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风吹过,我的四肢开始各走各的,整个人半靠在宋纪恩身上,嘴里说着胆大包天的话:“那可是……瑶、瑶乐呀。”我简直就是在指责他不知好歹。
“不喜欢。”宋纪恩搂着我的腰,随着我的步伐也东倒西歪。
过会又听他闷声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学人家喝酒。”
我搂着宋纪恩的脖子,在马路上大吵大叫:“我要回家!我冷!”
口腔里喝了凉风,胃部猛烈抽动,我一把推开宋纪恩,跪在地上,双手拄着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天色很黑,我看不清宋纪恩的脸色有多难看,想来也知道他有多嫌弃我。
随他去吧,我要睡觉。
在睡梦中似乎有一双手在抚摸我,又梦见毒蛇死死缠绕着我,如同一场又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我口干舌燥,从梦中挣扎醒过来。窗帘透露出微弱的月光让我看清房间。房间整洁,一个立柜书架、一张书桌以及一个床头柜。
床头柜上的全家照让我确定了这是宋纪恩的房间。
我睡意朦胧打开房门想去倒杯水,转头看见另一间房从门缝中透露的光——以及喘息。我知道我该止步,转头离开,但是似是有什么驱动我又靠近了一步,站在了他的门口。
至此我终于听清里面的声音——宋纪恩低沉沙哑的嗓音极具诱惑却喊着我无比熟悉的名字:东东。
顿时睡意全无,身体犹如掉进了冰窟,我再迟钝,也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
我逃离般回到房间里,轻轻掩上门,满头大汗,惊魂未定。
我一夜无眠,脑子四方,趁天微亮,我跑路了。
我想大概磕摇头丸的流氓气色都比我好,以至于回到宿舍田党生看见我大叫了一声鬼呀,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当场超生。
我尽可能躲着宋纪恩,我怕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和赤裸的欲望会将我击溃。
我们知道遮羞布窗户纸已经捅破,自我逃离之后。
我的日子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只是在那之后的一周,我睡眠越来越差,常常在梦中惊醒,梦里我在宋纪恩的家中逃不出那四方天地。有时我也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蛇,与另一条蛇缠绕在一起,又梦见
自己变成了人,衣不蔽体,身上发热蹭着那条蟒蛇,它的信子勾勒我的乳头,尾巴拍打我的身体,死死的缠绕着我,在这种窒息中,我感受到了异样的快感。
梦中惊醒,裤裆遗精。
那时候同性恋的概念还未像现在这样普及,管这叫流氓罪。广播、报纸、路边的广告牌随处可见宣传语“树立良好道德、保持洁身自好、禁止搞同性恋”。
我吓得六神无主,只觉自己是变态,给老陈家丢脸。
宋纪恩还是没熬住,在大课间强硬把我拉到我的宿舍。我不想逃课,也不想做同性恋。
“你躲我?”宋纪恩把我堵到寝室,俯视着我。
我两眼乱飘,瞅瞅窗户,又瞧瞧他身后的门,喉咙干涩:“没有呀。”
“你装什么糊涂。”他步步紧逼。
我连连后退,撞到了书桌,桌上的水杯被撞得叮叮咣咣作响:“装什么呀。”
宋纪恩轻笑,越来越靠近我,鼻息呼在我的脸上,我紧张地咽唾沫,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陈耳东,你在期待什么。”我为自己的主动感到害臊,伸手要去推开宋纪恩。突然,他抓住了我的手,强势又不可抗力,他的吻就这样落在我的唇上。色情的舔舐,气势上的压迫,让我大脑死机。他的舌头伸到我的嘴里搅和,手伸到我衬衣里,胡乱地摸我的腰,掐我的乳头,他像个老手,我是个菜鸟。
等他放开我时,我面色潮红,校服的纽扣早就撑开,衣服凌乱。按宋纪恩后来的说法,我像个待宰的羔羊,我骂他,您经验丰富呐。
后来,我们糊里糊涂在一起。
在见到李泽瑞的时候,我终于搞清楚他那模糊不清的笑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凑到我耳边小声的叫了大嫂,吓得我把饭喷到了他脸上,很快他就被宋纪恩“教训”了。
与宋纪恩不见天日的地下恋情耗费了我的周末,以前雷达不动去书店的项目变成了去他家自习,宋纪恩的理科很好,没见他有多努力的学习,成绩却非常好,理科老师对他越发重视,文科老师气不过,私下给他开小灶,想要培养出文理双全的人才。但我知道宋纪恩根本不在意。
