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姜柏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这么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
盛裴明狐疑打量他,“你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没谈。”
姜柏很不见外,当着盛裴明的面,换完衣服换裤子。
他在休息室里留了好几身换洗衣服,俨然一副把公司当家住的阵仗。
事实也的确如此。
前些日子加班,忙到连轴转的时候,他连家都懒得回。
盛裴明倚在门边没进去。
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走一圈,最后落到姜柏身上。
“为什么不谈。”
他神色散漫,声音也懒洋洋的,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没意思,不想谈。”
用眼过度,眼睛又干又涩。
姜柏给自己滴了几滴眼药水。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半阖眼皮,一滴生理性泪水飞速从眼角滑落。
男人眼皮颤了颤。
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听力就会变得尤为清晰。
一道极其细微的吞咽声钻进姜柏耳朵里,紧接着便是一阵生硬的轻咳。
“30号晚上你有空吗?”
话题转变得十分突兀,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姜柏用指腹抿掉眼角那抹水痕,懒洋洋回了句,“没空。”
盛裴明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听不懂人话。
“没空也得把时间空出来。”
姜柏哼了声,“干嘛啊,就知道压榨我。”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两条长腿交叠搭在面前矮几上。
“老爷子寿宴,我怎么着都得回去一趟。”
盛裴明很果断地命令道:“你陪我。”
姜柏可有可无地点头“嗯”了声。
参加这种宴会对他来说就是走个过场。
寿宴要是在盛家老宅办,他还能顺路回去看看他爸妈。
想是这么想,姜柏还是好奇问了一嘴,“南希呢?”
以往这事儿怎么算也轮不到他来。
盛裴明冷笑,“她请了产假,回家养胎去了。”
姜柏闻言一怔,随后事不关己地点头哦了声。
“你就哦?”
姜柏有些莫名,“孩子又不是我的,你还想我有什么反应?”
盛裴明呼吸沉了沉,他自己都没想到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她住院了,听说挺严重,你不过去看看她?”
“我过去干嘛,不够招人嫌的。”
盛裴明沉着眸子看他,“你总这样。”
“我哪样了?”
“没心没肺。”
姜柏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了声,不跟盛裴明嘴贱两句他都难受。
“我良心都让你吃了。”
盛裴明突然笑了声。
极其短促的一个笑音,转瞬即逝。
“行,都让我吃了。”
他笑过后,收敛面上情绪,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实在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我给你假,别把自己熬死了。”
大少爷关心的话也是这么别出心裁。
盛裴明看了姜柏两眼,转身走了。
他在退出房间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姜柏办公室是一个很不典型的套间,由两个相连房间打通构成。
姜柏刚来盛氏上班的时候就时常熬夜通宵,累了就随便倚在沙发上休息。
他长手长脚的,蜷缩着身体才能窝进沙发里,不舒服极了。
后来盛裴明干脆把隔壁办公室打了,修整一番后留给他当休息室用。
姜柏觉得盛裴明这行径纯属是为了更好的压榨他。
是真的没良心。
盛裴明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根烟。
想到过往种种,他忍不住摇头失笑。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地遮住眉眼。
盛裴明笑着笑着,表情又渐渐冷了下去。
可他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他们俩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在他没回到京市之前,在他没拿到盛家少爷这个身份,在他还不叫盛裴明的时候。
那时候他叫贺铭。
