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故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孟鹭认识了曲漫,为她做华丽的演出服,随后认识了原殊和原樾,一个是空军,一个刚起步做生意,他们四个人年纪相仿,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六七,有着年轻人聊不完的话题,常常聚在一起喝酒、跳舞、看原殊机场的试飞训练,去国剧院看曲漫的歌剧演出,甚至还来孟鹭的服装厂参观过一次。
秋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了,他们坐在舞池昏暗的卡座里,听着迪斯科,喝着特调酒,看着吧台里放李小龙的《精武门》。
原樾提议说,去北戴河坐游轮吧,反正北京已经玩遍了。曲漫靠在原殊肩头拍手说好呀,我和孟鹭想去海边很久了。
原殊不喝特调,只喝苏联红牌伏特加,他打了个酒嗝,放下玻璃瓶,半阖着眼睛,径直反驳,北戴河有什么玩的,再等我四个月零七天,禁飞令失效之后,我开直升机带你们去三亚。
卡座里安静了两秒,曲漫说,你怎么不说去南极。
孟鹭没忍住笑了出来,曲漫低头鼓着腮帮子喝气泡酒,生闷气的模样十分可爱。
原殊抬起了一只眼睛,还愣着反应了半晌,南极那是禁飞区啊,他再怎么牛逼也开不到那儿去啊。
不过他还算反应快的,见曲漫低着头不搭理他了,就知道坏了,他连忙坐直了身体,脸颊不知是因为摄入了高浓度酒精还是因为慌张羞恼而泛红。
原殊扯着曲漫的胳膊,微微低下头小声道,“小漫,南极飞不了。”
曲漫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原殊冷酷的脸上连忙堆起了笑容,起码曲漫还愿意白他一眼么不是,他得意抱着曲漫讨饶,一副败家模样,根本不管他的便宜弟弟还在场。
“其实我也想去北戴河呢”他靠在曲漫耳边既幸福又犯贱地说。
最后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六,他们登上了北戴河的豪华游轮,原殊正准备要连着的三个房间,却被原樾有些焦急地抬手制止。
“就要两个吧。”他说。
原殊看了孟鹭一眼,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为什么?”
原樾说,“哥,我跟你一间,让曲漫和孟鹭一间吧,这儿不比北京,我怕孟鹭一个人住会害怕。”
原殊怒喝,“谁他妈要跟你一间。”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犹豫了,他看向曲漫,又看向孟鹭,静候了两秒,似乎在等待她们两人商量。
曲漫亲昵地挽起孟鹭的胳膊,也不管原殊就在她身边,“孟鹭姐姐,没事的,你害怕的话我就来陪你睡,不要那个姓原的了,也不用担心他们,他们俩怎么样都行。”
孟鹭皱起眉,不着痕迹地看了原樾一眼。原樾对上她的目光后一瞬间便移开了视线,随后又有些不自然对她笑了笑。
奇怪。
她在疑窦的目光中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曲漫的手,“我一个人没事。”然后她对上原殊的目光,“还是三间吧,你和小漫住,我和原樾一人一间。”
孟鹭注意到原樾的笑容似乎是僵在了脸上,他看了孟鹭三秒,最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你没事就行。”
原殊给了孟鹭一个谢天谢地的眼神,随后又在他弟弟的肩膀上拍了拍,就搂着曲漫去办房卡了,而原樾这时转过身去,看着曲漫的背影,有些僵硬地垂下了脑袋。
孟鹭站在原樾的身后,一言不发。
下午他们在游轮的露天餐厅里吃过了满盘鲜亮的海鲜,原殊和曲漫起身去甲板上散食儿吹风。
微风拂过,船身在波光中轻轻摇摆。游客们在甲板上享受着秋日的宁静,他们穿着轻便的衣服,悠闲地漫步或就坐在栏杆旁,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与河岸。
听口音,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从北京来的,偶尔能听到几句横劈竖折的南方语调。年轻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手牵手,彼此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与温柔。也有朋友们聚在一起,笑谈着往事,不时举起酒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孩童们则在甲板上奔跑嬉戏,在船舷间穿梭,追逐着头顶上空自由飞翔的海鸥,欢笑声在空中回荡。
原殊和曲漫夹杂在其中,让一番宁静美好的景象愈发惹人注目。
孟鹭和原樾这时显现出了几分默契,自原殊和曲漫离开餐桌后,他们便停下了筷子,也不再交谈,而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甲板上的两人,准确来说是同一人身上。
原殊从背后轻轻环住曲漫,两人唯美的像在出演泰坦尼克。远处的山峦被轻纱般的薄雾所笼罩,若隐若现,仿佛是一位娴静的女子轻轻遮掩了自己的容颜。夕阳西下,天空渐渐染上了晚霞的绚烂色彩,笼罩在游人身上。
是孟鹭先反应过来,收回了目光,她盯着原樾出神的侧脸看了半晌,毫不客气地冷下了脸,“她是你嫂子。”
原樾的肩膀抖了一下,目光从遥远的甲板收回,转移到孟鹭平坦的脸上。
“你说什么?”他掩着心虚,明知故问。
孟鹭面无表情,“你心里清楚。”
原樾沉默两秒,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紧接着他痛快地反击道,“那你呢,你又在看什么?”
