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站在大排档的岔路口,孟决抬着手腕等了半分钟,迫不得已吸了几口巷子里弥漫的油烟和尾气,祝景言才不情不愿地接了电话。
没等孟决吱一声,那人便语速飞快地抢着开口,带着一点恍然大悟的深沉语气,“哦,是你啊孟决哥,我刚才可能是打错了。”
这话他说的急,就显得心虚,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势头。
孟决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听筒里安静了三秒,祝景言却耐不住性子了,他有些懊恼地轻轻喂了一声。
于是孟决笑,语气慵懒又有些势在必得的暧昧,“小朋友,你挺粘人啊。”
孟总还是犀利的,一句话直击痛点。
祝景言似乎是被他说的有点无地自容,他沉默了两秒,干脆也不再假装正经了,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为人类的基本欲望。于是他牙一咬,脸一豁,撒气似的嚷道,“姓孟的,你丫什么时候再来服务我啊?这都多少天了?你是禁欲了还是换人了?”
祝景言那头说的大义凛然,听不出有一点点别的情绪,孟决这头气到最后气笑了,骂道,“你当这是招鸭呢?我是不是该再叫你一声姑爷啊?”
“我”祝景言语塞。
孟决一般不嘴炮,但嘴炮起来极其咄咄逼人,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再加上他今晚喝了点酒,更是思维活泛,口无遮拦了。
“你什么你,你生手啊,你那仨女朋友和俩男朋友没教你怎么钓情人,倒跑出来跟我显摆,本来想露把脸,结果把屁股露出来了吧。”
祝景言难以启齿地支吾了两声,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他最后只是张了张嘴,收了那张狂劲儿,极其诚恳地说了声对不起,语气里还有点失落。
孟决后面挤兑人的话硬是卡在喉咙眼儿里没吐出来,他捏着手机,清了清嗓,放缓了语气对着听筒道,“行了,没禁欲也没换人,瞧你问的这问题。明儿下班我去找你啊,穿漂亮点。”
手机号码都存了,别的小兔子哪有这待遇,睡一次觉得没劲就提裤子走人了,哪还有时间留个暧昧的电话。祝景言不一样,他带给孟决的新鲜感还正处在兴头上,男人嘛,能短暂地维持单一性关系纯粹是因为还没睡够。没联系只是因为孟决这几天是真的在忙。
祝景言倒挺听话,顺着台阶就下了,他噢了一声,语气里有几分意外,几分期待,停顿了一会儿,他别扭道,“知道了,来之前记得给我打电话。”
孟决觉得心里头发软,他捏紧了手机,饶有兴致地转移了话题,“小朋友,作为你男人之一,我觉得有必要教教你约炮礼仪。”
祝景言在那头不情不愿地咕哝道,“什么礼仪”一副想听又不想听的样子。
孟决轻笑,“很简单,你只用说”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等着祝景言上钩,祝景言知道孟决这会儿在耍他,但也顾不上了,他着急问道,“说什么?”
孟决扫了眼周围,贴近话筒,刻意压低了声音轻轻开口,带着一点风流的蛊惑,“宝贝,想你了。”
听筒里安静了半晌后,只听祝景言“呸!”了一声,语气不忿儿地挂了电话,孟决听着被慌慌张张挂断的盲音,心情不错地勾起了嘴角。
重新回到饭店里,几个人似乎已经复盘完了,霍军搂着文苍一起吞云吐雾,大彭和原野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神色认真。
孟决坐回座位,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祝景言的短信,只有六个字:孟决哥,想你了。
孟决不自觉地笑了笑,他回了个乖便收起手机,一口气灌完了面前的那瓶冰啤酒,抬眼时看到原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对着大彭说道,“你们分手吧。”
大彭不情愿地唉了一声,怒道,“你这小子,刚还让我好好哄人家,变脸变这么快。”
孟决放下酒瓶,有些难以相信这两人竟然在聊彭锐的情感问题。
霍军此时哼笑道,“你怎么不问我?谁给你的勇气跟原野聊你女朋友,他懂个屁。”
大彭呸了一声,“问你?操,我还不如问原野,没搞过对象的都比较真诚,不像你这个老油条。”
霍军冲孟决的方向高深莫测地扬了扬下巴,坏笑道,“你问他,他那么帅,又有钱,指定有女朋友。”
女朋友这三个字被霍军故意放慢速度强调,孟决愣了愣,对上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
孟决猛然意识到他临走前那句话霍军其实听明白了,但是现在在跟他装糊涂呢。他还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霍军是一类人。
对上彭锐期待的目光,孟决咽了咽唾沫,没有反驳,刚想着从公司员工手里顺来的女性杂志里找点金句说,原野忽然站了起来,抱起了一旁凳子上放的头盔。
“十一点了,该走了。”
彭锐拉住原野的胳膊,语气严肃了下来,“嗳,小原,再等一会儿。”
他像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全然收起了方才的玩笑态度,“我有话想说,很重要。”
女朋友的话题被径直略过了,原野看了他两秒,还是坐下了,但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人再说话。
文苍垂着眼平静地看着地面,神情并不意外,似乎早知道彭锐想说些什么,霍军懒洋洋地靠在文苍身边,双眼放空,手里机械地把玩着防风打火机,孟决低头拿着手机回了几个工作短信,原野在看孟决的手指按动按键时扬起的幅度。
终于,彭锐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看向霍军,说,“大军,刚才复盘的时候我想了想,我们真的不适合玩朋克。”
霍军反应慢了半拍,像某种潜意识里的拒绝。直到彭锐话音落下,老板娘收走了桌上的空酒瓶,他才缓缓转过头去,说了句,“哦,是吗。”
然后双手插兜,不再吱声。
霍军的敷衍连孟决这个局外人都能明显看出来,何况是彭锐,他哐地拍了一下桌子,等待了半天的火气上来了,骂道,“哦你妈!你装!你他妈继续装!”
霍军扯动嘴角,抬眼看他,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但音量并不高,似乎并不想与他吵架,“那你说要玩什么?还是和德巴一样?后朋?我们没有键盘手,也没有合成器,就咱这三大件儿,玩不出什么名堂。”
彭锐笑了,知道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这个问题,“他妈的是没有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想有?”
