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喂,原瑛啊。”
孟决肩膀夹着电话,靠在办公椅上转圈,办公桌上亮着的电脑屏幕里是一份新传上来的投资估值报告书,他刚从外面回来,还没看,心浮气躁地撩着衬衣下摆,想着下班了要给空调买一个新的制冷剂。
突然接到原樾的电话,让他反应迟钝了两秒才答道,“哦,爸。”
“你在公司呢?”
“在。”
“中午没睡会儿?”
“不困。”
“你最近怎么样?公司忙不忙。”
“挺好的,还成。”
答完这句,孟决突然有些烦躁,他看了眼手表,坐着座椅滑到桌前,喝了一口桌上的冰水,直接问道,“怎么了,有事儿吗?”
原樾嘴边的问候停顿了一下,转头说,“我最近在意大利有个酒店的新项目,要政府立项,要找承包商,总之很麻烦,我今晚飞机飞过去,估计得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孟决嗯了一声,把冰水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那小块皮肤凉凉的,摸上去也感觉不到,像要从他身上滑走了一样。
突然间右眼皮不打招呼地跳了起来,然后他就听到原樾在电话那头说,“原瑛,原野快放暑假了,你回宅子跟他搭个伴吧,他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孟决工作之后就买了一个离公司较近的跃层,从原樾那个苏州园林一样密不透风的宅子里搬出来了,再回去的次数寥寥无几。
上一次见原野,那小子好像才刚上高中,现在应该要高中毕业了吧。
“行啊,明天一早就回去。”孟决答应的爽快,扯开了领带,拿着烟盒在手里把玩。
“嗯,对了,别让他老跟那帮混小子飙车,别的没啥了,生活费我打给他了,你不用操心。”
孟决嗤笑了一声,说没问题,我指定看着他。心里想的是,干我屁事,老子才不管呢。
原樾电话挂的很快,孟决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一阵忙音,他靠在靠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办公室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说笑声,孟决想,一会儿开会就要在公司日常管理条例里新加一条:午休时间,禁止嬉闹。
许久,孟决点了根烟,水杯里的冰块早化成了一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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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孟决开门开了十分钟,原因他忘记了哪把是家门钥匙,把兜里的钥匙链挨个全试了一遍,试到最后一个,门才开了。
家里安安静静的,原野还没醒。孟决把行李暂时放在客厅,转身去厨房拿食材做了两个鸡胸沙拉三明治,热牛奶的时候听到楼上咚的一声,然后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端着牛奶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原野从楼上冲了下来,两人对视,都是一顿。
原野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睡衣扣子敞开着,裸着前胸和小腹,头发乱糟糟的,甚至还带着晨起反应,神情复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孟决。
孟决微微一愣,看着少年英挺的面容和蓬勃的身材,一时间头脑有些空白。
不得不承认,这画面是纯男性的,张力十足,直晃人眼睛。
孟决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对着他的短裤扬了扬下巴,“你就这么欢迎你哥。”
原野低头一看,脸瞬间黑了一度,他暴力地拉着凳子坐在餐桌前就开始啃三明治。
“谁说是给你做的?”许久没见,孟决看着原野的发旋,故意使坏。
闻言,原野直接低头把刚咬到嘴里的那口吐在了桌上,然后直直地朝孟决看过去。
孟决骂了句操,“知道你不吃火腿,专门做的鸡胸肉的,再敢吐我抽你了。”
原野是了解他的,或者说他们是相互了解的。
原野一边喝起牛奶,一边理所当然地咬着剩下的三明治。
孟决看着被原野吐掉的半块,嘟囔了一声,“知道有多少人馋我这口吗。”
原野听到了,回了一句,“也没多好吃。”
孟决也坐下,喝了口牛奶,皱起了眉头,转身去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这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是早餐的问题,懂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吃到我做的早餐吗?”孟决灌了一口意式浓缩,挑了挑眉,有些春风得意地笑着,空气中飘来咖啡醇香又厚重的苦味。
原野微怔,吸了吸鼻子,“不懂,不知道。”
“啧,你还小,以后就懂了。”孟决拨了拨挡脸的头发,燥热中解开了一颗衬衣扣子。
不论什么场合,工作、休闲还是娱乐,孟决都习惯于穿着衬衣西装裤,提前准备好的得体样子让人觉得他对每件事情都充满了重视,其实他只是习惯了某一种风格,就懒得再发掘自己身上的其他可能,看着像个运筹帷幄的精英,其实他对自己什么模样并不在乎。
原野一口气喝完了牛奶,语气沉了下来,“那我懂了。”
孟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不经意地问,“那天突然给我发短信干什么,想我了?”
原野沉默地坐着,并没有回答。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聊家常似的跟孟决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组了一只乐队。”
孟决嗯了一声,擦了擦手,准备洗耳恭听,“你在里面干什么?弹吉他?唱歌?”
“我只弹吉他,但是我之前写了一首歌。”
原野从楼上取出来一只cd,“我们录了deo,你听听?”
“好啊。”孟决笑着点头,眼里的欣赏不加掩饰。他一直觉得原野遗传了他妈妈的艺术细胞,有时真像一个艺术家。孟决在原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不管是皱眉,生气,平静,愤怒,哭还是笑,都有种电影胶片的质感,当然他很少笑,就连他只是坐着发呆,目光里都会有种难以言明的故事感。
这种感觉很微妙,孟决从未在他周围的其他人身上发觉有这样的痕迹,但他从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和人探讨,因为这种东西不在他的人生领域,在他眼里,艺术只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玩意儿。
原野把碟片放进电视下的碟机里,顺势坐在了地上。
电吉他加了失真效果器传来了喧嚣沸燥的声音,贝斯和鼓点节奏很快,吉他声夹在其中有种冷硬的颓靡,人声的感觉是劲劲儿,有种被烟头烫过的粗糙。
一分钟的旋律只有一句歌词。
“姐姐,你说你离开这里太快乐了,那使我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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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孟决一直都记得他和原野北迦打了个电话,约他到缦嘉丽喝酒,说今夜不醉不归。
然后又说,九点,不能再晚了。
章北迦笑着骂他是傻逼,孟决也笑了,他知道他们在一起喝酒能喝到北迦是最了解孟决的人,他奇特的性取向,庸俗的人生观,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床上喜欢哪种姿势,最长一次有多久,习惯用哪只手把尿,在胃出血之前能喝几瓶烈性伏特加,甚至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军大衣能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站多久这种无厘头的事都能被他如数家珍。
但是有关孟决的家事他一向不知,也从来不问,只因在大学的时候偶然撞见过孟决抱着两捧鲜花去了墓园,他那时碰巧跟着家人一起在清明给爷爷扫墓,他看见孟决跪在两块相邻的墓碑中央,拨弄着地上的尘土,章北迦只那个寂寥的背影上停了一秒就移开了视线——这不符合他对孟决的想象。
章北迦随后清了清嗓子,又在听筒里神秘地说,“缦嘉丽来了一个新的舞男。”
那是孟决北迦在电话里骂了他一路,说以后再也别叫他出来,末了又补充,除非你买单,孟决笑着照单全收,说今年是我本命年,你所有酒水都记我账上,章北迦这才消了气,然后又瓮声瓮气地问他,“那个舞男你真的不喜欢?”