孟鹭的牙齿忽然磕到了下颚,一时间眼神也防备了起来。
原樾冷哼一声,十分刻薄地打量了孟鹭一眼,“我哥不喜欢你这样的。”
孟鹭呼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腮帮子,眼睛看向别处,“我知道。”
曲漫和原殊吹着夜风回来的时候,两人板着的脸同时迎上了笑容。
“姐姐,你摸摸我的肚子,不会吃胖了吧?”曲漫小步朝她跑来,撒娇似的拉起她的手晃了晃,额前的碎发带着大海咸湿的潮气。
原殊看着她,一边坐回座位,一边无奈地摇头,原樾默默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
孟鹭抬起手,虚握住她的腰。
“一尺八,没胖。”
曲漫满意地坐回了座位,原殊吃味地玩笑道,“我说你没胖你不信,怎么孟鹭一说你就信了?”
曲漫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和孟鹭对上目光,神秘地笑了笑说,“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原殊拉着曲漫的手无赖地追问道,“你最爱穿的那几件裙子不都是我挑的吗,你的尺寸我都门儿清的呀。”
原樾这时抬起头,笑着插了一句,“哥,女孩子之间的事,你就别问了。”
曲漫咬着玻璃杯里插着的吸管,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原殊嘿了一声,拿出兜里的烟盒啪地一声掷在原樾面前的桌上,“你小子跟谁唱红脸呢?”
原樾略窘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他看着斜对面的曲漫,眼神好像在说,瞧瞧他这暴脾气。
曲漫咯咯地笑了出来。
孟鹭扫视了一圈,面色凝重。
晚上他们各自回了房间,几时后,曲漫披着睡衣倚在床头,原殊靠在她旁边,画面安静明亮,像被海浪隔离出来的一角岛屿。
他们交颈耳语,从北戴河的风土聊到了人情,原殊说秦皇岛是个好地方,说他退伍了以后打算在这里买套四合院养老。
曲漫打趣,说还以为你要一辈子赖在部队不走呢。
最后不知原殊想到了什么,话题一转,语气轻慢了起来,“你觉得孟鹭和我弟怎么样?”
原殊说的或许不够直白,但曲漫听的明白。
她的神色一顿,脸颊浮上了几丝尴尬,好在原殊视线落在随着船身摇晃的薄纱窗帘上,并没有朝她看来。
曲漫想了想,委婉地仰着头说,“你弟弟在美国一待就是三四年,搞的可是自由开放那一出。”
原殊摸着曲漫烫过的卷发,笑了,“你放心,我弟那人内向,还胆小,他可不敢乱搞男女关系,以前学校里女孩儿给我递情书,他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儿,后来在纽约说是谈了一个苏黎世女孩儿,不过没多久也分了,大概观念合不到一起吧。”
“他一向不喜欢美国妞儿,说她们轻浮,把男人当玩具,这不,一毕业就回国了,孟鹭性子成熟,跟他蛮互补。”
曲漫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算了吧。”
原殊也不急,只是说,“要是真成了,你以后可天天都能和你孟鹭姐姐黏在一起了。”
原殊说完后也没放在心上,他赤裸着上身坐起来找衣服,说要挂到衣架上,不然明天起来就皱了,不好看了。
曲漫还在心里琢磨,琢磨了稍许,目光又聚在了原殊动作的背影上,随即就把那事抛在了脑后。
曲漫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幽幽地传来一句,“你下次别戴那个了吧。”
原殊抻曲漫裙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了?”
他回过头去,神情十分严肃,他看到曲漫又侧身躺在床上,眼里亮晶晶的,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又有几分羞怯。
“你说呢?”
“我说呢?”原殊急了,瞪着眼磕巴道,“你,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曲漫笑了出来,摇摇头说,“想要小宝宝。”
原殊强硬的眉眼像坐了滑梯,没一会儿就变得十分柔软,他附身压过去,抚摸着曲漫的侧脸,低声絮语,“可是我还没有娶你呢。”
曲漫笑着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指尖轻柔地掠过原殊的侧脸。
“那你就睡我?”