他母亲也不是如今这位矜贵又傲慢的盛夫人。
他妈就是个精神病。
字面意义上的,每天只知道抱着布娃娃喊宝宝的精神病。
16岁的贺铭生活在一个很偏僻的南方小镇上,家里会呼吸的有三口,能赚到钱的劳动力只有他一个。
他外婆一边眼睛坏了,腿脚又不好,找不到赚钱的活计,只能偶尔出门捡捡垃圾。
至于家里的另一位…
她不出门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贺铭打小就知道他是外婆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他从街坊的闲言碎语里勉强拼凑了一些真相。
他那个头脑不正常的妈,不是一开始就那样的。
她在短短半年内经历了丧父丧夫丧子、一连串的打击,终于没挺过去,疯了。
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劳动能力的老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稚儿。
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贺铭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
知道什么家里情况,他从上小学开始就想方设法地出去赚钱。
一开始只能去道边捡捡垃圾,到后来长大一点就去楼下排档帮工。
周遭邻居知道他家中惨状,平日里也会多加照拂。
但也没好上多少。
初二那年,贺铭鬼使神差地起了个坏心思。
他学着班里那些小混混,放学之后堵在巷子口收过路的保护费。
只可惜出师不利。
保护费没收到,反过来他还让人揍了一顿。
仅能容纳几人通过的昏暗小巷里,一阵凄厉惨叫声传来。
“嗷——”
“草草草,别打了,哥。错了错了,我不收了还不行吗。”
一身蓝白校服的男生,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
他身材消瘦,看起来明显营养不良。
站在贺铭身前,和他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听到这声求饶后,有些好笑地抬脚踢了踢他。
不轻不重的一个力道。
相较于刚刚那股子狠劲儿,他现在踢的这一脚都能称得上是温柔。
男生蹲在贺铭身前,手掌掐在他两颌用力捏着。
“就你这样的还出来吓唬人呢。”
“回家多吃点去吧。”
“昂。”
也许觉得贺铭不说话没意思,男生又掐住他下巴,重重晃了两下,“听到了吗?”
一字一顿,刻意拖长着语调。
“听到了。”贺铭吸了吸鼻子,声音囔囔的。
男生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贺铭下意识偏头躲开,瑟缩着,“你别打我,我真知道错了。”
男生依旧不为所动,一下下戳着他唇边伤口。
贺铭疼得轻嘶一口气,认命般闭上眼,“好吧,那你轻点。”
他说完又小声补了句,“打坏了我没钱治。”
男生表情古怪一瞬。
他沉默半晌,薄唇微张,缓缓吐出两个字,“傻逼。”
谁管你啊。
那是贺铭第一次遇见姜柏。
虽然最初的相遇不太美好,可两人后续发展倒还不错。
姜柏性格不温不火的。
他人缘不错,可又因为过于疏离的个性、也没见他和谁过多要好。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奇妙,就连姜柏自己也没想到,他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和自己当初称作“傻逼”的男生交上朋友。
贺铭的家庭环境任谁看了都得叹息一声惨。
姜柏家里比他好不了多少,又或者说,在那个极为偏僻的乡镇里,没有哪一家能过得很富裕。
那时候是真的穷啊,穷得要死。
贺铭放学之后也不得闲,每次下课铃一响,他就拎起书包飞快冲出校门,随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兼职地方去。
三点一线的日子他数不清过了多久。
暑假时候能稍微轻松点,他在自家楼下找了个兼职,不用到处跑。
贺铭住的那栋楼临近街边,楼下开了个大排档,从早忙到晚,整天都吵得很。
夏天是最忙的时候,不多雇几个人根本管不过来。
贺铭正低头收拾桌子上的碗筷盘子。
他刚叠好一摞盘子,正准备拿起来走人,余光不经意一瞥,一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贺铭愣了下,随后加快手上动作,三两下收拾完后抱着一摞盘子走了。
他从后厨出来,看到那抹长身玉立的身影还站在原地,低头正和旁边人说些什么。
过于灼热的视线,终于引起了对方注意。
男生转头朝贺铭所在方向看了看,淡淡的一个眼神,并不包含任何情绪。
贺铭不自在地搓搓手指,等姜柏身边人走了之后他才凑过去和对方说话。
“咳、那个…你吃点什么?”
“我不是过来吃饭的。”
“啊?”贺铭茫然眨眼,“那你过来干什么?”