他继续说道,“你之前弹吉他的时候玩重金属,那手上花活多,要点本事,后来在德巴写的旋律也有点水平,现在重金属没人玩了,德巴解散了,年轻乐队都改玩朋克了,你就让原野去弹三和弦,你丫要不要脸?”
霍军皱着眉,微醺地靠在椅子上,极其不耐烦地听着彭锐的数落,但并没有打断。
“我说实话,咱们队就是一后朋的配置,我、文苍,玩后朋这么久了,再玩雷蒙斯那套真不适应,原野的词儿也不合适,不够直接,就说《金鱼》那首,那压根就没朋克起来,原野和弦用的属七升九,你甭告儿我你没听出来。”
霍军挑眉,“所以?”
彭锐吐出一口气儿说,“再找个键盘手,继续玩后朋。”
霍军顿了顿,没有回答,反而毫不掩饰的开起了恶劣玩笑,“所以复杂的技术对你一鼓手来说有什么用?你难道能打出个c调音阶给大伙儿听听?”
彭锐腾的站起来骂道,“你再人身攻击我一个试试!!?”他扭头猛喘了几口气儿,冷静下来一点,沉着脸说,“就算我们打击乐听上去都一个鸟样,那你们呢?霍军,你真的觉得在这个队你玩的爽吗?你吉他也不弹了,你唱什么破歌儿,高音全他妈上不去。”
霍军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神情欠揍地咧嘴一笑,“挺爽的啊,原野在,我都不用练琴了。”
彭锐牙齿被咬的嘎嘎响,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却没能像之前那样顺下去,他从牙缝里蹦出俩脏字,抬起脚猛踹霍军穿着短裤的大腿,赤裸的腿面上留下一个肮脏的皮靴鞋印。
紧接着他在霍军的下颚予以痛快的肘击,霍军被这力度直接从凳子上掀翻到了地下,撞倒了一地的空酒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犯起浑来一个盖一个,霍军躺在地上,长发凌乱地遮挡住了他一半的侧脸,他舌头在口腔内顶了顶被打的发麻的下颚,随后抄起手边一把椅子往彭锐脸上摔,说,“你他妈找死。”
彭锐一怔,动作迅速地侧过身去,但还是被椅子腿磕到了眉角,血流了下来,椅子飞出去,哐当一声落在老板娘脚边。
彭锐被砸火了,几步冲过去,拎着霍军的领子把他压在地上吼道,“你他妈的到底在跟谁赌气?!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死了就是没了,你应该想想你自己,想想我和文苍,而不是他妈的一直逃避!”
老板娘此时步履如常地走过来,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们二人,指着几个板凳说道,“那个十五,这个二十,都给你们算批发价。”
说完就拎着账本扭头走了,唇边似乎是有一声厌烦的叹息。
霍军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确实是喝醉了,反应有些迟钝,他望着彭锐,一言不发。
空气凝滞了,文苍坐着不动,早已见怪不怪,孟决抬腿想要拉开两人,却被原野抬手制止,说,他们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就别掺和了。
孟决看着原野,讶异他语气里的熟稔。
霍军的眼珠在眼眶里滚了滚,“你知道外面那些狗娘养的怎么说我们吗?”
这一分钟里,他不再看向彭锐,他的目光向远处延伸,穿过文苍、原野和孟决,穿过饭店透明的玻璃,落入夜色浓重的街头,似乎陷入了某种暗淡的回忆。
“他说我们能写出来《撕裂》,全是因为他妈吸了毒,他们说没了那些药粉,我们什么也不是!什么狗屁后朋,全部都是吸嗨了的幻觉。”
霍军眼眶红了,他的视线收回,目眦欲裂,脸上却挂着一副嘲笑的神情,“可是不是这样的,楚心不是这样的!你们知道的他不是那种人”
彭锐愤怒地揪着霍军的领子,开口时的声音却接近哽咽,“你以为只有你难受吗!你知道我和文苍有多后悔那天把楚心一个人留在树村,你呢,你明明知道他操!你当时又他妈的干什么去了?大军,我们没想怪你,但那时候我真的想过,要不就大家各自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就别再玩音乐了,看不到这些东西就不会想起那些事,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霍军的眼睑微微一抖,神情忽然绝望了起来,他仰躺的身体卸下了力气,伪装出来的不可一世与玩世不恭都在这一眼里消散了。
彭锐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楚心不在,我打鼓的时候总觉得舞台前面的光太刺眼了,没人能给我挡着一点儿,可是不打鼓的时候,我,我又觉得我不是我了。”
他闭了闭眼,滚烫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滑过他骨骼分明的男性面孔,声音却依旧坚挺而粗粝:
“大军,你听我说,我们就是几个烂人,没用,太多地方都容不下我们了,只有音乐,它就是个伟大的婊子!它藏污纳垢,接纳一切。我们不能没有音乐,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背叛了楚心!”
霍军回过神,他推开彭锐,趔趄着站了起来,一手撑在餐桌上面,一只手捏着彭锐的肩膀。
半晌,他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半阖上了眼睛,语气坚定道,“大彭,阿文,我霍军这辈子就只认楚心一个键盘手,成么?”