原殊顿了顿,把头埋进曲漫的颈窝,嗓音沉沉闷闷的,“对不起。”
曲漫却不再说话,她抬头望着游轮客房里明亮的天花板,水晶吊灯随着翻涌的海浪左右摇晃,她的手指落在原殊的颈后,抚摸着他的鬓发。
她还记得北迦,一个和他玩儿,一个陪他玩儿。如果他认真一点,这段关系就开始重了,就像他那天早上醒来坐在床边替原野拉了拉闷在头顶的被子,看着他露出埋在被子里的凌乱头发,和一张毫无防备熟睡的侧脸,心里终于感到一阵隐隐的后悔。
他的确是个强势的人,想要把一切事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比如温柔地强迫原野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此时此刻真正令他感到后悔的,是他并没有为之互换的脆弱往事告诉原野,以求得他们关系上的平等。
尽管他偶尔喜欢掌控一切的快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原野在他面前成为一个感情上的弱者,在某种程度任他宰割。
下了床,给原野做了老三样的早餐之后,孟决又开始在心里质疑自己,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感情上的不平等而觉得问心有愧吗。孟决一边在三明治上撒着最后的胡椒粉,一边切掉新鲜披萨的卷边,还腾出只手用筷子挑掉了牛奶热出的奶皮,虽然在那年头的gay圈里他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但他自己却从来没这么精致过,喷点香水都觉得太腻歪了,更别提给自己做点能吃的东西还非要讲究怎么着好看,但他就是觉得不管在什么方面,原野就应该被人精致地对待。
把早餐搁置在烤箱,关上门去上班的时候孟决叹了一口气,散发出一股属于男人的忧愁,他必须承认这种别扭或许只是因为早上看着原野发呆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看硬了。不过在几天之后他弟弟知道他是个挺悲惨的同性恋之后,那种不平等的感觉倒是真的消散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和祝景言浪到了几点,总之这小子没赶回去上早课,孟决把他送回五道口,一脸餍足地看着他说明儿见,祝景言背起书包黑着脸扭头说,“后天吧,二四六给你,一有别的事儿。”
孟决了然,风流地哦了一声,然后在他关键部位扫了一眼说,“注意着点身体。”
祝景言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瞪起眼睛骂道,“注意你妹!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啊。”
孟决耸耸肩,并不将祝景言对他的挖苦放在心上。
祝景言放缓了语气,“我那是要去校队训练,没法儿的事儿。”
孟决点点头,话题一拐,“没去陪你那几个男女朋友?”
祝景言沉默两秒,欲言又止地看了孟决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孟决看着挺高兴,扯着他衣领在他嘴上用力啃了一口,调侃道,“净整这些姑娘们喜欢的,什么时候再去跳支舞啊,缦嘉丽的基佬们都想死你了。”
孟决心里痒痒地睨了他一眼,哀哀叫唤道,这儿也有个人想看啊!
祝景言瞧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故作矜持说,“那你求我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孟决刚要开口,祝景言就按住他的嘴唇,摩挲了两下,说“不是在这儿。”
孟决心领神会地冲他颔了颔首,又亲了两口,眼神颇深地放人走了。
回望京上班的路上孟决打开车载广播,音乐频道又响起了那首youngforyou,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节拍哼唱了起来,不过这歌说实话怪声怪调的,孟决哼了两句就作罢了。
孟决想,和祝景言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轻松愉快的时候,祝景言年轻、自由、熠熠生辉,可以让他在他们紧贴的酮体中卸下所有责任和伪装,就像这首歌里唱的那样,yohowyourbodybefhtesdown在夜幕降临前你向我展示你诱人的身体,itouchyourfadproisetostayeveryoung我抚摸你的脸颊并承诺我们永远这样年轻
祝景言的身体是孟决见过的最好看的男性身体,那腰纤细、那腿修长、那屁股浑圆、那肌肉紧实,吊灯打着的时候像铜色的钻石,月光洒着的时候像米黄的绸缎,像米开朗琪罗花个十年半载一点点凿出来的艺术雕塑,有黄金的比例和丝绒般的皮肤,也是孟决迄今为止碰到过在床上最为契合的情人。
他会配合,会勾引,会像小猫一样求饶,露出洁白柔软的肚皮,也会兽性大发,像匹控不住的小狼,冲孟决恶狠狠地呲牙。
孟决有时候会像发情一样只要看到祝景言就硬,不管是什么场合,不管他刚才射没射过。祝景言说他是任由一根直肠通脑门。孟决说你这真是话糙理不糙,隔了一会儿又说,但话太糙了。
那天晚上带着祝景言在什刹海附近的热闹小巷里窜来窜去,夏夜的温度适宜,小贩热情地吆喝,后海里那开透了的荷花池子,连晚风里都飘着荷叶香,祝景言撑着胳膊倚在车窗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他,有一瞬间孟决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做不做爱都无所谓了。
几天黏糊劲儿过去了,章北迦这才约到孟决去缦嘉丽喝酒,还没踏进酒吧门口,章北迦就特别义愤填膺地搂住刚停好车的孟决,咬牙切齿地跟他说,“是不是把兄弟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决笑说,“你差不多行了,哪有兄弟周周都要见面的。”更何况他们上周才见过。
章北迦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顺手在他胸肌上摸了两把,这才瞪眼说,“我不管,你就我一个兄弟,可不得啥事儿都依着我啊。”
孟决无视酒保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抬眼问道,“你最近缺男人了?”