我知道宋纪恩家里算得上中产阶级,等到我再次他家小洋楼的时候,还是被狠狠惊讶到。那次跑的太快,没来得及看清在那。我后来得知,他父母并不在这边,这是他家的老房子,只有一个保姆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小洋楼坐北朝南,砖混结构,两层楼,拱形门窗,前院种了些许的绿植和一棵有年头的桂花树,后院是菜园,现在已经荒废了。四月刚到,四季桂就抽了新枝芽,枝头的黄色花骨朵含苞待放。
宋纪恩的父母不经常回家,也幸好他们不在,我们常在他卧室私会。在吻技这方面他简直算得上良师益友,我常常被他吻得大脑缺氧,靠在他胸前听他胸膛心脏炙热地跳动,我想或许他真的很喜欢我的,起码在这一刻。
宋纪恩有个索尼walkan,我在青年文摘上见过广告,田党生对着广告垂涎了很久,我保证全校也没有几个人买得起。书架上有一套醒目的灌篮高手漫画,一摞磁带、几本杂志。房间里有个任天堂游戏机,我法却惹得他低沉粗喘。鼻息里全是他的气味,耳朵里净是他的喘息。我硬了。
虚与委蛇的拒绝,心甘情愿的堕落。
色欲熏心,性爱害人。
我吞吐他的性器,舌头使坏往他的马眼里钻,反复刺激他的敏感点,阴茎在我的嘴里大了一圈,险些含不住。
我抬眼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起伏的胸膛和燃尽的香烟。手顺着他的衣摆伸进去,摩挲他早已发硬的乳头。他的喘息声更大,回荡在逼仄的车里,嘴里的性器猛地一跳,我知道他要射了。
我连忙后退,要退出的时候,宋纪恩泄愤似地扣住我的后脑勺,滚烫的精液喷射在我的口腔黏膜上,喷了好几股,才偃旗息鼓。
我被呛得弓背咳嗽,宋纪恩拿纸擦掉我嘴角的白浊,抚摸我的背,温柔地说:“东东,如果你不想在学校,我可以给你办个休学手续。”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也说到做到。
我慌张抓住他的手,保证自己一定远离黎珉钧。
良久,他钳住我的脖子,吻我的鼻尖说,乖。
自那之后,我尽量躲着黎珉钧,周末的围棋活动取消了。好巧不巧中午下课在食堂相遇,我低头躲在室友身后,企图隐形自己。
“陈耳东!”黎珉钧隔空喊我。
我硬着头皮打招呼:“钧哥好……”那天的醉态和当场戳破谎言让我羞愧难当。
他冲我笑:“忙吗?一起吃个饭吗?”
我谨记宋纪恩的话,刚想拒绝,他又说:“就在食堂。”
无可奈何只能点点头。
餐桌上,他单刀直入问我:“宋纪恩是你表哥?”
我夹菜的手哆嗦一下,没肯定也没否定:“你们认识?”
“省公安厅厅长家的少爷,百闻不如一见。”他似是不经意的瞥我一眼。
我扒拉两下菜,没什么胃口,端起餐盘说:“社长,你要找宋纪恩,我可以给你联系方式,没什么事我就先走。”
他笑笑说:“我是说,如果你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不用了,谢谢。”转身离开。
期末过后,宋纪恩开车来接我,在国贸大厦附近定了一周的酒店,我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刚到酒店的前两天,我被剥的干干净净,困在酒店套房,只穿着宋纪恩的一件纯白衬衫,被他压到落地窗上侵犯,偶尔清醒被压在浴缸里,像猫咪发情一样撅着屁股,什么礼义廉耻都不顾,只像猫儿发春一样叫。
他大臂背部满是红色抓痕,肩膀上还有一个带血痂的牙印,那是他把我上半身按到浴缸里,又在我高潮前一刻捞出来,我狠咬在他身上的。
我也没好到哪,身上青青紫紫的吻痕以及屁股上没消肿的巴掌印。
出去吃饭的前一天晚上,宋纪恩趴在我身上做深入浅出运动,我受不了他这样重欲,也抵不住身上的快感,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被他顶得细细作喘。
一阵手机铃响起,吓得我全身绷紧,夹得他一声叹息。
“喂?”他的嗓子微哑。
“忙什么呢?放假也不和哥几个出来喝一杯。”对面说。
宋纪恩使坏往点上撞。
“小东东在你身边?”是李泽瑞。
他笑了一声:“明天下午四点,老地方,把小东东带上。”
“嗯。”
挂了电话,宋纪恩将手机丢到一边,抓着我的脚踝,翻了个面,我难耐地叫出声。他一下一下顶弄我,盯着我的脸看。
虽说这几天亲密无间,但是我招架不住他袒露的眼神,耳根子隐隐泛红。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去推他的头,却被他抓住吻我的掌心:“明天,出去吃饭吗?”