孟决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会儿他坐在驾驶座里心神不宁,他不知道章北迦用了什么方法让那个帅气又艳丽的男孩无视周围男人猎艳的目光,一下台就走到他们的卡座,自然却又毫不在乎地跟他打招呼。
孟决纵情声色场多年,见过太多模样青葱的玩咖,开始是见色起意一炮即合,结果玩到最后玩出了感情,那放下尊严卑微求爱的样子他看着心酸又不禁耻笑。一方动情了另一方拒绝便是,追追打打几年也就过去了。要是两边都动情了想在一起,这最难办,也最磨人,一开始的生活就像蜜里调油,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确实要比和女人在一起爽快得多,但是这种感情最多能坚持个年,这个圈子里最不缺青春健美的男孩,伴侣老了丑了,病了残了,禁不住诱惑去找年轻漂亮的大有人在,而愧疚心作祟又让他们玩得不再心安理得。
孟决只想心安理得地玩,他向来不信男人与男人之间能产生什么伟大的爱情,他甚至不认为男人会真的懂爱情,爱情是属于女人的东西,是女人的玩物,男人只会交配,只有性欲。
所以当看到一个人让他对于这种念头有了犹豫的时候,他的北迦在电话里催他,“你不就喜欢这种劲劲儿的小浪种吗?我帮你留意好久了。”
那个一头红发的男孩在他对面坐下,要了杯气泡果汁,眯起眼睛打量他,衣服扣子随意地敞开着,胸膛因为刚跳过舞而剧烈起伏,孟决能看到他亮晶晶的汗水滑过下巴,流进舞衣。
男孩说他叫祝景言,19岁,女朋友两个,男朋友三个,跳舞是从小学的。
孟决只好说,“我比你大,女友没有,男友也没有,没学过跳舞,学的经济,辅修德语。”
然后又说,“我不想睡你,你回去吧。”
章北迦在旁边听得眼睛都瞪起来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祝景言站起来在孟决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孟决神色一变,祝景言就走了,孟决没坐一会儿也说他要回家。
“如果,我是说如果。”孟决在电话那头开口,“我有一天收了心,不玩了,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孟决一开始就是玩咖,但章北迦和他不一样,他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友,两人感情很好,后来那个男的有一天突然说,他们的关系太奇怪了,就把章北迦甩了,说要去过正常的生活。
章北迦当时胡子拉碴的,醉倒在孟决的宿舍,说明明是那个傻逼要分手,但是却抱着他哭得昏天黑地,说舍不得,章北迦不知道为什么离开的人要那么难过,他才是被丢下的那个啊,他还要安慰那个哭泣的泪人说,好啦,你走吧,在女生面前可不能哭成这样。然后又说,你以后结婚可别告诉我。
孟决和章北迦的身材差不多,性格都有种男人的大大咧咧,章北迦留着圆寸的时候甚至比他看着还强硬一点,听到章北迦醉醺醺得带着哭腔咕哝,我什么都给他做了,他怎么还要走的时候孟决才知道章北迦是下面的那个,看着他一身酒臭地躺在地上,孟决心中烦闷,径直拉他起来甩了他一巴掌。
“你就那么喜欢他?”孟决问。
章北迦茫然地睁着眼,嗯了一声,他不知道孟决为什么突然生气,孟决其实也不太清楚,不知道是因为他亲眼看着章北迦为了爱情买醉的难过,还是生气自己的兄弟是给人操的那个。
“妈的,喜欢能值几个钱?”孟决当时是这么说的。
两人对峙的时候孟决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被孟决迅速掐断了,章北迦扫了一眼暗下去的屏幕,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说,“孟决,其实玩玩儿也挺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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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决摇下车窗,听到章北迦在电话那头不着调地发问:“你是不是生殖功能出问题了?阳痿了?嘿,你别憋着不说啊,有关兄弟后半生的幸福生活,我章北迦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你给治好啊。”
孟决笑了两声,说道,“开玩笑的,老子怎么可能阳痿。”怎么可能浪子回头。
章北迦呛道,“你最好是!要是有天你看上谁了抽了风非要跟人在一起一辈子,我他妈弄死你。”
这句话里几分玩笑,几分真假,章北迦和孟决都默契地不去纠正。
游戏人间,难免寂寞,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祝景言离开前,在孟决耳边说,其实我认识你,你睡过我男朋友,他说你很好,所以我要睡回来,今天不行,那就明天。
他的神色飞扬,看向他的眼里充满不谙世事的渴望。
孟决觉得用年少轻狂这个词来形容祝景言最合适不过,孟决不认为这是个贬义词,因为祝景言年轻且有这个资本,在舞池上随意地动动手指,就有人成为他肉体虔诚的信徒。
孟决指尖随意敲打着方向盘,缓慢地发问,“北迦,喜欢到想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你想问什么?”章北迦的声音沉了下来,有些难以言明的抵触。
“你当时对严昭是什么感觉?”
很久,章北迦都没有说话,再开口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恍如隔世。
“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听到章北迦低落下来的语气,孟决自知提起了他的伤心事,便没再多问,挂了电话的孟决想,要真有那时候,他倒真希望章北迦能体面的弄死他。一辈子太沉重了,黑夜里抱头鼠窜的人承担不了,站在阳光底下的他们也承担不了。
章北迦的狼狈,他不想让孟决再体会。
挂掉了电话,孟决才发现原野的屋子已经亮起了灯,他回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下了床倚在阳台抽烟,不一会儿听到原野在弹琴,算不上是舒缓的琴声倒让孟决焦躁的心平静下来了,他掐掉烟,洗了手,去楼下热了杯牛奶。
正准备敲原野房门的时候发现门并没有关,孟决推开一个小缝看到原野半躺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一把黑白相间的吉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睡着了,吉他白色的护板上有像版画一样的图案,被原野的一只手挡住了一半,但依稀可见是一只青黑色的蝴蝶。
孟决站着看了半晌,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他,但最后还是关上门走了。他拿起牛奶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倒进了厨房的水池。
祝景言没过几天就打来了电话,孟决正在家处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退出策略,看到是陌生号码就直接挂了,铃声响起北迦一个,共同爱好是玩男人,一想到自己未来几十年都可能是这个德性,孟决就跟吃了冰碴子似的,哪哪儿都不舒服,也就只有在年轻漂亮的小男孩身上旖旎的时候心里才能热乎点。
但他还有个别的毛病,情人必须得勤换,孟决说要是一睁眼看到身边睡的人是张熟脸,这场景还他妈有点恐怖。
“你喷香水了?”原野发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有啊。”孟决下意识闻了闻衣领,“哦,须后水。”
他一直用的是sv1945,一个意大利牌子,孟决不懂香水,但很喜欢这个清冽神秘的味道。
屏幕上的小人还在激烈地打斗,原野的目光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似乎是对话已经结束了,孟决不想打扰他,正要开门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原野说,“你晚上还回来吗?”