章北迦啧了一声,嚷嚷道,“我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钱有钱,我还能缺什么呀?孟决你丫小心眼吧!”
章北迦一把把他推开,拍了拍手,孟决笑了笑,不置可否。
结果在卡座里坐下之后,章北迦又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身边说,“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医生,八块腹肌,腿嘎长,比那谁”
章北迦突然停住了,孟决斜眼看他一眼,他才说,“比你腿还长。”
孟决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是吗,他多高?”
章北迦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有些尴尬地胡乱应付道,“也就一两米吧。”
“知道了,最高两米,最低一米九。”孟决说。
章北迦转移话题,“你最近还跟那个小舞男勾搭着呢?”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孟决竟然点了点头,章北迦意外地看着他,他原本以为孟决会和以前一样,问他你说的是哪位啊?经由章北迦提醒后,孟决才能一知半解地想起来,然后说,啊,那早都断了。
章北迦逐渐拧起了眉头,“这都多久了?你还没玩够呢?”
孟决低下头,笑了一声说,“他挺好玩的。”
这一下给章北迦好奇住了,他呦了一声,罕见的看着孟决说,“什么程度给你迷糊成这样啊?给我也玩玩呗?”
孟决眯起眼睛说,“他又不是我的东西,你得问问人家乐不乐意跟你玩。”
章北迦嘁了一声说,“那还用问,他肯定不乐意。”
注意到章北迦语气里的抱怨成分,孟决眉毛一扬,好奇地看着他。
章北迦耷拉下眼睛,告状似的说,“还记得我最开始帮你留意他,然后撺掇你俩见面不,最开始你不是对他好像没啥兴趣吗,也没留个电话,结果他就可劲给我打电话,哎呦,那几天能把我烦死,公司里的人以为我后院起火了呢,开个会都不消停。”
“后来没辙,我图个清净,把你电话给他了,结果那家伙还套我话呢,以为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才这么护着,哈,我?真给老子整乐了。”
孟决哈哈大笑,章北迦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开口,“他应该是真喜欢你。”
说完,他顿了顿,语气里有几分忧愁,“你是养情人,我是纯约炮。”
卡座里烟雾缭绕,不知道章北迦什么时候拆开了他的万宝路,正含在嘴里咬爆珠,咯噔一声。
昏暗的对面,他听见孟决说,“一样。”
章北迦问他,“你就没想过换换位置啥的,让你的小舞男偶尔上你一回,也挺有情趣的吧?”
孟决说,“叫他祝景言。”
章北迦说,好吧,小祝景言。
孟决掸了掸烟灰,说,“没想过。”
章北迦问,“从没想过?”
“从没想过。”
章北迦皱起眉嚷嚷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保守啊?又不是说给男人操一下就不是男人了,要学会享受行不行?”
孟决想了想说,“还是看人吧。”
章北迦眼睛一亮,说,我早他妈就看出来你有这方向的潜质。
然后屁股一抬坐到了孟决身边,期待地看着他,“快告儿我是谁。”
孟决低头喝干了酒杯里的威士忌,然后停顿了一瞬,扭头看向章北迦,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莫名地对视了起来,直到章北迦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消退,取而代之变成了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说,“我靠。”
孟决还是那么看着他。
章北迦又说了一句,“我靠?!”
不知是喝上头了还是吓得,章北迦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孟决咳了一声,故作含蓄地说,“没错,你操我的话我还能接受。”
章北迦掐住孟决的脖子,捂着他的嘴大叫,“孟决!老子他妈的跟你拼了!”
孟决笑得肩膀颤抖,章北迦窘得脸红脖子粗,他是个纯0,这事儿俩人都心知肚明。
犯完贱,闹腾完了,章北迦有点累了,他斜躺在沙发里,歪头枕在孟决肩膀上。
孟决低头打量章北迦的时候愣了一下,一向喜欢寸头的这位把头发留到了耳朵后面,单侧的耳钉还是他最喜欢的黑骷髅架子,那多余的头发挡在眼前扫一扫,顿时就不阳光了,甚至看着有点忧郁,孟决低声说,“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章北迦叹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抹了把脸说,“最近忙疯了,哪儿还有时间惦记我那几撮毛。”
孟决说,“听说腾新地产要开分公司了?”
