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刘承祐又不迟钝,这般大胆地主动找他表现,所求为何?
心中自知。
这个太子不好当
本章短到极点。
刘承祐以太子监国的第一天,很忙,很充实。哪怕此前已然辅弼理政,但身份变化,君臣关系确立之后,所带来的影响与体验完全不同。出礼宾院,至政事堂,未及歇一歇,吏员报,燕王使者、卢龙进奏吏求见。
对幽州来人,刘承祐自然格外重视,不假思索,召见。来者是幽州节度判官,身负赵延寿使命而来,刘承祐热情相迎,好言相待,咨之以边事,密议有小半个时辰,尽陈幽燕之殇。
亲自听其描述,幽燕的形势很恶劣,比此前上报的还要严重。就这个寒冬,因顾佑不及,便有两千余人饿亡。且新岁到来,域内青黄不接,缺衣少粮,物资极度匮乏。涿、易二州,已着手准备农事,然民力疲敝,又少粮种,且契丹骑兵又蠢蠢欲动,屡有南掠征兆。至于军队方面,以前次鏖战损耗故,军备、器械尚未补充配齐。
刘承祐基本也就明白了,赵延寿遣使,是来叫苦、叫穷、哭惨来了。果然,其求以粮食、军械、布匹、铁器、药材……基本上,不挑食,朝廷能什么都要。
对此,刘承祐自是温言勉慰道:“燕王与幽燕军民们辛苦了!且答复燕王,朝廷就是幽州的后盾,必不相负。”
略作沉吟,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纵使国事艰难,府廪空虚,朝廷也当表以支持。孤稍后便与群臣议,调度一部分军械、粮食、铁器、耕种,支援幽州!”
“谢殿下!”来使自是感激涕零。
由幽州事,刘承祐想到了幽燕难民的,去岁讨杜还朝,刘知远曾下诏北疆州县收容,尚未有个详细的汇报。
回到中枢之后,刘承祐便对中书侍郎李涛吩咐着:“发信与成德节度张彦威,询问他幽燕难逃流民的安置情况,即将开春了,让他与李榖,划定发放田亩,供给粮种,提前做好春耕准备!”
紧跟着,刘承祐便召集杨邠、王章、苏逢吉、窦贞固几名宰臣,举行了一场“联席会议”,商量支援幽州粮械的事。
杨邠以国用不足,无力支持异域,是明确地提出反对。都不用刘承祐亲自发话,苏逢吉适时地反驳:“幽燕亦是我大汉国土,其军民亦是我大汉子民,敢称异域?杨相欲为割地之贼?”
两句质问,怼得杨邠脸色难看,也是强硬道:“凡事当量力而行,关中危局,已牵扯朝廷大量精力,哪有余力支撑幽州?”
“若无幽燕军民在前,阻遏契丹势力,朝廷哪里能全力应付蜀军的威胁?倘若幽州有失,胡骑扰于河北,届时又如何,朝廷是否有余力两面兼顾?”苏逢吉立刻驳斥道。
杨邠脱口而出:“赵延寿乃首鼠两端之徒,不可信!”
“杨枢相!”刘承祐终于开口了,平静地注视着杨邠:“这半年来,燕王帅幽燕军民抗击契丹侵掠之事,大家看在眼中。死伤者众,流血盈野,此等不利于团结的言论,就不要说了,否则,传将出去,恐寒义士之心!”
被刘承祐盯着,那平淡口气中教训之意,是个人都感受得到。面皮不禁抖动了一下,别过脸,闷着声,回应了下。见其表现,刘承祐也没有动怒,只是心中不由暗哂,难怪刘承训曾说,杨邠不识大体。
“诸位相公有何意见?”刘承祐转向其他人。
在场没有什么真正愚钝的人,基本都能感觉到,刘承祐的态度。望向管着三司的王章,杨邠也瞧向这个老乡。
若依王章的本心,必是不欲耗费钱粮,大概历朝历代,主管财赋的官员,都不欲随意支出,恨不能把帑藏仓廪的大门给锁死。尤其是王章,主管一国税赋以来,为筹国用、政用、军用,可谓是呕心沥血。
大汉初建,兵乱方弥,生产尚未恢复,整个国家都贫苦,地方州县也未有多少资赋支持中央。而为了收集财赋,王章想方设法,已制定出台了不少“苛政”,以聚敛过甚,已惹得民怨四起了。
不过,在刘承祐的目光下,王章叹了口气,说道:“幽燕军民,屏障北疆,功苦甚重,自当有所援持,然国家帑藏之虚也是事实。”
顿了一下,王章继续说:“臣议,自东京发一部分,余者由成德、横海两节度补足。据闻,殿下去岁于恒深冀赵所主持的官、民屯已有成效,州府之用,当不至于太过拮据。只要幽燕,再熬半载,至夏收,国家新赋入库,朝廷有所余地,当更从容援助、应对。”
王章,这已经算是交底了,闻其建议,刘承祐直接拍板:“王卿所议可,照此办理。”
“中原诸州,朝廷也要着手春耕事宜的准备了,以免届时手忙脚乱!”