姜柏语气随意,“你过来干什么我就过来干什么咯。”
他过来打工赚钱的……
贺铭脑子慢了一拍,还有点没转过这个弯来。
一旁刚收拾好的空位上很快坐满了人。
姜柏先贺铭一步动作,从他手中抽走记菜本,用单薄本子敲了敲他脑袋,“别发呆了,笔给我一只。”
贺铭愣愣地把口袋里圆珠笔掏出来递给他。
两人一整晚都很忙,忙到没时间说闲话。
一直忙碌到后半夜,眼见着人稍微少了点,贺铭终于能抽出时间跟姜柏说话了。
姜柏正捧着罐冰镇啤酒,倚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
他这工作没什么具体下班时间,等到什么时候人少、不忙了他才能走。
也正因为如此,在人不多的时候,稍微偷一点懒,老板也不会管。
贺铭慢吞吞挪步走过去,没话找话地闲聊,“你也出来打工啊?”
姜柏偏头看他一眼,嗯了声。
“你缺钱啊?”
姜柏有点无语,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他,“废话,谁不缺钱。”
“不是、我是说…好不容易放几天假,你在家里待着多好,出来干嘛,又赚不了多少钱。”
贺铭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尖踢开地面碎石子。
被学习压榨着,整天累得要死,好不容易放一回假,都撒了欢地出去玩,很少有人会像他俩似的,还出来打工赚钱。
姜柏家庭算不上富裕,但也没穷困到需要他出来赚钱补贴家用的地步。
他问姜柏,“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要买的很贵,零用钱不够花,所以要出来赚。
姜柏晃晃啤酒罐子,仅剩的一点液体碰撞罐身,发出清脆水声。
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捏扁易拉罐,随手掷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紧接着便是有些沉闷的,“咚”的一声。
贺铭盯着姜柏喉结发呆,脑中不期然想起刚刚它一下下滚动的样子,嗓子莫名有点干,也想找点什么东西喝进去解解渴。
这太奇怪了,他下意识偏过脑袋,不敢继续看下去。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散漫男声。
“没想好要买什么。”姜柏垂眸瞥了他一眼,“不过剩下钱我可以考虑一下给你交学费。”
“草。”贺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手足无措地摆弄桌上陈设,把一个啤酒瓶子变着花样挪来挪去,“你别、你别总说这种话。”
“我不用你…”
姜柏啧了声,打断他,“顺便,我说的是顺便。”
他曲指敲击桌面,清脆的“咚咚”声掩盖过贺铭几乎漫到喉咙眼的心跳。
强劲有力的年轻心脏蹦跳着,将名为紧张的新鲜血液供给全身,心肌剧烈收缩,躁动的鼓点声掩盖周遭一切。
他听不清姜柏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那张淡色薄唇不停张合。
“你懂不懂顺便什么意思?要是不剩的话我就不给你交了。”
贺铭显然不明白。
他不自在极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唇角的弧度却是压都压不下去。
“草,你不用这样、我其实…靠…”他支吾半天,还是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柏照旧骂了他一句傻逼,“自作多情,懒得理你。”
饭店的排班时间没什么规律,白天晚上两班轮着来,休息时间全看什么时候能忙完。
第二天中午。
挨过人最多那阵,两人好不容易能得空闲下来。
贺铭蹲在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目光盯在虚空中一点上,神色渐渐放空。
青春期男生身体拔高得很快,几天不见,就是一个大变样。
相较于初中那个营养不良的弱鸡,贺铭长高了不少。
在各种体力劳动的加持下,他身材也结实了许多。
一脚踹上去,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站都站不起来。
姜柏走过去的时候,没忍住,又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力道轻飘飘的,相较于之前来说,不知道温柔上多少。
他一向惯有的、表达友好的方式。
贺铭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头顶阳光太过刺眼,他什么都看不清。
姜柏走到贺铭身边坐下,顺手把手里一根冰棍递过去。
两人就这样蹲在路边啃着冰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黑眼圈这么重,你昨天晚上没睡觉,做贼去了啊?”