章北迦说,“对,杭州,上海。你真不打算入股啊?这年头地产可比你那风投赚钱多了。”
孟决说,“不入,你赚的不就是我的。”
章北迦骂,“你丫操性!”
他骂的太激动,身子弹起来半截,最后又软绵绵地重新落回孟决身上。
安静了半晌,他说,“我妈又跟那男的离婚了。”
那男的指的是章北迦他爸,现在是个地产头商,以前是个北京道上混的,在九十年代还没开始涉黑严打的时候,京城里一半的娱乐城都是他们家的。
他老婆娶了三个,大老婆跟人跑了,二老婆不想过了,三老婆是他妈,正在跟他爸闹北迦叹了一口气,“我妈这回的说法是章侃宗对婚姻不忠诚。唉,不是,孟决你说,哪有婚姻是密不透风的啊?章侃宗在外面有人,这谁不知道啊,我那俩姐姐,还有她们的妈,都一个个人精似的,都不管这事儿,只管从章侃宗那拿钱,就我妈特爱作,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钱都满足不了她呗,非得来点感情,章侃宗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又爱玩又舍不得我妈,每回冷战完都使各种手段去哄,完了俩人再和好如初,我在中间跟个傻逼似的。”
孟决笑了,说这不就是当代的四擒三纵么?!你爸叱咤黑道那么久,也乐意去当个爱情的孟获。
章北迦挠了挠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看我爸是诸葛亮。”
孟决不甚关心地轻哼了一声,伸出手在章北迦发烫的脸上拍了拍。
“那你现在什么感受?”
章北迦呼出一口浊气,思考了一会儿说,“没啥感受了。”
抬头看孟决一脸不信的表情,章北迦暧了一声说,“要说也只是有点烦。”
孟决记得那俩人北迦在宿舍可是嚎的死去活来的,说要带着他妈远走高飞,要离开北京,要去一个章侃宗的皮带抽不到他的地方。
他泪眼汪汪的和孟决握手言别,说他已经买好了两张去香港的机票,他说他要像周星驰一样去混剧组,直到拍上吴宇森的动作片,出息了就给孟决寄来他的蓝光碟片,天底下只此一份。
然后没过几天他穿着拖鞋怅然若失地蹲在阳台上,一脸刺啦的胡茬,手里夹着一根潮湿弯曲的烟,说他们复婚了,我还是得留在北京。
孟决安慰说,全当陪我。
章北迦说,好,全当陪你。
两人思绪游荡,过了一会,孟决说,“北迦,我只是觉得不安全。”
章北迦迷茫地看向他,“什么不安全?”
“被人操不安全。”
章北迦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想了两秒,最后无语地看着他,说,“带套啊。”
孟决笑了笑,说不是,“不是生理上的不安全。”
章北迦酒量不怎么好,脑袋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乎乎了,听到孟决这么说他直接懵了两秒,谁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眼睛一张一闭说,“那只是性,你想的太多了。”
要说最了解孟决的还是章北迦呢,每句话的言外之意都能被揣测个清楚明白,用章北迦的话来说就是孟决觉得被别人掌控没安全感,但这种话孟决说出来觉得害臊,于是他深沉地冲章北迦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章北迦说,“当然啦,你喜欢掌控别人,但这是星座的原因,狮子座都这德性,章侃宗,你。”
他懒洋洋地搂着孟决,眼神游离,“这么多年我早已经学会精神弑父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章北迦发了会儿呆醒了醒酒,然后又重新上了战场,他坐回孟决对面,又开了一瓶人头马白兰地,“对了,你回家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跟你弟干架吗?”他看着孟决,神色怪认真的。
孟决动作怔了怔,眼睛没看他,“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干过架?”
章北迦嘿了一声,哐的放下酒杯,抬手撸起他的衬衣袖子,又掰过他的胳膊,那人的肘关节上方赫然出现一个圆形的烫伤印子。
“喏,我没记错吧,我当年问你,你可是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这是你和你弟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开水壶,被开水烫的,这疤都在,总不能是我白日做梦吧?”
孟决却抽回胳膊,放下衣袖,不屑笑道,“什么啊,我早他妈忘了。”
章北迦一愣,收回了手,随即惊愕地看着他说,“不是吧?上回聊天我差点以为你要阳痿了,现在别不是脑子也出问题了吧?”
