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刘承祐心底已经笃定,契丹人撤出中原的时间,差不多了。在刘承祐的记忆中,虽然模糊了具体时间,但他十分确定,耶律德光就是在今岁三月发还契丹。
然而,就在当夜,刘承祐收到了来自河南密探的急报,辽帝耶律德光已然在十七日,正是下诏,发兵返回北国。
哪怕早有预料,也让刘承祐有点措手不及。为了慎重起见,刘承祐稳妥地选择反复确认消息无误后,立刻派人飞马报与晋阳,随后便亲自领军东向,进驻壶关。
……
事实上,武行德举事后,耶律德光便已然确定的发还本国的日期。及至十七日晨,耶律德光以国舅萧翰为宣武军节度使,留之统管诸州,将中原之事尽委于其手,而自领军归国。
其后,鸾驾起行,十几万大军,分为数批北上,晋诸司僚吏、嫔御、宦寺、方技、百工、图籍、历象、石经、铜人、明堂刻漏、太常乐谱、诸宫县、卤簿、法物及铠仗,悉送上京。
滑州,白马津。
这座沟通南北的千年名渡,已然被数量众多的辽军与役夫占满,尤其是在耶律德光的鸾驾到后,场面反而更加混乱。
若只是军马,断不会如此。然而,数之不尽的财货要运输,民夫丁壮要控制,石晋的百官及其家属要押送,耶律德光的鸾驾更要严格保护,再加上还要时时警惕那些可能突然冒出不要命得来袭击的汉人义军……
契丹人的组织能力,本就不强,牵扯至此,自是混乱不堪。
十几万大军的撤还,前后绵延近百里,大量的辎需、战利品,严重迟滞了契丹人北还的步伐。而越打越聪明的各路中原义军,在血的教训下,也慢慢地学会了“游击战”,沿途不断骚扰,硬是给契丹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虽然此前,耶律德光遣专人,在白马搜集船只,准备渡河事宜。然真到用时,运力根本无法满足。
站在高处,扫着津头前乱糟糟景象,耶律德光的脸色十分得难看,面庞上因愠怒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潮红,恨恨地说:“匆匆北来,就让朕看这样一副场景,就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渡河?”
周边都是些内侍,没人敢接他这话。见皇帝震怒,都畏惧地低下头,生怕引起其注意,这两日,耶律德光已经因怒而杀了好几名内侍了。
“永康王呢?”用力地抽了口气,耶律德光语气愈显暴躁。
“回陛下,胙城有乱民袭扰,永康王亲自带人去剿灭了。”见耶律德光似乎气糊涂了,一名内侍终于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乱民!乱民!又是乱民,这些汉人,怎么如此麻烦?好不知死!真该将之屠灭了!”耶律德光怒气爆棚,旋即嘴里又骂道:“兀欲也是,一干草寇毛贼,需要他亲自去对付吗?”