他向来如此,看似给你选择,实际上你无路可选。
我温顺地点头。我知道他喜欢我这样乖巧。
地接了个吻。
他捞起一旁的手机打电话:“送一份白粥、一份海鲜粥到……”
我精疲力尽睡着了。
碰到水的那一刻猛地惊醒,扑通两下,宋纪恩险些跌进来。
“东东,别害怕……”宋纪恩一手揽着肩膀,另一只手将我的头按到胸口,安抚着我:“没事的。”
清醒后我靠在宋纪恩的怀里,看着他蹲在浴缸旁,耐心地清理我的下半身。青色的胡渣扎着我的额头,我勾着他的脖子,向前索吻。
“没吃饱吗?”他一板正经的问。
“有、有点。”我脑子像上锈的齿轮,一时迟钝没反应过来。
他掐住我的屁股外扯:“管饱。”我连连后退,眼神求饶。幸而门铃响得及时,阻止了他的兽行。
宋纪恩站在外面扬声:“东东,出来吃粥!”
我扶着墙慢慢出来,腰部酸痛,双腿发软,心里咒骂他,吃人不吐骨头。
好在受到非人虐待还能吃到海鲜粥,总算是让我回了口气。
情人不好做,老板难琢磨。
热乎乎的粥落入胃里,舒服得毛孔张开,被折腾得确实饿了,囫囵吃完,便窝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调进度,电影的后半段还没看完呢!
房间很安静,除了宋纪恩哗啦啦报纸的声音,就是电影的背景音,难得的和平。
电影里至尊宝别无选择,带上了金箍,说着那经典台词:“曾经有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
这时该死的门铃又响了!
宋纪恩在门口交谈,走廊的冷风涌进房间。
“冷!”我裹紧毛毯,语气中带着我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霸道和撒娇。
声音静了,冷气没了。
我心无旁骛地看电影,宋纪恩半跪在沙发边,直到他冰凉的手握住我的脚踝,我怕他还要做,急忙推他说:“不要!”
“涂药。”他手里拿了只软膏,撩开浴袍,强势地打开我的大腿擦药,疼得我嘶嘶抽气,夹着大腿想躲。
“别动!发炎了。”
是谁弄得!?我自己吗!?
“说句好听的吧。”宋纪恩没抬头声音有点闷,手指在里面仔仔细细地擦。
电影到了结尾处,穿梭在人群中的孙悟空,城楼上相拥的紫霞和至尊宝,配上卢冠廷的一生所爱,恍惚眼前宋纪恩还是高二的宋纪恩。
我低头看他高挺的鼻梁,上嘴唇偏薄,却带着唇珠,好看极了。都说薄唇的人多半薄幸。
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薄唇,说他想听的话:“我爱你。”
此时此刻,爱情永恒。
那次聚会后,我再没见过他们,包括易嘉熙。
宋纪恩对我很好,一到假期,不论寒暑假,都会带我出去玩几天。那时候旅游业刚刚兴起,长白山的巍峨雪山或者西藏庄严肃穆的布达拉宫我们都去看过,圣洁美丽的天池,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当然,他在外面的风花雪月也从来没断干净,只是不在让我瞧出来。但偶尔打来没备注的电话传出的清秀男声,或者衣领处的香水味,处处都在向我昭示事实。说是老板、金主,更不如说是在外偷腥回家的老公。
两个人在床上倒是默契十足,他总会一边肆虐地折磨我,一边又叫我说句好听的话,那时候我多半是迷糊不由自主地说,我爱你。宋纪恩就会像毛头小子一般横冲直撞,毫无技巧可言,往往疼得我大腿夹住他的腰,哑着嗓子说不要了。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选择深造,而是直接就业。
我在地铁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公司在郊区,来回通勤要一个小时。刚到公司的,他说,东东我爱你,我爱你。
我吻住他柔软的唇,堵住他虚伪的嘴。我怕我沉沦,我怕我耽溺,我怕我流泪哑口无言。
我是他圈养的玫瑰,给我恒温,给我恒湿,给我一份煞有介事的爱。
平静的日子不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那六十平的小屋,迎来了不速之客。他墨镜遮住了半张脸,米白的休闲服,透露着休闲和前卫,倍感潇洒。那个男孩我在荧幕上见过,是宋纪恩公司力捧的新人,苏乐正。
我看了看他,又看看电视上正在播的他的新剧,觉得魔幻割裂。
我邀请他进屋,拿着宋纪恩几万块的红茶招待他。
苏乐正摘了墨镜,四处打量:“宋先生平时常住在这吗?”