孟决没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安静倒了一杯。
章北迦还是觉得纳闷,看着孟决一直低着脑袋不分给他视线,他伸出手指点着孟决的下巴,不耐烦道,“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孟决只好抬起头,向他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眼。
他来到原家的头一年,和原野两人在偌大的别墅院子里干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架,起因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眼神交汇,随后便会演变成拳头和肘击,最后总以两人灰头土脸丢盔弃甲而惨淡收场。情况不严重的话他们就爬起来之后各干各的事儿去,好似无事发生,疼的紧了就得先在地上躺一会儿。
这期间两人不置一词,空气中只回荡着喘息和肉搏的声音。
不过挑事儿的人从来不是孟决,他是寄人篱下,没有心思碰瓷当家人,但是他的性格如此,有人挑衅绝不会纵容,也不会忍着。
论打架,十岁出头的原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人家体内就是有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蛮劲儿,好像对他恨之入骨似的。
孟决心里不太好受,但出拳的时候却都收着劲儿。他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沾点权势就能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了,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所以他战战兢兢,怕把人打坏了打残了,被家里长辈知道,没准儿他以后就没法再去给他妈烧纸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在厨房掐起架来,原野不小心撞翻了一壶开水,只差一秒水壶就要砸到原野头上了,孟决凭借本能掀了他一把,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那开水无可避免地在孟决裸露的胳膊上溅了少许,很烫,很痛,也很麻。但他那时候完全顾不上滚烫的痛感了,他径直拎起原野的衣领,连着给了他无比结实的几拳,然后压在他身上终于怒吼道,“老子到底是哪儿惹到你了?你说啊!你以为我就想来这种破地方吗?我他妈长这么大才知道我原来有个爹,结果他压根就不知道我存在,转头就给你乐呵呵当爹去了!我说什么了么,记恨你了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刚那一盆开水浇死我行不行?你满意了?”
开水壶硬生摔在地面的瓷砖上,那黛绿色琉璃瓦的柱身全撞碎了,估计也是原樾从哪弄来的值钱家伙,现在正滩在地上滋滋地冒着热烟。
原野似乎是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眶通红,酡红的脸颊也被打偏了过去,蹭着洁白的瓷砖。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爸,稀罕你住这么大的房子,什么也不愁,上学还有人接送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在的时候我过的比现在好多了!”
原野动了动,挣扎着叫了一声什么,孟决吼完一通,出完气,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几分,他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原野的衣领,都快要把人这么提了起来。
他猛然回神,松开手,那人连忙咳嗽了两声,红着眼看他,北迦身上,说,“你不明白。”
章北迦摊摊手,无所谓地拉长了音调,“行,就你明白。”
话音刚落,孟决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刚翻开盖,章北迦就凑了过来。
“小野呦,谁啊?”
孟决只好把拓着烫伤的胳膊肘举起来说,“这位。”
章北迦露出一个势在必得了然于胸的笑容,“承认啦?”
“免得你误会。”
孟决接了电话,前后说了两句,就似笑非笑地挂断了,章北迦瞅着孟决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先问他,“你弟姓什么呀?”又问他,“你乐什么呀?”
孟决哼了一声说,“原。”然后说,“不巧,我得回家了。”
章北迦又紧巴巴地追着问,“哪个原?”
孟决想了想说,“原野的原。”
章北迦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神色一变说,“啧,真没想到啊”
“什么?”
章北迦语气失落,目光却仿佛看穿一切,“你家也是混白道的嘛。”
他扬扬眉,笑了,“孟决,你竟然能跟我玩六年。”
孟决没说话,也没否认。
章北迦垂下眼睑,状态仿佛沉思,半晌才抬眼叹气,“你真是”
他给孟决倒杯xo递到他嘴边,“我请了,喝完再走。”
孟决一口气全灌了,他顿了顿说,“北迦,我不算。”
章北迦安静地看向他,孟决随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松,“我在家里就一捕鼠师傅。”
章北迦的目光逐渐迷惑,孟决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说,“我弟叫我回去给他抓老鼠。”
章北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霾一扫而去,“哎呦喂,我可知道原樾当年倍儿牛逼的在北京盖苏州园林,章侃宗那时候特酸说给我妈也弄一个,我妈说就你那没文化的样盖出来指定歪瓜裂枣”
孟决笑了。
“不过还好你家离得够远,不然真得和皇城根下的四合院一样成景点儿了。嗳,我就好奇,你家那铜墙铁壁烟雨江南的还能进得了老鼠啊?”
孟决无奈笑骂,“谁他妈知道呢。”说完他看着章北迦还在原位坐着,愣了一下,拧着眉问,“不走?还喝?”
章北迦笑容逐渐落下,他点点头说,“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会儿。”
孟决调侃道,“少喝着点,别明儿一觉醒来不知道把屁股免费送谁了。”
章北迦嗯了一声,特贴心地说,“开车当心点,最近上头查酒驾呢。”
孟决临走之前没忍住在他乱遭的头上又狠狠揉了一把,章北迦装不下去了,说烦死,你到底滚不滚。
孟决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章北迦一眼,那人把头仰靠在沙发上,迷瞪着眼睛,这时候来了个男人见缝插针地搭讪,章北迦斜乜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赶走了人后,他独自一人坐在卡座中央,拆开了好几盒万宝路香烟,但只是一根接一根地咬着烟蒂里的爆珠。
孟决到家的时候原野正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等他,钥匙穿过锁孔,门被打开,原野弹起来,揉了揉眼睛说,“你回来了。”
孟决看到他,没好气地问,“老鼠呢?”