孟决一怔,向他看去,可是那人还是专注地看着屏幕,没分心给他一点视线。
“你想我回来吗?”孟决问。
原野揉了一下僵硬的胳膊,没说话,在孟决怀疑游戏声是不是盖住了他的声音时,原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随便。”
孟决说,“晚上记得锁好门,不用等我。”
在孟决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原野控制的小人死掉了,躺在地上一抖一抖地吐血。
gaover,荧幕上亮起了几个加粗的英文字母,游戏结束了。
缦嘉丽永远是酒吧街里最热闹的一处,因为它海纳百川,不止欢迎男同志女同志,还有那个年代常见的奇装异服和变性人。孟决停好他的阿斯顿马丁,踩着点进去,舞池里正巧换上了动感撩人的音乐,他先看到祝景言惹眼的红头发,被发胶抓得立挺在头上,然后才看到他今天的装扮。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腰上裹着亮闪的银色腰链,紧实的腹肌和腰线在灯光下赤裸妖冶,环着钢管扭动腰胯的时候仿佛有汗水被甩了出来,台下尖叫一片,祝景言勾唇笑了起来,转身做了一个顶胯动作就用腿缠着钢管转到了最上面,孟决这才看到他穿了一双厚底高跟的漆皮短靴,祝景言停了两秒喘了口气,视线扫了一圈,然后自然地跳了下来,冲孟决的方向勾了勾手指,他的腰链甩在钢管上,缠绕了几圈落了下来,孟决甚至感觉自己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那清脆的声音。
祝景言一身黑色,上身穿着领子上戴铆扣的短款西装,大方地袒露着他腰间的春色,下身的宽松舞裤札进了高跟皮靴里,跟着节拍肆意舞动时,孟决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真正的美都是雌雄莫辩的,他看祝景言,一会儿觉得他踢腿打转的肌肉磅礴,野性十足,一会儿又觉得他贴着钢管喘气的样子实在妖娆,实在性感。
孟决心跳加速,也是怕他因激烈动作崴脚而胆战心惊,舞蹈结束了,祝景言收了那张扬勾人的劲儿,正经八百地鞠了个躬,底下的起哄声不断,他向声音最大的方向抛了个极尽风骚的飞吻,而后朝孟决使了个眼色,踩着高跟鞋步履如常地就去后台换装了,孟决也没想多待,便出去坐车里等他。
夏夜里的风吹得人燥热,孟决从喧嚣的人堆里出来,一时不太适应街头的冷清,便点了根烟,靠在车座上发呆,想着刚才祝景言看他的那一眼,觉得挺稀罕。
没多久,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祝景言挎了个包坐进来,把车座上放的玫瑰拿在了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决。
“哪来的花?”
“来的时候路过花店,看到随手买的。”孟决回神,掐掉烟,系上了安全带。
祝景言哼了一声,“送花啊,真老土。”
孟决笑了笑,没有反驳,启动车时余光看到祝景言把玫瑰爱惜地拿在手里,凑在鼻尖轻轻地闻了一下,他没来得及琢磨,就看到了更吸引他目光的,他呼吸停顿了一下,“你没换衣服?”
祝景言把他装衣服的包扔到了后车座,凑到孟决耳边,舔了舔嘴角,“只换了鞋,别的一,概,没,换。”
孟决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因为运动而泛红的锁骨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汗珠,腰上的细链在他的小腹一圈勒出了红印,他北迦一开始听说了也想加入,硬是缠了两人几天,孟决不同意,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章北迦气不过,在宿舍大动干戈地跟他吵了一架,说不住你们的地方了,老子要回“娘家”去。
成烨有些意外,但也没有阻止,他看着孟决有些无奈地斜倚在宿舍门口,在章北迦抱着褥子怒气冲冲往出走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一辆车钥匙,挂在手指上,随意地挡在章北迦眼前。
北迦一愣,心里明白是明白了,但面子上还得端着。他斜了一眼孟决,看着发光的钥匙说,“不跟你计较了,宝贝赶紧揣我兜里。”心里却在乐呵呵地想,还是我跟你好,成烨算老几,就算跟你开公司也影响不了老子的地位!
听众成烨全程不置一词,孟决不在乎他怎么想,也知道他自己根本也不在乎这类事情。孟决能看出来成烨也并不想让章北迦加入,他这人向来慕强,常出没于精英圈子,不喜欢他们这种没有正行的玩乐之人,容忍他也只是量他会赚钱。
但孟决不止一次觉得他可能是有点恐同,他的性取向不算秘密,他身边的章北迦也是个张扬的主,他和成烨认识多年一直“相敬如宾”,除了公司年会上一起坐一坐,别的时间手机关机全靠eail联系,甚至在圈子里应酬,两人打声招呼还有人好奇地问“原来你俩认识啊?”下一句必然是“什么?是青茂的孟成?”
电梯落入停车场,孟决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拉开了距离,“走了成总。”
成烨点点头,平淡地说,“回见。”
孟决把他的那辆黑色gc开出车库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原野说他今天考完试就放假了,他看了眼时间,现在过去学校接他应该正好,便径直掉头。
他从没去过原野的学校,还有些期待,公司的好消息他也想给那小子炫耀炫耀。
结果没开几米,堵上了,孟决才意识到这是周末的晚高峰,他跟着车屁股挪了十分钟,左边的建筑地标还在视野里支棱着,孟决的好心情快被磨没了,他打开车载广播,听了会烂俗的流行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和祝景言在三环内躲着交警飙车,祝景言少年心性,喜欢刺激,他解了安全带就踩在他阿斯顿马丁的真皮座椅上,一手拿着被风吹散架了的玫瑰花,一边吹着夜风唱起了情歌,但有些跑掉。
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爱你的每一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孟决突然心里有点痒痒,他关掉广播,抬腕拨了一通电话。
提示音响到北迦一祖上搞房地产的非要猎奇去看看,他兴冲冲地顶着孟决的名头去某个名人的私人游艇上转了一圈,回来木着脸说男人太贱了,然后一个月都没去约炮,倒给孟决整笑了。
不过此时孟决没空想有钱的玩法和没钱的玩法到底有什么区别,他看着大彭略微震惊的表情,似乎是坐实了这件事,然后又看向霍军,那家伙似乎也感到有些意外,孟决在心里兴致盎然地想,这人可真够畜生的,但同时他又十分忐忑地看向原野,心里想着,这小子成天和这种人鬼混,应该没被带坏吧?