面对这场景,不知道是他一本正经的发问,还是他盛气凌人的气势,这种滑稽的场面让我暗忖,这算什么?示威?挑衅?
我礼貌回答:“他偶尔过来住一次。”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有十年了吧。”听我说完,他的目光闪烁一下。
我也暗自打量他,是宋纪恩会喜欢的类型,乖巧漂亮,听话迷人。
宋纪恩总是能给我惊喜。
苏乐正问了我很多宋纪恩喜好的问题,我都一一回答,他说有人指路,才找到这里。
大家都是飞蛾,不顾生死,扑向宋纪恩这场滔天大火。
而我最傻,不为名不为利,扑腾了近十年。
应付走了苏乐正,我倒在沙发上,血翻滚在喉咙眼,手无力地垂在一旁。
一声春雷炸响在天边,楼下的车争先恐后发出警报声。我忙不迭地跑回卧室,扑到床上,紧紧抱住宋纪恩的枕头,蜷缩身体靠着枕头上微薄的气味让自己安定。
这十年的每个打雷的夜晚,他都陪在我身边,我想今天他不会回来了。
生活似是逼着我做决定。
我打车去宋纪恩公司,他的文件落在家里。前台认识我,没打电话通知,放心的让我上去了。
刚出电梯,就听见激烈的争吵,雯静急忙忙把我拦下,说老板现在正在会客,让我先去楼下休息室等。
争吵声隔着门听得一清二楚。
“你他妈订婚都不放过他!”
“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你没关系。”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他妈还要欺他骗他多少年!”
“李泽瑞,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宋纪恩大喝。
里面静默。
风暖昼长,万物并秀,立夏这天,我听到了宋纪恩订婚的消息。
我将文件交给雯静,伤口在那儿翻来覆去,我逃离那吞噬我的囚牢。
出了大厦,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拨通了田党生的电话,询问支教的相关问题。他对我的加入感到兴奋,说帮我联系学校,他憨厚的笑说:“就是学校的条件有点艰苦。”我说没关系,希望最近能走,他说三天之内给我答复。
宋纪恩很快就打来了电话,口袋里反复震动的手机有千斤重,坠得人心慌慌。
“东东,你在哪?”我最终还是接了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听起来慌乱又紧张。
宋纪恩爱笑,才二十八,眼角已经有小细纹,他的笑带着商人利己主义,他的慌乱才是他在人间的生活气。
“我在江东公园。”我深呼一口气。
“等我。”他掐断信号,忙音响个不停。
周末十点钟的公园,人不太多,有遛狗的阿姨,有在江边钓鱼的老大爷。江面波光粼粼,迎着太阳泛着光。
宋纪恩来得很快,与他平时干练的形象不符,脸颊有擦伤,冲我笑,和平常一样:“怎一声不响就走了?”他坐在我身边,捏捏我的手指。
“你结婚了,我怎么办?”我靠在他身上。
“我们还在一起,这样生活不好吗?”
“那你妻子呢?”