原野坐起来趿上拖鞋,严谨地说,“在我的卧室里,我已经把门关住了,它出不来。”
孟决脱了外套,把钥匙随手扔在沙发上,换了拖鞋就上去了,原野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楼梯好像莫名奇妙变长了,跟走不完似的,孟决突然觉得这画面有着说不出的好笑,像猫和老鼠里的汤姆和被汤姆请来的二舅帮手,于是他扭身问原野,“害怕老鼠?以前没见过?”
“见过一次,也不害怕,就是觉得挺恶心。”原野停了停,又补充道,“不想和他们共处一室。”
原野走在他身后总比他低一个台阶,于是孟决从他的角度看向原野,显得他的小脸更小了,身材也娇小了不少,尤其是脱了那些金属朋克的牛仔黑衣,穿着柔和的棉质睡衣,孟决一瞬间觉得原野其实挺乖的,完全没有之前那么难搞了。
于是他满意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走到原野紧闭的房门口,手刚落在门把上,孟决跟有肌肉记忆似的,自然而然地停住了,他扭头问原野,“哦,我能进去吗?”
原野愣了愣,说,“可以。”
孟决推开门的时候还有点紧张,毕竟是地堆在一起,另一层零星放着几件机车的模型和复古牌照,然而周围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在原野的床头架着一个古老的黑胶机,附近也散落了几张黑胶唱片,有德彪西和柴可夫斯基,也有活结和玛丽莲曼森,他的床脚下甚至还有台笨重的yaaha音箱,看着像是从地下室搬上来的。
孟决站进来环视了一圈后,他侧开身子,转身回头看了看,才发现门这一侧放着一个不算大的鱼缸,鱼缸里有一只红的极其鲜艳的金鱼,正在慢悠悠用一侧眼睛瞅着孟决,一无所知地在摇晃着水草的水里游荡。
孟决冲原野说,“先把门带上。”
原野关上门站在一边,孟决又在他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却丝毫没见老鼠的踪影。
孟决嘶了一声问,“你是在哪发现它的。”
原野说,“下床的时候发现它在地上跑,但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地上?”孟决咕哝了一声,“刚才也看过了啊。”
他弯下腰又扫了眼床下,干干净净的,感觉这间屋子一点也没有被老鼠侵蚀过的迹象,而且房间里又没放食物,怎么老鼠还专门爬个二楼,专挑有帅哥的屋钻啊。
孟决心中了然,向认真站在一旁的原野缓缓地投去了视线,那人特别镇定地看着他,但孟决从他眼里读出了几分期待。于是他移开目光,调侃道,“嗳,想让我早点回来是吧?还是……想继续去我那屋睡?嗨,这有什么,你以后就直说,你的话哥还是能听听的。”
孟决想着原野脸皮薄经他这么一拆穿该不好意思了吧,没想原野一愣,径直问他说,“真的吗?”
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孟决啊了一声。
不过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脚下就突然传来了几声窸窣的吱吱声,孟决脸色一僵,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灰黑相间的老鼠正要从他脚边窜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孟决脚一抬就踩住了老鼠尾巴,那硕大的老鼠拼命地向前挣扎着,但无济于事。孟决弯下腰,捏起两根手指提溜起老鼠尾巴,就把这讨人厌的玩意儿给揪住了。
原野这时拿来一个塑料袋,孟决连忙把老鼠扔进去,封住了口。
原野看着被困在白色塑料袋里到处乱撞的老鼠,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太好了,哥真厉害。”
而孟决脑门流汗了,他瞪着那如假包换的真老鼠,心想,哥们你怎么还真来呀!
不过他还是在原野面前假装十分从容地说,“行了,抓到了,你就放心睡吧,我把它扔外面去。”孟决说完揣兜就走。
原野嗯了一声,跟着孟决移到了门口,孟决出去的时候就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回来的时候嘴里还是塞着那根烟,烟屁股上却多出了一圈牙印。
一进门,原野就站在门口跟他说,“哥,我今晚跟你睡。”
孟决的烟从他嘴里作了一个自由落体,不适应地摔在地上。
他当总裁这么多年,没人用这种类似通知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就今天,明天我把房间消了毒再回去。”原野说。
孟决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说,“把你自己枕头拿来,我这没枕头。”
原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说,“我不枕了。”
“你别落枕了,枕我的吗?”
“不用。”
“那你晚上别来抢。”
“好。”
进了屋,孟决倍感奇怪地去洗漱刷牙,又扭头问正在埋头往床上钻的原野。
“不是,老鼠有这么膈应人吗?我看你抓的时候也没怎么的呀?”
