如果情况再恶化,她迟早会自杀。」
叶友希猛然揪住姬秀和,「有什麽方法可以阻止她?」
「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这种情形,有可能她内心深处被什麽困扰着才会如此,应该不到自杀那麽严重的。」姬秀和暗惊,他与叶友希不熟,几次见面,他都是沉静稳重,没想到也会如此急躁。
他建议道:「我在这方面受业的南g0ng老师算是权威,如果苏小姐愿意和他谈谈,也许有帮助……」
话没说完,已被叶友希一把拉起,急步走向苏淡樵。
叶友希暗暗自责,她方才解释时,他就该有所警觉了,却陷於极度的失望而昏了头,她的反覆自伤,全都是因为他,是他的责任啊。
走到苏淡樵身旁,只见她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小……」险些脱口以前世的名字唤她,他改口:「苏小姐?」连唤数声,她始终不动不应。
他离开不过几分钟,就这麽睡着也太快了,或者她连再与他交谈也不愿,故意装睡?
叶友希迟疑一下,伸手轻拍她肩,「苏小姐,秀和有事要和你谈……」才轻轻在她肩头一碰,她忽然整个人一倾,眼看就要摔倒。
他慌忙扶住她,她冰凉的颊靠在他肩上,他看得清楚,她安静垂阖的眼睫下,微温的眼泪漫了出来,渗sh了他外套,眼眸始终未曾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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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之上,消息传来:亲征的国主si於乱箭之下,得年仅仅二十六岁。
百官惊譁,议论纷纷,无人听见空着的天子座位之侧,那垂着的绸幔後,「当」的一响,一只茶碗掉出nv子之手,在地下摔得粉碎。
热茶溅sh了她华贵的刺绣锦袍,她浑然不觉,脑中轰轰地响着让她心碎的消息:他si了?他si了?
她听见丞相在问连夜赶回的使者,听见使者叙述他如何中了陷阱,被诱进山谷,无路可退,东陵要他投降,他却领兵冲杀,东陵大将下令放箭,他与亲兵百余人si在山道上,屍首为东陵所获……
她听不见了,耳中嗡嗡乱响,贝齿咬破了唇,满嘴罪恶的血腥气。
一旁机灵的心腹侍nv轻声道:「娘娘,您先回寝g0ng换件衣衫吧。」
她从早朝退下,回到寝g0ng内,挥退了服侍的g0ngnv,在冷清的华丽g0ng殿内呆立,良久良久。
她通敌东陵,只为牵制尧军,当他要上战场,她立即减少与东陵的往来,甚至暗中探听对方军情,盼能助他,不料东陵已让她养得太壮大,反而陷他於苦战,那晚他临行前的一谈,竟成永诀。
当他身陷敌阵时,临终之前是如何想的?他一定很怨,一定後悔没有揭发她,让她为了私怨倾覆整个国家,他一定懊恼当年她设局让他父皇宠幸时,他没有强闯入g0ng,好让她依着自己立下的毒誓自刎,养虎贻患,到头来遭她反噬。
他留她一命,却害他自己丢了命……是她害si他,是她害si他!
她浑身冰凉地颤抖,看见铜镜里的自己,身上仍披着sh濡的绣袍,解开的腰带握在手里。
她仰首,望着顶上横梁,素手挥处,将腰带抛上,绕过木梁,她跨上矮凳,将不堪一折的纤颈伸入打好的si结里。
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姊姊当年自尽的心境:与挚ai的男子注定今生无法厮守,至少有互通的情意与灵犀,他却离开了人世,与其独留在万念俱灰的寂寞里,不若一si,同赴幽冥厮守。
而当她下了h泉,与他相会时,能不能求得他的原谅?
腰带已挂上她颈间,只盼眼眸一阖,立即追随他於地下,眼光却对上了墙面上长卷的山水画,是他十六岁时手绘的那幅。
他出征前将这图卷交予她,她将它贴在寝g0ng墙上,依图上所载,解决各地民生疾难,每完成一项,就以朱笔将其g消。
她怔怔注视画卷,那些密密麻麻的注记,他与她完成的不到一成,如今他战si前线,亟需另立新帝,手握重权的她若si了,朝中势必因争权而乱,外有东陵犯境,内则朝纲不振,他最惦记的百姓,恐怕将陷於水深火热。
为了他,她只想一si;也是为了他,她还不能si。可是所ai之人皆弃她而去,她独留人世,究竟还有什麽意义?究竟还有什麽意义?
眸光瞥见他所绘的白莹山,云雾缭绕的天外一角,有块墨渍,是十六岁那年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她碰动砚台,被溅出的墨汁染上的,三个月後,一切风云变se。
倘若她在那年就si了,也许他就不会si……
孤寂多时的眼瞳逐渐氤氲,亲姊si时流不出的痛苦全数溃决,化作热泪,淌了她一脸。她趴在洁白的羊毛地毡上,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传来声响,她回头望去,看见自己的双生儿子站在房门口,两个孩子惊骇地注视跌坐在地、满脸是泪的她,还有悬在屋梁上的腰带。
「娘……」被立为太子的长子鼓起勇气,怯怯道:「丞相在外头候着,等您商议呢。」聪慧眼眸瞥过那段轻晃的腰带,不敢多留。他的母亲位高权重,世间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怎会有轻生之念?
她擦乾了泪,嗓音仍带哽咽,「让他在外头花园等着,我稍後便来。你们出去吧。」
次子闻言,行了礼便退出,长子却留在原地。
她红肿眼眸淡淡瞥向儿子,「还有什麽事?」
面对她不怒自威的眼神,男孩微有惧意,y起头皮道:「朝中……朝中一直有传言,说娘不ai已过世的父皇,ai的是……善吾皇兄,是真的吗?」
她微扯唇,「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传言都说,娘为了……得到权位,先是利用善吾皇兄接近父皇,得到父皇宠幸,在父皇驾崩、皇兄登基後,又利用皇兄与你青梅竹马的感情,g涉朝政。」见母亲不置可否,他大起胆子,将累积许久的不满尽数吐出。
「娘既然成了父皇的妃子,就该一心一意向着父皇,即使你与皇兄是童时玩伴,也不该与他纠缠不清,父皇在世时宠你、ai你,你不可做出对不起他之事……」
「ai?你懂什麽是ai?」她突然打断儿子,炯炯眼光b得他倒退一步。
「世间之ai非只一种,人与人处得久了,自然生情,人道五l,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都可泛解为情ai,情ai可浅可深,可自私利己,可广容众生,当一人深ai另一人,究竟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她低低道:「最深挚的ai,是什麽?是心ai的人已离开人世,为了他的遗愿,你愿倾尽所有替他完成,即使他也许恨着你,即使他不在了,你根本一点也不想活下去……」轻蔑眼光扫向男孩,「你懂什麽是ai?你连说ai的资格也没有。」
男孩只道她自陈这些年来的辛苦都是为了自己父皇,胀红了脸,「孩儿不知轻重,冒犯了娘,娘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