没有人说话。
“成不成?”他低沉强硬的声音里甚至透露出了一丝哀求。
“你们告诉我成不成?!!”霍军提高了音量,红着眼环视了一眼在场的几人。
文苍低着头,彭锐别开了眼睛,原野和孟决站在一边,没有表态。
霍军目光扫到孟决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忘了这里还有他这样一个“外人”,紧接着他的瞳孔无助地向后缩了缩,那是充满着倾诉欲以及回避痛苦的矛盾神色,孟决蹙起眉,不明白霍军为什么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最后他还是收回了目光,不知在和谁诉说,语气落寞地呢喃道,“他不是故意吸的,他只是太难过了。”
孟决早该意识到,霍军和楚心的关系并不像原野告诉他的那样简单。
这时霍军直起身,散着头发嗤笑道,“我太孬了,我玩不动了,我犯贱,我害死了他,你们放过我吧,我,我要回家了我对不起你们。”
说到最后,他几乎哽咽,那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一瞬间变得脆弱不堪,他推开彭锐,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见到霍军这幅模样,彭锐有些懊悔地骂了一声,他犹豫地看了文苍一眼,似乎是终于妥协了,于是咬着牙做了最后的决定,“操!朋克就朋克吧。”
他们已经失去楚心了,不能再失去霍军了。
文苍这时走到彭锐身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他语气柔和地叹了口气,“他只是和自己过不去,你就别跟他置气了。”
彭锐无助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点了点头,便红着眼眶追了出去,扶住了下一秒就要栽倒在马路牙子上的醉酒男人。
文苍冲孟决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尴尬微笑,也抱起头盔追了出去,孟决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隔壁几桌看热闹的也依次收回了视线。
临走前,孟决去找老板娘结账,把霍军摔坏的椅子也算了进去,原野在一旁看着他刷卡,然后说,“七百五,回去还你。”
孟决愣了愣,把银行卡重新夹进钱包,“跟我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原野站着不动,孟决拍着他的后背说,“走了。”
拥挤的巷口里,文苍细心地把霍军拉上了自己的摩托车后座,指挥大彭开另一个回去。
大彭车技一般,又喝了点酒,心里发怯,但没说什么,他从文苍兜里拿了另一辆车钥匙,走之前他抓起霍军垂落在车座上的长发,从手腕上卸下一根他女朋友的粉色皮筋,在他脑后低低地扎了起来,霍军不说话,眯着眼看他,大彭啧了一声,拍了拍他结着青茬的脸颊,一丝不苟地给他戴上了头盔。
夜晚的鼓楼永远灯火迷幻,充满了神秘与未知,他们三人的身影陷入楼宇的黑暗中,变幻的光影垂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浪漫心碎的夜晚复活了,在这些朋克青年颓靡放浪的心里,实则藏匿着无数个曾炽热燃烧的故事。
孟决跨上了原野的后座,单手环着他真实存在的身体时,心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触动,随触动而来的,是一种震荡的悲伤。
原野孟决两人与他们挥手道别时,霍军总算是卸下伪装,天真地紧贴着文苍的后背,孟决看到一双黑洞洞又无比悲哀的眼睛在夜里如秃鹫般围着他盘旋,他心中一惊,还不等仔细再看,原野已经拧着油门飞走了。
夜晚的鼓楼在他们身后迅速隐去,包括隔了夜,翻了篇,激荡在其中的那些爱恨情仇。
或许是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再加上孟决酒精上头,下车的时候他腿脚发软,眼一花,径直往花坛里栽去,原野眼疾手快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胳膊的捞住了他,孟决看着原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还有些不耐烦地拧着青涩的眉。
他轻轻一顿,笑了。
“谢谢。”
或许是月光柔和如丝绒,清透如砂纸,照得孟决的脸庞异常温柔唯美,原野怔愣了两秒,才松开紧攥着他胳膊的手。
“不用。”
可是孟决还是那么看着他,不偏不倚,原野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却还是坦然地直视,并没有躲开。
鬼使神差的,孟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只一秒就离开了,“用。”
原野反应过来孟决不止在道他举手之劳的谢,他的目光柔和静谧,幽深又纯粹,好像是在说:谢谢你与我分享你的生活。
孟决收回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困了,先睡了。”
“晚安,弟弟。”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伸着懒腰回家去了。
等到孟决走的没影了,原野才动了动僵硬的手心,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晚安,哥。”
北迦一起在酒吧里见面那次算上了,于是转头对他纵容地笑了笑。
“系好安全带。”
祝景言却不,他支着身子,扬起脸,认真地凑到孟决面前,胳膊挡着他挂挡的手,眼神炽热的让人无法忽视。
孟决垂眼看他,“你干什么?”
祝景言挑眉一笑,不说话。
孟决下班之后特意回家把商务换成了敞篷,因为祝景言喜欢这些招摇的玩意儿,方才只是在路口停了几分钟,就时不时有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现在祝景言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更是明晃晃的,往他身边一靠,让他们在京城一派灰蒙蒙的低矮建筑里愈发惹眼了。
孟决皱了皱眉,示意他坐回去。
祝景言嗳了一声催促道,“吻我啊,姓孟的。”
明明求吻却被他说的嚣张又任性,理直气壮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埋怨,好像对他不做这一切就成了负心的混蛋。
孟决怔忪一瞬,轻轻偏头,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动作熟练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祝景言似乎不太满意,刚想有点更进一步的举动,便抬头对上了路人打量的目光,车外已有几人驻足停留,他犹豫了一下退回身去,认真系上了安全带。
孟决看着后视镜正要启动开车,无意间看到祝景言这副不自然的模样,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捉弄人的念头,说时迟那时快,他趁人不注意把祝景言又捞了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嘴,在他的口腔里大肆扫荡了一圈才把人放下。
车外传来几声惊呼和随之而来的议论,孟决笑着,随意地踩下油门,重工机械跑车轰的一声开走了。
祝景言呆住了,半晌,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磕巴道,“你,你不要命了?”