谁知原野捻上被子,舒服地陷在孟决的床窝里,笑了一声,说,“是没怎么的,就是从学校后门抓来费了点功夫。”
孟决咕嘟咕嘟漱口,啥也没听见。
原野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需要孟决这个事实的时候,一度觉得十分扯淡。
孟决是谁,他爸的私生子。莫名其妙的,还比他大个半轮,刚见到孟决的时候,原野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怎么私生子还能比他大呢?难道曲漫不是原樾的北迦一个人坐在派出所空荡的走廊,他低垂着头,模样了无生气,就连孟决走到他身边,摆弄着他身子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地睁着眼,向上抬了抬,又落下了。
孟决总算松了口气,这人手肘和前胸的衣服上虽然血迹斑斑,但好在并没有受伤。
值班民警从值班室里出来,年纪看上去像刚从警校毕业,他对着孟决道,“刚接电话的是你吧?进来签个字。”
孟决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扫了一眼章北迦,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章北迦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孟决摸的一清二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乐观主义者,爱贫嘴耍贱,爱玩且没心没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能让章北迦现如今失了分寸,一脸颓丧,孟决只能想到两个人,一个是他亲爹,再一个就是严昭。
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问值班民警,“和他打架的人呢?”
民警嗨了一声,说,“那个严重,送隔壁医院缝针去了。”
孟决在执勤单上签好字,又问,“没让赔钱?”
“没有。”民警挠了挠头,似乎也是觉得奇怪,“呃,也没问出两人是什么纠纷,就说是喝多了,看着不顺眼。另外那小伙子送来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是血,我师傅一看,那是头让人开瓢了,就赶紧送医院去了。哦对,那人还是签了和解书才去医院的。”
“知道了,那位怎么称呼?”孟决问。
民警啊了一声,看着孟决严肃的神情,手上有些犹豫。
“我们应该认识。”孟决说。
民警愣了愣,还是翻开了之前签过字的同意和解书,“等会儿,我看看啊。”
民警一页一页地翻找着,似乎还不够熟练,孟决比他先看到了那两字飞扬的落款签名,心下了然,拉开门就要走。
原野这时正背靠在门口台阶旁的柱子上,低头站着,双手插兜,一声不吭地等着他,似乎还有些百无聊赖地踢着地板。孟决扫了他一眼,把垂头坐着的章北迦扶起来,说,“走了,没事了。”
民警两步追出来,大声道,“找到了,姓严,严昭。”
孟决感觉章北迦靠着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他只好又回过头去,冲着那年轻的民警道,“知道了,多谢,人我带走了。”
派出所外的夜色茫茫,孟决拉着眼眶潮湿的章北迦坐上了副驾,抽出一张湿巾给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章北迦在路过原野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原野跟着坐上了后座,裹紧了衣服,安静又沉默地靠着椅背,孟决见状,抬了抬下巴指向原野,冲章北迦解释道,“不是外人,我家里那个。”
章北迦似乎是嗯了一声,也似乎没有,他这时候才意识回笼,终于抬眼好好看了看孟决,想笑,但只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大半夜的,被我一个电话老远折腾过来,孟决,你丫还真是爱我。”
孟决这会儿非常不想和他插科打诨,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冷冰冰地叹息直言道,“是啊,我爱你,那你呢,你爱谁?”
章北迦不再说话,孟决看着车载导航,准备把章北迦送回他城西的独栋别墅。
他的指缝里洇着血迹,抚摸着手机被磕碎的一角,过了一会儿,自嘲道,“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的,你这人,太了解我了,你一来,我什么事儿都藏不住。”
孟决没说话,车内只有起起伏伏的男人呼吸,沉重,压抑,混合着丝丝入扣的血腥味。
章北迦又道,“但是吧,我在那个时候,就特想见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是陪我待着。”
他顿了顿,“哪怕你笑话我呢。”
孟决叹了口气,语气竟有几分黯然,“别乱想,我怎么会笑话你。”
随后他态度强势地扭头跟他对视,“我明白这个道理,爱情总是让人身不由己的,对吧?”
章北迦一怔,倒是笑了,“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真新鲜,看来小舞男把你调教的不错啊。”
孟决动了动嘴角,轻咳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原野,那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孟决放下心来,心说这种事他听不到最好。
章北迦也看了一眼后视镜,不说话了。他熟门熟路地从孟决的车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给窗户开了条缝,点上了。
吐出一口二手烟,他颓唐地靠在椅背上,抹了把眼前的头发,“嗳,我招了吧,孟决,你猜我在哪碰到他的?”
“哪儿?”
“缦嘉丽”章北迦又吸了一口烟,补充道,“的厕所。”
“缦嘉丽?”孟决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