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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彼时,石敬瑭与耶律德光之间还是有些各怀鬼胎的,而后唐朝廷实则兵力尚强,对赵德钧所请耶律德光很是动心,有舍弃石敬瑭之意。还是石敬瑭的心腹之臣桑维翰,亲蹈契丹营,上演了一场“帐前哭谏”的戏码,给契丹主好生剖析了一番局情人心,才让耶律德光没有改弦更张。

等到石敬瑭夺了天下,赵德钧这父子俩处境便尴尬了,被锁回契丹国内。赵德钧凄凉而死,赵延寿反而受到了重用。

赵延寿这个人,是有一定才能的,容貌漂亮,又会诗文,在北庭,每有诗作,常为人传阅。他被耶律德光委任为幽州节度使,主南面事务,封燕王。

在去岁,契丹大军南下的过程中,尤为卖力,因为耶律德光不止一次地表示过,欲以汉人治中国,暗示的意味已然很明显了。

等契丹大军入汴,灭亡晋室后,赵延寿表现得更加积极了,给耶律德光提了不少统治中原的“建设性”意见,比如分化控制晋国降卒,饷胡卒而勒止劫掠,安抚节镇……可惜耶律德光没听进去多少。

即便如此,在耶律德光入汴的月余时间内,赵延寿仍旧“兢兢业业”的,只因为心中那个火热的期望。

儿皇帝,石敬瑭做得,他赵延寿凭什么做不得。

然而,大概是灭晋太过容易了,耶律德光也飘了,最终变卦,自己登基称帝,来当这中国之主。夙愿一朝破灭,赵延寿的心态直接崩了。头脑开始不清醒了,让后晋宰相李崧言于耶律德光,欲谋太子之位。

这就是没眼力劲儿了,耶律德光对此笑呵呵,态度十分友善地,拒绝了。不过为了安抚赵延寿,给他封了一连串响亮的头衔,只是实权被彻底架空了,顺带着连原本归他统管的晋军降卒,也被剥夺了……

如今的赵延寿,论职位资历,都称得上大辽国第一汉臣。然而实际上,已经彻底沦为一个吉祥物,摆给人看的。

对这些,赵延寿怎会看不清楚。二十日了,心中的愤懑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减弱,反而愈加郁沉,到如今,连酒水美人都难让他缓解了。

“啪”的一声脆响,酒杯摔了个稀碎,堂中的舞、乐戛然而止。赵延寿的酒意一下子醒了一般,狠狠一瞪眼:“继续!”

管弦之声继续响起,美娘继续起舞,赵延寿又就拿过一个新的杯子,递到侍者面前:“给孤满上!”

“是!”面对喜怒无常的赵延寿,侍者很是畏惧。

一口黄汤饮下,赵延寿脸上的醉意又深了一层,更显颓然。

“大王!”一道人影匆匆入堂,该是老仆,直至赵延寿面前。

“何事?”赵延寿的注意力仍旧放在堂间的舞姬身上,似乎要挑选一名今夜侍寝。

“宫中来人,皇帝陛下召您觐见!”

“皇帝?呵呵,不去!”赵延寿冷哼一声。

见状,老仆脸上露出一抹惶急,当即就要开口劝说,却又闻赵延寿苦丧着一张脸,幽幽说:“与孤净身,备朝服……”

崇元殿中

汴宫很幸运,在胡虏铁骑肆虐下,没有被毁于战火,得以全然被契丹人接收。又有些不幸,中原的殿堂,琼楼玉宇,雕梁画栋,连同养于其中的美人、宫娥,尽数成为了辽主的战利品,供其娱乐。

崇元大殿中,莺歌燕舞,佳音糜糜,脂粉的香气弥漫在四周,令人沉醉。此间的情景,可要比燕王府热烈暧昧得多,女人的资质也明显要比燕王府中的舞姬更胜一筹。石重贵花了大精力搜集的美人,及国破,尽为耶律德光享用。

御座之上,一名身材魁梧,形貌英武的中年男人跨坐着,浓须长髯,梳着胡髻,身上却穿着汉服龙袍,显得不伦不类。此人,自然就是第一任大辽皇帝,耶律德光了。

手里端着酒杯,不时饮一口,满面神(淫)光地欣赏着殿中美人,一副乐不思北的模样。此时的耶律德光,完全不像是个英明神武的君主,中原的花花江山,实在让他沉湎其中。自入主汴宫之后,耶律德光便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哪怕已经察觉到中原的江山不好坐,仍旧没有太大改变。