脚步带风,在津头上急躁地踱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息下来,耶律德光立刻命人招来几名臣子。
“传令下去,加快渡河,今夜,朕要在黎阳宿营!”唾沫星子横飞,耶律德光手在空中挥舞着,降下严令:“尔等亲自去安排,如若违时,严惩不绕。”
几名大臣互相望了望,有心谏辩一二,但见耶律德光那恶狠狠的表情,都识趣地闭嘴,硬着头皮应下。
胸膛起伏,气息急促,过了许久,都未缓下来。耶律德光没有发现,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忽觉身体燥热难耐,摆了摆手,立刻回御帐,召来一名新的妃嫔,发泄火气。
在耶律德光严令下达不久,大河之上,伴着一阵凄惨的哀嚎,一艘满载着金银钱财的船,突然倾陷,被卷入漩涡,吞没……
大河的水位,明显上升不少,水流比起前些时日也湍急了许多,再加装的东西太多,船只不堪负重。
这下,似乎引起连锁反应一般,河水中央,很快又倾覆了两艘。场面,一下子更加混乱了。
出现了意外,被耶律德光委以渡河急务的大臣,又只能慌慌忙忙得重新调度安排。码头上,已然装满的人、财的船只又纷纷靠岸,卸货下人,减轻重量。至于打捞沉船,那是不可能的,救人,那就更没必要了。
忙乱间,又发生了船只相撞倾覆的事故。伴着河水汹涌,搭在水上的浮桥又断了几个缺口,正在渡河的契丹军士大量落水,这些人多不识水性,基本都直接被淹死。
各种意外的发生,似乎让契丹人的北归之旅蒙上了一层阴影。场面混乱,水情变化,似乎都预示着今日不宜渡河,但耶律德光早降下死命令,契丹人上下只能硬着头皮调整、补救、冒险……
当夜,耶律德光终究没有成功地在黎阳宿营。前前后后,硬是拖的四五日,拱卫在他御前的数万军队并大量财货,方才完全渡河完毕。
至于后续的契丹人军队,耗费的时间则要更长了。在这个过程中,损失了不少人、财,不多被役使的民壮,就契丹军士,落水淹死的,便有七八百。
并且,也许日后局势稳定了,自大河中,还能捞出不少金银钱财,以充府库。
东出太行
林虑县,在太行山脉东麓,相州辖境内,境内多山地丘陵,算不得什么大县,然背靠太行,地理位置还算优越,是东进西达的要地。
距离潞州也不算远,也就隔着一座太行山罢了……百来里的山路丛林,若不是有古道可循,花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走得出来。
耶律德光还在白马津艰难渡河之时,刘承祐便已率着第一军沿着壶林道,翻山而来,驻兵林虑城,得到了当地军民的“热烈”欢迎。
林虑县城上,原本零散的辽旗已然被县令撤下,践踏焚毁,以赎前“顺贼”之过。接替之的,是几面崭新的晋旗,以及醒目的“刘”字旗。
就在不久前,刘知远在太原进行了第一次封官,基本是针对于军队的,原河东诸军的中高级将领们,都得以遥兼他州刺史、防御使之职,虽然各州都还不在掌控中,不过这一波分果,对河东文武来讲,还是很提气的。
帝嗣之中,除了皇长子刘承训之外,只有刘承祐被拜为左卫大将军、河北行营都统,就如刘承祐所期待着的,他被委以方面之任,领兵进入河北道,主持河北抗击契丹的大任。
中原那边的“抗战”大业,已然进入高潮,接下来,显然要轮到河北了。当然,对此,刘知远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明诏、密信中给刘承祐的任务很明确,仅作迟滞、骚扰。
没有人会觉得,刘承祐率着龙栖军能完成什么伟业,就他手下那点人马,若是撞上契丹大军,却是还不够敌人塞牙缝的。
当然,就是刘承祐自己,对出击河北,也没有太高的期望与目标。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主角,便能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刘承祐向刘知远请命领军东出太行,最真实的想法,只是将新朝的势力触角彻底伸入河北,以为日后收拾各州做准备,他清醒地知道,河北不必中原,契丹人在这边的实力要强得多,哪怕耶律德光率主力退出,剩下的实力,也仍不可小觑。
再加各地节度方镇,拥兵自守。如欲彻底兴复河北诸州,拯溺数百万户民,还需奋武用谋。若不早做筹谋,日后必定麻烦。
同时,刘承祐也有为自己再谋一份资历、名望的目的,独领一方,只要稍微出点成绩,配合上皇子的身份,便足以让所有人记住自己。
不过,哪怕将预期放得足够低,也不妨碍刘承祐心里生出些胆大的想法。旁人不知,他可清楚得记得,正当壮年的耶律德光会在回国途中突然暴毙。
只要蝴蝶的翅膀没有闪得太厉害,耶律德光当真如“剧本”所写的那般驾崩了,那么,刘承祐也绝对有胆子在契丹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肥肉来。
当然,要是耶律德光意外地活下来了,这样的情况下,刘承祐也只有老实地在河北当个搅屎棍,号召呼吁河北军民站起来,杀胡虏,复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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