“联姻而已。”
我向他的婚姻妥协,宋纪恩的表情却很古怪。
很快,家里迎来了第二位客人,李泽瑞。
开门见到是他还挺奇怪,我说,宋纪恩不在。
他眼眶乌青,咧着牙笑,抵着门说,我来找你。说完从门缝挤进来,熟练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催着我给他做饭。
看了看时间,宋纪恩大概不会回来吃晚饭。闷了一碗米,做了姜葱白切鸡,虾仁蒸蛋,萝卜炖牛腩。
他在宋纪恩的酒柜里挑了一瓶酒,自顾自地到一杯,不劝我酒,不吃米饭,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
他半瓶红酒下肚,见他只喝不说我没忍住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东东,你知道宋纪恩要结婚了吗?”他眼神迷离看着我。
见我没说话,他苦笑:“宋纪恩最会骗人,他的嘴一张一合,一句都不能信。”
我沉默低头。
“东东,小东东……”李泽瑞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湿润望着我。
我知道他没醉,借着酒说平时不敢说的话,做不敢做的事。
他的力气很大,眼里的火苗将自己燃烧,我用力挥臂挣脱他的桎梏,碗打翻在地。
“你喝多了。”我揉揉手腕:“天黑了,我给你找个代驾。”
他听懂了我的逐客令,眼里黯淡无光,说了句不用,拿起外套离开了。
当晚九点,宋纪恩驱车回来,看到桌上剩的的饭菜,还有半瓶的酒瓶,紧皱眉头问我:“李泽瑞来过?”
我正抱着一个大西瓜坐在沙发上吹凉风,舒服得脚趾张开。
宋纪恩乐得看我这样,大步过来,抓着我的脚亲,问道:“今晚吃的好吗?”
我挖了一勺西瓜,斜眼看他:“你又不在家,有什么好不好的。”
我的话取悦他,他摸了一把我的脸蛋:“矫气。”
我放下西瓜,扑到他身上,鼻子哼哼勾着他的脖子索吻求爱。这十年宋纪恩给的总是比要的多,前几年的性爱全都给了我一个人,后来的几年消遣多了,但也没饿过我。
我的主动让宋纪恩意外又惊喜,抱着我的腰,往卧室带。
我将他推到床上,愉悦得从床头柜中拿出润滑,挤到他青筋膨胀的性器上,随意地扩张后扶着他的肩膀往下做,两人都发出舒服的感叹。
宋纪恩年轻多金,有才华有外貌,家室优越,风流儒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很适合做情人。
他钳住我的腰,从下至上的快速顶弄,湿润的铃口蹭在他的腹肌上,留下一道亮光。这个姿势做不到最后就会被他夺去主动权。
我在他的身下像是一条放浪无骨的蛇,攀着他的肩膀,扣住他的大腿,要更多。
宋纪恩被我的浪荡弄得红了眼,一下一下,将我钉在床上。细细吻我的肩膀脖子,在耳边吹气说,我爱你。
我的眼泪顺着脸流到床上,浸湿了床单,我摇头哭着说不对。
他的汗滴到我脸上:“你想听什么?”
我痛苦地咬着唇,泪眼婆娑,只是摇头。
宋纪恩腾出一只手,擦干我的眼泪,温柔的不像话:“东东,我爱你,我不结婚,我只要你。”
我哭得孩子般,紧紧抱住他。李泽瑞说得对,宋纪恩的话一句也不能信。不信则刀枪不入,信了会万劫不复。
第二天我离开了,走前我留下来自己的存折和在些年他给我的各式各样的卡。
我没去田党生那个学校,选择了一个更偏远的中学。园子中学坐落在大山顶上,四周都是荒山,简陋的操场,斑驳的墙壁,拥挤的学生宿舍,处处都在张牙舞爪的展示贫瘠。
校长是个老教师,她年过六十,脸上有深深的纹路,粗糙的手拉住我说,谢谢你愿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教学,孩子们会感激你的。
我唯唯诺诺不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景,她朴实无华的话,让我自愧。
教职工宿舍和办公室是一间屋,床是砖块和木板搭建的,而学生宿舍更简陋,是炕,是大通铺,孩子们的被子就叠在脚底一个挨一个,被头磨得又黑又亮,破旧的桌子上摆满了红色水壶。学校后方有个水窖,吃水用水都来自它。
有个女老师怀孕休产假,我接管了她的班级,正如田党生说的,大大小小的黑眼睛紧盯着你看,还真有眩晕感。我将带过来的文具发给学生,他们腼腆地笑。
二十几个人的班级,我交数学、物理和化学。学校的老师很少,没有正规的教学工具,更不用说实验室,他们的生活比我的初中更简朴。