实则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最夸张的原野没说——多人行里有楚心。
霍军无视他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说完,他还剜了大彭一眼,以为是他告的密,大彭连忙摆手。
原野耸耸肩,一脸平静地说,“你喝多了说的。”
大彭连忙找补,“看吧,不是我,我当时是听法外的主唱说,我还不信呢。他们笑我跟你一个乐队都不知道这事儿。”大彭说完,又自顾自惆怅了起来,欲言又止道,“大军啊,我们认识这么久,有时候我都感觉我不了解你。”
霍军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好像是有一次在地下室喝断片了,跟一个人说了好多话,不止这一件事,他以为那天晚上是文苍陪他,没想到是原野。
霍军看向原野坦然的面孔,一时沉默了下来。能让他在喝醉时喋喋不休提起的人,只有楚心。他们之间的事过去已经太久了,有时候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荒唐,原野却能平静的接受甚至后来也没有过问,好像无事发生似的。
霍军想不明白,头脑发晕,便放下手臂,躬身趴在了桌子上。
彭锐见缝插针地挤兑他,“呦,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霍军啧了一声,从酒瓶里抬起头,一张已经喝得酡红的脸,剑眉星目。
“滚蛋!”他喝道。
孟决瞥了他一眼,冷笑着嘲讽道,,“群p侠,您这是怎么了,喝多了?”
霍军扭头,神色不虞地咬了咬牙,瞪着眼糊弄道,“没有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孟决一脸不信地看着他,霍军了然,笑了一声,故意将气息吐在他脸上,“我又脸红了是吧?”
文苍只好放下酒瓶,出声解释,“他没事儿,他是喝一点儿就上脸,我们刚开始一起喝酒的时候都不知道,以为他酒量不行,一喝就醉,每次回去他都让楚心哥背着,一个一百五十斤的人,背着一走就是三里路”
文苍低头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成熟的淡然,“结果,有天路上碰到拆迁的那伙人,当时大家心里都堵着一口气,就动起手了,霍军装不下去了,从楚心背上跳下来,一个人抡了六个,把人打跑之后还想继续装,楚心哥当值就给他一脚,把他踹垃圾箱里了。”
文苍妥帖地笑着,他的视线扫过霍军、彭锐,在经过对面的孟决的时候,孟决从他眼里读出了某种遗憾。
如果孟决不知道前情,他大概会以为楚心也是他们某个熟络的玩音乐的朋友,现在打一通电话就能喊来一起喝酒的那种。
霍军也有些沉默,他眼眶发红地盯着酒瓶里黄澄澄的液体,树村刚出拆迁扩建的消息的时候,德巴出了北迦一起在酒吧里见面那次算上了,于是转头对他纵容地笑了笑。
“系好安全带。”
祝景言却不,他支着身子,扬起脸,认真地凑到孟决面前,胳膊挡着他挂挡的手,眼神炽热的让人无法忽视。
孟决垂眼看他,“你干什么?”
祝景言挑眉一笑,不说话。
孟决下班之后特意回家把商务换成了敞篷,因为祝景言喜欢这些招摇的玩意儿,方才只是在路口停了几分钟,就时不时有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现在祝景言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更是明晃晃的,往他身边一靠,让他们在京城一派灰蒙蒙的低矮建筑里愈发惹眼了。
孟决皱了皱眉,示意他坐回去。
祝景言嗳了一声催促道,“吻我啊,姓孟的。”
明明求吻却被他说的嚣张又任性,理直气壮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埋怨,好像对他不做这一切就成了负心的混蛋。
孟决怔忪一瞬,轻轻偏头,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动作熟练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祝景言似乎不太满意,刚想有点更进一步的举动,便抬头对上了路人打量的目光,车外已有几人驻足停留,他犹豫了一下退回身去,认真系上了安全带。
孟决看着后视镜正要启动开车,无意间看到祝景言这副不自然的模样,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捉弄人的念头,说时迟那时快,他趁人不注意把祝景言又捞了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嘴,在他的口腔里大肆扫荡了一圈才把人放下。
车外传来几声惊呼和随之而来的议论,孟决笑着,随意地踩下油门,重工机械跑车轰的一声开走了。
祝景言呆住了,半晌,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磕巴道,“你,你不要命了?”
“要命,也要吻你。”
暧昧谈笑间,悬日西垂,残阳氤氲,他们年轻的脸庞被橘光照的温暖动人,却被两侧高楼落下的阴影随意切分成两半。
孟决后来想起来,这应该是他离年少纯真最近的一次,他在光明正大地挑衅社会成俗,并毫不在意地带着身边的漂亮鸟儿一起飞走,那时激情豪迈,好像任何苦恼都不足挂齿。
但那好像也是孟决最后一次站在阳光底下,袒露着自己妥帖的欲望,余下的那些,都因不可告人而愈发的阴郁诡谲。
吹了半天的风,祝景言脸上的温度还没下去,孟决瞧他这样,便道,“抽屉里有墨镜,不好意思就带上吧,没人认得出你。”
那人还真一声不吭地翻出来一个古驰的方框墨镜,戴在自己脸上,模样还挺标致,像个电影明星。
祝景言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晃荡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正常,他说,“孟决,有没有人说过你吻技其实挺烂的。”
孟决并不反驳,笑说,“没有,但我知道。”
“你还知道?”祝景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质疑于孟决的脸皮:知道问题但不改。
孟决没有说话,这玩意儿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他做的少,必然技不如人,他只热衷于纯粹原始的性,但并不感冒过家家似的接吻亲嘴,不过小朋友要是喜欢,这也不失为一种调情的手段。
“你上周没去缦嘉丽跳舞?”孟决问。
“嗯,你怎么知道?”祝景言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没去,是因为腚眼子疼,还扭不了胯。
孟决勾起嘴角,“你要是没叫我就是没去,要是去了但没叫我……我待会儿可就要好好儿问问你了。”
祝景言嘁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下周就不叫你。”
孟决神色自如地应对道,“好吧,那我周五再来找你。”他扭头对上祝景言的目光,直言道,“你要是周六周天还能跳的动,你就去。”
祝景言嗤了一声,得意一笑,“姓孟的,你也挺粘人的嘛。”
孟决不语,默默地把车开到了他公寓的地下车库里,祝景言才摘掉了墨镜。
登喜路的烟盒被减速带从车筐里震了出来,祝景言捡起来看了看,抽了一根出来,动作生疏地点燃了,他自言自语,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我钢管舞的舞蹈生涯就要这么结束了?”