“要命,也要吻你。”
暧昧谈笑间,悬日西垂,残阳氤氲,他们年轻的脸庞被橘光照的温暖动人,却被两侧高楼落下的阴影随意切分成两半。
孟决后来想起来,这应该是他离年少纯真最近的一次,他在光明正大地挑衅社会成俗,并毫不在意地带着身边的漂亮鸟儿一起飞走,那时激情豪迈,好像任何苦恼都不足挂齿。
但那好像也是孟决最后一次站在阳光底下,袒露着自己妥帖的欲望,余下的那些,都因不可告人而愈发的阴郁诡谲。
吹了半天的风,祝景言脸上的温度还没下去,孟决瞧他这样,便道,“抽屉里有墨镜,不好意思就带上吧,没人认得出你。”
那人还真一声不吭地翻出来一个古驰的方框墨镜,戴在自己脸上,模样还挺标致,像个电影明星。
祝景言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晃荡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正常,他说,“孟决,有没有人说过你吻技其实挺烂的。”
孟决并不反驳,笑说,“没有,但我知道。”
“你还知道?”祝景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质疑于孟决的脸皮:知道问题但不改。
孟决没有说话,这玩意儿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他做的少,必然技不如人,他只热衷于纯粹原始的性,但并不感冒过家家似的接吻亲嘴,不过小朋友要是喜欢,这也不失为一种调情的手段。
“你上周没去缦嘉丽跳舞?”孟决问。
“嗯,你怎么知道?”祝景言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没去,是因为腚眼子疼,还扭不了胯。
孟决勾起嘴角,“你要是没叫我就是没去,要是去了但没叫我……我待会儿可就要好好儿问问你了。”
祝景言嘁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下周就不叫你。”
孟决神色自如地应对道,“好吧,那我周五再来找你。”他扭头对上祝景言的目光,直言道,“你要是周六周天还能跳的动,你就去。”
祝景言嗤了一声,得意一笑,“姓孟的,你也挺粘人的嘛。”
孟决不语,默默地把车开到了他公寓的地下车库里,祝景言才摘掉了墨镜。
登喜路的烟盒被减速带从车筐里震了出来,祝景言捡起来看了看,抽了一根出来,动作生疏地点燃了,他自言自语,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我钢管舞的舞蹈生涯就要这么结束了?”
祝景言想了想,换了一种攻略,他看孟决停稳了车,却并不着急下去,孟决在等他抽完这根烟。
祝景言在烟雾里,冲孟决暧昧地眨眼,“你让让我呗。”
孟决心头一跳,“怎么让?”
祝景言却不马上说话,他转过身向窗外弹了弹烟灰,思索了片刻。
孟决忽然发现他侧脸的线条硬朗,鼻梁与下巴的五官锋利,看起来有些熟悉。
祝景言正要开口,却见孟决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看。
他故意嚣张地向上吐出了一口二手烟,问,“怎么,帅?”
孟决挑眉,嗯了一声。
祝景言没想他真就乖乖承认了,他顿了一下,凑到孟决耳边说,“孟决哥,我们什么时候换换位置呗。”
孟决嘲讽似的冷哼一声,回他:“白日做梦。”
祝景言不甚高兴地啧了一声,孟决抬手掐掉了他的烟,随意地扔在地上,继而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嘴唇微张后,堵住了他的唇。
舌与舌在口腔里肆无忌惮地追逐,不过一会儿,透明的津液顺着祝景言的嘴角流下来,祝景言不满地哼了一声,孟决抬手替他擦掉,潮湿的烟草味在两人的嘴里疯狂地流窜着。
祝景言腾出一只手按下座椅靠背,然后搂着孟决压在了自己身上,紧实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
孟决伸手撩起他的短袖下摆,祝景言抬了抬身子,孟决摸进他的后腰,然后向上撑着他的后背。
两具身体几乎是没有嫌隙地贴在一起,孟决霸道地咬着他的下唇,舌尖在他唇缝里不着调地来回勾弄,祝景言被他戏耍地不着四六,当值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孟决退出去,神色颇深的看着他,“下次该开个有盖儿的车了,suv怎么样?宽敞。”
祝景言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嘴角蹭了蹭,旖旎道,“可我喜欢露天的。”
孟决思忖片刻,“那只能开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说罢,祝景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放在孟决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起来!我的花。”
孟决低头,看到祝景言胸前散落了几片玫瑰花瓣,手里握着的两支玫瑰,一只已经秃了,只剩下杆。
他笑了出来,捏着小朋友委屈的脸,低声道,“我的错,下次赔你。”
晚上十点,祝景言饥肠辘辘地从孟决刚刚释放的身上滚了下来,一头栽在柔软的大床上,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晕了。”说完就腾地闭上了眼睛。
孟决揽着他起伏的胸膛,贴在他身后,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感受到呼吸逐渐平稳了,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低血糖了?”
隔了好几秒钟,祝景言才费劲地张开半只眼睛,转过身来,气声吐在孟决耳边,说,“我饿了,但怕你误会我是被你操晕了,所以硬撑着呢。”说到后面,他懒懒地低笑了两声,又阖上了眼睛。
孟决感觉耳廓被他呼出的气流拨弄的麻了一瞬,他顿了顿,看着祝景言稚嫩的倚靠着他的眉眼,手在身下故意捏了捏他的屁股,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还挺想误会一下的。”
祝景言哼了一声,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裸露的脖颈,用不合时宜的亲昵嘟囔道,“好饿啊,我想把你吃了。”
孟决又笑了,胸腔极其性感地贴着祝景言的耳朵震动,祝景言的身子抖了抖,又闭着眼睛不停地向上蹭他,像动物幼崽抱团取暖时的本能反应,他小声央求道,“好不好,孟决哥,好不好?”
祝景言感觉到孟决的手顿了两秒,随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在他的后腰上轻轻拍了拍,“松开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祝景言放开胳膊,懒懒地翻了个身,睡在床上,孟决随手套上了一条裤子,下了床,又叹了口气,折回身跟他说,“兔崽子,以后少跟我撒娇。”
祝景言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有戏谑和惊讶,他拉着长长的音调说,“哦,原来你吃这套。”
孟决没应,径直走进了厨房。
原野打来电话的时候,祝景言正吃饱喝足躺地在他大腿上耍赖,孟决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荷尔蒙气息,他一只手将电话举在耳边,一只手缠着祝景言的头发玩。
挂掉电话,孟决侧腰一疼,他低头看了祝景言一眼,漫不经心道,“别咬了宝贝儿。”
称呼换了,祝景言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叫这么腻歪,是要赶我走了?”
孟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这话说的。”
他单手拉祝景言坐起来,想了想,问道,“不喜欢?”