御案上边,随意地摆着一堆的奏本文书,有各地上报的坏消息,有臣僚的劝谏之言,但观耶律德光,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

丹墀下边,亦有好些方席案,上面摆满了美食珍馐,一些胡汉文武,陪伴在侧。比起那些蕃将的肆意开怀,几名文臣则显得阴郁了许多。不过其中一名苍然老臣,面色倒甚为平静。

其人年纪甚大,须发灰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谨慎”的味道,静静地坐在那儿,不似其他文臣对殿中的歌舞郁然,偶尔还有举杯附和的动作,只是沾嘴即止。

这老朽名叫冯道,五代之中有名的官场不倒翁,历仕唐、晋,每代必居三公,累朝必为将相,到了耶律德光这儿,仍旧受其敬重与信任。历数下来,从唐庄宗李存勖开始,再算上耶律德光,冯道已侍奉了三朝七君。皇帝轮流坐,而他这个宰相似乎没怎么挪过窝……

“相公,天下生民已是群情激涌,这宫城之内却是日日歌舞,夜夜笙歌,辽主还欲久有中原,岂非痴人说梦?”身侧,枢密使李崧微微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将声音压地极低,抱怨一句,语气中已有不逊之意。

别看冯道年纪大,这耳根子仍旧灵敏,大殿之中虽然嗡杂,但他显然听清了李崧的话。眼皮子抬了抬,瞄了眼怀里已经坐了名美娇娘的耶律德光一眼,只低声回了句:“李公慎言!”

尔后,面色如常,朝殿中的胡将,也是和颜以对。见冯道这淡然姿态,李崧顿时咽下了喉头剩下的话,论养气功夫,他与冯道还是有些差距的。

冯道、李崧这些后晋老臣宰相,虽然为耶律德光优待,但实则仍旧是蕃胡将臣欺压的对象。在新辽,分属寄人篱下,平日里只能抱团取暖,互为慰藉。

像他们俩,前朝宰相,家资颇丰,在耶律德光的括钱令下,也是被夺了不少财货。事实上,所有降辽的后晋内外将臣中,只有杜重威、李守贞没有被强令捐借,还是耶律德光特诏免除的,余者无一幸免。

到如今,耶律德光已经不止丧失黎民之心,连这些本已降服的后晋大臣也是离心离德,心怀怨愤。就这殿中的汉臣,除了已投靠契丹多年的仆射张砺之外,恐怕没有一人不心怀鬼胎。

冯道老眼昏花,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闻殿中靡靡之乐,他的内心并没有如其表现得那般平静。

作为累朝宰辅,连耶律德光也慕其名声以之为座上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明哲保身只是表现,其聪明睿智、能力见识才是其真正的存身之本。

冯道早已年逾花甲,在这乱世历经宦海而不倒,早已是洞察世事。以其目光之深远,自然能够看出,契丹苛政愈暴,海内沸腾,而辽主毫无改弦之心,必不能久有中国。

同时,观耶律德光这些时日的态度表现,恐怕心里也无久留之意了。余光扫向御座上同美人调笑的耶律德光,冯道的脑筋不由动了起来,老眼几乎眯成一条缝。

似这样的老狐狸,是不会不思索后路的。不虞性命之忧,只恐受制于契丹,他几乎可以肯定,若契丹退还北国,必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晋国宿臣,裹挟北去是一定的……

对脱身之法,他已经思考了些时日了,然思之忖之,却有些无奈。他们毕竟只是文人,手下亦无兵无将,在胡兵蕃将的眼皮子底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也不知,刘公究竟能否成事?应该可以吧……”

在冯道默默思量之时,一名宦官小步步入殿中,及至御前,低眉顺眼地向耶律德光禀道:“陛下,燕王到了!”

“哦,燕王来了?”耶律德光挪开了抚摸玉臀的手,松开任他玩弄的汴宫嫔妃,中气十足地说:“快请上殿!”

未几,赵延寿步入殿中,一众娇娘尽收眼底,抑制住多看几眼的冲动,面色倒是红润,只是难掩醉态。在耶律德光面前,赵延寿并不敢表现出私下里的怨艾,很是恭敬地上前行礼。

“燕王免礼!近前而来,与朕畅饮几杯!”耶律德光瞥了赵延寿一眼,泛着红光脸上仿佛全是善意,招呼着:“来人,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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