我来到的第二天,宋纪恩的电话打过来,我接了没说话,那边的一呼一吸都在牵动我。
“陈耳东你在哪?”他应该气坏了,最后一点的风度也被这卷的黄土吹没了。
我叹了口气:“宋纪恩你别这样。”
“一声不吭就跑了,你要闹哪样?!日子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我拿着笔一下一下地戳草稿纸:“宋纪恩,我恶心你。我恶心你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恶心你政治婚姻。我恶心你的虚情假意,也恶心你的花言巧语。”这些年我像是硬生生直接按在犬牙交错的爱情上。
“东东别闹了,回来吧。”他放软态度,哄着我。
曾经我最享受其中的语气,现在听来惺惺作态令人泛呕:“宋纪恩,我们分手了。”
“我不同意!”手机被挂断了,宋纪恩骨子里的偏执和霸道从始至终没变。
上阵交手,一招溃败。
教课的日子比我想象得更充实,傍晚的长云在太阳下痛快地抹上鲜红,金光浮在孩子们的脸上,那是希望。
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想不起宋纪恩。
那节课是物理,给孩子们讲光的原理,动手操作给他们演示折射,筷子在水中弯折,学生一圈圈围在讲台,红扑扑的脸蛋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陈老师,外面有人找。”校长站在门外敲门,教室的门敞开着,大山的夏天太过炎热,吊在棚上的风扇根本不起作用。
我热得擦一下汗,身上的汗衫湿得贴在后背,觉得奇怪,心说,田党生来了?
我拎着衬衫领口抖了抖,对校长恭敬的说:“麻烦您照看一下。”
学校很小,出了教学楼,就看见宋纪恩和他的车。
炎热的天气让我烦躁,我皱着眉头看着与这格格不入的他,招招手,将他叫到水窖边,这有个小棚子。
我说:“学生还等着我回去上课,你有事说事吧。”我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可能是查了火车站监控,反正他手眼通天。
我吃惊宋纪恩的狼狈,他的沉稳是与生俱来的,像所向披靡的战士。但现在他脸上的疲惫,陌生得心惊。
他长提一口气,手发颤拉住我:“东东,回去吧。这的条件太艰苦了,你要是想做老师,我给你安排到市一中。”
我火冒三丈拍掉他的手:“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操场上的学生偷瞄这里,上体育课的老师也不住打量宋纪恩。我推着他往校外走,四面荒山,最近的村子也隔了一个小山头。
一片荒芜中,宋纪恩的车尤为明显。宋纪恩的商人本质很明显,他用最低的筹码谈判,一点点往上加。
就好比我们的关系,他明知问题在哪,我要什么,但他舍不得,装作不知道,听不懂,给我不痛不痒的。
人的一切不幸来源于希望,它把人们从寂静中唤醒,又把他们抛在城头上等待挽救。
我热得汗流浃背,躲在墙根下,看着站太阳下沉默的宋纪恩:“你回去吧。”
剩下的半堂课错误百出,好在课后批改作业,写教案,带孩子们素质拓展,让我忘记了这个插曲。
今天是周五,学生放假,有不少学生回家帮忙做农活。他们背着小行李,临走我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孩子们很乖巧,一一和我道别。
天上的白鹭划出漂亮的转弯,我送走了最后一名学生。晚饭很朴素,炖土豆,番茄鸡蛋汤,我吃得欢快。
百来号的学生,只有十几个老师。我们围坐在一张大桌上,谈论的很实在,农作,教学问题。我细听他们在教学中遇到的问题,反思自己的课堂。
校长夫妻俩都是教师,在大山生活已经有二十多年,年轻教师中有从这毕业的学生,来回报母校。
小周姑娘小我四岁,大学毕业就过来了。小姑娘说话很逗乐,来了半年多,这里属她最小,说话带着大学生的稚气。
小姑娘正给我们讲怎么整治班级的淘气包:“都是我们玩剩下的把戏,那时候我们上胡老师的课在下面偷偷传纸条,画猪头,谁对谁暗生情愫,一本传了两圈,书都翻烂了……”胡老师是学校校长,乐呵呵看着小周讲故事。
窗户的四块玻璃分裂了晚霞,天还是闷热。
“打扰各位老师了,我买西瓜,给你们解解暑。”宋纪恩站在门外手里拎了四个大西瓜,穿着不知道从哪淘来的短袖短裤。
话题被打断了,一时间没人说话,胡校长犹豫一下说:“宋先生进来坐坐吗?”