祝景言因为突然的位移大脑有些充血,他脸色发红,继而脑袋发胀,张口道,“你宝贝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哪一个。”
孟决愣了愣,没有说话,然而祝景言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沉默着跳下沙发,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穿上了。
刚才那通电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话里的人说家里停电了,问孟决在哪,孟决说让他等着。
大致收拾了之后,祝景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孟决穿上鞋,拉住他,说先送他回学校,祝景言耸耸肩,没有说话。
又坐回车里,孟决打开车载地图,问祝景言在海淀哪个学校,但祝景言只是摇头说,“放五道口。”
孟决有些沉默,他顿了顿才开口,“这个点学校周围没什么人。”
但祝景言还是不说话,夜风吹得他垂在额前的红发飘起来,他靠在车座上,很久之后才说一句累了。
一路无言,孟决达到目的地,停好了车,祝景言静坐了半晌,才起身冲他了笑了笑,扬起了脸庞。
于是孟决吻上去,他的嘴唇在夜里冰冰凉凉。
“下次什么时候见我。”他问。
孟决看着他的眼睛,少年湿漉漉的眼睛在夜里发光,带着掩饰的期许和可视的脆弱,一时有些让他恍神。
见他不说话,祝景言蹭着他的嘴唇,低声道,“哄哄我。”
“明天。”孟决说。
撒娇生效。
祝景言又笑了笑,但似乎并没有当真,他在孟决脸庞轻啄了一下,深红的发丝在他脸上快速滑过。
他推门下车,孟决的目光在他背影上落了两秒,随后转着方向盘,消失在茫然的夜里。
孟决常常觉得原宅像个鬼屋,尤其是到了晚上,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只有树影幢幢,月晕惶惶,周遭一片都悄无生气。
现在停了电,宅邸全然湮没在黑暗里,更显出几分诡异。
孟决停好车,敲了敲大门,没人回应,于是在黑暗中摸出钥匙,找了半天锁孔才怼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人,孟决喊了两嗓子,掏出手机给原野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人接。
孟决只好先在工具箱里找了个手电筒,照着亮拐去了院子里的配电室。
他打开电表盖,仔细检查了半晌,发现只是跳闸了。配电室在后院的人工湖旁边,加上这几天空气比较潮湿,电路湿滑,墙上也有些水迹斑斑的,容易造成电路不稳的情况。
孟决重新拉开电闸,宅子亮堂起来,他这才听到了从地下室里传来的琴声,孟决收了手电,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从长长的镂空楼梯下去,地下室里,原野闭着眼睛坐在木地板上,后背随意地靠着大块的低音音箱,怀里抱着把吉他拨动着,看着没什么精神。
手机被他远远地扔在一边的地上,滑盖的屏幕刚暗下去,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
地下室只开了一展充电式的紧急照明灯,就放在原野脸前,因为电量告急光线极其微弱,暧昧的暖光色灯光拢着原野锋利的下巴,让他平添了一丝慵懒与柔和。
孟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
原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迷幻阴郁的琴音也没有停止。他甚至不用低头看琴弦和品位,手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拨动,缥缈的声音即刻从音箱里扩散。
这段旋律流畅而成熟,和原野乐队平日狂躁的风格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在温和的和弦走向中透露出些许忧郁。
“新歌?”
原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孟决问道。
原野坐起来,好像早知道孟决来了,他放下琴说,“随便弹的。”
“不用记下来吗?”
原野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嘲讽的神情,然而他的下一句让孟决意识到他大概只是自嘲。
“已经忘了。”他说。
孟决半天没说话,原野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即兴就是这样,音乐转化的只是当下的感受,没必要记——来电了?”他岔开话题。
孟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只有谈持股方案时才会流露的认真神情,“应该是跳闸了,明天找管家再来看看——只是当下的,感受?”孟决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问,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所以,你现在很不高兴?”
不然琴声为什么那么忧愁阴郁,没有一点生机。
“原野?”
原野调试设备的身影似乎是顿了顿,但还是没说什么,他换了一把琴,把手上这把落日色的大g放回了琴架,又把印着蝴蝶的那把黑白相间的琴背在了身上。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呢。”
孟决轻松地说完,发现原野并没有想搭理他。
一时之间他感觉自己像个硬想挤进年轻人圈子的聒噪长辈,他觉得尴尬,便闭上了嘴。
原野只是调了调音,便问,“你想听吗?”
没得到回应,原野指了指鼓凳,“坐那。”
孟决本想开灯,但是开关在楼梯口,离得远,脚底下又都是乱缠乱绕的电线,就只好冲黑暗里的鼓凳走去,坐在了上面。
“踩一下底鼓。”原野说。
孟决低头找了找,然后像踩油门一样把脚全放在底踩上,往下压了压,踩锤打在底鼓上,软绵绵的一声。
“脚后跟可以不用踩实,用脚尖发力。”原野听到他踩完,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一眼,继续解着缠成一团的琴线。
孟决按照他的说法又重新踩了两脚,那声音确实更加坚挺,更有打击乐的钝感了。
孟决收回脚,看向原野,“所以你想我做什么?”
