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刘承祐话里透露的意思,似欲用事于湖南,让王溥表情稍凝,稍稍看了他一眼,慎重地揖手回答:“陛下,大汉灾害方休,仓廪空竭,既欲备北寇而用事于东南,恐无力再顾及其他。而况,湖南于大汉之间,尚隔着荆南……”
刘承祐嘴角稍稍一勾:“顺道将荆南一并收拾,据此四面通衢之地,西可扼孟蜀,南可抑伪汉。东,则可顺流而制南唐,届时两面而伐,岂不美哉?”
见天子一副认真的模样,不似作假,王溥语气间却是忍不住发急:“陛下,荆南高氏而今对朝廷还算恭顺,进贡侍奉,亦颇尽心,不可兴无名之师啊。再者,以朝廷之力,实无两面两面用兵之力,即便荆南、湖南日益衰弱,也能牵扯朝廷不小精力。湖南凋敝,然荆南在高氏三代经营下,可称稳定。陛下有图南之意,还当稳步推进,不可操之过急……”
王溥的意见已然很清晰了,并非不同意向南用兵,只是不建议时下刘承祐分心于湖南。
面对王溥有点紧张的反应,刘承祐却是不禁笑了,平静地呼吸几口,方才缓缓道来:“朕平日,甚喜有自知之明的人,而朕对己身,对大汉如今的情况,自认了解透彻,心中有数。战略所向淮南,乃既定之事,朕岂会放弃,断然不会改弦更张。”
听刘承祐之言,王溥神色放松,当即拜道:“陛下英明!”
“然我汉为马楚宗主之国,马楚若乱,朕虽远在东京,却也不好不闻不问,自当表现出中原上国的担当来!”刘承祐话说得冠冕堂皇。
王溥直接问道:“陛下意欲何为?”
“前番马希萼欲学马希声,上表东京,欲求得朝廷支持。诸公进言拒之,诏令湖南,让其言和。马希广虽则懦弱无能,然其为楚王,毕竟名正言顺。对于马希萼这等心怀叵测、乱逆之辈,朕甚鄙之,此番兵败,正需将制严厉申斥,令其安收朗州,老实做人……”
听刘承祐这么说,王溥脸上疑惑之色愈浓:“如此,只怕仍旧收效微小啊。为夺主位,马希萼此等人恐怕不会顾及朝廷的意志!”
闻言,刘承祐双目之中泛起些许狡黠的意味:“马希广若得朝廷支持力挺,马希萼如欲以一州之地抗湖南数镇,只怕势孤。其欲对抗马希广,会怎么做?”
“引外援!”王溥反应过来了,然后便细心考虑着:“湖南周遭势力,有实力插手的,唯有孟蜀与伪唐!然真正有出兵可能的,恐怕只有伪唐了!”
说道这儿,王溥两眼之中似乎也闪起了亮光。
对王溥的机敏,刘承祐很满意,悠悠然地说道:“当初高从诲与我朝交恶之时,称臣求援与金陵,李璟接纳之。王闽内乱之时,伪唐亦大出兵马灭闽。如马楚内乱不休,马希萼又称臣请命金陵,李璟会不会动心?”
王溥是彻底领会刘承祐的想法了,暗自权衡了一会儿,稍显保守地答道:“不能保证,然如真到了那等地步,却在伪唐主一念之间了,如于伪唐内部活动一番,结果如何,亦未可知!”
“但是,或可一试!”刘承祐表情淡定:“若伪唐用武于湖南,必分其兵,我朝届时发兵南下,或可省却不少麻烦!”
王溥下意识地点着头,望着面色平静,安然在座的刘承祐,作了然状。难怪天子会就湖南之事,与他讨论这么多,原是抱着以湖南之地为饵,分薄南唐军力的想法。至于那些关切湖南子民的场面话,王溥自动忽略了。
而刘承祐生此想法,却是由埋藏在他脑中的零星记忆而知,马楚在湖南的统治,似乎就是南唐出兵的结果。
冬季北巡
“把那件夹袄也拿出来,给官家带上……”坤明殿内,大符撑腰挺肚,扬手支使着宫人收拾,满脸的兴致。
刘承祐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冒着热汽的茶杯,不时抿一口,看着他的皇后:“不用这般费事,北上御用之物,诸司使都有所准备。此番北巡,亦非出游享乐的,一切从简,不需冗杂之物……”
“已然入冬,天地萧肃寒冷,侵肌透体,其他的我不管,但这件袄子,务必带上。”大符从女侍手中接过一件白绒袄子,亲自递给刘承祐。
刘承祐顺手接过,摸了摸,触感十分舒适,用料做工还算考究。边上那名姿色秀丽跟随大符已久的女侍御忍不住插嘴道:“这是娘子花了近半年时间,亲手为官家缝制的,一针一线,一丝一绒,都凝聚着娘子的心意……”
这女侍御,语气中带着点怨意,看向刘承祐的目光,更隐隐衔着些幽怨。她是从符家陪嫁过来的,最初的时候当然抱有某种期望,然而这都快满两年了,刘承祐碰都没碰她一下,似乎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事实上也正是这样的,刘承祐还真没有怎么留意过。
“多嘴!”大符柳眉微弯,轻斥了一句,不过玉面之间,浮现出了些许自豪满足的意态。
拉过皇后坐在自己身边,搂其腰,轻抚其腹,语气十分柔和地道:“你身子不便,这些俗务,岂劳你亲自动手?”