很快,议题便转到了春来农事上。
在此事上,杨邠有了发言权,冷硬着一张脸说:“朝廷当下诏诸州,着其劝课农桑。魏王殿下在郑州所倡屯田,亦有成效。臣建议,中原各州,当效仿郑州,行屯田事。朝廷亦可于各州设立营田使,召聚流民,发放土地,鼓励开垦!”
“杨相所议可,屯田之事,正当于中原全面推行!”刘承祐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过心中对杨邠已有些不屑,说屯田事,还要四顾而视,强调一下已故的刘承训,这是想要恶心自己?
“殿下,天下各州尚有大量盗匪肆虐,彼类若事抢掠,则对各地的春耕造成影响,耽误农事!”门下侍郎窦贞固这个时候提醒道。
此事,刘承祐显然上了心:“自大汉立国以来,各地便盗匪丛生,禁之不绝,对江山的稳定,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此前朝廷顾之不得,眼下,是该着手清理了!”
闻言,苏逢吉立刻兴冲冲地建议道:“殿下,天下贼盗,多与其本家有所牵连,彼辈民、盗勾结,为恶乡里,故禁之难止。可拟诏发天下州县,凡盗所居本家及邻保皆族诛,如此一来,百姓畏之,必不敢再为盗!”
苏逢吉此言落,屋子中静了一下,都愕然地看着他。刘承祐也一样,嘴角一扯,这是在开玩笑吧。然见苏逢吉那杀气腾腾的神态,刘承祐心知,此人是认真的……
这个太子不好当(2)
苏逢吉这个人,贪诈无行,深文好杀,戾气很重,论杀心,史弘肇都比不过他。史弘肇那武夫,凶都是凶在表面,残虐而使畏忌之。苏逢吉不一样,这个人狠辣是让人头皮发麻、内心发凉的那种。
当初在晋阳的时候,逢刘知远生日,欲“静狱”以祈福,遣苏逢吉疏理狱囚。苏逢吉则阅尽狱中囚犯,无分轻重曲直,尽杀之,尔后上报:狱静矣。
那件事,让河东的文武们都知道了这姓苏的狠毒好杀,多有惮之者。而刘知远,虽不满其好行杀戮,但终究是受其差遣,口头责备了一番,也就罢了。
故如今,苏逢吉口出凶言,杨邠、王章这些河东旧臣,倒是没有多少诧异。似窦贞固这样的新进者,则忍不住愕然,急声问:“如此峻法,要杀多少人?”
旋即,拱手向刘承祐,郑重地请道:“殿下,苏相此法万不可行,为盗族诛,已非王法,而况于邻保乎?若行之,则天下必乱!”
窦贞固虽然与刘知远有旧,且名望极高,但还不放在苏逢吉眼中。见其敢直接驳斥自己,当即怒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若不以急刑厉法震慑贱民,天下盗匪,何时得清,大汉江山,如何能得安宁?”
“如此滥杀之法,苏相是欲天下百姓皆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吗?是唯恐天下反抗朝廷者不众吗?”窦贞固虽一向持重,但此时也不禁怒气上涌,吹着胡子,与苏逢吉这个宠臣争辩。
“贱民啸聚为盗,滋扰乡里,祸害治安,本就触犯王法。杀之,何谈滥杀?”苏逢吉一拍椅子,反驳道,悄然间已经开始偷换概念了。
眼见着二者争论,刘承祐神情却是有些阴。这些大臣,还真不像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的样子,拍桌子、亮嗓子,真的是无所顾忌。包括这个苏逢吉,虽然此前一直替他怼杨邠,或许是“自己人”的缘故,俨然恃宠生骄了!
“殿下!”见刘承祐不说话,窦贞固沉着脸谏言道:“天下群盗,多因战乱与恶政而导致生存不下去的百姓,无奈而啸聚山林。若能安稳度日,谁人愿意为匪为盗,受人唾弃,还受官府剿杀?如今大汉局势已然稳定,只需宽政简刑,诏令各道州将吏,招抚流民下山,归其家园,耕其田亩,天下自然安定,何需滥行杀戮?”
苏逢吉在旁,嘴露讥笑,被刘承祐抬手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