贺铭抬手摸摸眼睛,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他叹口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昨晚出了点事儿。”
姜柏没傻逼兮兮地问他出了什么事,用头发丝想都能猜出来,贺铭今天还能出来,那就说明问题不大。
他嗯了声,一时竟也沉默下去。
姜柏是真的很不会安慰人,他在心里酝酿半晌,最后只干巴巴吐出来一句,“以后都会好的。”
贺铭三两下把冰棍吃完,牙齿冰得直打颤。
他叼着那根细长棍子,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
可当着姜柏的面,他还是违心地附和了句,“但愿吧。”
“你对待人生的态度就这么消极吗?”
贺铭看着挺有冲劲,但姜柏觉得他这状态很不对。
他完全没有一丁点对于未来的规划,得过且过、活一天算一天。
贺铭死犟,完全不肯承认姜柏这句话,“谁消极了。”
“我挺有规划的。”
姜柏瞥他一眼,一切尽在未言中。
“真的,”贺铭不服气,“我又没打算一辈子都留在这儿,你等我出去的…”“我以后发达了肯定记着你。”
姜柏嗤笑一声,“你靠什么发达啊,你那16分的数学吗?”
“靠。”贺铭涨红着脸反驳,“上回考试纯属是意外好嘛,我那是不小心睡着了。”
晚上没办法休息,他困到只能去考场上补觉。
“别再有下次了。”
贺铭闷闷应了下,“哦。”
他小声嘟囔了句,“我也不想…”
声调一点点降低,最后消散在空中,这句话从一开始就叫人听不真切。
以后的事说不准,贺铭那句报答的允诺什么能实现还是个未知数。
可他现在就有个能兑现的机会。
贺铭打工的这家饭店老板性子好,对他们两人也不错,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是,那家饭店老板的女儿跟贺铭是同班同学。
她叫闻诗嘉。
一天下午,她神秘兮兮地把贺铭拽到一个没人角落里,偷偷说悄悄话。
贺铭莫名其妙的,“你干嘛?”
闻诗嘉咳了声,“那个…”
她看了贺铭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扭捏半晌都没说清楚来意。
贺铭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这边忙着呢,你到底要干嘛?”
闻诗嘉抿了抿嘴唇,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极大心理准备后开口,“那个,你跟姜柏是不是关系挺好的?”
不知道姜柏怎么想,反正贺铭是单方面认可了这句话。
他一脸坦荡地点了点头,“当然了。”
“你帮我给他带个话呗。”
“什么话?”
“你就说我想请他吃饭,明天下午七点,我在海韵等他。”
贺铭愣了一下,脑子慢了半拍没反应过来,“你请他吃饭干嘛不自己跟他说。”
“我…”闻诗嘉吞吞吐吐的,“我不好意思嘛。”
贺铭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闻诗嘉一跺脚,面上晕开一抹绯红,“哎呀,你过去说就好了嘛。”
贺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不是很想去,“干嘛非要我说。”
“你帮我去探探口风,他要是说不去就算了。”
说到最后闻诗嘉已经开始试图利诱他,“我让我爸给你加工资!”
“……我像是这么见钱眼开的人吗。”
闻诗嘉端详他半晌,最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像。”
“草。”贺铭没好气骂了句,最后还是应下了。
倒不是为了那点工资,主要是他看自己好哥们脱单有望,也没道理不帮。
至于心里那点不舒服是为什么,贺铭暂时想不到。
临走前闻诗嘉还不忘叮嘱他,“他去不去你都要告诉我哦。”
走路这段时间,贺铭在心里暗搓搓想着,他干脆不告诉姜柏好了,然后转头可以跟闻诗嘉讲,姜柏说他不去。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他又为什么会不开心?
桩桩件件,贺铭捋不清。
纠结半晌,他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把闻诗嘉的话转述给姜柏,后者点头哦了声表示知道了。
姜柏没过多表态,给贺铭急得不行,“哦是什么意思啊?”
“哦就是我知道了。”
贺铭忍不住追问,“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啊。”姜柏很坦然,“有人请客吃饭我干嘛不去。”
贺铭急了,“你傻啊,那是单纯吃饭吗。”
她是想吃你。
这句话在他喉咙里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下去没说。
姜柏慢悠悠回了句,“我知道啊。”
贺铭气结,“你知道个什么?”