袄子都已经做好了,刘承祐说这般话,更像是安慰,并且对她的辛苦表示认可与赞许的态度。大符显然感受到了,如水的美眸之中,柔婉之色,愈加动人。
虽则入冬,天寒地冷,但刘承祐静极思动,起了北巡的想法,且心思一起,便按捺不住了,在立冬朝会上,宣布了北巡的决定。
选这么个季节北上,显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是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的。一则这两年来,河北诸州,灾害不断,生民甚苦,刘承祐以天子之尊北上,意欲抚慰士民,安抚军心人心。河北的士民,需要就近沐浴一番乾祐天子的威严与恩泽。
二则,南征的战略定下,但北方却是不能不顾,甚至于,北方之重,更胜于南方。若不能有一个足够安心的后方环境,刘承祐又岂能专注于南面事。
北方之事,首在契丹,对于草原霸主,刘承祐暂时没什么办法,并不能施加什么影响,但对于内部,却是可以再作梳理调剂,尤其是御北边防需要重新调整。
大汉在河北的边防布置,还是当年刘承祐南下之前建立的,彼时便比较粗糙,以时下的情况,更需做些大的整饬加固,以备南下。
刘承祐的打算,是在接下来的两年内,重新构建一条足够强硬的防线。不过具体如何,还需刘承祐北上,实地考察一番河北尤其是成德、横海一线的军事情况,再作决定。
刘承祐说着便走了神,见状,大符也不以为意,只是安静地坐在其侧,默默地等着,不打扰他。
直到刘承祐回过神,注意到此点,给大符一个歉意的眼神,旋即抬手揉了揉脸,叹道:“天下苦战已久,朕致力于弭兵罢战,与民休息,然天公不作美,灾害不绝,河北受创尤甚。故为安人心,振民气,冬巡之事,朕必力举之。”
这是刘承祐主动给大符解释自己的行事了,这等恩宠,对于大符来讲,比起你侬我侬,恩赏不断,更加重要。
“二郎心念天下,胸怀四海,我明白的。”大符一副贤惠的模样,对刘承祐表示理解支持。并没有以天气恶劣、道路难行等客观情况,对刘承祐行劝阻之事。多说的话,也只是对刘承祐进行叮嘱,保重身体,小心染寒之类的关切话语……
“只是不能随二郎北上,伴驾在侧。”说着,大符的语气间便带上了少许遗憾。
“日后有机会的!”见状,刘承祐则温言道,握其手:“你在东京,好生养胎,每日替我向太后问安!”
“是!”大符应下,玉手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眉宇之间散发着母性,稍显慎重。
“嗯……”沉吟了下,大符看着刘承祐,建议道:“二郎此去,带上折家娘子吧,以便伺候。”
闻则生讶,刘承祐偏头看着皇后,通情达理的面容间,尽显坦然。讶异之色,只脸上闪忽了一下,旋即隐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了按她的手。
待刘承祐离开后,大符的神情有些许收敛的变化,旁边的女侍御张口欲言,被她扬手止住,思及方才的对话,嘴角稍稍勾起一道自信的弧度。
离开坤明殿后,内侍引路,侍卫随行,刘承祐信步走在宫室之间,一向沉凝的面容,难得地轻松了许多。不管是否发自真心,符氏确实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与见识,很让刘承祐满意。至于其偶尔表露出的醋意,也并未引起他的不耐,反令他觉得真实,聪明贤惠,知进退,能识大体,能做到如此的地步,已是难得,符彦卿真的培养出了一个好女郎。
“官家,是回崇政殿,还是?”见刘承祐漫无目的地的样子,而今几乎与刘承祐形影不离的张德钧,主动请示道。
脚步一停,刘承祐四下看了看,吩咐着:“去高贵妃那边吧!”
“是!”张德钧当即吩咐着变道引路。