祝景言想了想,换了一种攻略,他看孟决停稳了车,却并不着急下去,孟决在等他抽完这根烟。
祝景言在烟雾里,冲孟决暧昧地眨眼,“你让让我呗。”
孟决心头一跳,“怎么让?”
祝景言却不马上说话,他转过身向窗外弹了弹烟灰,思索了片刻。
孟决忽然发现他侧脸的线条硬朗,鼻梁与下巴的五官锋利,看起来有些熟悉。
祝景言正要开口,却见孟决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看。
他故意嚣张地向上吐出了一口二手烟,问,“怎么,帅?”
孟决挑眉,嗯了一声。
祝景言没想他真就乖乖承认了,他顿了一下,凑到孟决耳边说,“孟决哥,我们什么时候换换位置呗。”
孟决嘲讽似的冷哼一声,回他:“白日做梦。”
祝景言不甚高兴地啧了一声,孟决抬手掐掉了他的烟,随意地扔在地上,继而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嘴唇微张后,堵住了他的唇。
舌与舌在口腔里肆无忌惮地追逐,不过一会儿,透明的津液顺着祝景言的嘴角流下来,祝景言不满地哼了一声,孟决抬手替他擦掉,潮湿的烟草味在两人的嘴里疯狂地流窜着。
祝景言腾出一只手按下座椅靠背,然后搂着孟决压在了自己身上,紧实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
孟决伸手撩起他的短袖下摆,祝景言抬了抬身子,孟决摸进他的后腰,然后向上撑着他的后背。
两具身体几乎是没有嫌隙地贴在一起,孟决霸道地咬着他的下唇,舌尖在他唇缝里不着调地来回勾弄,祝景言被他戏耍地不着四六,当值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孟决退出去,神色颇深的看着他,“下次该开个有盖儿的车了,suv怎么样?宽敞。”
祝景言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嘴角蹭了蹭,旖旎道,“可我喜欢露天的。”
孟决思忖片刻,“那只能开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说罢,祝景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放在孟决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起来!我的花。”
孟决低头,看到祝景言胸前散落了几片玫瑰花瓣,手里握着的两支玫瑰,一只已经秃了,只剩下杆。
他笑了出来,捏着小朋友委屈的脸,低声道,“我的错,下次赔你。”
晚上十点,祝景言饥肠辘辘地从孟决刚刚释放的身上滚了下来,一头栽在柔软的大床上,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晕了。”说完就腾地闭上了眼睛。
孟决揽着他起伏的胸膛,贴在他身后,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感受到呼吸逐渐平稳了,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低血糖了?”
隔了好几秒钟,祝景言才费劲地张开半只眼睛,转过身来,气声吐在孟决耳边,说,“我饿了,但怕你误会我是被你操晕了,所以硬撑着呢。”说到后面,他懒懒地低笑了两声,又阖上了眼睛。
孟决感觉耳廓被他呼出的气流拨弄的麻了一瞬,他顿了顿,看着祝景言稚嫩的倚靠着他的眉眼,手在身下故意捏了捏他的屁股,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还挺想误会一下的。”
祝景言哼了一声,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裸露的脖颈,用不合时宜的亲昵嘟囔道,“好饿啊,我想把你吃了。”
孟决又笑了,胸腔极其性感地贴着祝景言的耳朵震动,祝景言的身子抖了抖,又闭着眼睛不停地向上蹭他,像动物幼崽抱团取暖时的本能反应,他小声央求道,“好不好,孟决哥,好不好?”
祝景言感觉到孟决的手顿了两秒,随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在他的后腰上轻轻拍了拍,“松开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祝景言放开胳膊,懒懒地翻了个身,睡在床上,孟决随手套上了一条裤子,下了床,又叹了口气,折回身跟他说,“兔崽子,以后少跟我撒娇。”
祝景言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有戏谑和惊讶,他拉着长长的音调说,“哦,原来你吃这套。”
孟决没应,径直走进了厨房。
原野打来电话的时候,祝景言正吃饱喝足躺地在他大腿上耍赖,孟决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荷尔蒙气息,他一只手将电话举在耳边,一只手缠着祝景言的头发玩。
挂掉电话,孟决侧腰一疼,他低头看了祝景言一眼,漫不经心道,“别咬了宝贝儿。”
称呼换了,祝景言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叫这么腻歪,是要赶我走了?”
孟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这话说的。”
他单手拉祝景言坐起来,想了想,问道,“不喜欢?”
祝景言因为突然的位移大脑有些充血,他脸色发红,继而脑袋发胀,张口道,“你宝贝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哪一个。”
孟决愣了愣,没有说话,然而祝景言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沉默着跳下沙发,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穿上了。
刚才那通电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话里的人说家里停电了,问孟决在哪,孟决说让他等着。
大致收拾了之后,祝景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孟决穿上鞋,拉住他,说先送他回学校,祝景言耸耸肩,没有说话。
又坐回车里,孟决打开车载地图,问祝景言在海淀哪个学校,但祝景言只是摇头说,“放五道口。”
孟决有些沉默,他顿了顿才开口,“这个点学校周围没什么人。”
但祝景言还是不说话,夜风吹得他垂在额前的红发飘起来,他靠在车座上,很久之后才说一句累了。
一路无言,孟决达到目的地,停好了车,祝景言静坐了半晌,才起身冲他了笑了笑,扬起了脸庞。
于是孟决吻上去,他的嘴唇在夜里冰冰凉凉。
“下次什么时候见我。”他问。
孟决看着他的眼睛,少年湿漉漉的眼睛在夜里发光,带着掩饰的期许和可视的脆弱,一时有些让他恍神。
见他不说话,祝景言蹭着他的嘴唇,低声道,“哄哄我。”
“明天。”孟决说。
撒娇生效。
祝景言又笑了笑,但似乎并没有当真,他在孟决脸庞轻啄了一下,深红的发丝在他脸上快速滑过。
他推门下车,孟决的目光在他背影上落了两秒,随后转着方向盘,消失在茫然的夜里。
孟决常常觉得原宅像个鬼屋,尤其是到了晚上,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只有树影幢幢,月晕惶惶,周遭一片都悄无生气。
现在停了电,宅邸全然湮没在黑暗里,更显出几分诡异。
孟决停好车,敲了敲大门,没人回应,于是在黑暗中摸出钥匙,找了半天锁孔才怼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人,孟决喊了两嗓子,掏出手机给原野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人接。
孟决只好先在工具箱里找了个手电筒,照着亮拐去了院子里的配电室。
他打开电表盖,仔细检查了半晌,发现只是跳闸了。配电室在后院的人工湖旁边,加上这几天空气比较潮湿,电路湿滑,墙上也有些水迹斑斑的,容易造成电路不稳的情况。
孟决重新拉开电闸,宅子亮堂起来,他这才听到了从地下室里传来的琴声,孟决收了手电,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从长长的镂空楼梯下去,地下室里,原野闭着眼睛坐在木地板上,后背随意地靠着大块的低音音箱,怀里抱着把吉他拨动着,看着没什么精神。
手机被他远远地扔在一边的地上,滑盖的屏幕刚暗下去,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
地下室只开了一展充电式的紧急照明灯,就放在原野脸前,因为电量告急光线极其微弱,暧昧的暖光色灯光拢着原野锋利的下巴,让他平添了一丝慵懒与柔和。
孟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
原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迷幻阴郁的琴音也没有停止。他甚至不用低头看琴弦和品位,手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拨动,缥缈的声音即刻从音箱里扩散。
这段旋律流畅而成熟,和原野乐队平日狂躁的风格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在温和的和弦走向中透露出些许忧郁。
“新歌?”
