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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自郑州至洛阳,两百来里的路程,所过州县镇,未有一州一县,无官吏为刘承祐整治。

两京之地,本为朝廷直辖,其吏况民治尚且如此,而况于那些仍掌握着地方军政大权的节度方镇?这由不得刘承祐不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一番严厉的惩治手段过后,刘承祐是痛快了,但问题又出现了。免了那么多官员,谁人继之,短时间内哪里去找那么多人来弥补空缺。世上不会缺少做官的人,这话是不假,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又岂能为政一方?

事实上,短时间内,刘承祐还真只能由地方上的“阿猫阿狗”们暂代其职。

科举选材,一下子充斥在刘承祐的脑袋,这天下,还得确实还得靠文人来治,靠由朝廷选拔的文人。同时,刘承祐心中暗下决定,回朝之后,他得将而今朝堂上养着的那些虚职文臣,外放一些到地方任职。

都说腐儒无能,但以如今的国情,刘承祐倒不需要地方文官有什么惊世的理政才能,只要求得安稳,勿扰黎民,即可。甚至于,哪怕无为而治,放民自养,也比一干武夫乱政来得好。

被瓜分的洛阳

西京洛阳。

上百的大小官员,并驻守兵马,以及数千百姓,等候在城外。毕竟是天子西巡的终点站,一场稍微像样点的接驾仪式,总归是要有的。

迎驾队伍中,百姓麻木,军队淡漠,官吏彷徨,就是没有多少欣喜的意味。刘承祐这一路,贬过来,杀过来,名声已经传开了。

为首的便是留守,莒国公李从敏,站在前列,目光向东,视线尽头,已隐约能望见林立的龙旗旌仗。李从敏将入知天命之年,但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地衰老,样貌看起来远超其年龄。

神情十分严肃,他毕竟身份特殊,乃前前朝宗室,当初被刘知远任命为西京留守,也只是安抚人心之举。如今换了新皇帝,对他会是什么态度,也不得而知。

并且,这段时间,他才得罪了宰相苏逢吉。而此次,天子西巡,苏逢吉奉诏随驾,由不得他不担心其打击报复。天子此行,已经处置了那么多官员,李从敏并不认为自己屁股干净。

“这便是洛阳?”御驾缓缓转至洛阳南门,探首望着洛阳城池的时候,刘承祐的语气中带着些诧异。

以顾念老臣,冯道被叫到御驾上陪刘承祐聊天,此时一同望着洛阳城,也有些深沉的感慨:“正是。多年未履至西京,老臣竟觉陌生。”

刘承祐所发感慨,倒不是惊诧于城池的雄伟壮丽,而是城池显得太过古旧衰颓了。城自然是雄城,毕竟千年古都,底蕴深厚,城垣之广大,是东京开封都比不了的。但是,没有东京的那股“生气”。

“臣,西京留守李从敏,率西京诸衙属、将吏、勋臣、百姓,恭迎圣驾!”及至御驾临近,洛阳文武在李从敏的率领下,齐刷刷地拜迎。

刘承祐出车驾,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对西京官员的第一印象便是:怎么这么多官!

人太多了,并且刘承祐敢肯定,大部分都是虚职,这累朝下来,不知产生的多少勋爵旧臣,而今全让大汉接手了,毕竟得收买人心,就如留用大量后晋官员于东京一样,一个道理。

在那些垂首躬身的官员身上扫过,又看了看周遭“蜂拥”而来的百姓,踊跃谒君迎拜的场面根本没有,气氛显得很严肃,严肃地有些压抑。

刘承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命人传谕,让西京官民免礼,诏嘉士民。

“朕三令五申,不需迎拜,严禁扰民。这洛京官员,仍旧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是欲做什么,邀宠献媚吗?”进城的时候,刘承祐淡淡地说道。

冯道在旁绷着屁股坐着,闻言面皮不禁抽搐了下,他觉得刘承祐待下有些过严了,若真不欲扰民,他这个皇帝旧不该出巡,老实地待在皇宫垂拱而治,绝对不会扰民。

当然,这也只是老狐狸心中腹诽罢了,根本不会说出来,甚至神情间都不会有一点表现。想了想,轻声劝慰道:“洛阳亦为国都,而今陛下驾至,群臣士民喜迎,如盼甘霖,想来是发乎于衷心……”

