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7）
然后要走去哪里呢？
她对上顾遇的眼睛，那里涌动着平静的悲伤。
她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天空真的好广啊，天地是如此的辽阔，可她竟生出惶惶无依的感觉。
她很想学着电视剧里的人物，豪迈地说一句“天地之大，四海为家！”，可她发现原来她说不出口。
天地之大，可她也不知道去哪里。
他们没有“力量”，走出家门，在这个社会中没有生存的技能，外面的世界于他们而言，太广阔也太危险，他们也没有抵抗危险的力量。
他们的翅膀尚且稚嫩，还飞不起来，
简安的泪水渐渐干了，她低下头，脚尖磨蹭石子路面，小小的声音挤出一句：“顾遇，对不起。”
顾遇笑起来，挠挠头，“为什么和我道歉？”
“那次我……我……我不小心的……我不知道怎么就……”
她也说不清，只知道那时候心底蹿升出一股力量，想要摧毁的力量。她只知道自己心里不痛快，便想要砸碎什么，仿佛真的砸碎什么，她才能得到痛快。
顾遇这时候还没有长成以后的英俊，清秀的眉眼憨憨地弯起，“我也没生你的气。”
她没有抬头，声音娇脆：“那你一直不和我说话！”
“啊……好吧我确实有点气，不过现在没有啦！”
她抽动鼻子，抬起头，看到顾遇那张脸，刚想笑出来，却忽然又一阵感伤。
“顾遇，我还可以和你道歉，可是……可是……贝莉她……她……”
她摔碎了。
她忍不住又哭起来，“她一定很疼很疼……”
就好像她推倒顾遇时候那样，她扔掉娃娃的时候也没那么多，只知道有什么难受的情绪堵在胸口，而她非要将那股难受的情绪发泄出来才好。
她真的发泄出来了，她将那个娃娃狠狠扔在地上。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从她手中抢走。那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等冷静下来才发现，没有爽快，她现在只有痛苦和后悔。
他像是能感受到她的痛苦，手指抚过她的发顶，温柔地说：“简安，有些人，有些事，摔碎了就……所以……”
就回不来了。
所以要好好珍惜。
回应他的，只有再度响起的哭声。
那天，他们还是回家了。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结伴走过马路，抵达小区门口，简安想起威严的简爸，还有他的巴掌，想起她跑出去以后听到表妹响亮的哭声，想起那个娃娃，她知道自己这一顿打是逃不掉的。她瑟缩一下，拽住顾遇的手，顾遇停下来，看到她的神情，以为她是害怕，想起简爸的拳头，他心里也发怵，但还是抓住简安的手不松开。
“简安，你是害怕吗？没关系，”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底气，但还是鼓足勇气说，“我……我会拉住叔叔！我……我会求他！我会让他不要再打你了！”
简安心中仍旧留存着畏惧，那是简爸长久以来靠着最直接粗暴的暴力建立起来的威严，是孩子打心底里的恐惧。
她望着家的方向，带着那股依然无法驱散的惧意，长吸一口气，下定了她的决心。
“他要打，就打吧！”
“我不怕了！”
顾遇没明白过来，“啊？”
“我不怕了！”她大声说，像是某种宣告，“我爸每次就知道打我！好像觉得那样就能让我听话似的，哼！”
“啊这……”顾遇擦了擦汗，“叔叔他……他也是为你好……”
“他就会这一招！”她为表示不屑还哼了哼，“为什么大人们觉得打孩子就是教育孩子的办法呢？”
“因为……”顾遇也陷入思考里，“他们觉得这样孩子就能听话？”
简安摊开双手，“你看我爸打了我那么多次，我老实了没？”
顾遇头疼地叹气，他衷心劝说道：“简安，不要老是和叔叔阿姨对着干，他们打你，你也会疼，对不对？”
“疼是疼的。”简安心有余悸地点头，“但从现在起，我不怕了！”
“呃……”
“他要打就打吧！”她露出大无畏的神情，“我不怕他打我了，他又能拿我怎样？”
“简，简安……”他结巴起来，不明白为什么事态朝着一种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方向奔去。他还想再劝一劝，仿佛要是他再不劝着些，简安就会走上某种歧途上去。
“还有，我以后也不要打我的小孩。”她撅着嘴，畅想着以后，“我要是有小孩，哼，我才不会动不动打小孩呢！”
她说着，转过头去，看着顾遇，“你也不要。”
“嗯，”他认真地回应，“我也不会打小孩。”
“你也不要学你爸，”简安追加了一句，想起前几天的事，那个小女孩宣布道，“我现在也很讨厌你爸！”