“踩镲也踩上,帮我打个节奏型。”原野把话筒架转了个方向,面向孟决。
“不会。”孟决说。
“教你。”原野把背在胸前的琴转到后背,站到孟决身后,弯腰塞进他手里两根磨损严重的vicfirth鼓棒,然后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在军鼓、通鼓与踩镲中移动。
孟决把西装衬衣的衣袖撸起,扣在了肘腕,按照刚才的顺序又打了一遍。
虽然节奏不稳,但好赖能顺下来,孟决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后背已经湿了,还好他一向学东西快,没让原野一遍又一遍地教。
他弟弟没什么耐心,他是知道的。
原野有些意外地看他,没想到孟决的手脚这么协调,别人练一个礼拜的活儿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你平常听什么?”他沉静的语气中有些期待。
孟决想说自己平常不听歌,但他这会儿说不出口,显得自己太没情调,他想了半天,想起章北迦大学时老插个耳机在p3里听爱我还是他,又酸又腻歪,孟决没听几次就扔给了他,但那歌手名字简单好记。
于是他说,“陶喆。”
原野嗯了一声,似乎并不陌生,他走回了话筒面前,简单试了试麦,“黑色柳丁,待会儿我让你进你再进。”
说完,他在黑暗中静默了半晌,似乎在回忆吉他的弹法,随后,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嘴唇停在离话筒一寸的地方。
tro是吉他lo,全程泛音,极其炫技,原野左手中指戴着银色的滑棒,滑帮用完点泛音,孟决北迦,一个和他玩儿,一个陪他玩儿。如果他认真一点,这段关系就开始重了,就像他那天早上醒来坐在床边替原野拉了拉闷在头顶的被子,看着他露出埋在被子里的凌乱头发,和一张毫无防备熟睡的侧脸,心里终于感到一阵隐隐的后悔。
他的确是个强势的人,想要把一切事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比如温柔地强迫原野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此时此刻真正令他感到后悔的,是他并没有为之互换的脆弱往事告诉原野,以求得他们关系上的平等。
尽管他偶尔喜欢掌控一切的快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原野在他面前成为一个感情上的弱者,在某种程度任他宰割。
下了床,给原野做了老三样的早餐之后,孟决又开始在心里质疑自己,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感情上的不平等而觉得问心有愧吗。孟决一边在三明治上撒着最后的胡椒粉,一边切掉新鲜披萨的卷边,还腾出只手用筷子挑掉了牛奶热出的奶皮,虽然在那年头的gay圈里他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但他自己却从来没这么精致过,喷点香水都觉得太腻歪了,更别提给自己做点能吃的东西还非要讲究怎么着好看,但他就是觉得不管在什么方面,原野就应该被人精致地对待。
把早餐搁置在烤箱,关上门去上班的时候孟决叹了一口气,散发出一股属于男人的忧愁,他必须承认这种别扭或许只是因为早上看着原野发呆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看硬了。不过在几天之后他弟弟知道他是个挺悲惨的同性恋之后,那种不平等的感觉倒是真的消散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和祝景言浪到了几点,总之这小子没赶回去上早课,孟决把他送回五道口,一脸餍足地看着他说明儿见,祝景言背起书包黑着脸扭头说,“后天吧,二四六给你,一有别的事儿。”
孟决了然,风流地哦了一声,然后在他关键部位扫了一眼说,“注意着点身体。”
祝景言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瞪起眼睛骂道,“注意你妹!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啊。”
孟决耸耸肩,并不将祝景言对他的挖苦放在心上。
祝景言放缓了语气,“我那是要去校队训练,没法儿的事儿。”
孟决点点头,话题一拐,“没去陪你那几个男女朋友?”
祝景言沉默两秒,欲言又止地看了孟决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孟决看着挺高兴,扯着他衣领在他嘴上用力啃了一口,调侃道,“净整这些姑娘们喜欢的,什么时候再去跳支舞啊,缦嘉丽的基佬们都想死你了。”
孟决心里痒痒地睨了他一眼,哀哀叫唤道,这儿也有个人想看啊!
祝景言瞧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故作矜持说,“那你求我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孟决刚要开口,祝景言就按住他的嘴唇,摩挲了两下,说“不是在这儿。”
孟决心领神会地冲他颔了颔首,又亲了两口,眼神颇深地放人走了。
回望京上班的路上孟决打开车载广播,音乐频道又响起了那首youngforyou,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节拍哼唱了起来,不过这歌说实话怪声怪调的,孟决哼了两句就作罢了。
孟决想,和祝景言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轻松愉快的时候,祝景言年轻、自由、熠熠生辉,可以让他在他们紧贴的酮体中卸下所有责任和伪装,就像这首歌里唱的那样,yohowyourbodybefhtesdown在夜幕降临前你向我展示你诱人的身体,itouchyourfadproisetostayeveryoung我抚摸你的脸颊并承诺我们永远这样年轻
祝景言的身体是孟决见过的最好看的男性身体,那腰纤细、那腿修长、那屁股浑圆、那肌肉紧实,吊灯打着的时候像铜色的钻石,月光洒着的时候像米黄的绸缎,像米开朗琪罗花个十年半载一点点凿出来的艺术雕塑,有黄金的比例和丝绒般的皮肤,也是孟决迄今为止碰到过在床上最为契合的情人。
他会配合,会勾引,会像小猫一样求饶,露出洁白柔软的肚皮,也会兽性大发,像匹控不住的小狼,冲孟决恶狠狠地呲牙。
孟决有时候会像发情一样只要看到祝景言就硬,不管是什么场合,不管他刚才射没射过。祝景言说他是任由一根直肠通脑门。孟决说你这真是话糙理不糙,隔了一会儿又说,但话太糙了。
那天晚上带着祝景言在什刹海附近的热闹小巷里窜来窜去,夏夜的温度适宜,小贩热情地吆喝,后海里那开透了的荷花池子,连晚风里都飘着荷叶香,祝景言撑着胳膊倚在车窗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他,有一瞬间孟决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做不做爱都无所谓了。
几天黏糊劲儿过去了,章北迦这才约到孟决去缦嘉丽喝酒,还没踏进酒吧门口,章北迦就特别义愤填膺地搂住刚停好车的孟决,咬牙切齿地跟他说,“是不是把兄弟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决笑说,“你差不多行了,哪有兄弟周周都要见面的。”更何况他们上周才见过。
章北迦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顺手在他胸肌上摸了两把,这才瞪眼说,“我不管,你就我一个兄弟,可不得啥事儿都依着我啊。”
孟决无视酒保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抬眼问道,“你最近缺男人了?”
章北迦啧了一声,嚷嚷道,“我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钱有钱,我还能缺什么呀?孟决你丫小心眼吧!”
章北迦一把把他推开,拍了拍手,孟决笑了笑,不置可否。
结果在卡座里坐下之后,章北迦又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身边说,“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医生,八块腹肌,腿嘎长,比那谁”
章北迦突然停住了,孟决斜眼看他一眼,他才说,“比你腿还长。”
孟决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是吗,他多高?”
章北迦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有些尴尬地胡乱应付道,“也就一两米吧。”
“知道了,最高两米,最低一米九。”孟决说。
章北迦转移话题,“你最近还跟那个小舞男勾搭着呢?”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孟决竟然点了点头,章北迦意外地看着他,他原本以为孟决会和以前一样,问他你说的是哪位啊?经由章北迦提醒后,孟决才能一知半解地想起来,然后说,啊,那早都断了。
章北迦逐渐拧起了眉头,“这都多久了?你还没玩够呢?”