宋纪恩说:“不打扰你们吃饭,我找陈老师。”大家目光聚集在我身上,让我如坐针毡。
我讨厌他的人情世故。
他拉开车门,车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我嘴上不情愿,身体比谁都诚实:“你干嘛!”
宋纪恩像变魔术般拿出一盒提拉米苏。
我舔着叉子上的奶油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一点点抠着蛋糕,舍不得两三口吃完。
宋纪恩不说话,握着我的脚踝,把鞋和袜子脱了,拿着湿巾一根根脚趾仔细地擦。
空调冷风吹在身上戾气没了,舒服得眯眼睛,宋纪恩出神地摸着我的脚,我用力抽回脚:“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这需要我。”
我没说假话,园子中学确实需要老师,学生的教育水平和获得的信息量跟大城市的学生不一样,差距大。贫穷的本质是教育、思想和格局。
宋纪恩不需要我,他可以有很多的情人。
宋纪恩走了,带着寥落,他的车在七扭八拐的山路上消失。
山里非常安静,偶尔远处传来的狗吠声,我在单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明。
六月底前,我去了趟县城,买了笔记本和钢笔发给学生。学校放假,胡老师夫妻留在学校,我背着行李回老家。
母亲瞪眼问我:“你去哪改造了?”
我笑她夸张,照照镜子,糙了,胸脯和胳膊上有汗衫的印子,摸摸下巴长出胡茬,真不错。
“臭烘烘!去洗澡!”啧,她不懂这是男人味!
我闻闻腋下,俩月没洗澡是有点臭,悻悻地跑到卫生间,痛快的洗了半个小时。
七八月的知了叫得最是响亮,围墙外大榕树的树荫下,两个蓝黑的大石墩上躺着两小孩。我舒服的窝在摇椅上,吹着风扇,拿着本教育学书。
“你怎么弄得这么个落魄样。”她翻着我的行李包:“你去哪了?进传销了?”
“我去支教了。”书挡着我的脸:“别动行李,里面有学生试卷还有教案。”
她扬起书生气地砸在我肩膀上,骂道:“臭小子!那么好的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纪恩知道吗?”
我疼得龇牙咧嘴,揉揉肩膀说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你你你……”她气得脸涨红,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
我给她顺顺气,火上浇油说:“我八月中旬我还回去,这一个半月我跟你下田。”
老太太气得不轻,大骂一声滚。
我拿顶草帽灰溜溜的跑了。
大棚里的黄瓜秧爬上架子,穿着靴子,带着棉麻手套,踩在凳子上,一行行摘。青绿的黄瓜坠着秧子,父亲说,想要什么,土地都会给你。
大棚的闷热与天气的燥热完全不同,一口气提不起来的窒息感。但你不能脱上衣,秧子不长眼,能把浑身划破。
早上四点钟赶集,推着三轮车,车上放着黄瓜茄子和芹菜。早上降大雾,前后看不见人,只能听见车轮滚动,手电将混沌划出个道。
五毛一斤的黄瓜,七毛一斤的茄子,三毛一斤的大蒜,人们吆喝的是生活。
生活就像胡适说的“平淡而近自然”。
宋纪恩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贴膏药,支教和务农使我的肩膀率先倒下。见到他第一眼,还是觉得心口疼,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套上松垮的汗衫,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宋纪恩脸上写满凄惨和落寞,他将我放倒,背朝上,揉捏我的肩膀,问:“怎么不回家?”
“回哪?江畔?那是你的房子。”我脸朝着里面,说戳心戳肺的话。
宋纪恩被噎到,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会说很多情话。不知真假,被他真诚打动。
我扭过头看他,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线,手搭在我的背上。
沉默对视,暗流涌动。
我不忍见他这样,起身哽咽地推他:“你走!你走呀!”说话急,唾沫呛喉咙,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