冯道的话,刘承祐没有当真,不过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照理说,洛阳文武的恭敬迎奉,应当取悦刘承祐才是,然而,就是违背了刘承祐此前的命令。使得刘承祐感受有些复杂,当然,他也清楚,自己不好显得太过苛刻……

贯穿洛阳南北的天街,还是那般宽阔,只是显得凌乱了许多。亲身历洛京,能够发现,城内外,有太多年久失修的痕迹了。

入紫微宫城,御正殿,接受留洛阳文武的朝贺。这是洛阳的文武第一次见刘承祐这个天子,也是刘承祐第一次见他们。这边,几乎就是一个小朝廷,哪怕刘承祐就在洛阳理政治天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文武百官召之即来……

按照事前准备好的演讲稿,没有多少感情地,刘承祐讲了一遍。大概就是阐述一下西巡安民、劝农、察政的目的,稍微对一路以来的“整治行动”做了个解释,又出了些安抚之言,至于起了多少安慰的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洛阳宫城残败,西京官府根本没有余力去修缮,宫内也没剩什么器玉财富了,据说是前番北狄凭陵时,为契丹人搜掠一空。不过刘承祐,并不讲究这些,能住便好。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刘承祐便是召见李少游,听他做汇报。在西来之前,刘承祐便遣他这个武德使,亲自带队,先行至于西京,暗查情况。

李少游汇报上来的情况,让刘承祐恼怒异常。

洛阳这边的情况,实则一个词便可以概括:瓜分殆尽。

无论是当朝新贵,还是前朝旧臣,抑或是外镇大吏,基本都在洛阳置有产业。

以苏逢吉为例,自进中原后后,他便派了一批家仆部曲,在洛阳,圈地占房。近一载的时间下来,洛阳城内,有苏宅五处,洛阳周边有庄园十余处,分别控制着属于苏逢吉的五十余顷土地……

这还只是苏逢吉一家,东京的朝臣,多多少少都有学之,连一向以清廉著称的杨邠,在洛阳城内,亦有两栋宅邸,洛阳周遭的土地同样有他一份。据说,是杨邠的几个儿子派人所置。

东京有多少官员,洛阳又有多少官员。开封城在天子脚下,故没有多少人敢肆意妄为,洛阳这边就不一样了。

具各方面的消息,大概做个估计,洛阳周遭的土地,有约八成都为大小官员所占。至于李从敏在西京展开的屯田,只是很小的一块规模。

而由此牵扯出了一个问题,便是隐户的问题,光有地可不行,他们得找人耕种,于是大量的无主农民,成为了他们的庄客佃农,并且很可能是“被自愿”的。

毕竟朝廷的政策在,只要登记籍簿,便可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但是,政策也是要人施行的,而施行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些占田的官僚阶级。

似乎,是个恶性循环。

各地流民,本该属于朝廷所令,分配土地的自耕农,为朝廷缴税纳粮的!封建时代,自耕农才是朝廷财税的来源的主力军。

也就是这个年代,人口稀少,到处地广人稀,在土地上基本没有太大的矛盾。但是,洛阳的这等反常的兼并现象让刘承祐异常心惊。他仿佛看到了,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卓锥之地的景象。

当然,全国各地,不至于都如此,洛阳自有其特殊性。但是,这样的情况,如不压制,一旦扩散开来,国家必然不稳。想得远一些,只要天下恢复宁定,人口进入暴增阶段,用不了几十年,估计整个国家又要迅速地陷入土地矛盾那个怪圈中去。

拟一份名单

心中有那么一股冲动,下诏将洛阳这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给处理了,但也仅冲动了那么一下。恼怒归恼怒,但于刘承祐而言,还不至于被恼怒冲昏了头脑。

洛阳的占地情况虽然严重,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但是,以当今天下的局势,要说这些官员们真犯了多大的过错,那倒也不至于。

在遍地荒芜废弛的大环境下,官员们“身体力行”,积极招抚丁口,开垦务农,恢复生产,为国家创造税收,这应当是值得“鼓励”的。真正让刘承祐感到震怒心惊的是,这些官吏们占田的手段与吃相太难看看,并且,涉及到的占民问题,那基本就是在挖朝廷的墙角,以及最重要的,税赋问题。

按照旧制,这些官员所占土地,除根据职官等级得以免税的一部分额定田亩之外,余者都应照常按制进行夏秋两税的缴纳。但是,这其中的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让官僚自己给自己的土地为国家收税,可想而知这其中会发生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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