原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孟决问道。
原野坐起来,好像早知道孟决来了,他放下琴说,“随便弹的。”
“不用记下来吗?”
原野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嘲讽的神情,然而他的下一句让孟决意识到他大概只是自嘲。
“已经忘了。”他说。
孟决半天没说话,原野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即兴就是这样,音乐转化的只是当下的感受,没必要记——来电了?”他岔开话题。
孟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只有谈持股方案时才会流露的认真神情,“应该是跳闸了,明天找管家再来看看——只是当下的,感受?”孟决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问,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所以,你现在很不高兴?”
不然琴声为什么那么忧愁阴郁,没有一点生机。
“原野?”
原野调试设备的身影似乎是顿了顿,但还是没说什么,他换了一把琴,把手上这把落日色的大g放回了琴架,又把印着蝴蝶的那把黑白相间的琴背在了身上。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呢。”
孟决轻松地说完,发现原野并没有想搭理他。
一时之间他感觉自己像个硬想挤进年轻人圈子的聒噪长辈,他觉得尴尬,便闭上了嘴。
原野只是调了调音,便问,“你想听吗?”
没得到回应,原野指了指鼓凳,“坐那。”
孟决本想开灯,但是开关在楼梯口,离得远,脚底下又都是乱缠乱绕的电线,就只好冲黑暗里的鼓凳走去,坐在了上面。
“踩一下底鼓。”原野说。
孟决低头找了找,然后像踩油门一样把脚全放在底踩上,往下压了压,踩锤打在底鼓上,软绵绵的一声。
“脚后跟可以不用踩实,用脚尖发力。”原野听到他踩完,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一眼,继续解着缠成一团的琴线。
孟决按照他的说法又重新踩了两脚,那声音确实更加坚挺,更有打击乐的钝感了。
孟决收回脚,看向原野,“所以你想我做什么?”
“踩镲也踩上,帮我打个节奏型。”原野把话筒架转了个方向,面向孟决。
“不会。”孟决说。
“教你。”原野把背在胸前的琴转到后背,站到孟决身后,弯腰塞进他手里两根磨损严重的vicfirth鼓棒,然后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在军鼓、通鼓与踩镲中移动。
孟决把西装衬衣的衣袖撸起,扣在了肘腕,按照刚才的顺序又打了一遍。
虽然节奏不稳,但好赖能顺下来,孟决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后背已经湿了,还好他一向学东西快,没让原野一遍又一遍地教。
他弟弟没什么耐心,他是知道的。
原野有些意外地看他,没想到孟决的手脚这么协调,别人练一个礼拜的活儿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你平常听什么?”他沉静的语气中有些期待。
孟决想说自己平常不听歌,但他这会儿说不出口,显得自己太没情调,他想了半天,想起章北迦大学时老插个耳机在p3里听爱我还是他,又酸又腻歪,孟决没听几次就扔给了他,但那歌手名字简单好记。
于是他说,“陶喆。”
原野嗯了一声,似乎并不陌生,他走回了话筒面前,简单试了试麦,“黑色柳丁,待会儿我让你进你再进。”
说完,他在黑暗中静默了半晌,似乎在回忆吉他的弹法,随后,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嘴唇停在离话筒一寸的地方。
tro是吉他lo,全程泛音,极其炫技,原野左手中指戴着银色的滑棒,滑帮用完点泛音,孟决北迦,一个和他玩儿,一个陪他玩儿。如果他认真一点,这段关系就开始重了,就像他那天早上醒来坐在床边替原野拉了拉闷在头顶的被子,看着他露出埋在被子里的凌乱头发,和一张毫无防备熟睡的侧脸,心里终于感到一阵隐隐的后悔。
他的确是个强势的人,想要把一切事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比如温柔地强迫原野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此时此刻真正令他感到后悔的,是他并没有为之互换的脆弱往事告诉原野,以求得他们关系上的平等。
尽管他偶尔喜欢掌控一切的快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原野在他面前成为一个感情上的弱者,在某种程度任他宰割。
下了床,给原野做了老三样的早餐之后,孟决又开始在心里质疑自己,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感情上的不平等而觉得问心有愧吗。孟决一边在三明治上撒着最后的胡椒粉,一边切掉新鲜披萨的卷边,还腾出只手用筷子挑掉了牛奶热出的奶皮,虽然在那年头的gay圈里他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但他自己却从来没这么精致过,喷点香水都觉得太腻歪了,更别提给自己做点能吃的东西还非要讲究怎么着好看,但他就是觉得不管在什么方面,原野就应该被人精致地对待。
把早餐搁置在烤箱,关上门去上班的时候孟决叹了一口气,散发出一股属于男人的忧愁,他必须承认这种别扭或许只是因为早上看着原野发呆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看硬了。不过在几天之后他弟弟知道他是个挺悲惨的同性恋之后,那种不平等的感觉倒是真的消散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和祝景言浪到了几点,总之这小子没赶回去上早课,孟决把他送回五道口,一脸餍足地看着他说明儿见,祝景言背起书包黑着脸扭头说,“后天吧,二四六给你,一有别的事儿。”
孟决了然,风流地哦了一声,然后在他关键部位扫了一眼说,“注意着点身体。”
祝景言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瞪起眼睛骂道,“注意你妹!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啊。”
孟决耸耸肩,并不将祝景言对他的挖苦放在心上。
祝景言放缓了语气,“我那是要去校队训练,没法儿的事儿。”
孟决点点头,话题一拐,“没去陪你那几个男女朋友?”
祝景言沉默两秒,欲言又止地看了孟决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孟决看着挺高兴,扯着他衣领在他嘴上用力啃了一口,调侃道,“净整这些姑娘们喜欢的,什么时候再去跳支舞啊,缦嘉丽的基佬们都想死你了。”
孟决心里痒痒地睨了他一眼,哀哀叫唤道,这儿也有个人想看啊!