孟决低下头,笑了一声说,“他挺好玩的。”
这一下给章北迦好奇住了,他呦了一声,罕见的看着孟决说,“什么程度给你迷糊成这样啊?给我也玩玩呗?”
孟决眯起眼睛说,“他又不是我的东西,你得问问人家乐不乐意跟你玩。”
章北迦嘁了一声说,“那还用问,他肯定不乐意。”
注意到章北迦语气里的抱怨成分,孟决眉毛一扬,好奇地看着他。
章北迦耷拉下眼睛,告状似的说,“还记得我最开始帮你留意他,然后撺掇你俩见面不,最开始你不是对他好像没啥兴趣吗,也没留个电话,结果他就可劲给我打电话,哎呦,那几天能把我烦死,公司里的人以为我后院起火了呢,开个会都不消停。”
“后来没辙,我图个清净,把你电话给他了,结果那家伙还套我话呢,以为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才这么护着,哈,我?真给老子整乐了。”
孟决哈哈大笑,章北迦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开口,“他应该是真喜欢你。”
说完,他顿了顿,语气里有几分忧愁,“你是养情人,我是纯约炮。”
卡座里烟雾缭绕,不知道章北迦什么时候拆开了他的万宝路,正含在嘴里咬爆珠,咯噔一声。
昏暗的对面,他听见孟决说,“一样。”
章北迦问他,“你就没想过换换位置啥的,让你的小舞男偶尔上你一回,也挺有情趣的吧?”
孟决说,“叫他祝景言。”
章北迦说,好吧,小祝景言。
孟决掸了掸烟灰,说,“没想过。”
章北迦问,“从没想过?”
“从没想过。”
章北迦皱起眉嚷嚷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保守啊?又不是说给男人操一下就不是男人了,要学会享受行不行?”
孟决想了想说,“还是看人吧。”
章北迦眼睛一亮,说,我早他妈就看出来你有这方向的潜质。
然后屁股一抬坐到了孟决身边,期待地看着他,“快告儿我是谁。”
孟决低头喝干了酒杯里的威士忌,然后停顿了一瞬,扭头看向章北迦,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莫名地对视了起来,直到章北迦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消退,取而代之变成了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说,“我靠。”
孟决还是那么看着他。
章北迦又说了一句,“我靠?!”
不知是喝上头了还是吓得,章北迦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孟决咳了一声,故作含蓄地说,“没错,你操我的话我还能接受。”
章北迦掐住孟决的脖子,捂着他的嘴大叫,“孟决!老子他妈的跟你拼了!”
孟决笑得肩膀颤抖,章北迦窘得脸红脖子粗,他是个纯0,这事儿俩人都心知肚明。
犯完贱,闹腾完了,章北迦有点累了,他斜躺在沙发里,歪头枕在孟决肩膀上。
孟决低头打量章北迦的时候愣了一下,一向喜欢寸头的这位把头发留到了耳朵后面,单侧的耳钉还是他最喜欢的黑骷髅架子,那多余的头发挡在眼前扫一扫,顿时就不阳光了,甚至看着有点忧郁,孟决低声说,“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章北迦叹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抹了把脸说,“最近忙疯了,哪儿还有时间惦记我那几撮毛。”
孟决说,“听说腾新地产要开分公司了?”
章北迦说,“对,杭州,上海。你真不打算入股啊?这年头地产可比你那风投赚钱多了。”
孟决说,“不入,你赚的不就是我的。”
章北迦骂,“你丫操性!”
他骂的太激动,身子弹起来半截,最后又软绵绵地重新落回孟决身上。
安静了半晌,他说,“我妈又跟那男的离婚了。”
那男的指的是章北迦他爸,现在是个地产头商,以前是个北京道上混的,在九十年代还没开始涉黑严打的时候,京城里一半的娱乐城都是他们家的。
他老婆娶了三个,大老婆跟人跑了,二老婆不想过了,三老婆是他妈,正在跟他爸闹北迦叹了一口气,“我妈这回的说法是章侃宗对婚姻不忠诚。唉,不是,孟决你说,哪有婚姻是密不透风的啊?章侃宗在外面有人,这谁不知道啊,我那俩姐姐,还有她们的妈,都一个个人精似的,都不管这事儿,只管从章侃宗那拿钱,就我妈特爱作,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钱都满足不了她呗,非得来点感情,章侃宗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又爱玩又舍不得我妈,每回冷战完都使各种手段去哄,完了俩人再和好如初,我在中间跟个傻逼似的。”
孟决笑了,说这不就是当代的四擒三纵么?!你爸叱咤黑道那么久,也乐意去当个爱情的孟获。
章北迦挠了挠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看我爸是诸葛亮。”
孟决不甚关心地轻哼了一声,伸出手在章北迦发烫的脸上拍了拍。
“那你现在什么感受?”
章北迦呼出一口浊气,思考了一会儿说,“没啥感受了。”
抬头看孟决一脸不信的表情,章北迦暧了一声说,“要说也只是有点烦。”
孟决记得那俩人北迦在宿舍可是嚎的死去活来的,说要带着他妈远走高飞,要离开北京,要去一个章侃宗的皮带抽不到他的地方。
他泪眼汪汪的和孟决握手言别,说他已经买好了两张去香港的机票,他说他要像周星驰一样去混剧组,直到拍上吴宇森的动作片,出息了就给孟决寄来他的蓝光碟片,天底下只此一份。
然后没过几天他穿着拖鞋怅然若失地蹲在阳台上,一脸刺啦的胡茬,手里夹着一根潮湿弯曲的烟,说他们复婚了,我还是得留在北京。
孟决安慰说,全当陪我。
章北迦说,好,全当陪你。
两人思绪游荡,过了一会,孟决说,“北迦,我只是觉得不安全。”
章北迦迷茫地看向他,“什么不安全?”