姜柏笑吟吟的,“她喜欢我嘛。”
小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将话倾述于口,只好选择这种委婉方式来表达心意。
不同意的话不去就好了。
贺铭怔然,无言片刻后,他又问,“那你也喜欢她吗?”
在那一秒,他也许比躲在旁边偷听的另一位当事人还要紧张。
“喜欢?”姜柏低喃着重复了一句,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心,“我不知道。”
贺铭更懵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至于我不讨厌她。”
贺铭满脸不赞同,“不讨厌就可以吗?”
姜柏好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谁都可以一样。”
他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给贺铭听,也给躲在柜台后面努力装蘑菇的闻诗嘉听。
“我不讨厌她,所以我可以相处着试一试。感情不都是培养出来的嘛,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就爱她爱到无法自拔了。”
“可是,你这样……”直觉姜柏这话有点不对,可贺铭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
他支吾半晌,最后有些泄气地闷头应了声,“哦,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
也许已经不用告诉了。
贺铭扯扯嘴角,心中的气恼已经如惊涛骇浪般彻底淹没了他。
他还是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
姜柏的初恋如花期般短暂,最后还是落了个无疾而终的下场。
短短半月过去,当初那个满眼桃心的妙龄少女,现在眉眼间皆是倦怠。
她在晚休时找到贺铭,开门见山道:“你帮我跟姜柏说句话。”
贺铭无语,“我是你们两个人的传话筒吗?”
闻诗嘉叹气,“最后一次了。”
贺铭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行吧,你又要说什么?”
闻诗嘉咬牙,“我要跟他分手。”
贺铭怔了下,心中掠过一抹窃喜,他强压住上翘的唇角,努力装作一副关心兄弟感情的体贴模样,“好端端的怎么要提分手了?”
“你管我呢。”
“那他要问我什么原因,我怎么说啊?”
闻诗嘉咬了咬唇,眸色暗了一瞬。
他不会问的。
她当初爱死了姜柏那副万事不过心的冷清模样,但在相处之后,她也恨极了。
姜柏虽然性格冷淡,但他对谁都很有礼貌。
客套又疏离,清高却不傲慢,很难不让人对其心生好感。
作为预备男友,他无疑是合格的。
合格到近乎完美,闻诗嘉找不出一点错处。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女孩子心思格外敏感,一丁点细节都会被其无限放大。
两人间第一次接吻。
是闻诗嘉主动的。
夜晚不似白日里那般燥热,微风拂过,带来一丝清爽。
耳畔蝉鸣声响个不停,心脏也一下比一下跳得更快。
双眸含情的少女半阖眼皮,小心翼翼递上一个吻。
如羽毛般轻飘掠过,一个转瞬即逝的轻吻,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闻诗嘉耳朵根都开始发烫。
她满怀憧憬地抬眸,在看到身前少年的那一刻,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击碎了她所有妄念。
姜柏还是那副冷淡模样,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瞳孔漆黑似墨,清晰映出少女怔然的脸。
闻诗嘉恍然回过神来,这场闹剧般的恋爱,似乎只有自己沉溺其中。
可偏偏姜柏还在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吗?”
闻诗嘉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没事儿,我有点不舒服。”、
说完之后,她便匆匆转身离开。
闻诗嘉三两句解释完,贺铭似懂非懂地点头哦了声,“意思是你不喜欢他了呗。”
闻诗嘉被他气到窒息,但她实在没精力和对方解释,摆摆手示意让他赶紧走。
贺铭说什么是什么吧。
死直男。
她要是不喜欢,就能光明正大地亲口去说了。
对着姜柏那张脸,她怕到时候自己说不出口。
贺铭乐颠颠地当了个这个传声筒。
和他所预想不同,姜柏没什么特别表示,就像当初一样,点头哦了声,之后便再没有下文。
贺铭小心翼翼开口,“你不难受吗?”