祝景言瞧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故作矜持说,“那你求我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孟决刚要开口,祝景言就按住他的嘴唇,摩挲了两下,说“不是在这儿。”
孟决心领神会地冲他颔了颔首,又亲了两口,眼神颇深地放人走了。
回望京上班的路上孟决打开车载广播,音乐频道又响起了那首youngforyou,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节拍哼唱了起来,不过这歌说实话怪声怪调的,孟决哼了两句就作罢了。
孟决想,和祝景言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轻松愉快的时候,祝景言年轻、自由、熠熠生辉,可以让他在他们紧贴的酮体中卸下所有责任和伪装,就像这首歌里唱的那样,yohowyourbodybefhtesdown在夜幕降临前你向我展示你诱人的身体,itouchyourfadproisetostayeveryoung我抚摸你的脸颊并承诺我们永远这样年轻
祝景言的身体是孟决见过的最好看的男性身体,那腰纤细、那腿修长、那屁股浑圆、那肌肉紧实,吊灯打着的时候像铜色的钻石,月光洒着的时候像米黄的绸缎,像米开朗琪罗花个十年半载一点点凿出来的艺术雕塑,有黄金的比例和丝绒般的皮肤,也是孟决迄今为止碰到过在床上最为契合的情人。
他会配合,会勾引,会像小猫一样求饶,露出洁白柔软的肚皮,也会兽性大发,像匹控不住的小狼,冲孟决恶狠狠地呲牙。
孟决有时候会像发情一样只要看到祝景言就硬,不管是什么场合,不管他刚才射没射过。祝景言说他是任由一根直肠通脑门。孟决说你这真是话糙理不糙,隔了一会儿又说,但话太糙了。
那天晚上带着祝景言在什刹海附近的热闹小巷里窜来窜去,夏夜的温度适宜,小贩热情地吆喝,后海里那开透了的荷花池子,连晚风里都飘着荷叶香,祝景言撑着胳膊倚在车窗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他,有一瞬间孟决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做不做爱都无所谓了。
几天黏糊劲儿过去了,章北迦这才约到孟决去缦嘉丽喝酒,还没踏进酒吧门口,章北迦就特别义愤填膺地搂住刚停好车的孟决,咬牙切齿地跟他说,“是不是把兄弟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决笑说,“你差不多行了,哪有兄弟周周都要见面的。”更何况他们上周才见过。
章北迦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顺手在他胸肌上摸了两把,这才瞪眼说,“我不管,你就我一个兄弟,可不得啥事儿都依着我啊。”
孟决无视酒保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抬眼问道,“你最近缺男人了?”
章北迦啧了一声,嚷嚷道,“我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钱有钱,我还能缺什么呀?孟决你丫小心眼吧!”
章北迦一把把他推开,拍了拍手,孟决笑了笑,不置可否。
结果在卡座里坐下之后,章北迦又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身边说,“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医生,八块腹肌,腿嘎长,比那谁”
章北迦突然停住了,孟决斜眼看他一眼,他才说,“比你腿还长。”
孟决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是吗,他多高?”
章北迦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有些尴尬地胡乱应付道,“也就一两米吧。”
“知道了,最高两米,最低一米九。”孟决说。
章北迦转移话题,“你最近还跟那个小舞男勾搭着呢?”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孟决竟然点了点头,章北迦意外地看着他,他原本以为孟决会和以前一样,问他你说的是哪位啊?经由章北迦提醒后,孟决才能一知半解地想起来,然后说,啊,那早都断了。
章北迦逐渐拧起了眉头,“这都多久了?你还没玩够呢?”
孟决低下头,笑了一声说,“他挺好玩的。”
这一下给章北迦好奇住了,他呦了一声,罕见的看着孟决说,“什么程度给你迷糊成这样啊?给我也玩玩呗?”
孟决眯起眼睛说,“他又不是我的东西,你得问问人家乐不乐意跟你玩。”
章北迦嘁了一声说,“那还用问,他肯定不乐意。”
注意到章北迦语气里的抱怨成分,孟决眉毛一扬,好奇地看着他。
章北迦耷拉下眼睛,告状似的说,“还记得我最开始帮你留意他,然后撺掇你俩见面不,最开始你不是对他好像没啥兴趣吗,也没留个电话,结果他就可劲给我打电话,哎呦,那几天能把我烦死,公司里的人以为我后院起火了呢,开个会都不消停。”
“后来没辙,我图个清净,把你电话给他了,结果那家伙还套我话呢,以为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才这么护着,哈,我?真给老子整乐了。”
孟决哈哈大笑,章北迦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开口,“他应该是真喜欢你。”
说完,他顿了顿,语气里有几分忧愁,“你是养情人,我是纯约炮。”
卡座里烟雾缭绕,不知道章北迦什么时候拆开了他的万宝路,正含在嘴里咬爆珠,咯噔一声。
昏暗的对面,他听见孟决说,“一样。”
章北迦问他,“你就没想过换换位置啥的,让你的小舞男偶尔上你一回,也挺有情趣的吧?”
孟决说,“叫他祝景言。”
章北迦说,好吧,小祝景言。
孟决掸了掸烟灰,说,“没想过。”
章北迦问,“从没想过?”
“从没想过。”
章北迦皱起眉嚷嚷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保守啊?又不是说给男人操一下就不是男人了,要学会享受行不行?”
孟决想了想说,“还是看人吧。”
章北迦眼睛一亮,说,我早他妈就看出来你有这方向的潜质。
然后屁股一抬坐到了孟决身边,期待地看着他,“快告儿我是谁。”
孟决低头喝干了酒杯里的威士忌,然后停顿了一瞬,扭头看向章北迦,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莫名地对视了起来,直到章北迦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消退,取而代之变成了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说,“我靠。”
孟决还是那么看着他。
章北迦又说了一句,“我靠?!”
不知是喝上头了还是吓得,章北迦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孟决咳了一声,故作含蓄地说,“没错,你操我的话我还能接受。”
章北迦掐住孟决的脖子,捂着他的嘴大叫,“孟决!老子他妈的跟你拼了!”
孟决笑得肩膀颤抖,章北迦窘得脸红脖子粗,他是个纯0,这事儿俩人都心知肚明。
犯完贱,闹腾完了,章北迦有点累了,他斜躺在沙发里,歪头枕在孟决肩膀上。
孟决低头打量章北迦的时候愣了一下,一向喜欢寸头的这位把头发留到了耳朵后面,单侧的耳钉还是他最喜欢的黑骷髅架子,那多余的头发挡在眼前扫一扫,顿时就不阳光了,甚至看着有点忧郁,孟决低声说,“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章北迦叹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抹了把脸说,“最近忙疯了,哪儿还有时间惦记我那几撮毛。”
孟决说,“听说腾新地产要开分公司了?”
章北迦说,“对,杭州,上海。你真不打算入股啊?这年头地产可比你那风投赚钱多了。”
孟决说,“不入,你赚的不就是我的。”
章北迦骂,“你丫操性!”