“被人操不安全。”
章北迦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想了两秒,最后无语地看着他,说,“带套啊。”
孟决笑了笑,说不是,“不是生理上的不安全。”
章北迦酒量不怎么好,脑袋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乎乎了,听到孟决这么说他直接懵了两秒,谁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眼睛一张一闭说,“那只是性,你想的太多了。”
要说最了解孟决的还是章北迦呢,每句话的言外之意都能被揣测个清楚明白,用章北迦的话来说就是孟决觉得被别人掌控没安全感,但这种话孟决说出来觉得害臊,于是他深沉地冲章北迦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章北迦说,“当然啦,你喜欢掌控别人,但这是星座的原因,狮子座都这德性,章侃宗,你。”
他懒洋洋地搂着孟决,眼神游离,“这么多年我早已经学会精神弑父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章北迦发了会儿呆醒了醒酒,然后又重新上了战场,他坐回孟决对面,又开了一瓶人头马白兰地,“对了,你回家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跟你弟干架吗?”他看着孟决,神色怪认真的。
孟决动作怔了怔,眼睛没看他,“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干过架?”
章北迦嘿了一声,哐的放下酒杯,抬手撸起他的衬衣袖子,又掰过他的胳膊,那人的肘关节上方赫然出现一个圆形的烫伤印子。
“喏,我没记错吧,我当年问你,你可是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这是你和你弟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开水壶,被开水烫的,这疤都在,总不能是我白日做梦吧?”
孟决却抽回胳膊,放下衣袖,不屑笑道,“什么啊,我早他妈忘了。”
章北迦一愣,收回了手,随即惊愕地看着他说,“不是吧?上回聊天我差点以为你要阳痿了,现在别不是脑子也出问题了吧?”
孟决没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安静倒了一杯。
章北迦还是觉得纳闷,看着孟决一直低着脑袋不分给他视线,他伸出手指点着孟决的下巴,不耐烦道,“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孟决只好抬起头,向他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眼。
他来到原家的头一年,和原野两人在偌大的别墅院子里干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架,起因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眼神交汇,随后便会演变成拳头和肘击,最后总以两人灰头土脸丢盔弃甲而惨淡收场。情况不严重的话他们就爬起来之后各干各的事儿去,好似无事发生,疼的紧了就得先在地上躺一会儿。
这期间两人不置一词,空气中只回荡着喘息和肉搏的声音。
不过挑事儿的人从来不是孟决,他是寄人篱下,没有心思碰瓷当家人,但是他的性格如此,有人挑衅绝不会纵容,也不会忍着。
论打架,十岁出头的原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人家体内就是有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蛮劲儿,好像对他恨之入骨似的。
孟决心里不太好受,但出拳的时候却都收着劲儿。他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沾点权势就能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了,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所以他战战兢兢,怕把人打坏了打残了,被家里长辈知道,没准儿他以后就没法再去给他妈烧纸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在厨房掐起架来,原野不小心撞翻了一壶开水,只差一秒水壶就要砸到原野头上了,孟决凭借本能掀了他一把,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那开水无可避免地在孟决裸露的胳膊上溅了少许,很烫,很痛,也很麻。但他那时候完全顾不上滚烫的痛感了,他径直拎起原野的衣领,连着给了他无比结实的几拳,然后压在他身上终于怒吼道,“老子到底是哪儿惹到你了?你说啊!你以为我就想来这种破地方吗?我他妈长这么大才知道我原来有个爹,结果他压根就不知道我存在,转头就给你乐呵呵当爹去了!我说什么了么,记恨你了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刚那一盆开水浇死我行不行?你满意了?”
开水壶硬生摔在地面的瓷砖上,那黛绿色琉璃瓦的柱身全撞碎了,估计也是原樾从哪弄来的值钱家伙,现在正滩在地上滋滋地冒着热烟。
原野似乎是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眶通红,酡红的脸颊也被打偏了过去,蹭着洁白的瓷砖。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爸,稀罕你住这么大的房子,什么也不愁,上学还有人接送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在的时候我过的比现在好多了!”
原野动了动,挣扎着叫了一声什么,孟决吼完一通,出完气,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几分,他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原野的衣领,都快要把人这么提了起来。
他猛然回神,松开手,那人连忙咳嗽了两声,红着眼看他,北迦身上,说,“你不明白。”
章北迦摊摊手,无所谓地拉长了音调,“行,就你明白。”
话音刚落,孟决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刚翻开盖,章北迦就凑了过来。
“小野呦,谁啊?”
孟决只好把拓着烫伤的胳膊肘举起来说,“这位。”
章北迦露出一个势在必得了然于胸的笑容,“承认啦?”
“免得你误会。”
孟决接了电话,前后说了两句,就似笑非笑地挂断了,章北迦瞅着孟决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先问他,“你弟姓什么呀?”又问他,“你乐什么呀?”
孟决哼了一声说,“原。”然后说,“不巧,我得回家了。”
章北迦又紧巴巴地追着问,“哪个原?”
孟决想了想说,“原野的原。”
章北迦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神色一变说,“啧,真没想到啊”
“什么?”
章北迦语气失落,目光却仿佛看穿一切,“你家也是混白道的嘛。”
他扬扬眉,笑了,“孟决,你竟然能跟我玩六年。”
孟决没说话,也没否认。
章北迦垂下眼睑,状态仿佛沉思,半晌才抬眼叹气,“你真是”
他给孟决倒杯xo递到他嘴边,“我请了,喝完再走。”
孟决一口气全灌了,他顿了顿说,“北迦,我不算。”
章北迦安静地看向他,孟决随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松,“我在家里就一捕鼠师傅。”
章北迦的目光逐渐迷惑,孟决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说,“我弟叫我回去给他抓老鼠。”
章北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霾一扫而去,“哎呦喂,我可知道原樾当年倍儿牛逼的在北京盖苏州园林,章侃宗那时候特酸说给我妈也弄一个,我妈说就你那没文化的样盖出来指定歪瓜裂枣”
孟决笑了。
“不过还好你家离得够远,不然真得和皇城根下的四合院一样成景点儿了。嗳,我就好奇,你家那铜墙铁壁烟雨江南的还能进得了老鼠啊?”
孟决无奈笑骂,“谁他妈知道呢。”说完他看着章北迦还在原位坐着,愣了一下,拧着眉问,“不走?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