“呃……”顾遇小心翼翼地提醒她，“他是我的爸爸……”
她双手抱胸，仿佛没听见他的提醒，又说了一句：“我也很讨厌你的妈妈！”
小小的简安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偏见念头。
把顾遇丢在国内，自己忙工作，还要组建新的家庭，这样的妈妈好讨厌哦！！！
“呃……”顾遇觑着简安的神色，小心地说，“可是……你讨厌的这些人，他们是我们的爸爸妈妈……”
孩子可以讨厌爸爸妈妈？
“嗯……”小小的简安神情严肃，仿佛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那我们不要做讨厌的大人。”
她好像找到了一个答案，举起小拇指，举在顾遇的眼前。
“顾遇，我们做个约定吧。”
他看着眼前，细短的小拇指在他面前摇晃。
“啊？”
“如果我们都要长大的话……”
“我们不要做讨厌的大人。”她神色坚定。
“因为如果我们以后成为讨厌的大人的话，”她仰望天空，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那么想想我们不是太可怜了吗？”
如果成长注定是不可逆的，那么至少……
不要成为讨厌的大人，不要重复那些令他们心伤的悲剧，不然的话……
过去的自己就太可怜了。
他望着那张稚嫩的脸，望了一会儿，随后，他也坚定地点了点头，庄重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和她的绕在一起。
“不要成为讨厌的大人哦！！”
那个小女孩带着极其认真的神情叮嘱道。
久远的诺言在简安的梦境中重现，像是某种来自遥远过去的提醒。
她不止一次地问那个小女孩，为什么是这一天？
她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来提醒她，不要长成讨厌的大人呢？
如果她早一点，再早一点……
如果“她”一遍又一遍地跑出来提醒她……
那么，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找不到答案。
她呷了一口红茶，扮演着文静淑女的角色，忍受着白婷的炫耀。
看吧，演戏而已，谁都会演，谁都在演，也不是什么难事。
门口响起声音，是顾简两位父亲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随着他们进来，坐在会客厅里的人们纷纷起立。简安也站了起来。
陪着妹妹的顾遇离开了钢琴，迎了上去。江兰芝也陪伴在旁，顾爸和简爸看见他们走到一起，两张带着风霜痕迹的老脸露出欣慰的神色，像是一起欣赏他们的作品。
简安的目光穿过前方的简妈，深棕色的眼睛如同凝结不化的琥珀，定定凝望他们。阳光洒在那对未婚夫妻身上，男人高大英俊，女人娇小漂亮，两人走在一起，看上去是那么般配，天生一对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在美人面前，阳光好象都会变得格外不同。
简妈提醒她，今天是顾遇很重要的日子。她当然知道简妈在害怕什么。
但她不必提醒她，她知道，这一天对顾遇来说很要紧，她不会做什么。今天这一天，她都只是个配角而已。
配角只要在一旁安静地微笑，送上祝福就好，她会扮演好这一角色。
她不想要他不高兴。
她看着两位父亲脸上，也看到她的母亲，她现在好像是一堵人形屏风，挡在她的身前。她望着母亲，她的母亲望着光彩照人的他们，连她也不禁流露了欣慰。她亲手抚养的孩子长大了，她亲眼见证他的成长，也将见证他和伴侣踏入婚姻的殿堂，她沉浸在他即将成家的喜悦里，暂时忘却了所有的不快。
顾遇陪伴在父亲们身边，唇边漾着浅浅笑意，言行举止一派得体，收获父亲们的称赞。阳光一直照在他的身上，仿佛某种谕示，他的前途，他的未来，都将是一片光明，不会有一丝丝的阴影。
真好啊……她仿佛也被周围人感染了欢快的情绪，连她也能从中获得一丝安慰。
他们都长大了，但至少……他们中间，有一个人长得没有那么讨人厌吧？
她展露出温婉的笑意。
父亲们带着顾遇，还有江兰芝往会客厅里面走，在他们走过简安以前，在顾遇的目光自然地瞥过简安以前，她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睫。
轻盈的蓝纱抖了抖，往简妈身后躲去。
她躲起来了。
ps屁！！一个两个全都很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