他骂的太激动,身子弹起来半截,最后又软绵绵地重新落回孟决身上。
安静了半晌,他说,“我妈又跟那男的离婚了。”
那男的指的是章北迦他爸,现在是个地产头商,以前是个北京道上混的,在九十年代还没开始涉黑严打的时候,京城里一半的娱乐城都是他们家的。
他老婆娶了三个,大老婆跟人跑了,二老婆不想过了,三老婆是他妈,正在跟他爸闹北迦叹了一口气,“我妈这回的说法是章侃宗对婚姻不忠诚。唉,不是,孟决你说,哪有婚姻是密不透风的啊?章侃宗在外面有人,这谁不知道啊,我那俩姐姐,还有她们的妈,都一个个人精似的,都不管这事儿,只管从章侃宗那拿钱,就我妈特爱作,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钱都满足不了她呗,非得来点感情,章侃宗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又爱玩又舍不得我妈,每回冷战完都使各种手段去哄,完了俩人再和好如初,我在中间跟个傻逼似的。”
孟决笑了,说这不就是当代的四擒三纵么?!你爸叱咤黑道那么久,也乐意去当个爱情的孟获。
章北迦挠了挠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看我爸是诸葛亮。”
孟决不甚关心地轻哼了一声,伸出手在章北迦发烫的脸上拍了拍。
“那你现在什么感受?”
章北迦呼出一口浊气,思考了一会儿说,“没啥感受了。”
抬头看孟决一脸不信的表情,章北迦暧了一声说,“要说也只是有点烦。”
孟决记得那俩人北迦在宿舍可是嚎的死去活来的,说要带着他妈远走高飞,要离开北京,要去一个章侃宗的皮带抽不到他的地方。
他泪眼汪汪的和孟决握手言别,说他已经买好了两张去香港的机票,他说他要像周星驰一样去混剧组,直到拍上吴宇森的动作片,出息了就给孟决寄来他的蓝光碟片,天底下只此一份。
然后没过几天他穿着拖鞋怅然若失地蹲在阳台上,一脸刺啦的胡茬,手里夹着一根潮湿弯曲的烟,说他们复婚了,我还是得留在北京。
孟决安慰说,全当陪我。
章北迦说,好,全当陪你。
两人思绪游荡,过了一会,孟决说,“北迦,我只是觉得不安全。”
章北迦迷茫地看向他,“什么不安全?”
“被人操不安全。”
章北迦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想了两秒,最后无语地看着他,说,“带套啊。”
孟决笑了笑,说不是,“不是生理上的不安全。”
章北迦酒量不怎么好,脑袋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乎乎了,听到孟决这么说他直接懵了两秒,谁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眼睛一张一闭说,“那只是性,你想的太多了。”
要说最了解孟决的还是章北迦呢,每句话的言外之意都能被揣测个清楚明白,用章北迦的话来说就是孟决觉得被别人掌控没安全感,但这种话孟决说出来觉得害臊,于是他深沉地冲章北迦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章北迦说,“当然啦,你喜欢掌控别人,但这是星座的原因,狮子座都这德性,章侃宗,你。”
他懒洋洋地搂着孟决,眼神游离,“这么多年我早已经学会精神弑父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章北迦发了会儿呆醒了醒酒,然后又重新上了战场,他坐回孟决对面,又开了一瓶人头马白兰地,“对了,你回家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跟你弟干架吗?”他看着孟决,神色怪认真的。
孟决动作怔了怔,眼睛没看他,“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干过架?”
章北迦嘿了一声,哐的放下酒杯,抬手撸起他的衬衣袖子,又掰过他的胳膊,那人的肘关节上方赫然出现一个圆形的烫伤印子。
“喏,我没记错吧,我当年问你,你可是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这是你和你弟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开水壶,被开水烫的,这疤都在,总不能是我白日做梦吧?”
孟决却抽回胳膊,放下衣袖,不屑笑道,“什么啊,我早他妈忘了。”
章北迦一愣,收回了手,随即惊愕地看着他说,“不是吧?上回聊天我差点以为你要阳痿了,现在别不是脑子也出问题了吧?”
孟决没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安静倒了一杯。
章北迦还是觉得纳闷,看着孟决一直低着脑袋不分给他视线,他伸出手指点着孟决的下巴,不耐烦道,“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孟决只好抬起头,向他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眼。
他来到原家的头一年,和原野两人在偌大的别墅院子里干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架,起因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眼神交汇,随后便会演变成拳头和肘击,最后总以两人灰头土脸丢盔弃甲而惨淡收场。情况不严重的话他们就爬起来之后各干各的事儿去,好似无事发生,疼的紧了就得先在地上躺一会儿。
这期间两人不置一词,空气中只回荡着喘息和肉搏的声音。
不过挑事儿的人从来不是孟决,他是寄人篱下,没有心思碰瓷当家人,但是他的性格如此,有人挑衅绝不会纵容,也不会忍着。
论打架,十岁出头的原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人家体内就是有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蛮劲儿,好像对他恨之入骨似的。
孟决心里不太好受,但出拳的时候却都收着劲儿。他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沾点权势就能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了,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所以他战战兢兢,怕把人打坏了打残了,被家里长辈知道,没准儿他以后就没法再去给他妈烧纸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在厨房掐起架来,原野不小心撞翻了一壶开水,只差一秒水壶就要砸到原野头上了,孟决凭借本能掀了他一把,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那开水无可避免地在孟决裸露的胳膊上溅了少许,很烫,很痛,也很麻。但他那时候完全顾不上滚烫的痛感了,他径直拎起原野的衣领,连着给了他无比结实的几拳,然后压在他身上终于怒吼道,“老子到底是哪儿惹到你了?你说啊!你以为我就想来这种破地方吗?我他妈长这么大才知道我原来有个爹,结果他压根就不知道我存在,转头就给你乐呵呵当爹去了!我说什么了么,记恨你了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刚那一盆开水浇死我行不行?你满意了?”
开水壶硬生摔在地面的瓷砖上,那黛绿色琉璃瓦的柱身全撞碎了,估计也是原樾从哪弄来的值钱家伙,现在正滩在地上滋滋地冒着热烟。
原野似乎是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眶通红,酡红的脸颊也被打偏了过去,蹭着洁白的瓷砖。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爸,稀罕你住这么大的房子,什么也不愁,上学还有人接送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在的时候我过的比现在好多了!”
原野动了动,挣扎着叫了一声什么,孟决吼完一通,出完气,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几分,他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原野的衣领,都快要把人这么提了起来。
他猛然回神,松开手,那人连忙咳嗽了两声,红着眼看他,北迦身上,说,“你不明白。”
章北迦摊摊手,无所谓地拉长了音调,“行,就你明白。”
话音刚落,孟决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刚翻开盖,章北迦就凑了过来。
“小野呦,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