姜柏有些莫名,“我难受什么?”
“你都让人家单方面分手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吗。”
姜柏好整以暇地看他,好奇问了句,“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贺铭“呃”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但至少得表现点伤心难过什么的吧。
姜柏笑了下,“我早就知道她要和我分手了。”
贺铭一脸“你在扯什么”的表情。
姜柏弯起眼眸,凑到贺铭身边,神秘兮兮地刻意压低声音,“其实我能预知未来。”
“我早就知道她会和我分手,所以我不难过。”
温热呼吸打在耳侧,酥麻感顺着脊椎直窜到天灵盖。
贺铭脑子都不会转了,让他唬得一楞一愣的,“真的假的?”
姜柏慢吞吞直起腰身,面无表情回了句,“假的,傻逼。”
“我要是能预知未来早买彩票去了。”
时间如流水般滑过,暑假很快过去。
开学之后,贺铭发现闻诗嘉交了个新男朋友,他由此便更加笃定对方移情别恋、不喜欢姜柏这件事了。
可姜柏却好像还对闻诗嘉旧情未了似的,问了他许多奇怪问题。
“她和她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贺铭木着张脸,心情不爽到极点,“……我怎么知道。”
姜柏没理他,皱着眉头,自顾自又问了句,“是在什么酒吧里吗?”
“都分手了,你怎么还这么关心她?!”
小道消息一向传得很快,姜柏好奇的这个问题不到半天便有了答案。
闻诗嘉分手之后成天郁郁寡欢,她心里不舒服,壮着胆子第一次去了酒吧,想学电视上那些大人来个借酒消愁。
只可惜愁没消到,她因为没钱结账还让人扣那了。
闻诗嘉哭丧着一张脸,眼泪簌簌留下,冲散了脸上的劣质彩妆。
活像个脏兮兮的小花猫。
一个故事结束,另一个故事很快开始。
闻诗嘉在那里碰到了大她一届的学长。
学长一开始还没认出来面前这位脏兮兮的醉鬼是谁,等他认出来后,又不免有些好笑。
他替闻诗嘉结了账,又贴心地把她送回家。
之前事情发展便是众人皆知的了。
姜柏若有所悟,“原来如此。”
贺铭觉得姜柏这两天一直奇奇怪怪的,“什么原来如此?”
“我前几天总是做梦,那些梦很奇怪,醒来之后也忘得差不多,我就没去想。”
贺铭好奇,“你梦到什么了?”
姜柏不愿意深谈,“我记不清了,有很多很多零碎的片段。”
一道颇有些幽怨的声音从旁边飘过,“这些和你旧情难忘有什么关系?”
姜柏目光深远地凝在一处,没有回答他。
他和闻诗嘉认识的契机在于贺铭。
那他呢?
他又是谁的契机。
他的存在,他所经历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帮旁人做嫁妆吗。
姜柏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第一次逃了课,躲到天台上抽烟。
太阳西落,在漫天余晖下,天地间所有事物都被罩上了一层橘黄色的滤镜。
老旧的天台门“咯吱”响了一声。
姜柏皱眉,刚想把烟掐熄,余光瞥到门边那抹熟悉身影时,动作一顿。
他倚在摇摇欲坠的护栏上,右手夹烟,重重吸了一口。
烟雾含在嘴巴里,仰头面向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后,一团白雾飘逸地四散开。
“你说,如果我没跟她分手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去那间酒吧了。”
他很好奇,自己在这个故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没有回答,耳畔只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本就不结实的铁门被人重重甩了一下。
贺铭臭着一张脸,一整天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他干巴巴撂下一句,“我怎么知道。”
姜柏叹口气。缓过一会儿,他又突兀轻笑了下,“算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贺铭慢吞吞走到天台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个馊主意,“你要真那么喜欢她、再去追回来不就行了。”
短短一句话,他别别扭扭、说得无比艰难。
姜柏挑了挑眉,在心里无声咀嚼这两个字,
喜欢?
倒也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